正文 第一章
迷迷蒙蒙的小雨已是下了大半天,丝毫没有转变为大雨的趋势,却也不肯停歇,就那样不紧不慢如丝如缕般的下着。
房檐上的水滴溅在地上,叮叮咚咚的如同一曲山泉,倒是十分悦耳。
“所谓听雨,大抵便是说这样的雨势了吧?不然的话,太小则全无声息,太大就是倾盆大雨,看着那雨幕心就烦了,还哪里有什么听雨的兴致?”
洛槿初从桌上抬起头,向窗外张望着,一边喃喃自语。忽听旁边重重一声咳嗽,接着一个古井不波的声音淡淡道:“背到第几页了?”
洛槿初撇撇嘴,回头瞪了椅子上相貌清奇的中年人一眼,转过身继续背手里那本医书。
“六姑娘,六姑娘……”
忽听院门外有声音响起,中年男人的眉头皱起来,洛槿初身边服饰的大丫鬟香草忙陪笑道:“听着是小桃红的声音,先生,许是我们家奶奶有什么话吩咐,且待奴婢去听听。”
中年男人耷拉着脸,连眼皮子也不抬,好半晌才“嗯”了一声,于是香草便一转身出了门,见院门外一个撑着伞的小丫头,不是小桃红还会有谁?
“什么事?姑娘正在屋里背书呢,柳先生的古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时候儿怎么倒找了过来?”香草面沉如水的训斥着小桃红,却见小丫头也不恼,撅着嘴道:“哪里是我想来触柳先生的霉头?奶奶偏头疼又犯了,这一回不知怎地,竟疼得紧,把林嬷嬷吓得要死,所以吩咐我赶紧来请姑娘回去。”
“什么?奶奶的偏头疼又犯了?”香草也是大吃了一惊,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从前年经姑娘施针后,这已经有两三年都没犯过了,怎地今日就又犯了,还这样严重?”一边说着,便急急回身往屋里走去。
待把情由说了,柳先生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是挥了挥手,于是洛槿初连忙收拾好了东西,又把那本医书合上,用手抚了抚,才认真谨慎地放进书架里。
和柳先生告辞后便出了门,洛家的田庄离柳先生家并不远,恰好在龙湖村的东头儿。不到一刻钟,主仆三人就已经赶了回来,刚进家门,便听见一阵阵□□声从内室传出来。
“娘。”
洛槿初叫了一声,听得里面的□□声停了停,接着一个温柔的声音道:“是妞妞回来了?柳先生没生气么?外面下着雨,你快去换一套干净衣裳,当心着凉。”
“娘,我没事儿,外面雨小着呢,就湿了一层。”
洛槿初走进内室,只见秦氏躺在榻上,身上盖着一条大红缎子绣着黄牡丹的薄被,面色有些苍白,只这份病弱之态却更衬托出她出众的美貌。
听见脚步声,秦氏睁开眼来,她面上全是痛苦之色,却因为怕女儿担心,好容易艰难挤出一个笑容,轻声道:“怕是又要施针了,从你前年施针后,再没这样儿疼过。”一边说着,就又咬牙□□了一声。
洛槿初不敢怠慢,忙从怀中取出精致的针囊,从里面抽出五根银针,熟练地在秦氏头颈间几个穴位扎下去,见一旁的林嬷嬷转了身,她便笑道:“嬷嬷怎地还没习惯?又不是第一次看。”
秦氏身边的大丫鬟秋香恰好打了水进来,闻言便笑道:“嬷嬷胆子从来都大,偏是怕看这个,又不见血的。”一边说着,就走上前,将一块白巾在水里蘸了拧干,给秦氏敷在额头上。
过了小半刻钟,方听秦氏长长吁出一口气,喃喃道:“总算是好了,真磨死个人。”说完就将头上湿巾拿下,秋香连忙接过了,又听她道:“我这会儿倒觉着困乏劲儿上来了,你们下去,且让我歪一歪,妞妞也赶紧去换身衣裳,别以为自己会点医术就胆子大了,不把伤风受凉看在眼里。”
洛槿初连忙答应一声,和林嬷嬷秋香等人一起退了出来,秦氏身旁另一个丫鬟秋夕便凑过来,小声问道:“奶奶睡下了?”
秋香点了点头,又叮嘱洛槿初去房里洗浴换衣裳,过了小半个时辰,就见她又走进来,秋香连忙从榻上站起身招呼道:“姑娘怎又过来了?可是不放心奶奶?快请坐。”
却见洛槿初并不坐,只是招了招手示意,于是她就小声吩咐秋夕和小桃红好生听着里屋动静,这里便跟着洛槿初出了屋子。
洛槿初的房间就在秦氏隔壁,因进了屋,她才小声问道:“娘的偏头疼是怎么回事?若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断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娘又是个心胸开阔的,什么事能让她这样恼火?”
秋香叹气道:“奶奶心胸是开阔,只是再怎么开阔,有些事情也难免要较真儿。”说完便凑近了洛槿初,小声道:“本来今儿是高兴的,还和林嬷嬷说明儿生辰的事情,谁知晌午刚过,就有府里的小厮们送来了半车东西,有锦缎吃食和几样精致首饰,说是三爷和芳姨娘给奶奶的寿礼。奶奶听了,冷笑着说了一句‘到底让她熬出来了’,当时看着还没什么事,不到两刻钟,就听见喊头疼,这是看姑娘回来了强撑着,先前疼的直在榻上滚着。”
“怪不得,我就说娘亲是个刚强开朗的,什么事能刺激的她这样。原来如此。”洛槿初叹了口气,摆摆手,秋香便退出去了。
她这里跪坐在临窗的榻上,想了想便推开窗子,烟雨迷蒙中,院子里那棵老杏树的枝头已经绽开了一朵粉白的杏花。
好像……穿越到这里也有十年了吧?
叹了口气,洛槿初关上窗子,虽只是一会儿的功夫,房间里的空气便带了些冷冽。
她是在这具身体三岁那年穿越过来的,那时这具身体的亲生母亲和姨娘还在世,三房虽式微,好在秦氏虽和丈夫不和,却并不苛刻,她这庶女的日子也不十分难过。
谁知好景不长,不到三年,和姨娘便去世了,秦氏与丈夫的摩擦越来越多,以一个穿越者的旁观身份来看,这对夫妻明明对彼此有情,奈何秦氏刚强,洛三爷又是个好面子的毒舌纨绔,又喜欢美人,一来二去,一对有情人竟折腾得如同仇家也似。
并不是每一个姨娘都同和姨娘一样老实,眼看着小夫妻两个失和,下面几个通房小妾难免就生出了几分心思,在这种暗地里的推波助澜下,终于,夫妻两个彻底决裂。
虽然因为各自家族的关系不能和离,但秦氏却不肯再在洛府里,而是搬到了京城百里之外的龙湖村,这里有她一处陪嫁庄子,她就以养病为名,长住在庄子里,每年不过是除夕时回去一趟,全了各自脸面。
秦氏没有儿女,当日和姨娘去世后,她见洛槿初无依无靠,这才抱去了养,本来不打算带她来乡下,奈何洛槿初抱住了她的腿痛哭,一定要跟来,这才带了她上路。
想到此处,洛槿初不由得得意笑了笑:她可是穿越人士啊,哪里耐烦在那大宅门里勾心斗角,且洛三爷那几位枕边人可没有一个省油灯。
每年除夕回去,一大家子人在一起,更有几位姑娘,连说句话都是藏着心思的,也幸好求了秦氏,跟她一起来到庄子上,旁人只觉着她是跟着来吃苦头的,却不知道她这才是赚大发了呢。
既是跟着来了庄上,秦氏自己又没有儿女,朝夕相处之下,洛槿初又十分聪明伶俐,两人虽非母女,却慢慢的比母女还亲,她认养在秦氏名下,这庶女的身份也就一跃变成了嫡女,此其一好处。
其二:脱离宅门生活来到乡下,对洛槿初来说,便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若非如此,她岂能无忧无虑的在这乡下度过六年时光?
第三样好处则是洛槿初怎么都没料到的。
她在现代的家族是中医世家,长大后她理所当然的考进了医科大学专修中医,因为天赋高,所以同时也选修了药理学,将一部分心思用来从事药理研究,祖父和父亲都想把她培养成家族继承人,只凭这一点,便可知洛槿初在这方面的天赋是很高的。
原以为穿越到古代,又是大家族的小姐,这点爱好和事业是不得不放下了,好像也没有哪个大宅门能容忍一个女孩儿在外面行医的。却不料自搬到了这龙湖村之后,因缘巧合之下,竟教她认识了那位柳先生。
柳先生是个冷冰冰的家伙,但医术却不是盖的,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他姓柳,却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加之他医术高绝,这就不由得洛槿初不对他的身份猜想连篇了,谁让对方的言谈举止就和武侠小说里那些亦正亦邪的怪医奇医差不多呢?
这位柳先生搬来的比她们早,有一日秦氏偏头疼犯了,因这位先生心高气傲,从不上门诊病,所以母女两个便在丫鬟小厮的服侍下来到了柳家。
原本柳先生十分厌恶她们这种富贵做派,狠狠宰了十两黄金的诊金,然而在他给了秦氏一张方子之后,洛槿初因为其中两味药生了疑问,便忍不住问出来,这便引起了对方的疑惑,听她说偶尔也看医书,因考校了几个问题,竟然就和秦氏说要收她为弟子。
秦氏起先是不肯答应的,也不知柳先生是怎么说动了她,总之到最后,洛家六姑娘洛槿初便戏剧性的在宅斗题材中成为了一位性格古怪的国手名医的弟子,以至于很长时间以来,她都疑惑自己穿越的到底是什么题材的小说?是武侠还是宅斗?唔,不是修仙这个倒是可以肯定的。
正文 第二章
跟着柳先生学了五年,结合前生的知识,虽然那个冰山脸的师父从来没有褒奖过她,但洛槿初还是可以从对方偶尔不小心流露出来的赞叹眼神中看出:师傅对自己这个弟子是很满意的。
可不是嘛,连她自己都很满意,估计要是再穿回现代,有了这五年的知识和实践,她都可以挂牌行医了。
“姑娘怎地就在榻上坐着?奶奶已经醒了,问了姑娘在干什么,奴婢还以为您在睡觉呢。”
门外香草的声音响起,洛槿初回头,只见香草手里提着一个大茶壶走进来,一边笑道:“这里是滚烫的水,姑娘要不要冲茶来喝?喝了身上就暖和了。”
“杏花都开了,哪里还有什么寒气?难道不闻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洛槿初站起身走过去,看着香草把茶壶里的水都倒在暖瓶中,又看了看外面天色,淡淡道:“什么时辰了?”
