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不靠谱的相亲   假如你拥有上帝视角,向下俯瞰,会发现人类社会科技文明发展造成的困扰,代步工具拥堵在高架桥上寸步难行,类似某种令人不快的生理病,堵得人心神不宁。
  
  同样堵在高架桥上没法动弹的舒楝,手指焦躁地敲打着方向盘,她前后望了望心刷的凉了,那车龙排的,前不见来者后不见古人,悠长的快赶上中华五千年历史了。捶胸顿足都不能够形容舒楝此刻的懊恼,她不该开车不该上高架,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出门相亲,白白浪费时间,连带着还影响情绪。
  
  本来相亲就挺不靠谱的,可比有人牵线搭桥介绍对象更不靠谱的是婚姻介绍所安排的相亲。
  
  不久前舒楝加入了相亲大军,媒人是本地一家叫世纪良缘的婚介所,起初也算尽职尽责,顾问小王胸脯拍得山响,“舒小姐放心,咱们是高端婚介所,给您安排的人选职业必须高大上人品也没得挑,保证让您满意!”
  
  满意?听着怎么不对味儿呢?看在顾问工作态度尚可的份上,舒楝也就不予计较了,反正大笔的会费已经出了,总不能打水漂吧。那就相吧,周六早中晚挨个相仨,顾问小王说这个相亲强度不算大,别的客户相亲跟面试似的,一天不定相看多少人呢。
  
  也对,这年头找个好男人不比找份好工作容易,仔细一想,两者之间还真有点异曲同工殊途同归呢。古话怎么说来着,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一语道尽婚姻的本质,哪怕社会文明进步了,剥去爱情的附丽,结婚归结起来也不过揾食二字罢了。
  
  当然了,如今男女平等在相亲时体现得尤其鲜明,大家可以双向选择,彼此公平公正公开地谈条件,房、车、存款、单位、家世……筹码般摆上桌面,完全陌生的两个人互相掂量,跟对方结婚是不是利好消息,一旦判断是利空,立马撤摊,赶紧拜拜吧您,太效率了有没有?
  
  多像郑钧的歌啊,赤*裸裸,没错,相亲就是这么赤*裸裸。
  
  舒楝掰着手指数了数,过去的一个月,相看的男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至于过程那叫一个往事不堪回首。
  
  第一个凤凰男,在国企工作,一脸的苦大仇深,听说舒楝有房有车后,隐约地表示有伤男人自尊,为了担起身为男人的责任,凤凰男说自己可以帮着一起还房贷,唯一的要求是希望舒楝在房本上加上他的名字。
  
  舒楝思绪断档了几秒,有点反应不过来,看在凤凰男眼中,舒楝的沉默无疑是种拒绝,这让他恼羞成怒,“怎么,舒小姐觉得我贪图你的房子?大小我也是个中层干部,区区房子还是买得起的,幸亏我有先见之明拿话试探你,要不然我还不知道舒小姐是这么斤斤计较的人,我呢,在乎的不是房子,在乎的是你的态度,我想舒小姐不适合做我的人生伴侣!”
  
  凤凰男话说完甩手走人,姿态特别高贵冷艳,直把舒楝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连灌了三杯冰水都不解气。什么人啊这是,到底谁斤斤计较啊!
  
  第二个经济适用男,在外企做会计。教训在前,舒楝没提房车的事,她觉得就算不谈人生理想至少也聊聊兴趣爱好,先做了解发现共同点才好发展下一步。
  
  谁知经济适用男压根不想空谈,看得出极具务实精神,打听了舒楝的薪水和公积金后,他用手机上的计算器噼里啪啦一通算,计算出首付比例不说,还制定了还款方案,“呐,你看,这家银行的利率最低,十年还完能节省不少钱呢,咱们先买套90来平的,等有了儿子再换套大的,父母来了照顾孙子也有地方住……”
  
  舒楝顾不上琢磨为什么是儿子不是女儿,是孙子不是孙女,经济适用男的婚后畅想已经千里之外了,从经济支配权到家庭开销分配,从开源节流到儿子的择校问题,方方面面规划了个遍。
  
  不想自己百年后的墓地也被规划在内,舒楝打断滔滔不绝的经济适用男,“那个……是不是太快了,咱们才刚认识,还不熟,有些话题似乎不适合讲”
  
  “不适合?”经济适用男顿时黑了脸,“那什么话题合适?风花雪月?舒小姐咱们是在相亲,不是在谈恋爱,我可是奔着结婚来的,有些话就得提前早说开了先,看看咱们的生活观念是不是一致,以免婚后出现重大矛盾!”
  
  得,碰到个三观严重不合的,舒楝一点也不觉得从头规划到脚的生活有乐趣,所以挥别经济适用男挥得毫不犹豫。各回各家前,舒楝问:“你怎么提儿子不提女儿?”
  
  “我妈喜欢男孩,头胎必须生儿子!”
  
  还必须生儿子!你以为自己是送子观音说了算啊?舒楝朝天翻了个白眼。
  
  第三个是妈宝,舒楝本以为经济适用男就够听妈妈的话了,哪承想妈宝才是登峰造极,心理上根本没断奶,相亲还带着妈,开口闭口我妈说,可把舒楝腻歪坏了,有种要撤退的冲动。
  
  可惜撤退不及就被妈宝的娘抓住了小辫儿,“你是外地人,这可不行。我儿子得找本地小姑娘,舒小姐你不要怪我说话直,娶外地媳妇麻烦事多,且不说你父母以后的养老问题,就说每年春节吧,我儿子肯定是要陪在我身边的呀,小夫妻们为了去哪边父母家过年闹争执的不要太多哦。所以舒小姐,虽然你个人条件蛮好的,我也不会同意的。”
  
  舒楝气绝,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对你那宝贝儿子有意思,感觉良好得有点大发啊。气愤过头了一时半会儿没抓住时机反唇相讥,只能一再得深呼吸,提醒自己保持冷静。
  
  妈宝男在老妈的拖拽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那依依不舍的模样真叫人哭笑不得,这都什么事啊!
  
  第四个更悲剧,准确地说是舒楝单方面悲剧了,客串了一把别人爱情故事中的小炮灰。男方把见面地点定在永和豆浆。舒楝心想这人也忒小气了吧,在麦当劳相亲就够奇葩了,相亲相到永和豆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男的摆明了没诚意。
  
  其实每次相亲舒楝都抱着AA制的觉悟赴约,男方买单那就让他表现绅士风度,人家不愿意,自己就付钱呗,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就介意上了。但不管怎么说,对相亲而言,环境非常重要,你想啊,在快餐店相亲,四周遭都是解决吃喝大事的人民群众,吆吆喝喝的,没那谈天说地的氛围啊,都没法沟通,还相哪门子的亲啊。
  
  舒楝淡定地吸着豆浆,抬腕看了看表,离约定时间过了十五分钟。被晃点了,没准还会被放鸽子。看来这次亲相的也没戏。舒楝正准备打道回府,头顶有个声音问:“你是舒楝舒小姐吗?”
  
  舒楝抬头,眼前豁然一亮,来人容貌气质俱佳,这么想着,心里那点不痛快就压了下去,仰脸冲那人灿然一笑。来人微滞了片刻,落座后也笑了笑,他心里有点内疚,自己踩着点故意迟到,本就没拿相亲当回事。结果人姑娘非但不生气还很有涵养,脸上挂着微笑也不质问他为什么来晚了,他觉得有必要道歉,他这正斟酌开场白,餐厅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女孩站到桌边,眼泪不要钱一样往下掉,狠狠地瞪着坐在舒楝对面的男人,“你为什么要相亲,你怎么能相亲,我不要你见别的女人,我爱你!”
  
  男人手足无措地站起来,“你不是要跟我分手吗?”。女孩一把抱住他,呜呜地哭了,“我又不是真心的,人家只是想气气你嘛,你不能抛弃我!”
  
  这对激情拥抱的男女跟拍偶像剧似的,周遭吃饭的群众放下碗筷全改围观了。舒楝一瞅没自己什么事,她拿起包从容起身,冲缓过神来的相亲男点点头,然后事不关己地走出餐厅。
  
  车子干净利落地倒出泊车位,合好如初的情侣手挽手地站在不远处朝这边张望。舒楝降下车窗含笑望过去,相亲男面带窘色,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还有什么可说的,自己被涮了,往好处想,当了别人的垫脚石,挽回一段感情也算功德无量了。这位相亲男对她舒楝固然不地道,但对女朋友还是很够意思的,像她这种配角顶多请杯豆浆喝,轻重缓急相当拎得清。
  
  舒楝朝他们挥挥手升上车窗,脚踩油门,火红色的车子像一团火焰飞快地消失在马路尽头。
  
  接下来相的那几个,舒楝提都不想提,说多了都是泪,她的耐心消耗殆尽,言而总之一句话:实践出真知,相亲这码事还真是没有最不靠谱,只有更不靠谱 。
  
  见她萌生退意,顾问小王拿出接待VIP客户的热情极力挽留,“姐,咱可不能打退堂鼓,你才见了几个人啊,就好比爬山爬到半山坡,山顶的风景美着呢。你不往上爬,好风光看不到,爬了一半山使得劲儿也白费了是吧?姐,你看这样,我现在外地出差,手上有几个王牌人选,他们都干大事的平时挺忙,我要看人家的行程安排见面时间。这回相亲呢,你就当过渡下,相上了皆大欢喜,相不上也不可惜,好的都在后边,是吧?”
  
  舒楝答应了,倒不是眼馋什么相亲王牌,主要是人小王工作态度积极又热忱,同为职场人士,何苦互相为难。再说万事最忌半途而废,没准往前走着走着会柳暗花明呢。
   正文 花钱买上当   小王出差了,这次相亲交由新来的顾问小罗负责。舒楝调整心态,觉得应该乐观以对,可就在传说中的IT精英落座的瞬间,她感觉后脑勺好像被重锤砸了一下,立刻蒙圈了。 IT精英面色青白交加,俨然也是一副吃惊过度的表情。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只不过眼前的男人上次见面是回国找媳妇的澳洲华侨,这次马甲一换成了IT精英。
  
  花钱买上当,这滋味…… 舒楝自嘲地笑笑,上下扫视对面坐立难安的男人,“别以为戴副眼镜我就不认识你了,敢情你们婚介所拿我当二傻子遛!”
  
  刚才大眼瞪小眼时,伪IT精英心说坏了,婚托的身份铁定要败露,于是聪明地选择三缄其口。
  
  舒楝抿了一口咖啡,顺带压压火。还别说,这婚托真是艺高人胆大,不久前顶着澳洲华侨的马甲,先是自吹自擂了一番,说自己是农场主,出入都是直升机,潜台词不外乎地多有钱土豪范儿。接着颐指气使地指责婚介所提供的服务货不对板,有负他这个VVIP客户所托。他要找的是二十出头韶华正好的小姑娘,不是奔三的过季老姑娘。
  
  言犹在耳,舒楝捏着咖啡杯的手紧了紧,伪IT精英显然也回顾了上次的相亲闹剧,惴惴不安地朝后躲了躲。
  
  “怎么,怕我泼你咖啡?放心,那是电视剧里的桥段,除非我想被人瞧热闹”,舒楝放下咖啡杯,悄悄打开手机的语音备忘录,不动声色地套话,“婚托还自带演技,你们婚介所蛮拼的,可就算你演技出神入化,顶着同一张脸还能骗我第二遭?”
  
  伪IT精英暗暗叫苦,他就一外援,临时对付下差事,谁知道新来的顾问办事那么没谱儿,安排他跟同一个人相第二回亲。
  
  “明人不说暗语,谈谈吧,这次你准备了什么台词把我三振出局?你要拒不交代,我不介意和你一块到派出所喝杯茶”
  
  抗拒从严,坦白从宽——伪IT精英察言观色,迅速领会精神,“那个……舒小姐,我真的不是专门针对您,今天不管对面坐着谁,都是一套词儿……”伪IT精英欲言又止。
  
  “说说看”
  
  死扛没用,招吧。伪IT精英硬着头皮说:“ 我——我要找苍老师那样的,你,你的样子不符合我的审美观……”
  
  “行了,不必说了,猥琐宅男的审美取向我还是略知一二的,再者我也跟你说不着,埋单走人吧”
  
  伪IT精英如蒙大赦,结完账单,麻溜地逃走了。
  
  说理的地方还是有的,舒楝一路飙车,冒着被交警抓的风险赶到世纪良缘婚介所。
  
  舒楝踢馆来了,气势如虹,婚介所的工作人员阻拦不及,被她闯进了负责人的办公室。
  
  负责人端着中年人的威严,啤酒肚,宽阔的脑门上一圈地中海,皱着眉头抓起电话,打算拨内线叫保安。
  
  舒楝先他一步打开手机的语音备忘录,伪IT精英被识破后战战兢兢的声音响起来:“舒小姐,我真的不是专门针对您,今天不管对面坐着谁,都是一套词儿……”
  
  负责人态度180度转变,殷勤地招待舒滢,“舒小姐是吧?来来来,快请坐——小罗,给客人泡杯茶”
  
  小罗泡好茶往边上一戳,怎么想怎么委屈,自己一个新来的,好活轮不着,跑腿打杂逃不了,好不容易摸着业务的边,又摊上这么一档子事,明明他们说随便找人应付下就行,她哪儿知道这个人是反复回收利用的,还赶巧和这位舒小姐相了两回亲。
  
  舒楝慢条斯理地喝茶,在负责人赔笑的脸快撑不下去时,缓缓开口,“万万没想到,世纪良缘这么有名的婚介所也会请婚托,我给的婚介费真金白银半点没做假,你们给我安排假相亲对象,这可是欺骗消费者,我想工商局会给我个说法的”
  
  “别别别——舒小姐,有话好好说”负责人急出一脑门子汗,“是我御下不严,出了不该出的纰漏,对于婚托,我们婚介所一向是严厉禁止的,不过呢,利益当前,个别员工昏了头违背职业道德也是有的。舒小姐,你放心,这事谁办的我罚谁,舒小姐以后的相亲计划交给我全权负责,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黑锅让下属背,自己轻轻揭过,这地中海是自持精明把别人当白痴吧?
  
