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奉茶 檀香木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屋内处处流转着所属女儿家的温婉细腻,一位年长的姑姑手执一支东海珠步摇站在一旁,凝望着琳琅镜中的人,笑语晏晏,”如云姑娘莫要担心,虽说选秀在即,每个府里头只能容许一人入宫,但奴婢定会为您扫清所有的障碍,不会叫倾城姑娘压在您头上的!“ 说话的人正是段轻云的教养姑姑红姑,自从一年段轻云被收入段府为干女儿之后,她便一直在段轻云身边照料着,说着是干女儿,但对外头的人却一并称为庶出女儿,为的就是三年一朝的选秀。 “红姑,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爹爹好像更看重倾城一些,前些日子我听他话中的意思,好像想叫倾城入宫伺候皇上,红姑,若是这般,我该如何?“ 红姑将手中的步摇斜插在段轻云髻边,嘴角微微翘起,带着几分歹意,“该如何?轻云姑娘,我们俩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咱们不能输,若是输了,想必你也会知道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轻云姣好的面容上浮现点点恐意,仅仅捏着手中的帕子,颤声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今日是个绝好的机会,若是能叫宁王在僖贵妃娘娘跟前多多美言几句,那我想要进宫就简单多了。” 话语到了最后,已经带着几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坚决! 叫她如何不害怕,三年前,十个女子一同养在庄子上,段义请了师傅教导她们诗词歌赋,女红,礼仪德行,为的就是今日,不断的删选,结果能够到平安段府来的只有四人,因着其中一人妄图在雪夜逃走,另一人不服管教,皆在一月之内无故病亡。 而在一个月之后的选秀大典上不能入选,只怕她也会落得一样的下场罢! 红姑也是满心期许,仿佛轻云披霞戴冠乃是指日可待,凑在她耳畔低声道:“倾城姑娘那儿有我在,你只管按照我所教你的做,只需要给宁王留下一个好印象便可,老爷是个聪明人,到时候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轻云听了这话,心放实了几分,含笑道:“既然红姑都已经这般说了,那我一定不叫你失望。” 红姑微微点头,唤过在丫鬟随着轻云去奉茶,又唤过今日在水榭管事的方婆子,“只管吩咐下头的人盯紧了,说什么也别叫倾城姑娘闯进去,若是有什么闪失,当心我揭了你们的皮!” 方婆子何尝不明白红姑的心思,眉眼里的笑意点点,“红姑只管安心便是了,我方婆子办事儿你还不放心?轻云姑娘生的俊俏,又知书达理,想必宁王与朱总管见了也觉得甚好,到时候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红姑害怕不能成事儿?就算是有那不应该去的人闯进去了,不过也是场笑话罢了!” 红姑嘴角笑意更甚,只是这笑容之中却有几分险峻之意,“好不容易得了这个好机会,宁王和王总管能够来府上一趟,说什么都不能叫那段倾城坏了我的好事儿,方婆子,你只管放心,若是能够成事儿,好处是少不了你的。” 方婆子应了一声就带着轻云朝着水榭走去,心里头却是长长叹了口气,只怕人人心里头都像是明镜似的,论长相才学,轻云姑娘哪里比得上倾城姑娘呢?但,谁叫红姑手段了得啊! 于此同时,段义正陪着宁王、王总管在水榭说话。 初冬的湖面上萧条一片,放眼望去,一片雪白,站在水榭之上环顾四周,倒是觉得别有一番情趣。 因着水榭周围是一汪清水,容不得生人靠近,也没有人在一旁伺候,反倒是愈发自在了。 段义不过是刑部的三品京官,也算不上多高的职位,但因着与宁王李绍明的恩师江南巡抚交好,所以这才有幸能够将皇子李绍明与皇上身边的大红人王公公请来,为了今日之事,也算是煞费苦心。 说话间,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湖面,见着不远处有小舟缓缓驶来,这才面露愧疚,笑着说道:“都是我招待不周,说了这么久的话,才想起王爷与王公公的茶都已经凉了,两位稍等,马上就有人来添置茶水呢!” 