“申时末,姑娘没看天色都晚了吗?今儿阴天下雨,本就黑得快。”香草说完,洛槿初不由得吃了一惊,心想我竟然坐在榻上发呆了半个时辰,难怪娘都醒了。
因过去秦氏那边,见她正在吩咐晚饭,洛槿初便乖巧地在一旁坐了,见榻上有个绣绷,上面扎了一半的牡丹花,她便捡起来,就着针线绣绿叶子,这里秦氏吩咐完了,回头见她做针线,便也凑过来,看了几眼后笑道:“还好,我只怕你忙着跟柳先生学习医术,把这些都给荒废了,如今看来,倒是不错。”
秋香便在一旁笑道:“三姑娘着实用功,每日里不但要学医术,举凡女红、裁剪、厨艺,可也全都没落下,奶奶前儿吃的那小饺儿,不是还夸着好吃吗?那也是姑娘的手艺呢。”
秦氏笑吟吟道:“确实,我这女儿样样都好,又能干。只可惜你随我来了庄子上,若是在府里,也是教你管家看帐安排处置之类事情的时候了,不然日后嫁去别人家里,若不能当家,少不得要受欺负的。”
洛槿初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万恶的旧社会啊,我才十三岁,还是一枚小萝莉,在现代小学也就是刚毕业,如今在这里竟然就要考虑嫁人问题了。
面上却做出一幅乖乖女的模样低了头,小声道:“娘亲怎么又说这种话?女儿这辈子不想嫁人,只想在娘面前,从前不是说过吗?就咱们娘儿俩,在这庄子上相依为命。”
“好孩子。”
秦氏红了眼圈儿,拿帕子拭了拭眼角,摇头叹气道:“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你都十三了,论理也快到议亲的年纪了,只是如今在这么个地方,指望着你爹爹记着你的亲事,怕是也不成……”
她说到这里,就没再说下去,一旁林嬷嬷忙笑道:“奶奶总住在这庄子上,也不是个办法,不如还是回去吧。不是老奴说嘴,您可也太刚强了些,三爷身上的好处其实不少,就是纳几房姬妾又怎么了?猫哪有不偷腥的?您便这样气着,连带着自己的名声也不好听。”
秦氏待林嬷嬷说完,方冷笑一声道:“我在这里住了几年,他何曾来过一遭?罢罢罢,我如今也算是看出来了,他根本就不把我放在心上。既如此,我乐得施恩,让他在家和那些小妾通房们胡天胡地的闹去,名声不好听?能怎么个不好听法儿?我这可是大妇风范,有哪个女人能大度到我这个地步的?三从四德,我这也算是到了家吧?”
林嬷嬷叹了口气,知道自家这位小姐认准了死理儿,是撞上南墙也不肯回头的,因此也就闭了嘴巴不肯再劝。
秦氏这番作为,其实是十分出格的,在京中也出了名,人人都知道洛府出了个悍妇,和丈夫水火不容,也有说洛三爷宠妾灭妻的,总之,两家名声都不好听,但顾忌着世交情谊,更有利益攸关,总不好撕破脸,因此才会有如今这个局面。
天很快就黑了,须臾间晚饭摆上来,秦氏和洛槿初用了饭,母女两个又在灯下说了会儿话,看着时辰不早,便各自安歇了。
这场连绵春雨直下了三天,俗语说:春雨贵如油,这一场春雨正是难得的。秦氏却感到不耐烦,只因为春雨绵绵,弄得家里也潮乎乎,她最不喜这种感觉。
好在到了第四天,总算天气放晴,久违的大太阳一露面,便把自身的热量发挥到极致,不过是半天功夫,那原本泥泞的乡间小路就都干硬了。
洛槿初在柳先生家学医,中午是回家用饭的,小憩一会儿,便要在未时前赶回来,天天如此,风雨不误。
这一日中午离去时,却听柳先生淡淡道:“回去换身衣裳,下午带你出去。”
“什么?”
洛槿初还没说话,香草先忍不住了,惊叫一声后便瞟了自家姑娘一眼,这大丫头心里直打鼓,暗道我们姑娘一个千金小姐,跟着先生学艺已经是不该了,也不知道奶奶怎么想的。如今竟还要外出?这……这要是传出去,姑娘的名声不就尽毁了吗?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
洛槿初却是不管这些,闻言兴奋地险些要跳起来,从她认识柳先生之后,就从来没见过这男人出过门,如今既然要出门,她便猜想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但不知会是什么事情,竟然能让这一向冷冰冰的男人带着她出门。
正兴奋着,却见柳先生皱了皱眉头,淡淡道:“也罢,你们姑娘的身份跟着我出门,确有不便,那就算了。”
只不过眨眼间,洛槿初就觉着自己好像是在云彩上和深渊中打了个来回,不由得怒目看向香草,只恨不得把这多嘴的丫头给赶出去。
她这里正要狗腿的上前巴结巴结柳先生,让他改变主意,就见对方的目光向自己一扫,似乎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微微笑道:“放心,今天我不带你过去罢了,过几天你自己去。”
“是什么地方?先生要让我看什么?”洛槿初心里的好奇虫宝宝空前亢奋中,喜动颜色的问。
柳先生却是沉默下来,目光遥遥,不知看向何处,好半天才轻声道:“你既是我的弟子,即便这身份不可能传承我的衣钵,只是那藏宝之地,总也该让你知晓,或许不知什么时候,你也要用到的。”
“藏宝之地?”
洛槿初清楚听见了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眼前闪烁出一片金光:藏宝库!我的天,先生果然是江湖中人,不然一个郎中,就算医术高超,最多也就是去皇宫大内当个太医,几代人也存不了一个藏宝库啊。
柳先生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便继续低头看医书。
龙湖村依山傍水,是一处风光秀丽的地方,周围多是良田,相邻的几个村子间距离也不是很近,乡下人,身体大多结实,也没什么毛病,因此柳先生的生意并不好。以至于他医术虽然高绝,但却名声不显。
虽然如此,但是对于洛槿初的要求,柳先生却一直没有放松过,也幸亏有前世打下的基础,学起来事半功倍,不然洛槿初真不敢想象,自己是不是早就被这心高气傲的奇怪男人给嫌弃了,更别说学这一身医术。
然而这几日,柳先生却一改常态,不但不教她医术,反而是在教她一个阵法。
难道真是穿越到了武侠世界中?洛槿初学得认真的同时,也忍不住泛起了这样的怀疑。
这也怨不得她疑惑,宅斗小说哪里会出现阵法这种东西啊?而且还是一个很复杂的,据说会随时变化的阵法,口诀之复杂,几乎到了天怨人怒的地步,洛槿初常常会想:只是一个藏宝库,用得着这样紧张吗?这特么该不会就是诸葛亮死后便失传了的八卦阵吧?
抱怨归抱怨,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洛槿初总算是记住阵法口诀了。柳先生还不放心,设了个小阵让她进去出来,反复几次后才放心,给洛槿初画了张路线图,让她抽时间自己过去,只是不许从那里带出东西。
洛槿初心里暗自嘀咕没想到这仙风道骨一般的人物还是只铁公鸡,藏宝库啊,自己就算带一块金砖出来又能怎么样?竟然小气到这个地步,既如此,让自己过去干什么?入宝山不能空手而回,这是道上规矩不明白吗?唔……好像这是小偷的道上规矩。
仔细看着手上这张路线图,越看越觉得这几座山峰很熟悉,而且这路线也太简单了点儿吧?就那么一条直线,连个岔道儿都没有,最后,洛槿初终于疑惑地抬起头,呐呐道:“先生,这……这好像是秀女山吧?旁边那几座就是莲花峰和朝阳山,不知学生说的对不对?”
“没错。”柳先生点点头,看见洛槿初毫无淑女形象地张大了嘴巴,他忍不住又是微微一笑,淡然道:“若不是就在这附近,难道你以为我会放心让你出远门吗?”
“唔!”洛槿初无语,长途旅行的打算落空,让她有些沮丧。不过转念一想,不是还有藏宝库吗?等等,藏宝库?藏宝库在这山里什么地方啊?怎么连个标志都没有?
正文 第三章
柳先生却是有些不耐烦了,挥手道:“你进去就知道了,自己看医书去,别来烦我,正看到要紧的地方呢。”
洛槿初偷偷垂头看了看书的封面:儿女飞鸿传。
这就是这个架空时代里流行的武侠小说,但这里是不叫武侠小说的,有个名目叫做“传奇脚本”,从唐朝时期的“聂隐娘”“红拂女”“昆仑奴”等慢慢推演而来,不过内容和篇幅都比之丰富许多,动辄几十万字,当然,比起现代那些著名的长篇武侠小说,还是有很多不足之处。
柳先生喜欢看这个,每年都会去城里书局,抱回来一些医书的同时,必不可少就是买几十部传奇脚本。不独是他,这时代的很多男人都喜欢看,洛三爷也喜欢,以至于洛槿初常常扼腕叹息,心想自己的品质咋就这么高洁呢?这要是肯做文学大盗的话,就靠写书她也能发家致富啊。
翻开一本医书,还没看两行,忽然就听院门外小桃红的声音响起:“三姑娘……三姑娘……”
柳先生不满地从书中抬起头来,冷声道:“又怎么了?莫非是秦三奶奶的偏头痛又犯了?这才几天时间?”他忽然看向洛槿初,冷哼一声道:“你的针灸术看来退步不少。”
香草急忙奔了出去,这里洛槿初翻翻白眼,冷哼道:“先生也太小看我,这次定然不是我娘犯了偏头痛……”不等说完,就见香草匆匆走进来,小声道:“姑娘快回去,三爷和芳姨娘过来了。”
三爷?我爹?
洛槿初一怔,旋即就反应过来这个三爷恰好是她那个不太着调靠谱的爹亲,于是连忙站起来,还不等说话,就听柳先生淡淡道:“既如此,你就回去吧。”
“是,先生。”
洛槿初点头施了一礼,非常冷静地收拾好医书,转身袅袅婷婷地出了门。
柳先生在身后看着她,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伸出手使劲儿揉了揉眼角,心想怎么回事?莫不是看书时间有些长,产生幻觉了吗?这……这丫头怎么忽然就是一派大家闺秀的气质了?
洛槿初完全没了素日里的活泼模样,在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只看得连香草都有些惊异了,上下打量着自家姑娘。
洛槿初看了她一眼,仿佛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便微微一笑道:“有什么可奇怪的?爹爹这个时候过来,还带着芳姨娘,怕是存心来找茬儿的,我若还是像从前那样,岂不是更给了他呵斥娘亲的理由?唉!好长时间不装了,得好好练一练才成。”
香草差点儿让一口唾沫给呛着,咳嗽了好几声才竖起大拇指,由衷佩服道:“姑娘真是好手段,奴婢佩服得五体投地。”
洛槿初温温婉婉地一笑,心想这算什么?也幸亏我不是在大宅门里长大的,那里面的手段才真正是当之无愧的好手段呢。奇怪,这男人已经好几年没和娘来往了,虽有夫妻之名,事实上却形同陌路,这会儿怎么忽然过来了?他有什么意图?
正出神想着,忽然就听身后一阵疾奔的马蹄声,洛槿初吓了一大跳,连忙和香草闪在路边,一边用目去看,心想这样的乡下地方,怎会突然来了几尊大佛?莫非也是洛家的人?