  墙上挂着精神文明建设单位的牌子,舒楝瞧着特别讽刺,她看了一眼不打紧,地中海一阵心惊肉跳,正想再接再厉忽悠几句,舒楝没给他机会开口,抢先说:“媒体从业的朋友我认识几个,世纪良缘不想砸了招牌,毁了业内的好口碑吧,我想你们会妥善处理的”
  
  地中海像通了电流跳了起来冲旁边的小罗喊:“还楞着干吗,赶紧的,去财务部给舒小姐把婚介费支出来,一分都不能少,快点!”
  
  地中海点头哈腰地把舒楝送到了大门外,末了还不忘承诺要自查自纠,并且随时欢迎她莅临指导工作。
  
  被人当成视察的领导欢送,还拿回了枉花的钱,舒楝的心气总算平顺了几分。可还没等她从暴走模式切回来又碰上了堵车,照这个纹丝不动的堵法,堵个天长地久也没准儿。
  
  好好的周末就应该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啃着酒糟鸡爪度过闲暇时光。谁让她脑子抽了大清早的爬起来去相亲,整个一瞎折腾,虽说钱要回来了,但失去的时间呢,套用一句土豪们的经典台词:你赔得了我钱,你赔得了我时间吗?
  
  她已经29岁了,没有不败的青春,如果有可能,她希望优雅一点地老去,不想为了结婚而结婚,更不想为了内心追求的感觉之外的任何理由结婚。说到底舒楝不是结婚狂,她不恨嫁。
  
  国际化大都市剩男剩女何其多,身处其中,舒楝毫无压力,优哉游哉地享受单身生活,她不着急,着急的是别人。
  
  舒楝妈是婚姻的信徒,坚信家庭才是女人的最终归宿,打从舒楝毕业起她就伸着脖子盼女婿,这都盼得望眼欲穿了,女婿影儿都没一个,她能不急吗,隔壁家的二丫头,舒楝的发小儿子都上一年级了,她还没事人似的耍单儿。
  
  舒楝读书工作都在别的城市,她手再长也伸不过去,但继续放任下去,舒楝也许会做一辈子老姑婆。为了不助长女儿单身万岁的歪理邪说,舒楝妈先斩后奏替她在一家相亲网站报了名,据说婚介所总部在舒楝工作的城市,有营业执照,料想是个正规机构。高级会员的会费一交,算是铁板钉钉了。舒楝想反对也来不及了。
  
  想什么来什么,刚想到她妈,手机就响了。
  
  “诶,怎么样,这次?”
  “妈,我可真服你了,比婚介顾问还称职,次次都回访——怎么样,还能怎么样,黄了呗!”
  “怎么又黄了,叫我说啊,你可别太挑剔了”
  “人家挑我行不行!”
  “挑你?你哪样不如人了,我把你生的是缺胳膊还是少腿了,他挑你!”
  “人不待见我,我还上赶着问我哪儿不合你意呀,我不有病吗!
  “那种男的活该打光棍,你千万别气馁,咱接着相,总归会有合适的”
  
  怕女儿脾气上来了撂挑子不干,她好言相劝,在舒楝对待相亲绝不敷衍的保证下,她才放下了电话。
  
  炒掉婚介所这件事暂时先瞒住老妈,就让她以为自己一直相亲状态中好了,能省不少麻烦呢。舒楝望着挡风玻璃窗外开始挪动的车流打定主意,将阴奉阳违的对策进行到底。
  
  没多久手机又响了,舒楝瞟了一眼立刻接听。
  
  “ 亲爱的干吗呢?”
  “堵在高架上寂寞如雪呢”
  “真的?嘎嘎嘎——”
  
  胡琳那充满抠脚大汉风情的笑声轰进了舒楝的耳朵,“下了高架来汇合我们吧,在钱柜等你,不见不散”
  连胡琳这个家庭妇女都出动了,她不去凑场就太不姐们儿了。
  
  下行路段不那么堵了,挤牙膏似的下了高架,开到主行道,一路绿灯,通畅无阻地开到了钱柜所在的商业中心。胡琳把包间号发到了手机上,舒楝停好车乘电梯升到负一层,出了电梯直奔胡琳她们而去。
  
  推门进去,胡琳站在立麦前搔首弄姿,王如燕和孟源坐在沙发上笑得东倒西歪。
  
  董小姐鼓楼的夜晚时间匆匆
  陌生的人请给我一支兰州
  ……
  董小姐你才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爱上一匹野马可我家里没有草原
  这让我感到绝望董小姐
  ……
  
  “这什么歌啊,阴阳怪气的”,舒楝嚷嚷着让胡琳切歌。
  
  “董小姐,没听说过?”,胡琳嘎嘎笑着说。
  
  “不是你的路数啊——这歌矫情的,我都起鸡皮疙瘩了”,说着,舒楝搓搓胳膊,眼风一转,锁定也被雷的不轻的另外两人:“你俩别光笑啊,不是有自助餐吗,给我取点,胃都快饿穿孔了”
  
  孟源二话不说出去替她弄吃的。王如燕凑过来一脸八卦,“哎,大事办得怎么样,饭都不请的?”
  
  王如燕是本地姑娘,30出头,名副其实的剩斗士,和舒楝不同的是她恨嫁,谈过几次恋爱无疾而终,熟人介绍的她又不屑见,一来二去把热心做媒的亲朋友好得罪光了,逐渐变得乏人问津,弄到了着急嫁人却无人可嫁的境地。
  
  “快别提了,不是咖啡就是豆浆,一肚子的汤汤水水,末了还碰上了婚托”说完,舒楝的肚子配合着咕咕叫了几声。
  
  “看你相亲相得饥寒交迫,这不是花钱买罪受吗,自助餐你知道的,狼口夺食,凑合吃吧”
  
  从孟源手里接过餐盘,舒楝埋头苦吃之际还不忘夸奖朋友,“犀利!不光受罪还受骗呢”
  
  如燕叹息了一声,“唉,看来花钱相亲照样不可靠”
  
  舒楝点点头,“熟人至少不坑你钱,婚托就未必了”
  
  看着三位有待脱单的姑娘,作为过来人,胡琳觉得很有必要现身说法指点迷津,“选老公眼光不能太高,就拿我自己来说吧,当初认识你陈哥时我才刚毕业,他比我大7岁,工作马马虎虎,在国企做出纳,那时候国企又不吃香的,可以说他的条件非常一般。”
  
  “要不要和他谈朋友我很犹豫,但发生了一件事让我下定了决心——有次我去找他,他加班,我就在他宿舍等,等着等着睡着了,醒来后发现糟了,床单上一片血染的风采,我来例假了,好巧不巧的你陈哥加完班回宿舍了,我尴尬的想死的心都有了,你们猜怎么着,你陈哥让我不要动,他转身出去了,回来时买了内衣卫生巾还有红枣。”
  
  “我把自己收拾干净了,他的黑糖红枣汤也煮好了,他让我安心喝汤缓解腹痛,自己一个大男人,数九寒天的,端盆水洗脏了的床单和内衣……”
  
  听得入神的三人异口同声感慨:“姐,你这是在秀恩爱!”
  
  “什么秀恩爱,我是在给你们讲道理,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另一半当然要慎重挑选。一个男人,只要他身体健康人品好有上进心,那么他有没有钱就不太重要,这种男人是不会让你跟着他吃苦的,最重要的是他爱你,真心对你好,体贴你。所以我嫁给你们陈哥,就是看中了他老实厚道会心疼人”
  
  胡琳说得没错,昔日的小出纳成了跨国公司的财务总监,随着丈夫步步高升,全家住进了高档社区,儿子从小接受精英教育,她也不必为了生活奔波劳碌。
  
  如燕半羡慕半心酸,“那是你运气好,碰见了陈哥,人有本事还不搞花头”
  
  胡琳拍拍如燕的背,“我不担心孟源和舒楝,她们一个清醒不会耽误自己,一个看得开,结不结婚都能把日子过好。倒是你,要求高,哪里有完美的感情完美的男人呢,就是你陈哥,毛病也挺多,你要知道,好男人是女人培养出来的——诶,我想到了,他们单位男人多,不过都内部解决了,我替你们留意着,漏网之鱼中有好货色的话介绍给你们”
   正文 赶趟的倒霉   四个人选的歌没唱完就散场了,战斗力大不如前,想当年她们能唱通宵,神志不清了还拿着话筒哼哼。
  
  胡琳拉着王如燕先走一步,到商场给她儿子买衣服去了。孟源特意留下,表情前所未有的沉重,舒楝知道她有话说。
  
  “分公司的人联名把瞿总告到了纪委,上面成立了专案组进驻集团调查,瞿总这回恐怕要栽,老闫的部门向来被认为是瞿总的三产,你又是他的得力干将,这事你心里要有数,能避嫌则避嫌 ”
  
  和瞿总关系密切的区委书记被双规后,眼看风向有变,老闫当即更弦易辙,跟瞿总利益切割,光速向政治正确的集团副总靠拢。
  
  舒楝冷眼旁观,老闫和瞿总的事她从来不掺和,是非圈中修炼久了,不需孟源提醒,舒楝也懂得摆正立场的重要性,发她薪水的是集团,她不是为了某个人某个小团体工作,所以她能认清自己的位置。不像老闫,自以为抱上了大腿,就鼻孔朝天横着走,不得人心。
  
  在充斥着厚黑学的职场,不同流合污,独善其身已然不易,更遑论以一己之力对抗潜规则,时光流逝,带走的不仅是青春,还有标志青春的热血和勇气。
  
  绚烂的霓虹装点了都会的夜晚,粉饰了热闹也放大了寂寞,车窗掠过灯光的华彩,照亮舒楝的眼瞳,电台播放着一把幽幽的女声,沙哑的嗓音唱着: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
  
  舒楝现在唯一的念头是赶紧回家静静去,特么的这一天过得也太跌宕起伏了。
  
  家是最甜蜜的召唤。
  
  舒楝回到家,关门的刹那,所有的不如意不顺心烟消云散。
  
  灯光下,重金装潢的后奢主义客厅美轮美奂。
  
  此刻,舒楝脱略形骸,带着点肆意的放纵,仰靠在新古典式沙发上,脚下雪白的羊毛地毯没过光裸的足背,头顶上华丽的水晶吊灯流光溢彩,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呼应着洛可可风墙壁,流沙金菱格软包墙上悬挂着85寸液晶电视。
  
  像国王巡视自己的领土一般,舒楝欣赏着屋内每一处陈设,每一处装饰,然后夸张的大笑了三声,这是她的地盘,随便神经随便疯,无人干涉。
  
  最美好的事莫过于,花自己的钱,住自己的房,开自己的车,主宰自己的生活。
  
  小孩子有对全世界任性的权利,大人不行,谁会仗着真性情在社会上混,峥嵘的棱角总有被磨平的一天,戴着假面,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人生如戏,全凭演技。
  
  可有那么一刻,再娴熟的戏也演不下去,会累、会委屈、会消沉、会逃避……会想找个归宿疗治伤口。
  
  女人对归宿的定义很明确,匡匡在《时有女子》中说: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
  
  天下女人的诉求概莫如是。
  
  但舒楝打赌,文青和小资多半不知道言出她们心声的这段话最后一句,作家无奈道:但那人,我知,我一直知,他永不会来。
  
  作家的笔触是文艺的,道理是通俗的,靠谱的长期饭票是不好找的。
  
  在舒楝看来,如此美好的心愿也就国宝熊猫实现了。
  
  都会单身女郎需放弃幻想,面对现实,那就是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自己最好。
  
  奋斗一套房子,为自己打造一个家,你的落寞,你的疲惫,你的悲伤……你所有的负面情绪,暗涌难言统统都会找到容身之所。
  
  收藏你的人不好找,收藏你的房子努力一把还是能搞到手的。
  
  这不是退而求其次,也不是阿Q的精神胜利法,这是舒楝虚长三十年一点小小的心得体会:房产证七十年不变,结婚证就未必了。
  
  不怪舒楝太消极,要怪就怪这世界变化快。
  
  职场中奇葩的男女关系一盆一盆的狗血,离婚的有之,夫妻各玩各的有之,包二奶的有之,找应召女郎的有之,献身求上位的有之……
  
  没有永恒不变的承诺,也没有拆不散的两口子。
  
  见识多了,经历了最初的三观震荡,舒楝现在能以平常心看待圈子里的聚散离合了。
  
  正因为忠贞不渝的爱情稀缺,所以才会一再的被讴歌。
  
  舒楝自以为破解了人生谜题,施施然进浴室泡澡。
  
  被细密的泡泡包覆着,舒楝愉悦的眯着眼,享受浴缸水流力度适中的按摩。
  
  大马士革玫瑰的香氛伴着热气蒸腾弥漫,舒楝的幸福触手可及,可偏偏有人认为女人到了她这把岁数,如果没把自己交代出去,活该过得落魄潦倒。
  
  悦人先悦己,幸福不是别人给的,自己活精彩了,管他什么闲言碎语。
  
  心灵SPA做够了,最近受的鸟气也就随着洗澡水冲入了下水道。
  
  舒楝哼着小调一路拐进衣帽间。
  
  中央岛柜上的玻璃樽中养着一捧淡绿色的洋桔梗,鞋、包、衣服陈列在壁橱中井然有序。
  
  舒楝的着装风格简单划分为两类,对外,偏中性的正装,对内,宅味浓郁的运动装和休闲私服,一切以舒服为主,
  
  不过循规蹈矩的黑白灰中也有几件华服霓裳,其中不乏巴黎最新的T台走秀款。有舒楝一时兴起买的,也有别人赠予的。
  
  很可惜,这个“别人”是同性,舒楝的朋友路璐金。
  
  路璐金供职于顶级时装杂志,说一不二的主编,在国内时尚圈称得上呼风唤雨,点石成金。
  
  两人在工作上有些往来,合作久了,舒楝和路璐金成为私下可以喝一杯的老熟人。
  
  公事之外,舒楝的热心援手,不适合回馈金钱的时候,路璐金就把设计师送她的高级成装转赠给舒楝。
  
  舒楝高瘦白,就是脸长的不符合时下审美,路璐金说她长了一张T台大模的脸,是设计师、造型师、摄影师最爱的那种脸型,特别有标志性,独树一帜,如果混时尚圈,早成引领潮流的宠儿了。
  
  遗憾的是,舒楝混的是平常人的圈子,他们的审美观不前卫不先锋,在他们眼中,舒楝是个衣裳架子,但绝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人。
  
  舒楝当然不会妄自菲薄,相反她会在特定的夜晚,穿上华服,点上蜡烛,开一瓶红酒,愉快的孤芳自赏。
  
  比如今晚,古典乐之夜,舒楝挑了一件巴洛克印花订珠的黑纱长裙换上,趿拉着丝绸拖鞋,迈着舞台剧效果的步子,进厨房给自己调了一杯蓝色夏威夷,杯沿插上一片柠檬,完美!
  