宁王李绍明向来和善儒雅,浑身上下一点架子都没有,反倒是微微一笑,道:“段大人说笑了,听雪煮酒倒是人生乐事一件,更何况正在兴头上,哪里还想得起口渴这事儿?” 段义笑了笑,正打算说话,小舟便靠岸了,帘子才撩开,就走出一个蹁跹婀娜的女子,冲着李绍明与王公公扶了扶身子,柔声道:“段氏轻云奉爹爹之命与宁王、王公公奉茶。” 段义微微一怔,想不到来敬茶的会是轻云,当初她不是吩咐人去将倾城叫来吗?他只觉得胸口闷闷的,但只能笑着道:“这是我的小女儿,轻云。” 李绍明玩弄着手中的扳指,从始至终都没有看上轻云一眼,倒是王公公的目光在轻云身上流连忘返,久久不舍得离开。 段义知道王公公虽是个阉人,但却是好色得很,也没有将他的目光放在心上,但左瞧右瞧,却是瞧不出李绍明的心思来,只得打圆场说道:“本想着叫丫鬟前来奉茶,但想着今日来府上的是两位贵客,所以这才叫小女前来奉茶,还请王爷和王公公不要嫌弃才是。” 王公公如今笑道连嘴都合不拢了,连连点头,“段大人说笑了,二小姐生的貌美如花,能够为咱家奉茶,可谓荣幸之至啊!” 轻云听不出话里头的深意,脸上是藏不住的喜色,接过丫鬟手上的茶依次奉上,柔声说道:“宁王请用茶,王公公请用茶,爹爹请用茶。” 宁王端起茶盏正欲送到嘴里的时候,却是顿住了,那王公公的目光从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轻云,如今二话不说端起茶盏就往嘴里送,只是刚小啜了一口就全喷了出来,全数喷在了轻云身上,将茶盏抡到地下,尖声说道:“这,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堂堂段府就拿出这样的茶来搪塞咱家?” 饶是段义老谋深算,如今也是愣住了,浅尝一口茶水,面色却是变了。 如今面色变了的不仅是她,还有轻云,如今她被王公公喷了一脸茶水,擦了不是,不擦也不是,恨不得当即跳到湖中洗个干净才是。 姜还是老的辣,段义忙站起来身来,低声说道:“还请王爷与王公公不要息怒,我马上差人换些好茶上来。” 轻云这才缓过神来,不顾段义那不悦的目光,刚起身,却听见耳边传来清粼粼的水声。 “爹爹不必着急,女儿送茶来了。”倾城乘着竹筏缓缓而来,一张素净的巴掌小脸上全是镇定,粉黛未施,却叫在场的人明白了什么叫做倾国倾城,只见她款款走上前来,脆声道:“方才妹妹呈上来的不过是茶前的漱茶,这一杯才是爹爹为王爷与王公公准备的茶水。“ 说着,她恭恭敬敬将茶水递给了李绍明与王妈妈,李绍明乃是皇子,从小是在紫禁城中长大,如今只消一眼,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如今忍不住多看了倾城两眼,心中暗道,小小年纪就敢铤而走险,真是不简单! 而王公公傻傻看着倾城,半晌没有回过神来,此等佳人,当真难得! 段义见着一场闹剧这般收尾,甚至达到了他料想不到的效果,自然是喜笑开颜,陪着李绍明与王公公相谈甚欢。 而轻云非但没有觉得轻松,反倒是恨意慢慢,如此一来,脸色自然不好看,她的妆本就花了,如今看来,倒像是怨妇一般,段义见了,恨不得当即马上将她赶出去才好。 李绍明将此情此景尽收眼底,面上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小啜一口茶水,眉宇霎时舒展开来,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茶?我在紫禁城中活了这么些年,还从未尝过这般清冽冽的茶水,一口下去,当真叫人觉得回味无穷!大小姐,这茶是从何处来买的?“ 倾城微微一笑,轻声道:“这茶乃是我自己做的,接了去年梅花上的雪水埋在地底下,再用晒干的松针尖泡制而成,平日里王爷什么样的好茶没喝过,所以我就想出了这一茬,没想到王爷会喜欢。“ “当真是蕙质兰心!“李绍明忍不住微微颔首,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心中却是觉得微微有些可惜,段义在想些什么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可惜了这样好的一个女子! 茶也松了,夸奖也得了,倾城知道自己改告辞了,经过轻云身边的时候,还轻声说道:“妹妹,你面上的妆都花了,随我一同回去擦擦脸罢!