却见那几匹马到了两人面前,长嘶一声,前蹄在半空中刨了一会儿便落下来,稳稳当当停在两人身边。
洛槿初情不自禁的就疑惑看过去,只一眼,整个人就呆住了。
将近正午时分,春日热烈的阳光洒在坐在马背的少年身上,宛如镀了一层白光,衬得他如雕刻般深邃的五官似是都在闪闪发亮。白衣如雪,乌发飞扬,竟是一个俊美潇洒到了极点的男孩子。
虽是风姿不凡,少年面上的表情却是冷漠而倨傲的,看着洛槿初的目光也不带丝毫温度,且一眼之后,便已经转了方向,似是不屑与她说话。他身后有个青年便上前来,笑得一团和气地问道:“姑娘可否知道这附近有一位行医的柳先生?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这人很显然只是个仆人或者侍卫身份,但洛槿初毕竟出身大家族,一眼便看出那身布料十分的华贵考究,心中不由得一凛,不自禁便又打量了那少年一眼,方轻轻淡淡地道:“你们走过了,折回去再走一里地,门前有两棵垂杨柳的人家便是。”
那仆人道了声谢,又凑到少年面前轻声说了两句,少年一点头,看了洛槿初一眼,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扔到了她面前。
洛槿初一怔,待看到那竟是一块完整的马蹄金时,饶是她两世为人见多识广,却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只是问个路而已,这块马蹄金少说也有十两重,如此的大手笔……洛槿初倒吸一口冷气,再度抬头看向少年,心中便划了魂儿,暗道莫非这就是江湖大派或者什么宫什么殿之类的少主?不然哪有人会这般挥金如土?
少年目中隐含不屑之意,为了行走方便,洛槿初和香草穿的都是农家女子所穿的粗布衣裳,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漂亮的村姑,这少年出身富贵无极,对农人身份自是深瞧不起。
洛槿初却让他这态度给激的火大,心想呸!有钱了不起啊?会功夫了不起啊?我还是侯府中的千金小姐哩。
因想到这里,见少年一抖缰绳拨马转身,她想也不想,便从地上拾起那块马蹄金,用尽力气向少年掷了过去。
少年身子一僵,反应却着实不慢,也没回头,只是向后一伸手,就将那马蹄金抄在手里,接着方转回身怒视洛槿初,冷冷道:“你做什么?”
“爷……农家女子没见过世面,爷千万莫要和她们计较……”之前那个问路的仆人连忙凑上前,替洛槿初解释着,一边对洛槿初使眼色,让她赶紧上前道歉。
却见洛槿初甜甜一笑,接着又是盈盈一个万福,柔声道:“问个路罢了,何须如此破费?小女子见公子欲行,一时心急把钱还给你,不料险些伤了公子,罪过罪过,还望公子大人大量,莫要与我这小小村姑计较才是。”
少年从出生起,便是众星捧月,从未经历过这般对待。眼看那漂亮女孩儿言笑晏晏轻声细语,虽然身上穿着的是粗布常服,然而这份气度和言语,又怎可能是一个农家女子能够说出来的?最可恨的是,她这番话滴水不漏,自己虽明知她是故意的,竟什么毛病也指摘不出来。
看来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少年目中怒火一闪,阴沉沉看了洛槿初一眼,却是一言不发,转身打马而去,他身后几个仆人立刻一夹马腹,跟随在少年身后,转眼间便去远了。
“姑娘,那……那可是十两金子啊……”
香草吞了口口水,颇为肉痛,却见洛槿初慢条斯理的掸了掸身上土尘,瞥了她一眼道:“十两金子又如何?难道本姑娘的尊严只值十两金子么?哼!仗着几分风姿和臭钱,就以为这天下人都该俯首在他脚下,什么臭德行?本姑娘今儿就给他治治这个毛病。”
“可是姑娘,咱们不会得罪了他吧?”香草把金子丢在脑后,却又添了另一层担忧。
“放心,看他气度神态,虽然冷漠,倒也不至于就是睚眦必报之辈。”洛槿初微微一笑,心想若不是看透了这一点,我也不敢拿金子去砸他啊,可惜没砸中。那厮手也忒快了,不然这十两重的马蹄金,怎么还不在他后脑勺砸起一个大包,啧啧,可惜了。
一边想着,便整理了衣裙继续往前走,须臾间便到了庄外,一进院门,就听见屋子里有吵闹声传来。
“你现在想起她是你女儿了?你也不问问自己有资格做她的爹吗?什么时候还看见你过问她一句话?这时候跑来寻我和妞妞的晦气,呸!亏你也是个男人。”这是秦氏的声音,一席话如同爆仗似的,噼里啪啦说的又急又快。
“我怎么不过问她?我倒是想过问,你给过我机会吗?当日要不是你这个不讲理的女人非要把她带到乡下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她还在侯府里做千金小姐呢。结果跟着你,如何?如今却去学那些三教九流的东西,你……我当日就不该让妞妞跟着你过来。”
这很显然就是洛三爷了,声音还是很好听的,有着男人独特的魅力磁性,只是对于洛槿初来说,这声音却是有些陌生。
“三教九流?什么三教九流?你素日里不得病?你得病了不找大夫?宫里还有太医院,怎么就成三教九流了?”却是秦氏不服,声音愈发高亢,接着冷笑一声道:“你如今后悔让妞妞跟我过来了?你难道就不记得当日妞妞是怎么抱着我的腿哭求的?侯府?呵呵!是,多富贵的门第啊,就是里面那些争斗可让人心寒,妞妞若是留在府中,就靠着你这么个不着调的爹,还不知要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呢。”
“你……你这个刁蛮的女人,竟……竟然对我出言不逊,你信不信我一封休书就能把你休出门去?你这悍妇名声已经是传遍京都,若不是爹娘仁慈,一直不许我把事情做绝,这封休书就能让你声名扫地。”却是洛三爷被妻子说的哑口无言,颇有点狗急跳墙的意思了。
正文 第四章
秦氏怡然不惧,“哈”的一声冷笑,话语如同刀子一般赶上去:“你写啊,有本事就写休书啊,我名声不好,你以为你洛三爷的名声就好听了?哈哈,京中说你宠妾灭妻的可也不少,你写休书啊,今儿休书出来,明日你这宠妾灭妻的罪名可就是坐实了,洛涛,你今日不写休书,你就是个……“
“咳咳……”
林嬷嬷和几个丫鬟眼见两位主子在这里越吵越厉害,却是谁也不敢上前劝,知道这两位的性子都是暴碳一般,这时候敢凑上前,便等着被拿住作伐吧。
然而眼看秦氏就要把话说死,洛涛被她这样逼迫,保不准就真的会写休书,这只把林嬷嬷等人急得,正要不管不顾上前,就听门边传来两声咳嗽,及时将秦氏的话给打断了。
洛涛和秦氏一回头,便见洛槿初微微垂首站在门边,见他们两个没了声音,方跨进门来,端庄文雅的行礼道:“女儿见过爹爹,见过娘亲。”
“好女儿快起来。”
洛三爷咳了一声,想到之前和秦氏的吵嘴都落进女儿眼里,不由十分的不好意思。而秦氏在狠狠瞪了他一眼后,也温声道:“怎么不回去换过衣服再来?到门边也不知道让人通报一声。”
洛槿初柔柔一笑,轻声道:“婷儿她们今日精神倒是不够用,我都到门边了,也没看见我。”说完抬眼,看向一直侍立在洛涛身边的芳姨娘,疑惑道:“姨娘远路而来,也不觉着累么?难得还有精神在这里服侍。”
芳姨娘心中一凛,看了洛槿初一眼,只见她面上满满地全都是关心,目光也是纯善如水,似乎并没有什么暗示心机在里面。
然而洛涛和秦氏的脸却是不约而同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儿,门口的丫鬟看见主子不知通报,芳姨娘在这种情况下本该避开,却是还站在这里,这说明了什么?他们两口子加在一起六十多的人了,如今却是因为这顿吵把老脸都丢干净了。
因此洛涛便不悦地看了一眼芳姨娘,冷哼道:“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素日里也是个聪明的,怎么这会儿倒笨了?还是存心看我的笑话?”
芳姨娘唬了一跳,连忙跪下,含泪道:“是婢妾的错,婢妾只是担心爷……”
不等说完,就听秦氏冷笑一声道:“是,人家担心你呢,生怕我这河东狮一语不合,拿刀子就捅了你,你不说感谢人家,还给人家脸子看,三爷,您这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一句话让洛涛英俊的面孔更是红得紫涨起来,恨恨剜了芳姨娘一眼:“还不下去?”
芳姨娘仓皇退下,这里他又看向林嬷嬷等人,正要说话,便听秦氏悠然道:“我的人不用三爷做主吧?三爷不怕我,我却是怕三爷呢,万一一语不合对我动刀子呢?就算不动刀子,动拳头我也受不了啊,所以她们还是留在这儿的好,这样我才安心。”
“你……”
洛涛气得面孔通红,心中暗道我怎么就娶了这么个母老虎回来?油盐不进,更别提什么三从四德,原先只觉着她着实活泼有生气,早知今日,当初就……唉!
一边心中咬牙,却又强自忍了,看向洛槿初温言道:“妞妞,你看看你身上,穿的都是什么?好好的侯府小姐,却穿着粗布衣裳,这……唉!“
说到这里,见洛槿初垂头不语,洛三爷以为自己的话伤害了女儿幼小的心灵,于是连忙又转移了话题道:“再说你在这里也住了几年,论说这乡下开阔,怎么没把你养得活泼大方,倒畏畏缩缩的了?我是你爹,是你这个世上最亲的人,看你这样子,倒如同耗子见了老猫似的。是了,想来你这几年也少见爹爹的面,心中自然有些惧怕,无妨,这一次爹爹接你回去住好不好?侯府有大房子,有新衣服穿,有各种各样你喜欢的吃食……”
不等说完,便听秦氏在旁边“扑哧”一声笑,他不由得恼怒抬头道:“你笑什么?”
秦氏喝了一口茶,慢悠悠道:“没笑什么,我只笑你这许多年怕也没把这女儿放在心上。难道不知她已经十三岁了?还想着她是你用糖果新衣服就能哄着跟你走的三岁小孩儿呢?”
“秦凤仪,你……你别太过分。”
洛三爷三番两次被老婆奚落,别说他还是个在贵族圈中颇有才名,自觉风流倜傥潇洒不群地男人,便是一个窝囊废,这种火也忍不下来啊,因此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
秦凤仪冷冷看着他,讥笑道:“哟,怎么着?不扮慈父了?让妞妞看到你这穷凶极恶的模样,她可是会害怕的,到时候不肯跟你走,可别说是我拦着。”
“好……你好……”
洛涛气得浑身发抖,一甩袖子便往门外走去,想了想又停下脚步,回头对洛槿初用力挤出一个笑容,和蔼道:“妞妞你自己想想吧,你也十三岁了,该是快到议亲的年纪了呢,不回侯府,难道要在这里嫁个乡野村夫?爹爹明天就走,你若是愿意,今晚便收拾收拾,衣服也不用多带,回侯府后自然有裁缝给你做新的。”
秦凤仪冷哼一声,这回却终于没说什么。洛涛说完后,看着洛槿初的神色也十分复杂,但终于是一句话没说,拂袖而去。
林嬷嬷与秋香深深叹了口气,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洛槿初站起身,来到秦氏面前,轻声道:“娘,回房吧,怕你的偏头痛又犯,不如先把那丸药吃上,我再给你按摩按摩,也省得遭罪。”
秦氏点了点头,也不复先前精神百倍的模样,一行人沉默着回了卧房,秦氏自去里面更衣,洛槿初把秋香叫过去替自己换衣服,一边方小声问道:“爹爹怎么忽然过来了?”
秋香叹气道:“不知道,只说是出来郊游,却遇了雨,想起奶奶在这庄子里,所以过来。唉!本来这是个好事儿,只可恨那芳姨娘竟也跟着,好好儿的搅合了这好机会,实在可恶。”
洛槿初皱眉道:“晴空万里,哪里有什么雨?”