  舒楝用手机的Airplay连接B&O音响,贝多芬《第六交响曲“田园”》第二乐章溪畔小景的优美曲调流淌而出,营造出宁静安谧的氛围。
  
  舒楝走向落地窗前的躺椅,四肢舒展地躺靠在椅背上,端着鸡尾酒杯浅斟慢饮,藉由音符描绘出的田园风光平息心中的躁郁。
  
  也许真有一条森林掩映的小溪,阳光在水面跳跃,树叶轻悄地落下,在水中打着旋……
  
  舒楝正展开想象,深深陶醉时,灯光灭了,音乐也销声遁入黑暗。
  
  窗外灯火依然辉煌,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买的电用完了。
  
  借着手机的光,舒楝抓上手袋推门出去,楼道中的感应灯亮了,拿出购电卡插入智能电表,果然,屏幕读数是负的,好在卡中有10块钱的电应急。
  
  拉上电闸,屋内走廊的灯光重新亮起,舒楝打算回屋换衣服然后下楼到便利店交费充电卡。
  
  还没走到门口,安全梯吹来一股猛风,半开的防盗门重重的关上。
  
  把指纹锁的防护盖推上去,食指按上液晶屏,蓝光幽幽的闪了两下,门没开,好吧,按密码,咦?还是没反应,再试,指纹锁蜂鸣了一声就没动静了。
  
  舒楝傻眼了,备用钥匙在床头柜的抽屉里,这下怎么办,找售后维修也是明天的事了,而且很可能是指纹锁内电池的电耗完了,不久前还提醒自己去超市采购时记得买干电池呢。近来无论是工作还是私事,都让她烦不胜烦,根本无暇顾及生活中的琐事。
  
  翻翻手袋,钱信用卡车钥匙都在,万幸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眼下也只能穿着拖鞋出去了。
  
  “充值,五百”,舒楝把信用卡和充电卡递给收银员。
  
  “充不了,账上备用的钱用完了,明早九点后再来吧”
  
  看舒楝目瞪口呆的样子,收银员知道她急着用电,不急的话也不会穿着睡裙跑出来。
  
  “马路对面的365也代缴电费,你到那边试试”
  
  “好的,谢谢”
  
  不巧的是,365的缴费系统升级,暂时不能结算。
  
  其实充了电进不了门也白搭,舒楝住的是高层,她可没勇气从邻居家的阳台徒手爬过去。当务之急先找住的地方对付一晚,朋友们不方便打扰,还是去集团的协议酒店开间房吧,记得酒店附近有个全家便利店,要是也不能交费,她就买彩票去。
  
  舒楝去地下车库取车,启动车前用纯净水漱口——只喝了小半杯酒应该没事吧,她安慰自己。
  
  开车上路,在与酒店一街之隔的地方找到便利店,顺利交了电费,舒楝买了一瓶杰克丹尼,随手放到副驾驶座位上。她睡不惯酒店的床,需要酒精催眠。
  
  车开到街口,刚要右打弯,就被迫停下来。舒楝伸头往外看,不远处有警灯闪烁,交警拿着测酒仪查酒驾。
  
  升上车窗,舒楝老实坐好,有的司机磨蹭故意拖延逃避检查,估计查到她这儿还得等一阵子。
  
  百无聊赖,舒楝从储物格翻出一片补水面膜,撕开封口,将薄如蝉翼的面膜平整的贴到脸上,然后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突然一道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响起,舒楝睁开眼睛,前头的车竟然转弯逆行,司机慌乱之下蹭到了舒楝的车门,眼看着整个车身都要被蹭到,舒滢急打方向盘,向右后方漂移,紧接着她听到“砰”的一声巨响,身体猛地弹向挡风玻璃,又被安全带狠狠的拽回原处。
  
  下腹部传来的剧痛差点让舒楝喘不上气来,她嘶嘶的吸着气忍痛下车,左侧车门有道15厘米左右的刮痕,更严重的是车尾。
  
  舒楝捂着腹部弯腰查看,车尾右大灯撞烂了,太心疼了,等看到被撞的车凹陷的车前盖和车标时,心疼的更无以复加。她睁大眼仔细观察那个飞天女神标志是不是山寨的,但车轮上的双R让她的期盼落了空。
  
  她正跟这儿哀叹流年不利,冷不防被人一把搡开,愣神之际忘了脸上还贴着面膜。
  
  舒楝舔舔嘴唇,艰难地想开场白,得先道歉吧。
  
  “诶,我说你怎么回事,不会开车就跟家里待着,跑马路上祸害人就不对了,你脸上糊张纸甩尾当这儿F1赛道呢,不知道的以为你脚丫子转方向盘呢,不拿自己的命当事,别人的生命安全总得尊重吧!”
  
  被撞的司机居高临下,气势逼人。舒楝穿着平底拖,不能和这个牙尖嘴利的男人试比高,于是腆着脸陪笑,“很抱歉,撞了你的车,我不是故意的,前边的车逆行撞了我——”
  
  “怎么,推卸责任?”,那人冷笑,“别人撞你,你就撞我,交通规则懂吗你?”
  
  “你讲点道理行吗?”舒楝也火了,嗓门忍不住提高,“该我负的责任,我绝不推卸,但就过错方来说,逆行的司机也应该负事故同等责任,你不能全赖我一人呐!”
  
  舒楝和高个司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没留意围观他俩的路人越来越多,不少人举着手机对着他俩亲密接触的车咔咔咔一通拍。
  
  发微博的:“小奔撞上劳斯,喜大普奔”
  
  分享朋友圈的:“面膜女舌战劳斯男”
  
  想获得人们的同情是不能够了,谁叫撞车的俩人看上去都不差钱呢,看有钱人撕逼那就更加喜闻乐见了。
  
  辩论了几个回合,舒楝败下阵来,口干舌燥,心头滴血,劳斯莱斯光零件就动辄以6位数计算,维修费不用想也是天价。买完房子和车子,舒楝账户上的存款花了个精光,目前现挣现花,筹钱赔偿,房子和车得卖一样,真是倾家荡产一夜回到解放前。
   正文 来自世界的恶意   舒楝沉浸在即将失去房子的痛苦里,她仰头看天,苦中作乐地想,这场飞来横祸难道背了降落伞,还定点投放,专奔着自己来!?太倒霉了简直!
  
  “我告诉你,看天也没用!”,劳斯司机黑着脸说。
  
  嘿,什么人啊这是,得理不饶人。要是他态度好,舒楝倒也愿意跟他谈谈赔偿的问题,可他不问青红皂白,全冲着她一人来,叔和婶都忍不了。
  
  舒楝当即就要撸袖子和他理论个分明。
  
  围观的酱油党看热闹不嫌事大,巴不得战火重燃,拽男作女打得天昏地暗才好,一时之间,吹口哨的,喝彩的,幸灾乐祸的,动静越来越大,终于惊动了交警。
  
  “这小跑谁的?”,交警皱眉问,车门没关,车厢内的酒精味儿直冲脑门。
  
  “我的,我的——”,舒楝自动站出来配合检查。
  
  瞄了一眼舒楝的“尊容”“打扮”,交警眉毛拧成了麻花。
  
  舒楝似有所觉,把脸上的面膜扯下来,团吧团吧扔进绿化带的垃圾箱,为了避免误会,她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最后把肇事的主因归结到那位逃之夭夭的车主身上,“要不是那厮——啊不,那人逃避查酒驾逆行,我老老实实停着车何至于惹祸上身?”
  
  劳斯司机嗤笑一声,斜眼觑舒楝,“你这是一推六五二,把自个儿摘出来了?真像你说的,老实停着车,顶多就刮蹭下,多余踩一脚油门,损人不利己!”
  
  什么叫含血喷人?什么叫不惮于最坏的恶意揣测他人?丫挺的喝毒*药长大的吧?真诚地祝福你斜眼一辈子!
  
  克制冷静统统见鬼,舒楝脖子一梗,强硬回击:“那车并道逆行,时速超过150码,我不躲,等着被撞飞啊我?知道你开的车贵,蹭点漆都老鼻子钱,不就撞了你吗,我赔!砸锅卖铁赔给你!”
  
  “现在是钱的问题吗?出错了,不知反省,一味嘴硬,就冲你这态度,放你开车,那也是一隐形马路杀手!”
  
  “说得我好像故意撞你似的,非主观意愿懂不懂?”
  
  交警嗅到了一丝火药味儿,忙打圆场:“我们的人去追酒驾逃逸的车主了,十字路口有摄像头,经过现场勘查,会出一个事故认定书给你们,到时谁是谁非一目了然”
  
  舒楝鸡啄米似的点头,连声称是。劳斯男冷嘲:“装什么良民呐,闻闻这酒味儿,跟进了酒窖一样”
  
  想是那一下撞的不轻,放在副驾驶座上的酒瓶撞碎了,酒液淌出来,味儿能不大吗?舒楝憋着气儿又把酒的事交代了一番。
  
  交警的神色不禁狐疑起来,这个女同志看穿戴,有点大神经倾向,感觉不太正常,心里想着,话中带了出来:“你这睡衣也忒长了点,踩刹车绊住脚,酿成车祸的交通事故案例可不少,还穿拖鞋开车,真是胡闹!”
  
  “睡,睡衣……”,舒楝要喷火了,她必须为自己的审美和品味辩护,“绝对不是睡衣!这是Valentino巴黎春夏系列时装走秀款!哪个场合穿都合适!”
  
  交警才不管你款不款的,也没空听时尚经,做了个停的手势,说:“一码归一码,酒驾逃逸的我们会追究他的责任,可你这车上酒味大也是事实,来,吹口气儿,喝没喝,数据说了算”
  
  验证清白的时刻到了,舒楝不顾腹部扭筋似的疼痛,深吸一口气,对着测酒仪吹管呼气,8秒钟过后,蜂鸣器没报警,只绿灯闪烁,显示酒精浓度数据在20毫克以下,显然不是饮酒过量的数据。
  
  舒楝乐了,眼角余光扫劳斯男,看丫还趾高气扬的起来么,“啊呀——”,乐极生悲,嘴角的笑容尚未绽放就垮了下来,估计刚才吸气呼气动作太猛,牵动了腹部的伤处,顿时脸色煞白,冷汗顺着额头淌下来。
  
  刚刚还耍横的人,像抽去了骨头,软绵绵的眼看就要滑倒在地,劳斯男出手扶了一把,问:“怎么了你?”
  
  舒楝疼的五官都错位了,有气无力地指指腹部,交警反应过来,“撞车时伤到了?”
  
  舒楝心说能不废话么,赶快叫救护车啊,倒是劳斯男当机立断,半拖半拽,把她塞进自己车的后座。
  
  关键时刻见人心,劳斯男放下成见,发扬风格,交警指挥其他车辆让路,毕竟救人要紧。
  
  劳斯男车开得平稳,但架不住舒楝肚子疼的翻江倒海,本来就被安全带勒伤了,又吸岔了气儿,腹股沟抽筋,稍稍动弹一下,就有分筋错骨之感。
  
  真是遭罪遭大了,不过还有处地方伤的比较尴尬,撞车时,酒瓶碎了,玻璃碴溅得哪儿都是,驾驶座也没能幸免,借着冲撞的势头,舒楝兔起鹘落间,一屁股坐在玻璃碴上,好在很快下了车,利物刺进皮肉,很疼,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方便查看。现在感觉不大对头,舒楝艰难地翻身面朝椅背,伸手暗戳戳地朝那处摸了一下,指尖濡湿,凑近一看,是血。
  
  到了市医院找地儿停好车,劳斯男回头问需要借轮椅吗?舒楝挣扎着坐起来,摇摇头。
  
  劳斯男搀扶着舒楝走进门诊大楼,大厅内人山人海。
  
  舒楝厚起脸皮对劳斯男说:“劳驾,帮我办个就诊卡,预存的钱您先垫上,回头我还您”,心里想,真是现世报来的快,因为车祸摩擦她还跟劳斯男争得面红耳赤,转眼就要仰仗人家鞍前马后的打点,怪不好意思的。
  
  劳斯男到导医台领了个人基本信息表格,办卡处的工作人员又把填写表格的活儿代劳了,交了预存的钱,拿好“一卡通”,劳斯男扶着舒楝上电梯前扫了眼楼层指示牌,骨伤科在五楼。
  
  舒楝并没有在五楼停留,她视而不见,直接上了通往六楼的电梯。
  
  劳斯男提醒:“骨伤科过了啊,上边是妇产科”
  
  “先看妇科”
  
  嘿,这人挨撞了不假,撞的还是脑袋!劳斯男想跟她晓之以理一下,妇科缓缓再看,慢性病不急,伤到明处的得先处理。
  
  舒楝无可奈何地扯扯嘴角,总不能说玻璃碴给我的屁股开了几道口子,有处还特别的不可言传只可意会?说不出口啊!
  