“ 这话说的轻云忿忿不平,轻巧向在场的各位欠身告辞,“轻云告辞了。“ 只是刚随着倾城上了小舟,脸上的神色就倏地变了,“好啊,段倾城,你果真是有几分手段,今日害的我这样丢脸,当真是想害死我吗?“ 正文 第二章 恩怨 “到底是你想要害死我,还是我想要害死你?今日爹爹明明说叫我前去奉茶,可你和红姑倒好,在我的洗面水里头下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更是将我的房门锁上,你可知道,若是今日爹爹怪罪下来,我又该如何?“倾城也是气急了,如雪的面上飞上了两片红霞,刻意压低声音说道:”你口口声声说我想要害你,如果不是你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我又如何会出此下策?不管到时候爹爹如何处置,都是你自作孽!“ 这话说到了轻云的痛处,她狠狠咬牙,冷声道:“自作孽,不可活!呵,段倾城,还未到选秀之日,我看你到底能够笑到什么时候去,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叫你得逞的,到时候成为皇上妃嫔,万人之上的那个人只会是我,而你段倾城,只配是黄泉路上的孤魂野鬼!“ 小舟渐渐飘在湖中央,空荡荡的湖面上只剩下她们两人,所以轻云也不害怕,步步朝着倾城紧逼,妄图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将她推下去,那她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但到底是一起生活了三年,倾城站在小舟正中间,一步也不肯后退,墨黑的眸子透着点点冷意,“孤魂野鬼?轻云,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即便不入宫,我们也不会死,爹爹如今仕途正甚,巴不得棋子是越多越好,又怎么会舍得将我们送上黄泉路?我倒是担心,爹爹没将你怎么样,你反倒会作茧自缚!“ “作茧自缚?我做了什么,段倾城,你可别污蔑我?“轻云看着四周荒无人烟,心里有一阵恐惧。 “污蔑?你做了什么,我一件件都记在心里,怎么会污蔑你?“倾城笑的很柔,可细细一看,眼底却是一点笑意都没有,”你敢说在我洗面水中没有下任何东西?你敢说我今日被锁在屋子里的事儿不是你们所为?你敢说当日兰姨之事不是你们所为?“ 听见“兰姨“二字,轻云脚下一个哆嗦,差点就瘫软在地下了,厉声说道:“好端端的,你说这些做什么?我承认,今日的事情都是红姑所为,我并非不知情,但兰姨的事儿你可别伺往我身上扯,可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倾城却是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低声说道:“既然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你怎的这个模样?不是心虚是什么?“ 说着,她低头,看着水里影影绰绰的倒影,语气有几分唏嘘,“我还记得当日我们被带到段府来的时候,爹爹要我们各自选一个在身边伺候的人,你选了红姑,我选了兰姨,这些年来,她们对我们来说不仅是丫鬟这么简单,更像是亲人一般,一条船上的亲人,只是如今,你的红姑还在你身旁,而我的兰姨却已经没了。“ 轻云战栗不已,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舒服,“是兰姨自己不小心落水了,这才没了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倾城冷笑一声,冰冷的眼神直勾勾看着轻云,叫她愈发不安起来了,“你敢说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兰姨的爹娘乃是渔民,她打小水性就极好,又怎么会溺水而亡,而兰姨溺水的那日就只有你和红姑在场,说和你们没有关系,你当真以为我会相信?“ “呵,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过想着兰姨不在了,我就没有了左膀右臂,自然不能和你们争进宫的名额,只是轻云,若是兰姨尚在,兴许我不会与你争,但如今,即便是为了兰姨,我也要争抢一番,不能叫你和红姑如愿,不能叫兰姨枉死!