秋香笑道:“奶奶也是这么说的,但三爷一口咬定了,只说天下间奇闻异事多得是,还有那奇特的景象,一线之隔,这边是大雨倾盆,另一边却是阳光明媚,他们郊游的地方确是下雨了,还让奶奶不信就去打听。”
洛槿初至此已经完全明白了,她知道洛涛和秦氏彼此心里还是有些情意的,不然也不至于恨到这样地步。
俗语说,哀莫大于心死,真正死心了,那是任你怎样做,我都能淡然处之的。哪里会像他们两个人,一见面就像斗鸡似的,恨不能吃了对方的肉,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倒印证了另一句话:爱之深恨之切。
这洛涛想必是六年多没和发妻好好团聚一回,心中终于还是有些忍不住了,才用了这么个法子过来,意图是要重修旧好的。
论理,他这算盘本是不错,但错就错在他想低头,又非要面子,既是来和秦氏说和,却又偏偏要带一个芳姨娘过来耀武扬威。那芳姨娘原本就是他的丫头,后来开脸收了房,之后生了女儿,成了姨娘,端得是个厉害人物,只看她打点的来送秦氏的寿礼,便知侯府中三房这一支是彻底掌控在她手里了。这样一个人,洛涛竟然带了来,指望她帮着自己周旋,可不是猪油蒙了心呢?
只是也没办法,洛涛和芳姨娘的交情终究不一般,你若说芳姨娘会暗藏祸心,他是打死也不会信的。洛槿初想到这里,便叹了口气,暗暗发愁,不知洛涛和秦氏这个局究竟要怎么解开。若是在侯府,对芳姨娘这样的女人还可以徐徐图之。但若是因为这个,就要她回侯府,她可是万般不愿意的。
算了,顺其自然吧。
洛槿初心里暗暗想着,一边来到秦氏房中,得知已经服了丸药,她便上前来坐在秦氏身侧,替她轻轻按揉着太阳穴。
秦氏闭着眼睛,洛槿初也不说话,室内唯有熏香袅袅,林嬷嬷和秋香都悄悄退了出去,好半晌,洛槿初忽听秦氏叹了口气,黯然道:”妞妞,你父亲说的不无道理,你已经十三岁了,不该再跟着我在乡下厮混,要不然,这次你就和他一起回去吧。”
洛槿初柔柔笑道:“娘亲说什么呢?忘了前些日子我还和你说,这辈子我都不嫁人了?我就要和娘亲……”
不等说完,便听秦氏笑道:“傻妞妞,那都是孩子话,当不得真的,娘知道你疼娘,唉!我这辈子也没生下个一男半女,总算上天慈悲,还给了我一个女儿,若不是这样,这活着连点儿意思和盼头都没有了。只是妞妞,你为娘亲做的,已经够多了,再这样下去,更是要生生耽误了你,俗语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女孩儿哪有不嫁人的?你已经十三岁,再蹉跎几年,怕是想嫁也嫁不出去,到那时,岂不都是娘亲的罪过?”
正文 第五章
洛槿初知道秦氏这是真心为自己着想,只不过她心里自有一番思量,闻言便淡然道:“娘,我十三了,不是小孩子,取舍轻重也不是像您想的那样拎不清。女儿是认真的,这辈子我就是不想嫁人。便是嫁,也要寻个平凡普通的知心人嫁了。那些权贵子弟,女儿宁愿陪娘一辈子,也不要和他们有牵扯。”她见秦氏还要说话,便抢先道:“娘,您只说我不懂事,可是您看看您这一辈子,何尝不是毁在了爹爹的手里?”
秦氏一怔,登时想起这些年的委屈心酸,午夜梦回中,多少次泪湿枕畔。这么多年了,何尝有过真正开心的时候。
因之前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却听洛槿初又认真道:“娘时常说,这世上夫妻,真正重情义的,全都是在这乡野之间,那些男人虽粗鲁,却知道疼自己的女人和孩子,有担当。我从前不懂,如今自然明白,纨绔权贵者,自是负情薄幸得多。”
秦氏脸上不由得火烧一般,扭头怒瞪了洛槿初一眼,小声骂道:“说的什么胡话,这些话你怎会听了去?”这都是她素日里和林嬷嬷秋香等人感叹的,万万料不到竟被洛槿初听了去,这个时代对女孩子的要求何其严格,这样的话都等于淫词浪语一般,怎不由得秦氏羞恼成怒。
洛槿初却不在意,嘻嘻笑道:“娘只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吧?有您亲身做了前车之鉴,难道娘还想让女儿重蹈覆辙吗?那恕女儿不能从命了。”
秦氏叹了口气,忧愁地看着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儿,轻声道:“其实,你爹从前也不是这个样子,那时,他对我也极好的,只是我的脾气不好,又不能容人,他偏偏却是个风流性子,所以到底走到了这一步,说到底,我也不是没错处,世间女孩子,太刚强可不是要吃亏的?你看你几个姑姑,因为性子柔和,家庭都很和睦的。”
洛槿初一扬头,骄傲道:“可我的性子偏偏随了娘亲,这眼里也揉不下一粒沙子,那可不就该在家中陪娘过一辈子呢?省得嫁去别人家受气。”一边说着,便收了手势,对秦氏道:“好了,娘好好睡一觉,别去想这些烦心事了,左右我才十三岁,急什么呢?反正我是绝不跟爹爹回侯府的。”
秦氏没再说话,只是又深深叹了口气,用手扶住额头,心想好好睡一觉,不想烦心事?只是这哪里是人力能够控制的啊,唉!当初我就不该带这孩子过来,谁想到她竟真存了这样心思,万一将来真的就不肯嫁人,岂不是我害了她一生,这可怎么办?
一夜无话,第二日,洛槿初先去给洛涛请了安,因为怕他又提带自己回侯府的事情,因此早饭也没吃,便匆匆出去了。
洛涛心中倒也真是关心这个女儿的,眼见着她和秦氏在一起时,柔柔弱弱的像只小兔子似的,心中便有些不满,暗道这样柔弱性子,将来若定了性,无论是在侯府还是夫家,岂不都是受气的命?
因这样想着,便和芳姨娘说了自己的担忧,芳姨娘便顺水推舟笑道:“爷不如将姑娘带回去,我知道咱们房里几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我自己也没什么时间。只是姑娘十三岁了,府里难道没有姐妹?何况还有老太君呢,怎么着不比在乡下强?奶奶若只为了和爷怄气,便强留着姑娘,这就不对了,怎么说也是洛府的千金小姐,天天只在乡下住,甚至还跟个男人学医,这传出去像什么话?若非知道奶奶的性子,明白她只是为了姑娘好,还真让人心里不舒服呢。”
她这样温温婉婉地劝着,却只让洛涛越听越气,暗道看看看看,同是女人,这一个就如此的善解人意委曲求全,偏身份所限,只能做个姨娘。那一个倒是千金小姐的出身,性子却是嚣张可恶到了什么地步?
想到此处,他也不想在这里耽搁了,拍案而起沉着脸道:“你说得对,这一次,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待我去和她说,哼!到那时,她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芳姨娘低着头,眼中闪过一抹异彩,再抬头时,却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淡然柔婉,轻声道:“奶奶在乡下住了几年,也不和什么人交好,性子难免孤僻了些。爷千万要让着她些,不为别的,就当为婢妾想想吧,不然传出去,人家又要说是婢妾撺掇的,这些年,婢妾身上这黑锅,背的还少吗?”
洛涛心中一软,拍着芳姨娘的后背安慰道:“我知道,这些年苦了你,我都知道。放心,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到时候,大家就都知道你是什么性子了,哼!那泼妇自己不知自重,我凭什么还要让她?”
一边说着,便扬长而去,这里芳姨娘站在门口送他,一直到看不见洛涛的影子了,她面上才露出一抹动人笑容,转身回房。
洛涛怒气冲冲的去寻秦氏,暗道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她了,若不肯把洛槿初交给自己带走,他便给这女人几分颜色看看。哼!以为自己就不敢休了他吗?”
一边想着,就杀气腾腾而来,却不料见了秦氏,还不等自己说话,她便提出来,要让洛槿初跟着他一起回去。
洛三爷满肚子的气无处可撒,就好像狠狠击出一拳,却落在了棉花上一般,登时就没了言语,又听秦氏冷笑道:“你那些妾侍的手段,我心里全清楚,你回去告诉她们,安分守己好好儿的管好自己那些事情也就罢了,若是敢欺负我女儿,别怪我让她们吃不了兜着走。”
洛涛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凭什么能让她们吃不了兜着走?就算是要发卖,你如今在这乡下地方,还能指挥到侯府的人事?”
秦氏也冷笑道:“三爷,你好好掂量掂量,可别让我有杀回侯府的那一天。如今我在乡下,虽是修身养性,但若有人敢欺负到妞妞头上,就别怪我豁出脸去,回侯府闹你一个天翻地覆人仰马翻,到那时,大家都没脸。”
洛涛闭了眼睛,仰天长叹一声,咬牙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人?这种话……这种话你竟也说得出来……”
不等说完,见秦氏柳眉一挑,丹凤眼冷冷瞪着他,洛三爷想到对方肯让他把洛槿初带回去,总算是让了一步,因此将脑海中那些争强的念头也压下了,哼一声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哼!我不和你计较,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完便要拂袖而去,走到门口时,却听秦氏又道:“妞妞心性刚烈,只怕未必愿意和你一起走,少不得要用点伎俩手段,只要带她离了这里,她也不认识路,也就没办法了。洛涛,我告诉你,她也是你的女儿,我把她交给你,你便给我拿出个当爹的样子来,她少了一根汗毛,我少不得要和你好好算账的。”
洛三爷的脸都气得黑了,冷冷道:“我是她的亲爹,你却不是她的生母,难道我对她,会比你还不如?咸吃萝卜淡操心。你说她是在什么柳先生家里是吧?行了,我等下就走,顺便到前边和柳先生说一声,直接就带她走了。省得她回来见了你,又舍不得。”说完便扬长而去。
这里秦氏直到他走的没了影子,那一直挺着的背脊方忽地瘫软下去,手里茶杯落下,摔出清脆的一声响。
“奶奶……”
林嬷嬷奔过来,才发现一向刚强的主子这会儿已是泪流满面,她忙叫秋夕过来把茶盏收拾了,这里方小心对秦氏道:“奶奶既舍不得姑娘,又何苦让爷将她带走?’