  劳斯男看她别别扭扭的样子,心中了然恐怕没伤在明处。
  
  两人在排号机取了排号凭条,捡空椅子坐下,等着叫号。
  
  市立医院是综合医院,妇科产科没有细分,都在一个楼层,时不时就有家属陪同的大肚子女人从眼前走过,舒楝和劳斯男一对陌生人出现在妇产科,情形有点难堪,难堪之处在于别人自动把他们默认为来产检的夫妇。
  
  坐等无聊的几个女人开始唠嗑,有人目光落在舒楝肚子上,问:“几个月了?”
  
  有人插嘴,“瞧你的肚子,还没显怀,不到三个月吧?”
  
  舒楝没接茬,笑笑敷衍了过去,好在这些人也不需要她回应,闲扯打发时间是正经,没一会儿就七嘴八舌地开聊了:
  
  “怀孕头几个月一定要当心,万一流产了,以后很可能会习惯性流产,我表姐就这样,现在又怀上了,天天躺在床上保胎,家里人紧张的要命”
  
  “别吓人家,哪儿那么容易流产,前三个月要注意营养全面,吃点钙片叶酸,鸡蛋牛奶是必须的,水果也要多吃,桂圆菠萝就不要吃了,偶尔呢炖点鱼胶红枣补补,保健品什么的完全没必要,心理上放轻松,没事了多散步锻炼身体,生的时候会比较省劲”
  
  这个女人一看就是行家,说起来头头是道,其余几人很服气,凑到一起叽叽喳喳交流起怀孕经验了。
  
  舒楝趁机站起来,排号快轮到她了,劳斯男陪着她到诊室外的走廊等候。
  
  粉衣小护士拉开门探出头喊:“39号到你了”
  
  走廊上的座椅坐满了人,劳斯男干脆站在门边上,舒楝冲他点点头推门进去。
  
  屋内有个年轻姑娘,岁数不大,看着像大学生,神情怯怯的,医生按着她的检查结果说:“看你的白带常规检查,阴*道清洁度超过正常值了,流产暂时做不了,先把炎症治好了再说,我给你开点药,到一楼大厅取”
  
  女孩出去了,门没关紧,透过门缝可以看到,一个拎包的男孩从座位上站起来,伸胳膊揽住女孩的肩膀小声问怎么样,女孩捶了男孩一下,娇嗔:“都怪你”
  
  舒楝收回目光被医生撞个正着,确切说,医生也瞄了一眼,她俩动作同步了。
  
  医生拿过舒楝的病历本,在空格的地方刷刷几笔,嘴上循例聊几句,“现在不讲究婚前守贞那一套了,至少做好保护措施,女孩子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做人流满不在乎,还有把堕胎当家常便饭的,唉,对女性健康危害大了去了”,说到这儿,医生抬眼,“说说你什么情况?”
  
  “下边出血了”,舒楝言简意赅,事实是有点难为情,她没有汉子,夫妻生活更是浮云,除了每年一次的例行体检,基本没有光顾妇产科的机会,她琢磨要是和盘托出,她这种情况,医生会不会把她踢到外科去看病,但就伤的部位来说,很符合妇科的业务范围呐。
  
  医生朝旁边的诊察床努努嘴,“躺上去,阴*道出血,可大可小,我给你看看”,说着拉上帘子。
  
  舒楝躺在床上催眠自己这是治病,不要有多余的想法,讳疾忌医要不得,她把害羞之类的情绪赶走,开口坦白,“医生,我——”
  
  医生口罩手套戴好,取出一次性鸭嘴形窥器直奔目标。
  
  “啊——”
  
  舒楝尖叫,声音之凄厉,调门之高昂,把门外的一票人惊了一跳,劳斯男闯进来一把扯开蓝色塑料帘儿。
  
  门内门外,众目睽睽,舒楝狼狈地想找个地洞钻,她面色涨红,小声说:“我还没有过男人”
  
  医生摘了口罩,气急败坏地喊:“你是处女怎么不早说,要是检查弄破了处女*膜,出了医疗事故算谁的,这不是坑我吗?”
  
  舒楝也很无语,虽然理亏,还是忍不住分辩,“婚姻状况那一栏明明填了未婚”
  
  医生的情绪仍很激动,“你都三十了,你不说,谁知道!”
  
  诊室的门开着,室内发生了什么,室外一览无余,旁观者交头接耳,窃窃私议,这还算客气的,不客气的直接扑哧笑出声,附加一句:“老处女”
  
  瞬间,舒楝感受到了来自世界的恶意。
   正文 挡不住的衰   劳斯男和舒楝交过手,直觉她不是个坐以待毙任人讥讽的主儿,不出所料,她再次开启穷横模式,一扫被呵斥被耻笑的颓势,气焰嚣张口条凌厉地反击,“什么叫我不早说?白纸黑字写着未婚,你作为医生,事先不应该问清楚吗?犯了经验主义错误倒怪上患者了,还有什么叫三十了都?三十怎么了,三十了没男人犯法吗?我是快三十了没错,我无性恋行不行?”
  
  舒楝话音甫落,门口内外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路人党不负责任的联想和玫瑰色的猜测在静默中发酵。
  
  一个女人,年近三十,保持单身,私生活是不是很丰富多彩,男女关系是不是很混乱复杂,诸如种种,免不了惹人遐想。但如果活了小半辈子,男人的边儿都没挨上,老处女一个,人们的想象力立马反转,年纪大了还不结婚,身边也没个相好,肯定有缘由,要么长相丑的惨绝人寰,要么性格奇葩的天怒人怨,再要么精神心理上有毛病,生理上或许有隐疾,如若不然,为啥找不到对象?当然也不排除性取向有问题。
  
  一句话概括,过了适婚年龄还单着,你要是好的,能剩到现在吗?
  
  医生也暗讽,精神病吧,出门右拐精神科不送……心里骂得痛快,脑子却清醒得很,现如今医患关系紧张,她不能给患者创造借题发挥的机会,搞不好被投诉就麻烦了。说到底是沟通不良造成的误解,论错五五开,较真的话自己也讨不到好果子,于是压着火表示重新给舒楝检查一遍。
  
  劳斯男一看警报解除,就走出诊室,轻轻带上门,一边留意门内的动静,一边听了满耳朵的闲话,全是不怀好意的揣测和刻薄的奚落。
  
  有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对着女儿训话,“看到了吗,女的年纪大了不结婚容易变态,你也别挑三拣四的,把自个耽误了,嫁不出去有你哭的时候”
  
  那人的闺女眼神闪躲,使劲戳她妈,“别说了,到我们了”
  
  就这样,走出诊室门的39号和背后说嘴的40号母女狭路相逢了。
  
  舒楝没打算和世俗偏见对抗,争个高低,来出勇者胜,眼下她可没这个精气神儿吵架,她只是极力克制情绪,冷淡地侧身让路。劳斯男怕她又跟炮仗似的,别人一搓火就爆,赶忙伸出胳膊给她扶。
  
  围观路人党们的眼神意味深长,一对异性结伴看妇产科,不是两口子就是情侣,这对的关系有点扑朔迷离,看神情,不怎么亲昵,看举动,这男的对女的还挺殷勤的,不过这女的刚才把自己的情况昭告天下了,两人是兄妹?看模样也不像啊……
  
  被耐人寻味的目光打量刺探,是人都不舒服,舒楝终于炸了,“看什么看,跟他没关系”
  
  有关系才有“意思”呢!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向劳斯男的下三路汇集。
  
  不得不说,劳斯男的脸皮够厚,心理素质也够强大,遭遇如此“观赏”,还能保持风度,扶着舒楝淡定离场。
  
  与妇产科相比,骨伤科的就诊经历堪称愉快。经验老到的医生通过触诊确认她的盆骨没事,只是轻微的肌肉拉伤,开了点舒筋活血的药,嘱咐她回家后先冷敷,24小时后热敷,多休息。
  
  私*处伤口小,在妇科已经做过清创消毒,又打了一针破伤风抗毒素,照医生的说法是,饮食上忌辛辣,伤口愈合的快,不需要外敷用药,舒楝虽没蛋,走路照样扯得疼,因为那处刁钻得伤在腿根上,所以取药时,她另买了一管抗痛消炎软膏。
  
  诸事搞定,舒楝回望人声鼎沸的门诊楼大厅感叹,“我头次知道大晚上医院的生意居然可以这么火爆,也对,伤病又不会按时按点的来”
  
  劳斯男解惑,“天气越热,人越多,空调吹的”
  
  听上去颇有道理,舒楝笑了,十分开怀,劳斯男也挑挑嘴角,一笑泯恩仇了。
  
  剧情发展太快,就像龙卷风。发生车祸摩擦时,舒楝在心里拼命诋毁劳斯男的人品,认为他不仅小人之心还盛气凌人。劳斯男对舒楝的观感也好不到哪儿去,认为她责任感丧失,人品也有点欠费。
  
  但医院之行消弭了敌意,双方对彼此都有了改观,一个觉得他也没那么差劲,人品达到了及格线以上,就是嘴毒了点。一个觉得她毕竟撞伤了还遭受群嘲尊严扫地,境况堪怜。
  
  劳斯男载着舒楝驱车返回车祸发生地,车内的气氛称得上和谐友好,假如两人之间并没有横亘着昂贵的维修费的话,舒楝简直想不吝赞美地夸夸劳斯男乐于助人的高风亮节,可是考虑到赔偿的数额,握手言和还尚早。
  
  谢天谢地,那位好心的交警帮舒楝把车拖到了停车场,由于车祸的肇事者和苦主双双撤离现场奔赴医院,省了现场调解和事故调查鉴定的程序,为了避免停在交通主干道的车被车管所拖走,交警顺手帮舒楝的车挪了挪地方,车钥匙放在舒楝指定的协议酒店前台。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感谢党感谢人民公仆,从劳斯男车上下来的舒楝心情明亮了几分,这凄惨糟糕的一天总算发生了点好事,每一朵乌云都镶有金边,万事乐观以对,说不定就有转机。
  
  夏季的夜生活可以持续到凌晨以后,在公寓停电拉开倒霉的序幕之前,舒楝是这么计划的,洗个香喷喷的澡,穿上漂亮裙子,听一场舒缓情绪的古典乐,再亲手烹饪美食佐以美酒吃顿烛光晚餐,度过美好的夜晚。然而一切都搞砸了,她受了伤,背了债,还饥肠辘辘。
  
  两人向各自的保险公司报案,那边火速来了人查勘定损,舒楝对定损单上的理赔金额没有异议,劳斯男手上的定损单却让她很揪心,劳斯莱斯幻影,还是定制的,尤其亲身体验,看过手工镶嵌的内饰,舒楝无比确定,劳斯男车的维修费报价一定会超过自己保险公司能够理赔的额度上限,剩下的要由她自掏腰包。
  
  点背不能赖社会,命苦不能怨政府,得想辙儿把损失降低。
  
  撞了豪车,不倾家荡产也得脱层皮,说什么也要顽抗到底,当然这种迫切的意愿不能明说,要讲策略。
  
  舒楝调整面部表情,尽量让笑容热情洋溢一些,真心实意地邀请劳斯男共赴晚餐,表达对他诚挚的谢意,并借此挽回一点印象分,同时盼着劳斯男人品爆发,看在她诚意满满的份上,选择维修费报价低的店修车。
  
  不管这招灵不灵,劳斯男接不接受邀请,饭一定是要吃的,而且要不忌口的大吃一顿,对了,还有酒,跳闸停电时调的鸡尾酒才抿了一小口,路上买的酒又洒的一滴不剩,等下她说什么也要喝个烂醉,麻痹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释放压力,好好睡一觉。至于医嘱什么的,明天再执行吧。
  
  舒楝七想八想的还未回神,劳斯男趁机应下,不带犹豫的,“行啊,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晚饭都耽搁了”
  
  “那成,你挑地儿吧,我请客”
  
  “随便吃点吧”
  
  美食一条街,从私房菜到中西高级料理一应俱全,劳斯男最好选个物美价廉的地儿,有个上了美食节目的家常菜馆,人气特别高,菜也挺好吃,舒楝正打算向劳斯男推荐,可这哥们真不是随便人,抬脚就往御林公馆的方向走。
  
  舒楝心里暗暗叫苦,这家餐厅价格不菲,人均消费1500元起价,集团招待晚宴上,她来过一次,换平时,这种烧钱的地儿,绝对绕路走,烧包了才会来挨宰,今儿绕不过恐怕要大出血了。
  
  进了餐厅,舒楝请劳斯男入主座,神态别提多恭敬了,劳斯男也不客气,拿着菜单一副东道主的架势,“这边儿中西合璧,哪国的菜都能吃到,京味做的还算正宗,咱们点几道菜尝尝——”
  
  舒楝适时插上一句,“贵的未必好吃前提是合您口味”,哥们,都暗示到这份儿上了,点菜时手下留情!
  