秦氏黯然道:”不带走又如何?难道让妞妞跟着我一辈子?嬷嬷,我是个女人,偏生不出来孩子,这心里的苦谁能体会?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憨直可爱的孩子在我身边,这已是我的造化了。她便是我放在心尖上的那块肉。我不让她回去,依托着侯府找户好人家,难道为了一己之私,把她留在我身边,耽误她的终身么?”说完不由得掩面而泣。
秋香在一旁也陪着掉眼泪,一边哭道:“奶奶对姑娘的心,谁不知道?只是侯府那是什么地方?姑娘在乡下长大,哪里有那府里人那些心眼子?万一让人欺负了去又怎么办?奶奶就真放心让她回去吗?叫我说,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奶奶也回府里好了,就不为了三爷,也为了姑娘。”
秦氏摇头,哽咽道:“罢了罢了,我如今在那府里,哪还有立锥之地?似我这样母老虎般的女人,怕是没有一个看我顺眼的,老太君又最讲究门风,若不是洛家和我们家关系不浅,我爹爹哥哥又极力维护于我,只怕此时也早将我扫地出门。我若回去,反而是害了妞妞。如今她孤身回去,趁着老太君还明白,可怜她没娘的孩子,倒是能让人少算计几分。”
原来竟是如此。
秋香和林嬷嬷对视了一眼,到如今才明白秦氏真正地心意。林嬷嬷不由得叹了一声道:“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奶奶虽然没有生产过,可您这个做娘的,却是不比任何一个娘差啊。”
正文 第六章
秦氏摇摇晃晃站起来,轻声道:“罢了,我是个什么性子你们还不知道?哭过这一场就完了。如今只觉得身上没有力气,且扶我回去躺一会子,昨儿那丸药,再拿出来一粒给我吃吧。”
秋香忙答应了,林嬷嬷这里扶着秦氏慢慢回了卧室,不一会儿,听见小丫头来禀告说三爷和芳姨娘已经离开了,她叹了口气,点点头应了一声,却没再把这消息和秦氏说。
且说洛槿初,想着家里的秦氏和洛涛实在是个□□,因此这一上午便有些心不在焉的。柳先生自然看出她心中有事,也不说破,只说自己身上不舒服,提前给她下了课。
出得门来,只见太阳在天上高高挂着,估摸着也就是巳时中,洛槿初心中悬着家里的事情,便加快脚步往庄子上去,却不料走到半路,竟看见一辆马车从大树后转出来,接着两个婆子上前,笑嘻嘻地道了万福,就请洛槿初上车,只说洛涛找她有话吩咐。
洛槿初毕竟两世为人,就算这洛涛是她名义上的亲爹,但既然有了昨日的话,她哪里会不提防?因淡淡道:“有什么话还要去车里说?我不喜欢车里烦闷,就在这儿听爹爹训示,若爹爹不想下车,你们便传话过来吧。”
两个婆子不敢强求,只好回去请示洛涛,不一会儿便过来了,只是身边又多了一个婆子。
洛槿初看到这架势,心知不妙,正要转头逃走,却不料那两个婆子竟也十分矫健,上前一步将她捉住,就要往马车里带。
跟在洛槿初身边的香草都吓傻了,忽听自家姑娘尖声叫起救命来,这丫头才回过神,刚要张口喊救命,就听身旁一个阴沉地声音道:“姑娘不必着慌,这是奶奶和三爷的意思,六姑娘大了,自然要接回侯府教养,只是怕她不肯,三爷方不得不出此下策。姑娘若是不信,回去问你们奶奶就知道了。”
香草自然认得这个婆子,这是洛涛的乳母,在侯府中那也算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了。她为人刻板,却又公正,不喜欢秦氏对丈夫的忤逆,但对芳姨娘等人的争宠邀媚也是深深鄙视。这一次之所以跟来,就是怕洛涛和秦氏再发生什么天大的事,不论如何,现在可不是洛涛休妻的时候,洛家和秦家的联盟,不能因为这一对小儿女而分离崩析。
她一个老婆子,自然不懂这么多,只是太太吩咐了,她便忠于职守。依着她的心思,洛槿初也是决不能放在秦氏这里养的,不然将来可哪里还嫁的出去?所以此时见香草要叫喊,便把事情和盘托出。
香草登时就愣住了,却见前方的洛槿初极尽扑腾之能事,一边嘶哑着嗓子大叫救命。
洛涛在车里听得心惊肉跳,连忙出来上前,捂住洛槿初的嘴巴,连连道:“我的好女儿,你就别叫了,看清楚,是你爹我,又不是什么山大王,快和我进车里坐,咱们一起回侯府,老实告诉你,这可不是爹爹不顾你的意愿强行接你走,是你娘不要你了。”
洛槿初才不听他这番解释,张嘴在老爹那嫩白的手心里“啊呜”就是一口,只把洛三爷疼的,“嗷”一声狼嚎,跳脚道:“反了反了,真是反了,看看你如今被你那个娘亲教成什么样子了?若不早些回侯府,将来真是没人要了。”一边说着,也顾不上自己的身份,就要和婆子们一起拽洛槿初上车。
“救命啊,强抢民女了……救命啊……”
洛槿初叫得凄厉无比,吓得洛涛也顾不上手疼,连忙又要去捂她的嘴。
忽听马蹄声响,接着一人一骑闪电般飞奔而来,到得洛涛车前时,那大黑马猛地长嘶立住,马上一个冷冷地声音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少爷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天子脚下强抢民女。”
洛涛和洛槿初所有的动作猛然停下,两个婆子抓着洛槿初胳膊的手也不由得一松,所有人都惊愕抬头,看着马上那个俊逸潇洒,贵气天生的少年。
“是你?”
其实从刚才的声音里,洛槿初便判断出来者为何人了。对方虽然是个讨厌的家伙,但声音却着实动听,这还是没变声的时候,不难想象,变声后这男人的嗓音将会多么迷人。
少年看到洛槿初,也微微有些动容,但旋即敛去眼中的讶异,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倨傲样子,他目光沉沉的盯着洛涛,缓缓道:“看阁下的打扮,应该不是出身市井,因何竟会在这乡间小路上,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且不说品行如何,单就这份眼光,也与你的身份太不相称了吧?”
一句话,不但把洛三爷的鼻子差点儿气歪,就连洛槿初,也气得差点儿上前将他拽下马来使劲儿挠几把:这家伙还真是记仇呢,自己不过是拿金子砸了他一下,那也不过是为了教训他狗眼看人低的态度啊,何况又没有真的打到他。如今竟然这么快就从言语上找回场子了。什么叫眼光和身份不相称?她知道自己没长成一副闭月羞花红颜祸水的模样,但自问也算是个清秀佳人吧?
洛槿初生气,旁边的洛三爷更生气,心想好嘛,我这堂堂的老子管女儿,到你小子嘴里就成伤风败俗了,你也打听打听来龙去脉啊,英雄救美是这么个救法儿吗?再说了,我女儿怎么了?眉如远山眸如秋水,放在哪里也是个小美人坯子,怎么就让你讽刺的这么不堪?'
父女两个都有气,忍不住便异口同声对马上少年大吼道:“要你管闲事?哪边儿凉快哪边儿呆着去。”
这回轮到少年差点儿把鼻子气歪了,不过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抱肘当胸,看着洛槿初冷冷道:“我是听见有人喊救命才特地过来的,难道竟是我听错了?那声救命不是姑娘喊出来的,而是哪只小狗学人话?”
这混蛋真是太可恨了。
洛槿初心中吐血三升,暗道小子,日后千万别再让我遇上,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至于今天……唔,今天先放你一马,躲过老爹的魔爪才是当前的头等大事。
想到这里,她便转头看向洛涛,做出满脸戒备的模样,一边飞快地用只有父女两个才能听到的话悄声道:“爹爹,看见这架势了没?您最好放开女儿,不然的话,我就说你是强抢民女。”
洛涛气得嘴角都抽抽了,咬牙道:“混账东西,你……你这小小年纪,都是跟谁学的这么刁蛮呢?这……今天看来是必须带你回府了,不然再让你跟着你娘住段日子,日后你是不是就敢忤逆犯上上房揭瓦了?”
洛槿初眉毛一挑,小声道:“爹您太小看女儿了,何必日后?女儿现在就敢。您要是不相信,我就在这里咬死了你是强抢民女,你说那个愣头青是会信我还是信您呢?”
一句话让洛三爷愣在当场,洛槿初说的没错,强抢民女的那些不成器纨绔子被人撞破,哪个不是千方百计找理由?自己要说是老子带女儿回侯府,这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少年会相信吗?毕竟这事情有违常理,哪有好好的女孩儿不喜欢住在侯府而喜欢住在乡下的?
想到此处不由得大急起来,只是还不等说话,就听少年冷冷道:“原来你们两个是父女,看来今天这桩闲事还真是我管错了,既如此,我这个愣头青就告辞了,两位慢慢玩吧。”
“啊?”
洛槿初回过头,不敢置信地瞪着马上少年,心想这家伙是驴耳朵吗?怎么这么好使?我的声音也不比蚊子哼哼大吧?怎么……怎么就被他全听了去?”
少年再度冷哼了一声,双手一抖缰绳,竟然真的驰马离去,摆明了说到做到。
“喂……喂喂……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洛槿初又急又气,跳脚大叫。却听旁边的老爹嗤笑一声道:“行了,我的好女儿,你就乖乖上车吧,也可怜可怜你爹这把老骨头,好不好?”
洛槿初回头一瞪眼,如今救星被自己一句话气跑了,她便只有自救,因此也不顾什么淑女风度了,眼见着面前除了父亲的心腹之外没别人,于是立刻原形毕露,向后小跳一步,双手叉腰做出泼妇状,对洛涛沉声道:“爹,您可别逼我,女儿在这乡下,逍遥自在。才不要回侯府去勾心斗角,将来嫁了人,难免还是勾心斗角,您老要是真的疼女儿爱女儿可怜女儿,就求您老高抬贵手,放女儿一条生路。若是执迷不悟,哼!实话和您说了,女儿也不怕和您老拼个鱼死网破,到时候我进了京城,就在马车里大喊救命,喊强抢民女。到时候您老到衙门里即使能分说清楚,可街上百姓不知道啊,嘿嘿,那时爹爹你可就更出名了。若是您想着堵上我的嘴巴捆上我的手,我便撒泼耍赖滚出马车去,嗯,到那时,不但您老人家的名声受损,只怕女儿这条命能不能保得住,也要看老天爷的意思。”
正文 第七章
洛涛不敢置信地看着咫尺之遥的女儿,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这……这还是他的女儿吗?他那粉粉嫩嫩乖乖巧巧,小时候常会坐在他大腿上搂着他脖子喊爹爹的女儿吗?这……这简直就是一头母老虎啊。这样儿的女孩,即便长大了,也别说京城里的权贵官宦,便是在这乡下,又有哪个男人敢娶她?
洛三爷看着那个双眼圆瞪满脸凶悍的女孩儿,只觉晴天霹雳一道道落在他身上,气得他身子直抖,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洛槿初这也算是破釜沉舟了。她是穿越而来,四五岁的小身体里装着的却是一个成熟灵魂,自然很清楚洛三爷的性格。这就是一个有些才情有些风流英俊多金却又潇洒不羁的男人,并非那些大宅门里死读四书五经的老古板,儿女稍有不如意,尤其是女儿,便会有残酷的惩罚。
说到底,洛三爷如今惊讶于女儿的泼辣,但事实上,他自己从小到大,也是个无法无天的,只有近两年,因为婚姻不如意,连着几次科考失败,所以将之前的轻狂收敛了些。
所以,洛槿初很明白这个爹爹虽然会生自己的气,但也仅仅是生气而已。不然的话,他当初就不会让自己跟着秦氏来乡下庄子了。因为他心里很明白:秦氏的人品和心地是值得信任的,而自己还小,留在侯府那个复杂环境中,又没有亲生母亲,他这个父亲外面又有很多事,不会每天在家,所以洛槿初留下来的确不是什么好事儿,反倒跟着秦氏更放心,由此一点,就可以看出这个男人还是很爱护看重自己的子女,用一种接近现代人的方法去爱。
果然,洛三爷虽然气得昏头转向,却也没多说什么。这时芳姨娘也走下车来,一脸痛惜地对洛槿初道:“姑娘,您别怪婢妾多嘴,爷也是为您好,看看您现在成什么样子?这若是让人知道了,将来议亲的时候……”
不等说完,洛槿初便不屑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收起架势,又对洛三爷行了个万福,浅笑吟吟道:“只要爹爹不强逼女儿,您想要我是个什么样儿,我自然就是什么样儿。但若是爹爹不顾女儿意愿一意孤行,女儿的表现恐怕就要让您头大了。即便马车上不能动手脚,将来在侯府里,女儿也定当表演一手上房揭瓦的好戏给您看。”
就这样,因为洛槿初的坚定和威胁,洛涛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和那个丫鬟的身影走远,直至消失不见。他身旁的芳姨娘心有余悸道:“姑娘从前多文静柔弱的性子,如今这都是跟谁学的这些江湖伎俩?爷您得拿个主意啊,再让姑娘这样放任下去,她的终身就真是完了。”
“你胡说什么呢?”
洛三爷不耐烦的转过身来,拿眼一瞪身边几个人,沉声道:“这件事情谁也不许泄露半个字,不然我从别人嘴里听见姑娘半个不好的字,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说完忽然想起这里也有自己的乳母,这话似乎太无礼了些,因此又连忙加上一句道:“岳妈妈,您老一向精明,也帮我看着些儿,这件事决不许走露了口风。”说完又转向其他几人,森然道:“不然休怪我将你们一个个都打死。”
洛涛从来没有这样严厉的时候,只让芳姨娘等人都是心惊肉跳。也不怪洛涛严厉,三爷是真的急了:一旦洛槿初这种彪悍性子被传扬出去,将来还嫁得出去吗?事关女儿终身,不严厉怎么能行?
且说洛涛等人垂头丧气的自回京城去。这里洛槿初躲在树下,见老爹等人的马车辘辘去了,转眼没了影子,她方拍了拍胸口,从大树后跳出来对香草道:“好了好了,爹爹走了,咱们没事儿了。
香草这会儿还惊魂未定呢,拍着胸口喃喃道:“姑娘,奴婢刚刚……是在做梦吧?三爷竟要绑姑娘回侯府,姑娘……真是吓死我了。”
洛槿初得意道:“不用怕,有本姑娘在呢,刚刚我是怎么对付我爹的你都看到了吧?如何?你家姑娘我有没有本事?嘿嘿嘿,所以你就放心好了,有姑娘我在,万事不用怕。”
“奴婢就是差点儿让姑娘给吓死了。”
香草很老实的实话实说,见洛槿初瞪大了眼睛呆愕的样子,她又觉得这样说姑娘很不好,再怎么说也是个女儿家,自己这样说,会令姑娘伤心的吧?毕竟有哪个姑娘家喜欢人家把她当成母老虎,尤其自己还是姑娘的心腹丫鬟,这样说大概更让姑娘难过。
因此她就连忙补救道:“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姑娘您别伤心 ……”
不等说完,便听另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你太小看你家姑娘了,她这种人,伤心和她沾边儿吗?”
主仆两个没想到身后大树还藏着人,扭头一看,原来是那个骑马差点儿英雄救美的少年,如今他是孤身从树后步出,那匹大黑马却不知去向。
“你怎么会在这里?”
虽然只是几面之缘,但洛槿初真是讨厌死这个家伙了。看他那一副冷冰冰高高在上的倨傲样子。呸!装酷装深沉啊?以为自己帅的惨绝人寰,其实根本不知道有多讨厌,例如现在她就恨不得在对方那高挺的鼻梁上狠揍一拳。
“我不能在这里吗?”
少年抬眼,一向冷酷的面孔上竟微微扯出了一丝笑意:“这里是你家的地盘吗?哦,我差点儿忘了,姑娘的本事可是不小,连自己的爹爹都能给吓得落荒而逃,想必说出‘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的土匪行话也没什么不可能的吧?”
“哼!就说你是装深沉了,本姑娘如此人物,岂能像你这样庸俗?难道你不知这四句行话后面再加上两句才算完整?”洛槿初一扬下巴:反正这是乡下,这个时候儿方圆几里都看不到一个人影儿,她和这少年又只是一面之缘,往后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她也就不介意露出彪悍本色来。
“哦?还有后两句?”
少年眉毛一挑,这一回是真露出了诧异之色,他从小便跟随师傅和特意拨给他的侍卫高手天南地北的行走,对这些行话了熟于心,这四句乃是世间流传最广的草寇山匪开场白,自古如此,他竟从未听说还有后两句。
“那当然了。”
洛槿初得意的嘿嘿一笑:像这种自视甚高的骄傲小子,用他不知道的知识给他当头一棒,让他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就对了。
想到这里,她便咳了一声,悠悠道:“你听好了,应该是这样说的: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敢说半个不字儿,管杀不管埋。”
说完带着香草扬长而去,这里少年皱眉琢磨了一会儿,方微微一笑,自语道:“这两句果然妙,难为她怎样想出来的。倒是我小瞧了她,虽在乡野之中,才思却如此敏捷,就是性子凶恶了些。”
一边说着,再抬头看时,洛槿初和香草早已没了影子。他这时候心情却好了不少,撮唇成啸,不一会儿,那匹大黑马疾奔而来,在他面前停下。
“乌云,你知不知道,今天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女人,就是性子着实恶劣。”
少年摸了摸爱马的鬃毛,笑着说了一句,然后翻身上马,正要疾驰而去,便见远方烟尘滚滚,他有些不耐烦的抚住额头,喃喃道:“真是些阴魂不散的家伙,还不到半天,就又追过来了。”说是这样说,却终究没有打马而去,而是在原地静静等待。
且说洛槿初和香草离开少年,却并没有回庄子上,而是又回到了柳先生的医馆里。
柳先生只当她们吃完饭就过来了,也没有很惊讶,看着洛槿初在布人身上施了一回针,又考了一些行医知识,听她对答如流,不由得连连点头微笑,一边道:“可惜这乡下地方,并没有你施展手段的机会,不然,你若是男孩子,又在大城市里,这个程度足够你做一名坐堂大夫了。”
洛槿初其实对自己的水平也是有自信的,只不过听到柳先生这么多年第一次肯定了自己的才能,而且给出这么高的评价,她自然更高兴了。
于是谦虚了几句,忽然想起那骄傲少年,便问道:“师父,上午有没有人过来求医?是一个很自大的家伙,身边跟着些随从,骑着一匹神骏的大黑马。”
柳先生笑道:“你说秦公子?唔,他的确是过来求医,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他勤于练武,过犹不及,结果不慎伤了身体,稍微调养一下也就好了。我让他三个月后再习武,那才是真正习武最好的年纪,他此前年纪太小,骨骼血肉也太过脆弱,其实不适合勤练的。”
洛槿初惊讶道:“什么?练武难道不是越小越好吗?”
柳先生看了她一眼,冷哼道:“自然不是。十二岁之前,骨骼血肉尚未长成,极易受伤,每天练一点,打好基础,保持身体的柔韧也就足够了,不然,就算那位秦公子是个很有天分的,终究也是过犹不及。”
洛槿初吐了下舌头,暗道丢人啊丢人,这道理我自然知道的。只可惜看的武侠小说太多了,不知不觉就被误导,太丢人了。
正文 第八章
傍晚的时候,两人向柳先生告辞,接着便出了医馆往庄子里走,彼时路上人就多了,都是些白日里上山劳作的乡里乡亲。
“姑娘,为什么您中午不回去?”
香草这疑惑憋在心里半天了,不问出来实在不舒服。
洛槿初哼了一声,扭头道:“爹爹这样做,肯定是得到娘的同意了,不然他也不敢这样的肆无忌惮。哼哼!娘亲不是想让我走吗?那我就让她尝尝没有我在家的滋味儿,她一个人本来就寂寞,如今再把我赶走了,看她熬得苦不苦。”
香草目瞪口呆,好半晌方伸出袖子擦额头上的汗,暗道我的乖乖,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姑娘还真是小孩子心性。不过奶奶也是的,姑娘也不大,她就放心让姑娘单独回府,唔,只怕也不是放心,而是迫不得已。这会儿不知道怎么伤心呢。
正想着,忽然被洛槿初拽到一旁,定睛一看,原来是已经到了庄子大门口。就听洛槿初小声道:“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香草你都必须保密,不然的话,别怪我无情。'
香草诧异道:“姑娘为什么不肯告诉奶奶呢?何况就算姑娘不说,奶奶将来也会知道得吧?”
“别傻了,你以为我爹会把他在女儿手下吃瘪的‘光荣糗事’说出来?影响他高大的形象?你敢不敢和我打赌,爹爹是绝不会向任何人提半个字的。”
洛槿初得意地道,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但他不会提,他身边那几个人也不会提,这可就不单单是关系到爹爹的形象,还关系到我的将来,你说爹爹会不会任人外传?”
香草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原本还担心,想着姑娘将来总是要回到侯府去的,侯府中那些姑娘们哪个不是在勾心斗角中历练出来的。偏偏自家姑娘在乡下生活了这么久,淳朴善良,回去能不着道儿吗?谁知平日里看着柔柔弱弱不声不响的姑娘,今日却着实是一鸣惊人,现在她有充分理由相信,就算是回到侯府,以姑娘这份“高瞻远瞩料事如神”的心机,也决不会吃亏。
两人正要进门,忽听洛槿初“咦”了一声,拉着香草便往左边折去。
此时太阳已经落到了山后,庄子里已经有几座房子掌了灯,暮□□临,大地只剩下了最后的一点余光。香草心中害怕,拽着洛槿初道:“姑娘,你……你做什么啊?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洛槿初笑道:“别慌,我刚刚好像看见那边有红光一闪,咱们去看看是什么东西。”
虽是这样说,她心中却十分欢喜,刚刚她只是恰好站的角度对,看到这边有红光一闪,忍不住嗅了嗅,便觉得空气中传来一阵淡淡的香气,倒好像是自己前几日在柳先生家中孤本上看到的关于“涕零果”的记载,这香气她也有些熟悉,柳先生珍藏的那两丸雪津丹,便有一丝这种香气。而雪津丹就是以涕零果为主料的。
在这个架空的时代里,从医书中看到许多现代根本没有记载的东西,涕零果只是其中一样,之所以叫这么怪的名字,是说这东西对外伤所致的休克有非常大的效果。休克是什么?在古代人眼中,休克就等于是死亡,但用现代医学就好解释了,休克只是一种应激状态,如果不及时治疗,的确很容易死亡。但若是措施得当,病人的机体情况还好,休克并不算是什么很大的威胁。
可古代人不懂啊,看见亲人因为溺水,被人砍失血过多等原因没气儿了,能不伤心吗?这时候若是有了涕零果服下,不一会儿人又醒过来了,可不就是生死人肉白骨一样的效果呢?家里人还不感激涕零?这果子的名称便是由此而来。
能让洛槿初在几百步外就看到颜色嗅到香气,这涕零果自然不小。田庄左侧是一片荒地,从秦氏搬过来后,这里也不种东西,但是定期清除杂草,怕蛇虫栖身在此处。这涕零果却是长在一颗粗壮的大柳树下,角度十分隐秘,轻易发现不了,偶尔看见了,下人们也没把这株奇异作物当杂草看待,所以幸运的逃过几劫,终于等到今日结了果子。
谁知这么快就让洛槿初发现了,走到近前,只见这涕零树足有一只胳膊粗细,光秃秃的没有叶子,直到顶端,方有层层叠叠的小绿叶展开,形似莲花,而那颗足有柿子大的涕零果,即使在阴暗的光线下,仍是鲜红夺目。
洛槿初兴奋坏了,毫不客气地就将这棵涕零果摘了下来,又对香草道:“明儿找人来,把这片地方用荆棘圈起,好好看着,这可是宝贝,三年才能开一回花结一回果子,偏偏又不能移栽,须得看好了。”
香草连忙答应,她可不在乎这果子有多珍贵,只拉着洛槿初道:“姑娘,咱们可该回去了。”说完见洛槿初点点头,回身往庄子上走去,这丫头才放心的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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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燃着三只牛油烛,秦氏倚在榻上,听身旁的林嬷嬷悄声道:“奶奶,该用晚饭了,是不是让丫鬟们摆上来?”