  劳斯男瞟了一眼舒楝,“放心,我点的都好吃”,接着转身招呼服务员点菜,“来条焌油苏眉,京味龙虾,葱烧海参,鲍鱼要原汁的,上盘素菜,翡翠豆腐吧,汤喝什么,鸭包鱼翅还是青榄炖螺头?”
  
  舒楝咽咽口水,穷大方,“您看着办”,不然呢,什么贵他点什么,还差碗儿汤么,跟维修费比,实在小巫见大巫。
  
  “来瓶红酒吧再……”
  
  服务员双手递上黑色烫金的酒单,劳斯男翻开漫不经心地看了看,以商量的口吻说:“皇家鹰鸣赤霞珠怎么样?白葡萄酒喝吗?康帝酒庄的蒙塔榭干白配龙虾不错”
  
  顾不上礼貌,舒楝从劳斯男手中夺过酒单,飞速溜了几眼,倒抽一口凉气,那两瓶酒别说特殊年份的贵得丧心病狂,就是普通年份的她也喝不起,心想既然你问我,那就我做主了。
  
  舒楝合上酒单还给服务员,“一瓶Almaviva,08年份的,谢谢”,这瓶酒也不便宜,千把块钱,唉,这是招谁惹谁了,全当破财免灾吧。
  
  劳斯男似笑非笑,“智利新世界的葡萄酒有的还不错”
  
  舒楝干笑,“偶尔换换口味,说不定有惊喜”
  
  等着上菜的空当儿,不能干坐着大眼对小眼,舒楝主动活跃气氛,“还没请教您贵姓大名呢”
  
  “免贵姓高,日文旻,高旻”
  
  “《尔雅》释天篇说,秋为旻天,您出生在秋天?”
  
  “我出生那天秋高气爽”
  
  “赶上好天气了”
  
  两人谈笑间,菜上齐了,美食不可辜负,就冲迅速瘪下去的钱包也得甩开腮帮子尽情吃个够本。
  
  葡萄酒口感极佳,果香浓郁,劳斯男点的菜味道着实不错,美酒佳肴,这一餐主客吃得皆大欢喜。
  
  划卡结了账,欢快的心情顿时电闪雷鸣,舒楝看着账单心痛得无以言表,这一顿饭足足花去了六千大洋,但愿钱花得值,千万不能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啊。
  
  戏要做足,就差最后一哆嗦了,舒楝强打精神,佯装招待不周,好话说尽,巴望着劳斯男吃人嘴软,索赔时放她一马。
  
  “我的助手过来开车,送你一程?”
  
  “谢了”,舒楝苦笑,“有家难回,待会儿我到隔壁酒店开间房凑合一宿”
  
  劳斯男挑眉,意思很明确,愿闻其详。舒楝特无奈地把断电引发的连环厄运讲给他听,末了唉声叹气地总结:“人要倒霉了,喝口凉水都塞牙”,再加上相亲被骗,称得上霉运三部曲了。
  
  怕影响胃口,吃饭时两人十分默契地避谈车祸和赔钱的话题,眼看要拜拜了,舒楝再厚的脸皮也撑不住了,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手袋里摸出一张名片,“您车修好后,维修清单和发*票寄到名片上的地址,我会赔偿您的损失”
  
  高旻接过名片不置可否,将舒楝的忐忑不安收入眼中,忍着笑上了车。
  
  助手瞄了眼倒视镜微微纳罕,撞车撞得满面春风也算奇景了,摸不清老板怎么想的,他直截了当地请示,“理赔的后续问题需要我和刚才那位协商吗?”
  
  “不必”,高旻坏笑,“她都花钱买教训了,搓的那一顿挺贵,还是走我自己的保险吧”
  
  助手暗暗点头,御林公馆,城中有名的高档消费场所,看来肇事者割肉止损,挺能屈能伸的。
  
  等车走没影儿了,舒楝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拖着沉重的双腿朝酒店走去,只盼这倒霉催的一天赶紧过去。
  
  不曾想,倒霉赶着趟来,衰运也紧随其后。
  
  第二天舒楝惊闻她策划的新杂志和配套的线上交易平台被打包卖了出去,而她对此一无所知。
   正文 像中枪一样   舒楝请了半天假,把家中诸事料理清爽后,乘公交车上班。她的车送修理厂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倒霉倒出了惯性,在烈日下晒了半个钟头,一部计程车都没截到,只好挤公交车——见鬼了,大中午搭公交的人竟然多到了肉贴肉的地步,每停一站,司机就对上车的人吆喝:“往后走,往后走”,舒楝全身糊在后门上,脸压着玻璃,一路呼吸困难地捱到城投集团。
  
  城投集团以不差钱著称,它投资的项目在这个城市中所有的黄金地段都拥有一席之地,而它的总部却窝在一座毫不起眼的砖红色半环形五层小楼,旨在彰显国企的低调和虚怀若谷——傻子才会信!
  
  舒楝刷卡进门,前台小姑娘和保安老赵齐齐向她使眼色。
  
  “有事?”,舒楝不明所以。
  “大事!”,前台小姑娘眨眨眼。
  “二楼吵翻天了”,老赵朝头顶上指了指。
  
  二楼是企业文*化部和党支部的地盘,难道老闫和党支部的人火并了?嘁,怎么可能,老闫巴结他们还来不及。
  
  风闻现任党支部副书记徐有才是瞿总的接班人,何况他还是集团副总,赢面很大。老闫自从抱上他的大腿,一改往日对党支部那伙人爱答不理的态度,集团申报市精神文明建设先进单位,老闫比负责该项任务的党支部还上心,整理申报材料,设计封面,甭管多小的事,党支部但有所求,老闫无一不应。
  
  很难想象最近好的蜜里调油的两个部门会起冲突,也许老闫内分泌失调,自己发癫……猜不出所以然,舒楝耸耸肩,放弃追根究底。
  
  下一刻,她知道了谜底。
  
  本该明早九点出现的新晚报副主编傅辛成脸色铁青地奔下楼梯,跟在后面的记者林孜琪也沉着脸,冷不丁和站在前台旁的舒楝打了照面,他收住脚步,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扭头去追自己上司。
  
  傅辛成走到门边,猛然回转,双眼喷火地盯住舒楝,手指就差戳她脑门了,“闫宝行搞什么鬼,新杂志样刊都出了,线上交易平台也正在试运营,他商量都不跟我商量就拍板儿卖出去了,还有你,他做决定前,你怎么也不跟我通下气儿?当初可是你找到我谈合办新杂志提案的,费了多大劲儿才促成合作,没有人比你更清楚,现在说卖就卖,千万别告诉我,在这桩交易中,你没掺一脚!”
  
  舒楝的嘴张开又闭上,她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形容她此刻的震惊和愤怒,没错,这桩交易中,她是无辜的,无辜的像个白痴,她甚至不知道老闫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联系好了买家,又如何把这个消息瞒得密不透风。
  
  在傅辛成看来,舒楝和老闫是一伙的,他朝她发火理所应当,但看她的反应比他接到老闫的电话时更茫然,于是难以置信地问:“这事你不知道?”
  
  舒楝恶狠狠地磨牙,“我要是知道了,这么缺德的事他干得成么!”
  
  傅辛成终于让怒火中烧的大脑冷静下来,找回一丝理智,就立场来说,他和舒楝是一致的,两个人都急于打破在单位受辖制的现状,致力于开辟能够自己说了算的新事业——傅辛成在报社是万年老二,做了多年的抬轿人,终于熬走了一把手,以为上位的机会来了,谁知空降的人轻易地摘去了他望而不得的胜利果实。
  
  舒楝的情况略有不同,她是为自己效力的部门谋个退路。
  
  瞿总当家时,喜好作秀,热衷搞面子工程,故而重用精通此道的闫宝行和他的企业文*化部,上行下效,集团和分公司的人也跟着高看老闫一眼,即使再不齿他的为人,见了面,也得捏着鼻子尊称一声“闫老师”。
  
  企业文*化部地位超然招致了不少眼红和嫉恨,人们在背后亲切地叫老闫狗腿子,更把他领导的部门看作可有可无的鸡肋。如果瞿总倒台,老闫耀武扬威的日子也就到头了,很难说继任者萌哪一套,近来集团人事变动频繁,有人升有人降,其中蹦跶得最欢的要数闫宝行的老对头卢博士。
  
  卢博士和他的企业战略发展研究室正着手调整集团的组织架构,很多部门面临着合并整合,一时之间,从高管到职员人人自危,企业文*化部更是首当其冲。
  
  如此大规模的“战略调整”,比较冠冕堂皇的官方说辞是“以更良好的姿态迎接未来的挑战,而不得不经历转型过程中的阵痛”,但明眼人心中自有计较,不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嘛。
  
  老闫和卢博公开别苗头不是一回两回了,卢博这次手握尚方宝剑,磨刀霍霍挥向高耗低产部门以及非核心业务部门。作为后者,即便企业文*化部被调整没了,也不过是“艰难地抉择”下必要的牺牲罢了。
  
  无论是舒楝还是老闫都不会引颈就戮,早在集团有异动时,俩人就琢磨着想辙儿躲过这一劫。舒楝的思路很清晰,独立出去,只有这样才不用战战兢兢地听命行事,不用担心因为上面的喜好变化而被裁撤,所以她想办一本新杂志,老闫也同意了。
  
  做一本可以发售的杂志,与企业内刊和DM杂志不同,不仅需要钱还需要刊号,刊号的事傅辛成可以用新晚报的名义申请,至于钱,舒楝正和几个有意向的投资人在谈,这个节骨眼上老闫釜底抽薪,只会说明一件事,他又抱上了新的大腿,并与之达成某种共识,把杂志和配套的线上交易平台打包卖掉应该就是投名状了。
  
  前后一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傅辛成冷哼一声,“闫宝行涮我没关系,可他连我们报社一块涮,刊号的事儿就别惦记了!”,说完拂袖而去。
  
  舒楝脸色几度变幻,呆立半晌,转身上楼,直接闯进老闫的办公室。
  
  “啥宁?”,老闫愕然抬头,看到是舒楝,拧紧了眉头。
  
  “卖掉新刊和线上交易平台,上边就不动企业文*化部?”
  
  这些年自己身边的下属来来去去,唯独舒楝职位一路攀升不是没有道理的,她是聪明人,不需点拨,心中想必早已透亮,反正尘埃落定,他不介意跟亲信交下底,“徐总的意思是,咱们部门的摊子不要铺太大,专注于企业内刊和公关宣传这两块就好。以前咱们走领导路线,现在走基层员工路线,谁能说半个不字,出于精神文明建设的需要,撤谁也不能撤咱们部门”
  
  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无济于事,舒楝还是忍不住质问:“只要新刊拿到投资人的钱,咱们部门立马可以出去单干,什么瞿总徐总都不用理会,他们什么意思也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外行领导内行这回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老闫点了支烟,猛吸两口,烦躁地说:“你真当投资人的钱那么好拿?他们为什么想投钱,还不是看咱们的后台是城投集团!徐总说了,以后他会推我进行业协会当会长,有了行业协会的背景和资源,什么杂志办不起来”
  
  看来徐总许诺给闫宝行的条件甚为丰厚,那么需要闫宝行回报的绝不仅仅是卖掉一本小小的新刊。
  
  舒楝轻轻扯了下嘴角,笑意未达眼底,“我就不问卖掉新刊和线上交易平台的钱去哪儿了,料想徐总的胃口不会这么小吧,他一定另有所图,你说是不是,闫老师”
  
  听了舒楝的话,老闫诧异之下被烟呛到了,咳嗽平息后,不自在地抚了抚光溜溜的脑门,扭头望着窗外,低声说:“瞿总的位置,徐总还不一定能坐上,负责项目质量管理的廖建国也是有力的竞争人选……”
  
  舒楝不露声色地问:“所以呢”
  
  “所以——”,老闫的眼神晦暗不明,脸颊的肌肉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狞笑着说:“所以就要搞他,为徐总让路!”
  
  “怎么搞?廖总官声良好,人缘也不错,据我所知也没什么黑料,闫老师想……无中生有?”
  
  最无耻的嘴脸已经撕开了,老闫也不打算伪装,他呷了口茶,淡淡地说:“廖建国不是跟着瞿总去了趟海南嘛,有没有收东道主的钱谁说得清”
  
  “我说得清啊”,舒楝佯装无知,“海南之行,我全程跟拍,收了钱我能不知道?倒是瞿总接受了东道主的好意,去欧洲学习考察了一圈”
  
  “那就更好了”,老闫弹弹烟灰,“有你在,廖建国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你让我诬陷廖总?”
  
  老闫皱眉,“小舒,你用词严重了!”,旋即又笑了,“咱们顶多算扰乱视听,等徐总位置坐稳了,再为廖建国澄清也不晚,咱们要做的是态度暧昧点,廖建国也许收钱了也许没收,需要考量的是上边的人”
  
  舒楝自问不是多么崇高的人,走出校门后,良心也有了很大的弹性,饶是如此,还是被老闫不加掩饰的卑鄙给恶心到了,她轻蔑地眯起眼睛,“如果我拒绝呢?”
  
  老闫的脸色霎时变冷,恶声说:“那你要想清楚了,咱们是坐同一条船的,我遭殃了,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没了企业文*化部,我还是办公室主任,大不了日子过得清闲一些,你可有去处?人一旦失势,比丧家犬还不如,小舒,我喜欢和聪明人共事,你应该明白,什么叫死道友不死贫道!”
  
  舒楝双手撑住办公桌,垂首俯视老闫,“闫老师,你这是在低估我,还是高看我?”
  
  见舒楝似有松动,老闫换上劝慰的语调,“低估还是高看全凭你的选择,你现在供的房开的车花销不小吧,你放心,只要咱们把这道坎儿迈过去了,什么都有了,钱,小意思!”
  
  “那闫老师就拭目以待吧”
  
  舒楝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失落与挫败无所遁形,就像中了一枪,她听到胸口破碎的声音。
  
   正文 以梦为马   傍晚下班,舒楝推了应酬,打车回家。
  
  摇曳的烛光照亮室内一隅,角几上摆着一支红酒,舒楝裹着浴袍深深地陷在沙发里,波尔多红酒杯遮住了半张脸,她不知节制地仰头吞完最后一滴酒液。醉意朦胧中她想,每个人都有一段纯白的日子吧,相信正义、相信梦想、相信一切美好的词汇……
  
  这样的夜晚,适合追忆。
  
  七年前,除了梦想,她一无所有,那时的她元气满满,不知转弯,倔强得可爱,却也格外让人咏怀,青春对于她来说,在记忆深处永不散场。
  
  舒楝从名牌大学新闻系毕业后,满腔的理想主义遭遇了现实的无情绞杀,同一期毕业生里只有不到六位同学做到了学以致用,能跟报社或者电视台正式签合同,家里多少都有点背景,舒楝一个外地人想都不要想了。纵使她实习期间表现出色,颇得纪实频道的各位老师欢心,没有名额也是白搭。
  
  相熟的师姐帮她开拓思路,“咱们专业出来的,不外乎五条路,一读研然后争取留校;二出国镀金拿个洋学位再回来当敲门砖;三考公务员,报个清闲衙门,对于女孩子来说最适合不过;四在电视台没名没分的当牛做马,小姑娘起早贪黑剪辑片子,不出几年身体一准垮了,这样煎熬等一个不确定的机会很亏;五当自己是祖国的一块砖,哪里给钱哪里搬,都说中文专业万金油,新闻专业也没差,只要不造飞机火箭什么不能干?”
  
  言者谆谆听者藐藐,舒楝初出校门,正是书生意气踌躇满志之时,她想坚持新闻梦想,成为肩负社会良知,揭露黑暗现象的记者,怎么能为了稻粱谋向现实折腰呢。
  
  年轻人有一往无前的资本和勇气,舒楝也不例外,看到市报的招聘信息,不作他想,当即投了简历,笔试面试通过后,她和市报社签了劳务合同,成了新闻版的一名编外记者。
  
  带她的前辈提醒,“你这合同签的有欠公平”
  
  “只要能跑新闻饿不死就行”
  
  呵,少年人不识愁滋味,前辈摇摇头。
  
  舒楝每天精神头十足地来上工,端茶倒水扫地抹桌子干得不亦乐乎,指望自己勤快点前辈老师们外出采访时捎带上她。
  
  社会新闻版的记者出任务是机动的,晚上还要值夜班,甭管跳楼的喝药的肇事逃逸的,诸如此类的突发状况又不会按时按点来,为了抓新闻线索,就得和朝九晚五说拜拜,忙起来几天不见人影是常有的事。舒楝一职场菜鸟,重大新闻轮不到她跟,顶多打打下手校对校对稿子
  
  相比同组前辈忙得脚不沾地,舒楝闲得发慌,决定发挥主观能动性,火力支援报纸其它版的同事。她也不是那么没眼色,跨版这事肯定要向直属领导请示才行。领导刘闻和她是校友兼师兄,新闻系的大神级人物,拿过“中国新闻奖”,毕业多年,声名依然在系里流传。
  
  刘闻埋头写稿,耳边清净的过分,小师妹初来乍到,趁着新鲜劲,拿他当大神供,小厮一般鞍前马后伺候着。一向朝气蓬勃的姑娘玩静默他还有点不适应,不禁抬眼看去,嘿,师妹正向地产版块的同事暗送秋波,那积极主动跃跃欲试的样子,不由得让他想起刚参加工作时的自己,职场新人需要入门忠告,更需要快速了解圈子潜规则的提点,避免做无用功。
  
  “小舒,你知道咱们跑新闻是分口的吗?”
  
  舒楝点点头,这谁不知道呀,各司其职呗。
  
  刘闻看她一脸懵懂,心知话得说透点儿,“咱们报纸呢,比较好的口有地产、医药卫生,这种广告性质的版块,用不着外出采访,就会收到对口单位制作好的成品,稍加润色就能上稿”
  
  刘闻点到即止,舒楝也不笨,领导的言外之意她秒懂了,人家地产版稿件现成,哪儿用得着她献殷勤。况且你帮人家忙,人家不一定领情,涉及到署名稿费,人家凭什么便宜你一外版小记者。闹不好被碎嘴八婆再编排一钻营巴结人的名声,她就不用混了。
  
  多亏师兄的从旁指导,舒楝安然度过了职场新人期,初时的兴奋与忐忑刚平复,隐忧又生——差钱呐,底层小记者基本工资少得可怜,奖金福利又跟资历有关,稿费倒是收入大头,多写稿多赚钱,不出稿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每月那点进项,交完房租,剩下仨瓜俩枣拮据度日,何谓“愁滋味”,舒楝终于有了切实的初体验。
  
  分进好口有肉吃,同期考进报社的人,分流去了行业版文娱版的,混得都比舒楝滋润,行业版的不愁稿源,灰色收入自不必说,大家都懂得。文娱版的油水也不少,开机发布会、记者招待会、明星大婚,娱乐圈新人发通告,劳驾文娱记者共襄盛举,那车马费红包能少给?
  
  苦的是社会新闻版诸位同仁,挣扎在理想和现实之间,坚持新闻理想,写出具有社会影响力的稿子,就要花费时间对新闻线索进行追踪调查,一两个月出不来稿件,没有稿费拿,衣食住行都成问题。但跟生命安危比起来,那都不叫事儿,到违规违法的行当卧底暗访,不走运被逮住暴打一顿,尊严扫地,真是挣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呐。
  
  穷则思变,足不出户上网百度,处处都是新闻,擅长乾坤大挪移的快手们,一天能东拼西凑出好几篇稿子,钱有了,任务也完成了,两全其美,傻子才去做耗时费力不讨好的选题呢。
  
  半年下来,舒楝摸清了门道,她不是圣人,做不到安贫乐道,就算她能固守清贫,不计得失,没有稿件刊发,迟早会被淘汰。保工作要紧,可也不能胡编乱造无中生有,做新闻职业道德底线还是要守住的。正因为如此,舒楝很纠结,她不想写低俗肤浅的稿子,什么小三嚣张挑衅正室,正室街头围殴小三,这类新闻够耸动,够吸引眼球,可价值何在?
  
  出稿量是列入考评计分的,迫于无奈,舒楝上交过几篇不痛不痒的稿子,事后又觉得很没脸,有愧所学,自我检讨了一番后,她便摒除杂念沉下心来想选题,确定好切入点,她把采访主题和采访计划整理好交给师兄审阅。
  
  开完采编例会,舒楝独自留下,等领导示下。
  
  刘闻弹弹手中的A4纸,笑着说:“你的选题不错,切入角度很新颖,365行的日常,可以考虑做成系列报道”
  
  预想中的批评指正并没有发生,反而听到了肯定和表扬,舒楝的自信心得到鼓舞,面对领导时恭谨的态度无形中轻松了不少,她很乐意谈谈自己的构思。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人们对和自己生活息息相关的职业了解多少呢,消防员、环卫工人、便衣警察,这三种职业保障了人们生存环境的安全和整洁,很多报纸都做过类似的报道,但倾向找这个行业的楷模人物,以点带面的略谈他们的职业,侧重的还是传统的学先进树典型那一套,老实说,对于行业中的佼佼者,人们是钦佩的,但优秀人物形象是高大的,行为是超凡的,普通人拍马都赶不上,只能敬而远之,同时还会产生误解,好像警察、消防员就是给英雄当的。
  
  这种认识无疑是带有偏见的,那我就想何不从这些职业的日常工作入手,几点上班几点开始跟踪记录,形式跟真人秀差不多,应该能够引发人们的阅读兴趣,毕竟人人都有好奇心,别的职业的工作内容是什么样的,多多少少都想知道点吧。
  
  当然策划这个选题,目的不是为了满足人们的窥私欲,而是为了祛魅、辟谣,譬如,做金融的是不是点金胜手,医生是不是罔顾患者乱开药,作为记者,站在客观的立场上,记录他们一天的工作过程不偏不倚,人们看了自有公断。
  
  最后重中之重,文章的立意,选题的旨归,是为了揭示一个道理,平凡中见伟大,世俗中有闪光,就算是普通人,只要努力、只要坚持、只要尽责、只要无愧我心,环卫工人和宇航员一样值得人们敬重”
  
  说到得意处,舒楝双眼闪闪发亮,刘闻恍然失神,很多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的意气风发激扬文字吧,可是那个正直的少年人去哪儿了,他的理想,他的抱负,他的志气,他的不忘初心,方得始终的信念,都去哪儿了。
  
  刘闻摇摇头,哂然一笑,把刹那的失落与感怀轻轻拂去,又做回青年人心目中的精神导师,严正不失温和地给出评语: “职业敏感度是需要训练的,对于很多人来说,可遇不可求,而你已经具备了,我想你会成为一名好记者的!”
  
  哇,高规格认同,舒楝仿佛看到百佳新闻工作者的大奖在向她招手,想入非非了会儿,她屏住笑意谦虚,“我算哪门子的好记者”
  
  “在你眼中,什么样的才算好记者?”
  
  “能惩恶扬善匡扶正义的记者”
  
  刘闻深深凝视,似自语似忠告,“捍卫梦想是需要勇气的”
  
  “以梦为马,选择永恒的事业,我——早做好准备了!”
  
  舒楝握住门把手回头,“师兄,你是我的偶像,追赶的目标,所以,我会加油的!”
  
  “偶像啊……”
  
  刘闻目光半嘲半讽,落在不知名处。
  
   正文 小卒向前冲   舒楝策划的选题写成系列报道后反响不错,电子邮箱里的读者来信爆满,赞扬的提建议的占多数,还有不少人写信表示感谢的,感谢365行日常的系列报道在他们择业时帮了大忙。
  
  无意间做了件和谐社会的大好事,连报社的几位头头都耳闻了舒楝的大名,透过她的顶头上司刘闻师兄转达了对她的赏识,并叮嘱她这个初出茅庐的小记者再接再厉……听着很意味深长,舒楝忍不住揣摩上意,难不成自己奋勉进取,就有机会从编制外变成编制内?
  
  舒楝机灵懂事上班卖力不拖后腿,社会新闻版的同事都很喜欢她,和她开玩笑,说她是报社的小红人。平时采访也会带上她。正如刘闻所说,舒楝的职业敏感度很高,经她整理的采访提纲很少被采访对象拒答。采访录音简单加工就是一篇精彩的人物专访。
  
  工作顺风顺水,偶尔帮同事忙,舒楝也不居功,看她这么上道儿,同事们也乐得假手于人,舒楝不是活雷锋,她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广结人缘不过是为了等一个机会,一个真正能挑大梁的机会。
  
  法律赋予了记者采访权,但让谁采访的决定权却握在领导手中。也就是说,无冕之王不是你想当,想当就能当。置身于报社这个职场环境中,处世之道可是相当重要的一门学问,研究到退休都不为过。
  
  舒楝的观察力不俗,眼色也一等一的好,她很快发现了其中的门道。
  
  真才实学欠奉,溜须拍马很在行的人,业务上虽没啥建树,却混得如鱼得水,在报社是润滑剂一般的存在,嘴甜会来事儿,上至领导下至保洁阿姨都被哄得皆大欢喜。
  
  自诩清高目下无尘的人多半后台硬,端着谁的帐都不买的架子我行我素,就算背地里不招人喜欢,照样牛叉轰轰地横着走,原因无它,上头有人,采访自然是绿灯多红灯少。
  
  报社中也有磨洋工熬资历的人,用刘闻师兄的话形容就一个字“懒”,告诫见习期的新人一定要勤奋上进。对于编制外的新人来说,末位淘汰制可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刀,丝毫懈怠不得。
  
  以上三种是特例,深谙逢迎谄媚技能的人毕竟不多,生来家世开了挂的人也有限,而懒得动弹的人想必有所依恃,不然见天端着茶缸子混日子还不被开掉?
  
  撇开特例,多数人都是从新闻民工起步,进了报社,英雄就不问出身了,同一起跑线再次起跑,为什么有的人原地踏步,有的人凯歌高奏一路向前?
  
  通俗点说,都是从头开始,若干年后,同事之间的贫富差距直逼基尼系数警戒线,有人月薪两三千,有人月薪过万,用收入衡量记者优秀与否是不对的,但收入高的记者必有其过人之处这点准没错。
  
  君子爱财取之以道,不是收入高就令人佩服,舒楝有自己的判断标准。
  
  为了金钱和权力出卖新闻自由的人舒楝耻与为伍,用实力说话的人她心向往之,就像师兄刘闻,他没靠山没背景,全凭才华和头脑赚取高薪,非常励志。
  
  师兄处事外圆内方,做人有原则有底线,做事策略机变,他的这套生存哲学,舒楝推崇备至,在工作中也唯师兄马首是瞻,凡是师兄交代的事,她都当成做课题一样认真对待。
  
  人一生中会有几个转机,稍纵即逝,舒楝没想到属于她的命运契机来的这么及时。师兄让她去跟一条强制拆迁的线索,舒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可以从写得快麻木的短平快新闻稿中脱身,去做一件舆论喉舌该做的事:为民发声。
  
  突如其来的使命感让舒楝热血沸腾,她迫不及待地想去第一线冲锋陷阵,因为太兴奋太激动就连师兄又说了什么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刘闻有一瞬的迟疑,他不确定这个刚从象牙塔走出的小姑娘为了理想能拼到什么程度,或者说,去掉所有光鲜体面的修饰词,揭开浪漫主义的面纱,她是否意识到,记者不是上帝,它不是全能的,它只是一份普通的职业,风光背后的辛酸和尴尬,她是否深切体会过,她是否知道自己在从事一份高危职业,她是否了解记者不是非黑即白的,有时候也是灰色的?
  