“没什么心思,不想吃了,不如你们自己去吃,让我静一会儿。”秦氏有些无精打采的吩咐着,一边就挥了挥手,示意林嬷嬷和秋香不必再说。
林嬷嬷和秋香无奈,只好一起退了出去,待出了房门,秋香方叹气道:“这可怎么办?奶奶就是这么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脾气,何苦要听三爷的?姑娘在乡下住着怎么了?我可没看出姑娘有哪里不好,和侯府那些姑娘们相比,不也是规规矩矩斯斯文文的?”
林嬷嬷苦笑道:“这话你可别在奶奶面前说,本来心里就难过了,姑娘在奶奶身边养到这么大,如今这一走,可不是拿刀子割她的肉一样呢?若非如此,奶奶又何必替姑娘的将来操心?三爷和奶奶虽然不和睦,但对姑娘的心思都是一样爱护的,这不也是为了姑娘的终身吗?不然你以为奶奶这么容易就放姑娘跟着三爷走了?奶奶难道不知侯府是个什么地方儿?”
秋香和林嬷嬷两人正说着,就见一个人从院门蹭进来,看见她们,忙竖了一根手指在唇上。
林嬷嬷和秋香险些就惊叫出声,待看见对方这个动作,忙自己捂了嘴巴,一手提着灯笼凑上前,只见那笑嘻嘻看着她们的小女孩儿不是洛槿初还会有谁?
“我的天爷……”
林嬷嬷忍不住就低声叫了出来,扯住洛槿初的袖子道:“怎么……怎么姑娘竟回来了?您……您这是从哪里回来的?”
洛槿初笑道:“自然是从柳先生家回来的,不然难道还能是从耗子洞里走近路?”说完见秋香在旁边撑不住“扑哧”一笑,她这才凑过去,嘻嘻笑道:“秋香姐姐,我娘在屋里做什么呢?吃晚饭的时间了,不摆饭么?还是她想在屋里吃?”
秋香摇头指着洛槿初轻声笑道:“姑娘啊姑娘,你是故意怄奶奶呢?也不想想她这会儿哪里吃得下去饭?”一边说着,便拉着她的小手道:“好了好了,奶奶说了,这会儿没心思吃东西,如今看见姑娘,可就说不定了。”
洛槿初微笑道:“没错,秋香姐姐等着看吧,有我这道开胃小菜,娘亲保准什么都吃得下去。”
话音落,便和秋香一起走进门去。林嬷嬷在外面看着她们两个的身影,面上表情是哭笑不得,暗道:唉!姑娘这样替奶奶着想,倒是件好事儿,只是如此一来,她的终身大事可要着落在何处啊?
正想着,就听屋里似是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接着洛槿初和秋香的惊叫声传来,林嬷嬷吓了一跳,连忙也推门进去,却原来秦氏是背着门躺在榻上,听见秋香叫她回身看一样东西,她也没料到竟是洛槿初,这一回身,太过吃惊之下,竟不小心摔下地来。
贵妃榻虽然舒服,但是比起床来却要窄小得多,好在离地不高,秦氏这一摔倒也没事儿。不过于形象上有些不好看,好在此时又没有旁人,倒不怕笑话。
只是看见洛槿初,心中竟万千滋味流转,知道这孩子不肯跟她父亲一起回侯府,全都是为了自己,因此又欣慰又感动。她本就离不开这个女儿,如今见她回来,也自高兴。只是一想到将来洛槿初的终身,这份欣喜就尽皆化作愁绪了。
不过既然洛槿初回来了,晚饭自然是要吃的。母女两个用完了饭,秦氏便拉着洛槿初来到自己的卧室里坐下,她倒也没责怪女儿不听话自己跑回来,只是叹气道:“妞妞,你不肯跟你爹回府,日后的终身可怎么办?”
洛槿初挑眉道:“母亲别把我总当小孩子,我已经大了,即便年纪还小,但是在柳先生那里学了这几年,心思也大了,将来如何,我心里自然也是有想法的,总之,顺其自然吧。若是让我现在回去,我也不耐烦那些暗中的算计,好好儿的话不说,但凡说一句,倒好像是绕了七八十道弯子,谁能受得了?”
正文 第九章
这话恰好说到了秦氏的心坎里,她也是极不耐烦妯娌间那些勾心斗角的。因点点头,过了会儿,才笑问道:“你这孩子,素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今儿却是怎么把你爹给劝回去的?”
洛槿初眨了眨眼,笑道:“还能怎么劝?女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爹爹又不是不讲理的人,听女儿说的在理,自然也就不强求了。”说完见秦氏满脸不信的模样,到底是一起生活了几年的母女,虽不是亲生的,但对洛槿初却也了解的很。于是她便撅嘴道:“娘若不信,他日有机会问爹爹就好了。”
秦氏便不再问,想了想又道:“是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还是早回来了不敢见我?中午怎么没回来?”
洛槿初连忙道:“中午遇见了爹爹,和他说完后,见时间不早了,就回了柳先生那里,随便吃了两样点心垫饥,至于回来晚了,却是因为发现涕零果,真真是运气来了都挡不住……”因把涕零果的事情说了一遍,秦氏也是啧啧称奇,又说明日定要派人去将那株涕零树好好保护起来。
这风波就这样看似过去了。又过了两日,柳先生看着天气不错,便对洛槿初道:“今天无事,你可以去我之前说的那地方转转了。”
一句话,让洛槿初险些高兴地跳起来,当即给柳先生行了礼,揣了几样点心,香草还犹豫着,想要不要回去叫几个小厮来陪着,但洛槿初却等不得了,何况听柳先生说,那地方离着这里也不远,这里民风淳朴,也没听说有什么盗匪,所以应该是很安全的。
于是便拉着香草径直来到柳先生所说的藏宝库,她心中此时仍是不解,暗道既是藏宝库的话,总该有个具体标记吧,不然这么大一座山,去哪里找?难道整个山腹都挖空了,掀开一块大石头就能看见金银珠宝?哪有那样夸张的。
一边想着,却也记着柳先生的吩咐,让香草在外面等着,香草哪里肯,但洛槿初推了她一下,接着闪身就进了山脚下的林子,身影一晃便不见了。香草正要追进去,就听自家姑娘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郑重道:“柳先生说过,这整座山都是一座大阵法,我如今有路线图,所以才能进来,你什么都不知道,进来很容易遇到危险。放心了,如果有宝贝,我也给你捡几样出去。”
香草急得跺脚,心想事情哪里是这样说的?只是却又不敢进去了,柳先生这几日和洛槿初一直在院子里或者后院绕啊绕的她也明白,知道那阵法是极厉害的东西,自己一旦走进去,没有姑娘领着,就没命了。
正着急间,忽听得一阵马蹄声响,接着就见几骑飞马上前,须臾间停了下来,马上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咦?是你?你们家那个姑娘呢?”
香草抬头一看,不由得也在心里暗道这世界真是小,眼前少年竟正是两日前遇到的那位秦公子。因想了想,便谨慎道:“姑娘上山有事,公子这是意欲何为?”
少年向面前这座高耸入云山林茂密的高峰看了眼,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这便是那独步天下的药林吗?奇怪,一个女子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竟然还敢孤身进去?”
香草等了半天,也没见秦公子回话,正自惴惴不安,忽见秦公子竟然一抬腿跳下马来,对身后众家丁道:“你们都留在这里,此处凶险无比,擅入者死。”
“爷……”
几个家丁大喊一声,话音未落,就见自家公子已经闪身入林,听他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无妨,本公子懂得破阵之法,走完了这天罗大阵便出来。”
香草和几个家丁就只能直愣愣在外面站着,心中被雷得那叫一个外焦里嫩啊:两位主子进去时都说是有阵法,这阵法不是那些传奇脚本里的东西吗?这小小一个村庄,咋还能有这种东西呢?只是心里虽这样想,却是不敢轻举妄动。
且说洛槿初,进了林子不到一刻钟,她便明白这所谓的藏宝库是怎么回事了?难怪柳先生那日会露出那样的笑容,还吊着自己胃口说来了就知道。原来所谓的藏宝库,的确藏得都是宝贝,但却不是那些世俗的金银珠宝。而是药材,无边无尽的药材。
仅仅以洛槿初走的这一会儿,她已经看到了六棵千年以上的人参,八百年以上的首乌十棵,千年何首乌四棵,灵芝天麻等灵药简直遍地都是。这里根本就是一个天然的药材宝库。一个比金银珠宝还要让人疯狂的药材宝库。
这一路走,洛槿初的嘴巴就没合上过,用激情澎湃热血沸腾之类的词已经不足以形容她激荡地内心了,只觉那颗心脏现在就在嗓子眼里卡着,一不小心大概就能飞出来。
如果以武侠小说或者修仙小说来说,这里便是一个装满了天材地宝的宝库。洛槿初再一次迷惘了,心想自己究竟是穿到了哪里来呢?这么多的药材啊,究竟为何都集中在这座山上?若说是人为栽下的,那岂不是从千年前就要栽下,这么多年都是谁在打理?如此珍贵的原料,若落到了贪心人的手中,不到一个月便可采伐一空,这座天然宝山又是怎么保持到现在的。
她越走就越迷糊,不过这座山并不是高耸入云,因此这里虽然有许多珍贵的药材生长,但也有一些药材是没有的,例如雪莲这种需要在极寒之地才能生长的药材,此处就没发现。若说强种,倒也可以种上,只是这样不经历严寒的雪莲显然药效要大打折扣,大概便是它没获得栽种资格的原因吧。
洛槿初心里想着,便想到了那枚涕零果,暗道太可惜了,那种东西不能移栽,不然,恰恰在这里才是最适合它生长的啊,这药材宝库虽然惊人,可她走到山顶,还没发现一枚涕零果。
当然,山峰高耸,方圆足有几十里,洛槿初这一时半会儿也转不完。不过既然知道了这么个地方儿,以后完全可以多过来看看嘛。打好了这个如意算盘,她便准备下山,此时的她兴奋非常,迫不及待想回去向柳先生打听关于这座药材山的一切。
谁知刚刚转过身,便看到一个人影一闪,洛槿初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能进来此地的,就说明阵法拦不住,那定然是武功高手无疑,就凭自己在现代学过的那几招用来防狼的跆拳道,对付这样的高手,不是关公面前耍玩具刀吗?
“谁?出来!”