  是的,刘闻不确定她是否勇敢,勇敢到无畏,去直面真实。他想要不要给她个机会拒绝,说出的话却有点以退为进的意味,“你不一定非去,我可以交给项辉”
  
  项辉,报社的另一个牛人,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路子野,人脉多,相应的新闻资源也多,关键是他的新闻报道还特别有深度。
  
  舒楝听到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胸中的斗志一下被点燃了,“我去!师兄,我一定不会辜负组织对我的期望!”
  
  立下军令状,舒楝扛着高精尖的偷拍设备,踏上了开往郊外水乡小镇的城际列车。
  
  舒楝是地道的北方人,考入大学的第一年,她和同寝室的姑娘经常到附近的古镇玩,这里迥异于北方的景色,古朴、恬静、雅致,仿佛走进了一阕宋词,风流蕴藉,秀丽婉约,让她们几个外地学生见识了什么叫“水乡的路,水云铺”了。
  
  可惜商业气息无孔不入,破坏了水乡的隽永意境,现代文明有如海啸,吞噬一切,遗世独立的桃源也不能幸免。
  
  穿过游人如织的放生桥,当地乡民世代居住的老街又是另一番景象,繁华褪尽,衰败倾颓,青石板路上坑坑洼洼,污水横流,断壁残垣上用红漆画着大大的拆字,很是触目惊心,几年前人气熙攘的市井巷陌现在变得老态龙钟冷清寥落。
  
  舒楝给自己定的作战方针是暗访,等事儿摸清了再转为明察。
  
  其实不难查,见舒楝打听拆迁的事儿,住在此地的人并不因她面生而惜言,这有什么可奇怪的,自从搁置的老街改造项目变为拆迁规划,城里的生面孔们闻风而动,纷纷跑回祖居打探消息,妄想凭借沾亲带故的关系分一杯羹。
  
  街坊邻居哪一家没有这么一个亲戚?平时不走动,听到铜板儿响了,就跟闻见腥味的苍蝇似的贴过来,换做以前,厚脸皮谁搭理呀,躲着走还来不及。但今时不同往日,在利益的大前提下,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力量,结成统一战线,共同对外——城里来的人面广,保不齐能和有关部门说上话,代表大家伙跟开发商交涉。
  
  老街拆迁一波三折,当地居民早就憋了一肚子鸟气,见有人和他们一样义愤填膺,同仇敌忾之下很快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成功打入了人民群众内部,获得了第一手消息,接下来舒楝要做的是甄别和确认,只要跟老街拆迁项目相关的政府部门,她统统跑了一趟,什么国土局、规划局、建设局、房管局、拆迁办……碰见好说话的领导,她就亮出记者身份,大大方方采访,至于不好说话的,她也有辙儿,正面不行,就侧面突破。
  
  舒楝想到了一个人,富二代,特别壕,女的,睡在她上铺的姐们钱进,别人毕业为了谋职东奔西跑,这姐们飞到瑞士的圣莫里茨滑雪,潇洒、有钱、任性,前不久回国联系她见面,说有礼物送。
  
  那会儿舒楝初到报社,为了刷存在感,天天瞎忙活,钱进的邀约只好改日再赴。可事就是这么巧,钱进刚好是老街出身,和同寝的姑娘混熟后,没少带她们到老街玩。
  
  钱进的父亲从小镇木匠白手起家成了大土豪,家门口的好事没道理错过啊,假如掺了一脚的话,肯定知道不少内*幕消息。
  
  舒楝火速联络钱进,俩人都不是啰嗦人,直接敲定在钱进家见面。
  
  钱进住园林别墅,邻居们的来头都不小,其中一个公司在纳斯达克上市了,被奉为商业领袖,钱进爹很是引以为荣。
  
  有钱人扎堆的地方,安保措施格外到位,闲杂人等不给进,舒楝那个窝火,又不是国家领导人,至于么!
  
  钱进失物招领似的把舒楝领回家,舒楝灌了一杯鲜榨芒果汁,揶揄,“你们这儿搞得跟做贼似的,是不是有钱人啊”
  
  “前不久,我们这儿一壕的儿子被绑了,可不得小心为上么”
  
  “有这事?”,舒楝一听来精神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明知道我现在是记者中的贫下中农,论人脉,也就你一个,你还不给我透个信儿!”
  
  “消息封锁知道么,这事没知会警方,私下解决的,再说了,我不是在瑞士吗,回来后才听说的——倒是你,不是在报社干临时工,干得热火朝天吗?比奥巴马还忙,今儿拨冗莅临,有何指教啊?”
  
  “岂敢,岂敢”,舒楝打个哈哈后表情恢复正经,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
  
  钱进蹙眉,“听我爸提过,老街拆迁,有人跟我爸通过气儿,问他要不要来做,我爸这人有点念旧,老街上住的都乡里乡亲的,拆人祖屋,跟挖人祖坟有什么区别,我爸说不能让街坊们戳他脊梁骨,这事被他回了,所以我也不清楚现在什么样”
  
  舒楝大失所望,以为要无功而返,听到钱进说:“古公子知道内*幕,圈内有名的掮客,这人老爸在关键部门任一把手,他明面上开了一家投资公司,私下居中活动,给人介绍项目,项目不错的话,他也会参股直接介入,老街那块地据说要开发成高球度假村,中标方是香港那边的,背后嘛,还是这位公子哥在运作”
  
  舒楝一听冒出个点子,“诶,我假装投资的跟那古公子套套近乎,探听一下内*幕,你看成吗?”
  
  钱进巴掌啪的一拍,“成!怎么不成!你就说自己老爸开煤矿的,人送外号超级壕,公子哥准高看你一眼,不过你这身衣服得换了,人敬衣装,佛敬香,知道吗?”
  
  舒楝从善如流,跟着钱进走入她的奢华衣帽间,琳琅满目的奢侈品令人叹为观止。钱进拥有女人们梦寐以求的生活,只能说投胎是个技术活,等闲羡慕不来。
  
  “呐,爱马仕玫粉铂金包,名媛必备款”
  
  舒楝接过包,看了包口的等级标示,认出是限量版,野生鳄鱼皮,有钱还不定买得到,再看包包展示架,同款的Birkin黄蓝绿各一个,腐败,太腐败了!
  
  “你这么败家,你爸知道吗?”
  “我花钱,他才有动力赚钱”
  “你可太孝顺了”
  “我妈什么都不管,我再不给他点压力,还不得便宜外边的女人”
  “怎么,伯父叛变了?”
  “还没,不过有迹象”
  
  人人家里有本难念的经,钱进无意说下去,舒楝也无意追问,两人不着痕迹的回归土豪style话题。
  
  皮草大衣:貂的
  白色衬衫:路易斯威登
  刺绣短裙:杜嘉班纳
  流苏短靴:华伦天奴
  满钻腕表:弗兰克穆勒
  
  舒楝披挂上阵,搭配着化了个浮夸大浓妆,钱进把她从头扫到脚,然后点点头:“又土又豪,符合煤二代的品位”
  
  “我这是把一座house穿在身上,感觉可以征服世界了”
  
  舒楝朝镜子嘟了嘟烈焰红唇,头发一甩,说:“姐们,开路” 正文 小卒过河不回头   钱进的跑车皇后玛莎拉蒂gt窝在小巷口,小巷外是灯红酒绿的不夜城。
  
  舒楝不解,“咱干嘛跟这儿等”
  
  “古公子我了解,你早进去候着他,他也不会高看你,就算有求于人,气势不能低,等他到了咱再出去”
  
  “我以为你专注纨绔二十年,没想到还挺通人情世故的,话又说回来,这个公子谈正事怎么选在夜店?”
  
  “他超爱club,今晚订的这个又是新开正夯的,他会错过才怪——好像来了,看到没,黑色路虎”
  
  玛莎拉蒂飚出小巷,一个霸气的甩尾停在路虎旁,钱进式的招摇出场,古公子不陌生,新鲜的是她绕过车尾为坐在副驾驶的人开车门,这一出前倨后恭叫古公子为之侧目,他猜想,能让眼高于顶的太子女伺候下车的人来头一定不小。
  
  果不其然,钱进恭迎下车的这个女孩,岁数不大,但浑身散发着钱的味道。
  
  彼此问候寒暄了一番,一个说:“古总久仰”,一个回:“舒小姐认识你很高兴”
  
  三人客套了几个来回,就好似老友般相携走进酒吧。
  
  酒吧的名字叫做红,洋溢着华丽而古典的远东风情,落地长窗垂挂着暗红色的天鹅绒帘幕,摄政风格的桌椅摆设极尽奢华,据古公子讲,金光闪闪的椅腿不是漆,而是货真价实的金箔。
  
  脚下的地毯软绵绵的,踏在棉花上也不过如此吧,舒楝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不够用,什么都想看上一眼,但又极力克制,生怕像刘姥姥进大观园,少见多怪,让人瞧出破绽。
  
  在燕尾侍者的引领下,一行三人进入一个椭圆形的会客室,栗子色的厚软垫墙营造出复古的商务氛围。
  
  钱进往沙发上大大咧咧的一靠,环视了一周,说:“这是酒吧吗?我怎么瞅着跟瑞士银行似的”
  
  舒楝为了以示见过世面,适时地插话:“古总不说,我还以为私人进会所了呢”
  
  古公子被舒楝一口一声的古总称呼的极为熨帖,一般人都当他是拼爹的衙内,叫他古公子讽羡各半,哪如眼前的小姑娘知趣,懂得尊重他的社会身份。
  
  心情不错的古公子很给面子地开启闲聊模式,“最近风声紧,上边不是在反腐吗,私人会所也是整治目标之一,要不说红吧老板有做生意的头脑呢,别人的危机是他的商机,开了这个兼顾商务和娱乐的酒吧,别看窝在一个小巷子边上不起眼,可里边别有洞天,谈事有堪比王宫的议事厅,找乐走前门儿,好酒好曲好舞任君挑选,就拿舞来说吧,埃及肚皮舞,泰国传统舞,印度婆罗多舞,现代钢管舞……一水的美女”
  
  说到美女,古公子好一阵的心神荡漾,瞅见钱进嘴角戏谑的笑意,他清清嗓子,“帅小伙也不少,各种异国情调”
  
  说完,他抛过来一个你懂的眼神,舒楝闻弦知雅,立即接茬,“我喜欢北欧小伙儿”
  
  古公子抚掌大笑,这个煤二代是个妙人啊,不装相,还会接梗给人搭台子,小孩有前途。
  
  钱进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古公子瞧得起谁啊,别人拿热脸贴他的冷屁股,他都懒得理,和舒楝倒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个中道理不难明白,其一,金钱的魔力,有钱能使鬼推磨;其二,她的同学不愧是专业成绩名列前茅的佼佼者,熟谙谈话技巧。
  
  嘻嘻哈哈热完场,舒楝言归正传,巧妙地把话题转到自己想打听的事上,末了,状似不在意地提到,自己的煤老板爹拨了笔款子给她玩票,赔赚无妨,开心就好。
  
  古公子手指敲着冻石桌面,不无遗憾地说:“妹妹,给你打个比方,老街项目是头肥猪的话,现在连猪下水都抢光了,抱歉妹妹,你来晚了”
  
  “买卖不成情意在,我能认识古总您已经荣幸之至了,如果再能得您指点一二,胜读十年书呢!”
  
  舒楝热情如一,古公子大为受用,认为这才是托人办事的正确态度,见她虚心求教,又是新手,便有心提携,帮她指条路,顺便拿老街项目讲自己的操盘经验,怎么跑项目,怎么打通关节,怎么找中间代理人,怎么找靠谱的合作方,怎么拆迁规避风险……
  
  舒楝是循循善诱的好手,再加上满脸的“我是小白”和崇拜,对古公子又赞又捧,很快便探听到了远超出她预期的信息量。
  
  比如这次的老街拆迁实属撞大运的捡漏儿,老街项目的前期只涉及到改造,消息一经传出就得到了当地群众的支持,就是出台的有点生不逢时,赶上领导班子换届了。
  
  于是乎上届遗留的老街改造工程成了烫手山芋,接着搞吧,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功绩算谁的?就此作罢,可造势在前,半路哑火,老百姓也不让啊。
  
  有关部门心思活泛的能人上疏建议领导,既然要搞,就往大了搞,直接改头换面,把老镇后山那片荒地连同老街一起规划立项。建成高球度假村,既能提振当地经济,又绿色环保,这等两全其美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事情的前因后果差不多摸清了,古公子也被舒楝“走心”的马屁拍得心花怒放。
  
  两人愉快地结束会谈,古公子奔着娱乐区找跳钢管舞的辣妹交流感情去了。
  
  舒楝此行收获颇丰,钱进竖大拇指,“行啊,姐们,演技爆表了!用不用我给你牵牵线,往娱乐圈发展发展!”
  
  “等我媒体圈混不下去的时候再改行吧”
  
  舒楝在钱进家借宿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又赶往老街取材,画着拆字的破墙上多了一条横幅,红底白字语重心长写着:打消幻想,回归理性,早日签约,改善生活。
  
  听古公子的意思,老街拆迁十拿九稳,负隅顽抗的人只是一小撮,翻不了浪。
  
  小镇后山那边的居民拆迁协议基本上都签了,对于他们来说,一两亩的薄田又种不出金子,巴不得早点拆迁,拿了钱到城里买房或做份小买卖。
  
  住老街的人不同意,他们祖辈靠经营临街铺面为生,很多生意都是祖传的,老街改造,铺面翻新,政府支持,媒体宣传,客流肯定会滚滚而来,届时无论是自己做,还是出租,都稳赚不赔。
  
  还没乐呵多久,哪曾料想改造变成了拆迁,下金蛋的鸡要被宰了,赔偿款还没的商量,换谁谁乐意?
  