想归想,洛槿初仍是大叫出声,与其被人转到身后无声无息地干掉,倒不如掌握主动先发制人,也许还有一线生机。想到这里洛槿初就不由得开始埋怨当日一手造出这药山的人:你说你栽了这么多宝贝,也不弄几头灵兽来看着,麒麟貔貅的什么是神兽,我不难为你,好歹也整几条身高过丈的鸡冠蛇出来啊。
她却不想想真要养了这种东西,现在她自己能不能走到这儿还说不定呢。
正在心中惴惴不安,就见树后闪出一人,翻了翻眼睛道:“鬼叫什么?是我。”
竟然是他?
洛槿初心中暗叫一声我靠,真是冤家路窄。不过总算放下心来,这骄傲小子虽然讨人厌的很,但看起来不像是能做出杀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呢。
一念及此,洛槿初的胆子就大了,学着对面少年的样子将下巴一扬,眼皮一翻,哼哼了两声道:“你谁啊?我认识你吗?”
少年看着这女孩儿那毫无大家闺秀风范的模样,唇角边竟微微绽出一丝笑意,却转瞬即逝,仍然冷冷地道:“在下秦锋,不知姑娘贵姓高名?”
嗯,这还差不多。洛槿初心里想着,面色也就缓了缓,冷声道:“洛槿初。”话音刚落,便见少年微微一笑:“很好,现在不就认识了吗?”
我去,这小子真的好奸诈啊。
洛槿初气得牙痒痒,她刚才那句话,的确是让秦锋下不来台,本来两个人就不认识,他用那么骄傲的语气说“是我”,倒像是不知天高地厚,觉着天下人都该认识自己似的,让人驳斥了,便该有几分尴尬。或发怒或拂袖而去。这是洛槿初暗地里的推测。
却不料秦锋什么话也没有,反而做出了一副知错就改的样子开口介绍自己,又很礼貌的问洛槿初名字。洛槿初还以为他这就算认错了。谁知介绍过后,这臭小子竟倒打了一耙,把自己对他的嘲笑化解于无形之中。
洛槿初这个气啊,一叉腰,泼妇状又出来了,指着秦锋大叫道:“说,你怎么会来这里?咦?阵法呢?阵法怎么没发动?”可恶啊,看来这个什么天罗大阵根本就是柳先生吹出来的,连个陌生小子都拦不住,总不能觉得他长得帅便放他进来吧?没听说过阵法还有成精了的。要不然就是过了这么多年,这大阵的功能已经退化了。
“被我破了。”
秦锋看似轻描淡写地道,事实上,他刚刚闯阵进来,却也是经历了几番凶险的,远不如洛槿初进来时使用口诀那样轻松。不过还好,总算闯了进来,自己在阵法方面的本事,总算是有点成绩了,不枉了这些年日夜苦练。虽然他也不明白那个不是师父的老人为什么会严格要求自己精研阵法。
正文 第十章
想到这里,再看洛槿初,就见她正在用一种“你是小贼”的戒备目光看着自己,秦锋本来的确是想挖几颗人参灵芝带走,似他这般在外面历练,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用到这些珍贵药材?即便不用,把这当做一件礼物也不错,无论是太后和皇上,抑或家中长辈,对这种稀有的补药都是十分喜爱的。
只不过以他的骄傲,此时既然这么不巧遇上了正主儿,这黑手也就下不去了,没好气看了洛槿初一眼道:“你那是什么眼神?少爷我之所以进来,只是为了破阵,可不是为了偷你这些破药的。”
“破药?”洛槿初尖叫起来:“秦锋你好大的口气,你……你一辈子看过几棵这样的破药?这可都是宝贝,绝世的宝贝,你懂什么?”
秦锋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洛槿初哼了一声,就要从另一个方向下去。忽见前面少年停下脚步,淡淡道:”你若是从别的地方下山,到了山脚下,离你的丫头可能就有十几里远了。”
洛槿初一愣,这才想到此处是山峰,自己一路上顺着羊肠小径上来,勉强算是直线,如果选择另一条小径下去,那就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了。
跟还是不跟,这是个问题。
最后,洛槿初终于一跺脚,心想跟上就跟上,这是柳先生的药林,我是得到了柳先生的允许来的,是名正言顺。这小子却专为破阵而来,那是什么?是侵略者啊,难道我还要怕他不成?
两人一前一后的下山。洛槿初虽然对秦锋还是厌恶的很,却也不得不佩服:这小子定力真不错,他刚刚走过去的那一棵灵芝,瞧瞧那颜色和大小,最起码也有一千五百年以上了,难得他竟然目不斜视,动都不动一下,他们江湖人不都是很爱这些药材的吗?
侵略者都能做到洁身自好了,洛槿初身为半个主人,更不好意思大肆搜刮。只好不住吞咽着口水眼看一株株珍贵药材从自己身旁掠过,心里把秦锋骂了个半死。
这其实就是很蛮不讲理了,事实上,如果秦锋真的起了贪心,洛槿初大概会立刻化身铁公鸡,上去和对方拼命。
走到山下,足足又用了一个多时辰,这时候天色便暗下来了,树林中更是昏暗,不过也已经走到了山脚下的阵法当中。
秦锋仍按照之前的印象破阵,却没想到这阵法乃是每个时辰都有变化的。他一个大意,便陷入了阵法当中,只觉面前场景一变,竟是火焰冲天,无数狰狞的神奇异兽向他扑来,若是来偷药材的人陷入阵中,这会儿吓也吓死了。
秦锋奋力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正要奋起反抗,忽觉身子一轻,似是有人在用力拉他,心中一紧,正要挥剑向后,却忽然灵机一动,立刻停住动作,果然,下一刻,眼前豁然开朗,已经恢复了草木青青的正常景色。
“嘿嘿,怎么样?着道儿了吧?此阵既名为天罗,若没有些别致玄妙之处,岂非浪得虚名?”洛槿初看着秦锋嘲笑道,一边奋力甩了下手腕子,咕哝道:“真重,差点儿都被你给拽进阵中去了。”
秦锋看了她一眼,却没说什么,但身子一侧,显然是让洛槿初先行,此时天色昏暗,他如果自己在这里慢慢破阵自然也可以,然而洛槿初一个女孩子,却不能因为他耽搁的太晚,虽然这是乡下,但该有的讲究自然还要有的。
洛槿初也就当仁不让的站到了前面,带着秦锋走出了天罗阵。
香草和那几个家丁已经把脖子伸成了长颈鹿,此时见他们终于出来,不由得都是大松了一口气。但转念一想,众人面上又都添了古怪之色,互相看了一眼,便都转回头去。
也别说下人们神情古怪,这孤男寡女的在大山上独处了两个多时辰,此时又一起出来,严格说起来,这是于女子名声十分有损之事,若是别的女人,知道了秦锋的身份,也不用身份,就冲着这份相貌和富贵作派,以此为名便能在他身边谋得一席之地,即便不能做正妻,做个小妾也是绰绰有余的。
因此几个下人心里都有些紧张,却不知那边的香草也在替自家姑娘担心呢,暗道姑娘真是莽撞,你和这男人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万一他要纠缠你,把今日之事散布出去,让你从此后无人问津,你岂不是就只能嫁他?哎呀,太莽撞了。
两家下人此时的心理竟成了“狗咬耗子两下怕”,秦锋和洛槿初却都没有他们这些想法,再加上洛槿初看这小子不顺眼,出来后更是连头也不回,拉着香草便径自而去,竟是连招呼也没打一声。
秦锋对此似是早有预料,但此时看着洛槿初的背影却多了一丝笑意。他拜这副出色容貌所赐,虽然行走四方时,众人并不知他真正身份,却也有无数的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为他神魂颠倒,看在他眼里,不但不体谅那少女情怀,反觉人家轻浮孟浪,久而久之,习惯了这等众星捧月,更添了高傲优越感,此时忽然有一个女孩子不为他所动,反对他疾言厉色的,他便觉着有些趣味。以他的眼力,自然能分辨出欲擒故纵和避而远之的分别。
“记着,我欠你一个情。”
眼看洛槿初和香草已经走远了,秦锋忽然大喊了一句,却见洛槿初头也不回,只挥挥手叫道:“以后有机会,我会让你还的。”
秦锋嘴角的笑意更扩大了:这女孩子当真是一点儿也不客气。他在外面这么多年,形形□□的女子也见过不知多少,自然也有那泼辣彪悍大胆的,然而若说起来,竟都没有这个女孩儿的本事,能把这样一份泼辣大胆也彰显的如此动人。
回到柳先生处,已是天近黄昏。洛槿初兴奋地向柳先生讲了今天的经历,然后义愤填膺道:“师父说那天罗大阵十分厉害,可怎么就让那小子闯了进去?哼!我看他也是在这附近住着,师父看哪天有时间,要去好好教训他一顿。”
柳先生看着爱徒义愤填膺的模样,不由得摇头微笑道:“听听你这话,哪像一个闺阁女儿该说的?更何况那位秦公子十分不俗。师父虽然也会几招拳脚,比人家怕是差得远,真要去了,还不知是谁教训谁呢。”
洛槿初皱眉道:“还反了他了,是他没有理在先,让他乖乖挨揍就不错了,他还敢反抗?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柳先生呵呵笑道:“你难道不明白?所谓道理,不过是掌握在强者手中。我看那秦公子目光清明行止坦荡,他去药林,必然是有他的打算。你要教训人家,人家可曾偷了你的药物?没偷药,就因为在那里走了一遭,就要教训人,这是哪门子的道理?这乡下也有果园子,都是有主的,主人家搭着棚子,看着不让人偷了果子去,可有谁不让人从果园里穿行吗?”
洛槿初被柳先生说的哑口无言,只好撅着嘴道:“瞧您老这一套套的道理,到底是谁师父呢?我怎么看着您像是那秦锋的师父啊?”
柳先生冷哼一声道:“你这妮子忒没良心,秦锋可是差点儿陷进阵法里送了性命。你呢?有师父我再三的教导培训,这才顺顺利利走出来的。如今倒来问我。”
洛槿初嘿嘿一笑,吐了吐舌头,然后又坐下道:“师父,那山里简直就是一个药材宝库,但不知是哪位前辈留下来的?我看里面千年甚至近两千年的好东西都有许多,这要是让人知道了,不知要引来多少垂涎的毛贼呢。”
“何止毛贼?”
柳先生冷笑一声道:“一旦被得知,恐怕药林便要变成杀人林了,那天罗大阵也要变成天杀大阵。”
说到此处,他叹了口气,想了好一会儿,摇头道:“这药林乃是钟天地灵秀的产物,据说已存在了几千年,两千年前,本派祖师爷发现了这个地方,布下了天罗大阵,只传给心腹弟子一人,用作天灾之时救死扶伤。岁月流逝,到如今,门派凋零,这一门已经单传多少代了,上天庇佑,总算没出岔子。你秉性仁厚,聪慧可人,所以为师破例传给你这座药林。然而你身为女儿,又是大家闺秀,怎可能收徒传承下去?日后为师自然还是要找一个敦厚有天分的年轻人,继承这份衣钵。所以你就不必多问了,这件事情,和你也没有太大关系,若是有需要,自己去药林里取药便是。但有一条,不许贪得无厌,取多少药,你得给我种多少药下去,明白吗?历代弟子都是这么做的,方有药林繁荣至今。”
洛槿初听得目瞪口呆。暗道我去,这真是武侠小说啊?说不定还是武侠和修仙结合。不过听师傅这意思,好像以后也没我什么事儿了。就是多了一个挖掘稀缺灵药的地方儿,还得挖一棵种一棵,这么说,我的主要任务,该不会还是宅斗吧?老天,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