  可不乐意又能怎样,推波助澜的大有人在,镇长的小舅子就是其中一个,高球度假村虽还没动工,却听说供应水泥的活已经被他承包了。所以这会儿上窜下跳地在四邻八舍中做思想工作,分化瓦解抗拆迁钉子户统一战线。
  
  站在新闻工作者的立场上,舒楝除了叹息,唯今能做的就是如实反映情况,等报道出来了希望可以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
  
  舒楝连夜返回报社,熬了一个通宵赶稿,顶着一对熊猫眼把稿子交到师兄刘闻手上,刘闻让她回家补觉,同组的前辈们打趣说,不经历日夜颠倒怎么当记者,等你跑政法线,天天跟盲流似的蹲在公安局大门口吃盒饭,那样才算领略了记者的职业三味。
  
  感受来自前辈们的善意,舒楝知道自己被接纳了,不是靠扮乖卖好,而是靠实实在在的真本事。
  
  领导交托的任务圆满完成,没了心事舒楝回家便倒头大睡,睡饱了已经日上三竿。
  
  舒楝简单梳洗后下楼往小区门口走,那里有小吃摊和报刊亭,顺路买了煎饼果子和报纸。
  
  等公交车的空儿,舒楝抖开报纸,在新闻版看到自己的署名,骄傲油然而生,可等她从头看到尾,脸色沉了下来,嘴里的煎饼也味同嚼蜡,扬手拦了辆出租,打车去报社。
  
  到了报社向同事确认了师兄没外出,舒楝站在刘闻的办公室门外平复了一下情绪后敲门进去。
  
  刘闻从书案上抬头,神色不动,彷佛料定了她要说什么。
  
  舒楝咬咬嘴唇,开口,“报道中掮客腐败、权力寻租的部分删掉了,为什么?”
  
  刘闻只一味的笑,并不说话,没有波澜的眼神让舒楝产生了错觉,好像自己问得很愚蠢,不想被当白痴看待,舒楝倔强地望回去。
  
  “知道你的报道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舒楝摇头,不是她自恋,她写的完全可以当新闻范文了。
  
  “缺乏客观性—”
  
  眼看舒楝要起急,刘闻示意她安静,接着说:“你的报道中最为关键的内*幕调查,全部采用钓鱼式的采访手段。暂且不讨论钓鱼式采访的合法性,即使在业内,利用这种介入式采访获得新闻信息也会引发争议。一旦度把握不好,越出边界,就是诱导性犯罪。还是你觉得那个官二代是泛泛之辈?”
  
  刘闻的一席话说得舒楝有些后怕,这回能得手,是她运气好,下回呢?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万一被抓住把柄,有理也会变成没理。
  
  舒楝想想又不甘心,“好不容易追到的线索,难道放弃?”
  
  刘闻笑得高深莫测,“谁说的?鱼饵都下了,自然要见真章,抓条大的!”
  
  回忆戛然而止,耳边却还回荡着她惊喜的欢呼:“真的吗?噢,师兄,万岁!”
  
  假如时光可以倒流,舒楝真想冲着那个记忆深处的姑娘冷笑:高兴什么呢,你知不知道自己在一桩交易中充当了什么角色?这个可耻的角色会让你终生愧疚难当,因无知背负的罪愆不能宣之于口,只要想起,心脏就如同被烈焰吞噬,遽然的疼痛提醒你犯的过错无可追悔,所以不能想,不能提。
  
  然而时光不可逆,舒楝只能徒劳地看着,看着那个姑娘走向既定的结局,小卒过河不回头的决心不过是一场笑话。
  
  命运的吊诡之处在于曾经绊倒过你的石头,再次横亘脚下,只这次,她绝不会蒙蔽了双眼给人当枪使,有些错误犯一次就够了。
  
  窗外鸟鸣啁啾,舒楝像从一个长长的梦中惊醒,她搓搓脸,起身快步走向窗边,拉开厚重的帘幕,天已破晓,银灰色的雾笼罩着江面,轮渡拉响汽笛驶出码头,金红色的霞光透过云隙照亮了东方的天际。
  
  仿佛被刺痛一般,舒楝捂住眼睛,短促地笑了声……想知道我的选择?
  
  期待吧……
  
  太阳挣脱束缚,喷薄而出,光芒耀眼,扫尽迷障。
  
  舒楝拿起手机,拨出一组号码。
  
  “喂?”
  “廖总”
   正文 天堂向左 地狱向右   约见地点定在GuViTa,一家红酒吧。舒楝是常客,每个月总有一两晚在这里消磨时光,过一个人的红酒之夜。今天约人来纯属例外,可以预见的是,敏感时期,和廖总碰面,她在城投集团的职业生涯基本上也就玩完了。关乎到双方命运的严肃谈话,还是选择熟悉的让自己放松的环境进行比较好。
  
  舒楝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一夜无眠做出的选择,后果未知;老闫抛出的条件也足够诱人,城投集团的CMO(媒体官)。天堂向左,地狱向右,无论选哪一个都有损失,或放弃前途,或放弃良心,她要好好想一想。
  
  相熟的侍者将舒楝寄存的红酒送到她的卡座,微笑着问:“您还需要什么?”
  
  舒楝从沉思中回神,“看情况——最近好吗,和倒追你的女孩?”
  
  侍者祝鸿苦笑,“我什么样您也了解,高中都没念完,哪有资格接受她”
  
  “讲资格就不叫爱了”,舒楝眨眨眼。
  
  “并没有……”,祝鸿脸红了。
  
  “听说你们经理答应她在GuViTa 兼职了,你不会为了躲她又辞工吧?”
  
  “不会,我喜欢这份工作,将来,我也要开一间这么棒的酒吧”
  
  “谁都有爱的资格,但让爱开花结果是需要条件的,在依我看,你很努力,未来一定能达成目标。那么恰好有一个爱你的你也爱的姑娘,为什么不试试呢,爱情来的时候不会通知你,错过时机,也许再也碰不到了。你要知道,有些人连爱什么样都没见过,比如我”
  
  祝鸿被舒楝的自嘲精神逗乐了,意识到不妥马上补救,“呃,您很不错啊,我是说各方面!”
  
  “你也说我不错,按说具备爱的资格了,可你看,我还不是独自喝酒消遣,今天倒是约了人,谈的却是工作,所以,推拒还是接受,有脑子的人都懂怎么选!”
  
  “我……我明白”,祝鸿嗫嚅。
  
  舒楝朝吧台旁边穿着GuViTa制服的姑娘比了个OK的手势,没办法,被人郑重其事地拜托当说客,总要负责到底,看在她做好事积德的份儿上,但愿辞职后的生活对她温柔以待,别再鸡零狗碎麻烦不断了。
  
  隔着意大利Murano水晶珠帘,高旻听了一番简·奥斯丁式的爱的劝导,隔壁高谈阔论的某位难不成是从哪本杂志穿过来的知心大姐,简直在忽悠老实孩子嘛。
  
  声音听着有点耳熟,像撞车的那位……透过珠帘依稀能看到一个穿烟灰色套装的身影,那位着装比较戏剧化,一般人穿不出来,就穿衣风格而言,不太可能是同一个人。
  
  高旻的朋友来了,一个外国人,刚落座就热情地给了他胸口一拳,“Hey man ,how are you?”
  
  “Not bad ,buddy,how's yourself ?”
  
  于此同时,廖建国也坐下来环顾四周,赞叹说:“这里环境真不错”
  
  舒楝服了,廖总不论身处何处,都表现得不温不火,眼下,难道不应该先切入主题,确认自己找他谈什么,才是正确步骤吗?当然也可能胜券在握,他压根不在乎。
  
  “廖总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
  
  “我以为只是来喝一杯”
  
  “好吧,红酒?”,舒楝举杯。
  
  “红酒喝不惯”
  
  “那么,波本威士忌?相信廖总听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会抢着付酒钱”
  
  舒楝打了个响指,向就近的侍者要了酒和冰块。
  
  廖建国惊讶,“红酒吧,除了红酒还卖别的?”
  
  舒楝把威士忌倒入加了冰块的杯子,推向对面,“顾客至上,你就是想喝老白干,他们也能为你弄来”
  
  与徐有才比,廖建国胜在年轻,四十出头,正是男人在事业上有建树的黄金年龄,看似温吞实则不急进,稳扎稳打地拼上来,这样的人,能对目前的情势一无所觉?舒楝也不急于开口了,淡淡品着酒,没道理她这个递消息的上赶着求人听。
  
  廖建国一口气把酒喝光,重重地放下酒杯,沉声说:“你让老闫不必费心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是不会说瞿总半句不是的,虽然小节上我不赞同瞿总,但他带领集团发展到如今的规模,这种强悍的领导力,我很佩服,于私,瞿总对我有知遇之恩,从分公司到集团,他一直提携我,你觉得他出事了,我会伙同别人踩他一脚?”
  
  舒楝抿了一口酒压下心惊,看来老闫并没有说实话,本来传廖建国上位,她就觉得奇怪,国企向来讲究论资排辈,他有能力,但就资历来说他差徐有才一大截,徐有才在集团树大根深,廖建国是空降兵根基浅,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怎么斗?
  
  她估摸着,老闫和徐总大概想策反廖总被拒绝,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耍手段除掉廖总,既然不能一条心,干脆废弃。之所以不跟她交底,估计怕她不会轻易下水,只好把情况说严重了,廖总上位势必会威胁到他们的利益,包括她舒楝也不能置身事外。况且小人常戚戚,廖总又的确出色,怎么看都是一大威胁,老闫和徐总想搬开这块拦路石也就不那么令人费解了。
  
  廖建国看舒楝沉吟不语,迟疑地问:“你不是……”
  
  舒楝斟酌了几秒,改换言辞,“廖总放心,我不是他们的马前卒,只是想提醒一二,廖总跟瞿总去海南这件事恐怕会被人拿来做文章,总之多加小心”
  
  廖建国的背一下绷直了,“你瞒着老闫向我通风报信?”
  
  舒楝点头,“海南之行我也去了,被人当枪使,恕我敬谢不敏”
  
  廖建国一点即通,他不禁皱眉,“你这么做考虑过后果吗?就算去别的部门,你在集团的日子也不好过,去分公司的话,我可以帮忙”
  
  不需廖总告诫,舒楝很清楚等待她的是什么,集团内部派系分明,除非是正常调任,像她这种叛门而出的,谁敢冒着得罪徐总和老闫的风险启用她?以她目前的职位来说,只要不是去做老大,从集团到分公司都相当于流放,前景暗淡。孟源就是现成的例子,她还是自己申请去分公司的,也就清闲心静这个优点值得一提了。
  
  舒楝托起酒杯晃了晃,“约了廖总后,我就做好了离开城投的准备,至于去处,就不劳廖总挂心了”
  
  廖建国举杯,“酒钱算我的,以后有用的着我的地方,尽管吱声”
  
  舒楝举杯轻触,“干杯!”
  
  如果你有过压的问题,你要解决它,但你不想在夜店大汗淋漓的热舞,也不想随便找个人在陌生的床上翻滚,更不想跟疯子似的抓住朋友大倒苦水嚎啕大哭,那就把自己灌醉吧,喝到意识模糊,轻飘飘地摸回家,倒在床上,像死狗一样,一觉睡到天光大亮,舒楝就是这么干的!
  
  昨晚告别廖总后,舒楝又续了摊儿,她打车到曾经租住过金桃新村,那里的大排档通宵达旦营业人声鼎沸,她要了麻辣小龙虾和一瓶二锅头,这种搭配真是地狱般的享受,第二天睁开眼睛,感觉嘴巴还在喷火。
  
  舒楝收拾停当,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通勤妆容一丝不苟,看上去武装得无懈可击,很好,退场也要有范儿。
  
  平心而论,服务了五年的地方,投注了青春和心血,这并不比经营一段感情和建立一个家庭容易,老闫不是什么好上司,有了功劳是自己的,有差错了推给下属,也就肯放权给下属这点值得称道了,没了这点自主权,很难想象她能坚持下来不走人。
  
  辞职就像离婚,你知道这份工不尽如人意,可时间成本高昂,投入得越多越不甘心放手,以为抻着就能反败为胜——这是大多数上班族忍耐上司,继续工作的原因之一,舒楝也如此,将辛苦打拼出的业绩拱手让人谈何容易。
  
  顶头上司不肯担待责任,职场中这种领导并不少见,但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阴谋家就另当别论了,谁知道什么时候他背后捅你一刀。
  
  尤其这次,老闫借刀杀人,成了,他得利;不成,他也不吃亏,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倒是她,成与不成,都会沾一身腥。
  
  舒楝一点预兆没有地交了辞职信,老闫拉着脸,翻来覆去看了两遍,他想当然地问:“你对我开的条件不满意,还是不想做那件事”
  
  “别逗了闫老师,徐总的位置稳当着呢,根本不需要我多此一举,你知道的,费劲巴力做的杂志被卖了,我甚至没机会say no,团队的信任荡然无存,是时候说再见了”,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老闫,舒楝扭头就走。
  
  舒楝去人事部办了离职手续,走出公司大门后回首,心情格外复杂,还记得第一次走进小红楼时她想,既然没能做最爱的工作,那就做薪水最可观的工作。
  
  她和这座小红楼共度了五年时光,把一份企业内刊做成了行业杂志,扩大了集团品牌影响力,到头来却两手空空的离开,
  
  收回最后一丝留恋,舒楝掏出手机发了一条朋友圈:姐们quit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