“ 轻云如今已经跌坐在小舟之下,只觉得眼前的倾城陌生的很,吓得连连摇头,“兰姨的死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和我没有关系……“ 到了最后,她连自己怎么回到岸上都已经不知道了,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纵然心肠歹毒,但心中还是存了几分善念的! 当晚,轻云就做了噩梦,梦里大喊大叫,惹得半个院子的灯都亮了。 而段义原本想惩治轻云一番,听到这样的话也打算缓一些日子了,但心中却是更加明白倾城和轻云谁更适合入宫伴架一些。 三日之后,倾城正在屋内戏字,就听见门外传来丫鬟的通传声,“大小姐,老爷请您去书房一趟呢!“ 这一日终于是来了!倾城心中了然,放下手中的狼毫笔,跟着那丫鬟朝着书房走去,还未进去,就听到段义那高亢的训斥声,“好一个红姑,你当真以为你所做的一切我都不知道吗?我念着你陪在轻云身边有些年头了,对你的所作所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你却越来越放肆,我看轻云落得如此地步也都是拜你所赐!“ 倾城嘴边咧开了一丝笑意,推开门,缓缓朝着里头走去,冲着段义福了福身子,轻声道:“女儿给爹爹请安!“ 红姑到了嘴边的话只得咽下去,转而低下头,默然不语。 段义微微颔首,看了一眼跪在下首的轻云与红姑,冷声说道:“今日我找你们来是有要事要说,前几日我从宁王和王公公嘴里打听出来,选秀的消息马上就要下来了,想必你们也知道,一府不得出二女,所以说你们两人之中只能有一人进宫选秀,我打算让倾城入宫选秀。” 纵然心中早有打算,但轻云听了这话还是着实一愣,倒是红姑反应快,当即就说道:“老爷,这事儿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和二姑娘一点关系都没有,还请老爷不要迁怒与二姑娘……” “即便没有这事儿,我也打算让倾城入宫,至于轻云,我另有安排。”段义脸色不大好看。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轻云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冷冷一哂,扬声道:“爹爹对我有什么打算?是打算过不了多久对外宣称段家二小姐病亡的消息?爹爹,我入府三年,不管是对女红还是德行礼仪都是事事上心,可如今您的一句话就让我这些年的努力白费了,我不服,更何况,您怎么知道皇上会选中倾城而不是我呢?” 这话说的段义也是一愣,纵然是棋子,纵然是做戏,但这么些年下来,他对这两个“女儿”也是有些感情的,手心手背都是肉,顿了顿,这才说道:“那你打算如何?“ “各凭本事!“轻云一字一顿,脸上写满了坚毅,”到时候皇上与皇后娘娘选了谁就是谁,若是真的看上了我和倾城二人,到时候谁留下,谁留在宫里头当宫女,也都是由皇上与皇后娘娘说了算,要不然,我真的不甘心。“ 段义有些犹豫,谁料倾城却是一口应承下来,“好,既然你口口声声说你不甘心,那就按你说的做,到时候谁飞上枝头变凤凰,谁为奴为婢受人践踏,全凭自己的本事。“ 事到如今,段义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微微点头,算是应允了。 三日之后,选秀的日子就下来了,定在十二月十八,各府都在准备,虽说伴君如伴虎,但一旦留在皇上身边,那全家都跟着一并青云直上啊! 而倾城与轻云也是满心期待,一旦入选,那便从此不用再留在段府之中,没日没夜的学习琴棋书画女红了,即便在四方宫墙之中,依旧能够有属于自己的小小天地。 因着她们俩儿的容貌德行都极为出出挑,所以很容易就通过了初选、负选,只需要等着皇上殿选了。 而因着今年容貌出众的女子众多,所以早先准备的房间不够住,只能两人居一间房,当掌管一干秀女的蔷薇姑姑含笑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在场的人不免一阵唏嘘,窃窃私议。 蔷薇姑姑只是含笑看着她们,待无人开始说话,这才轻声道:“奴婢知道各位主子乃是金枝玉叶之身,这次入宫连平日伺候的丫鬟都没能带进宫来,想必也是觉得心中委屈的很,更不要说与旁人同住一间屋子了,只是今儿奴婢要教各位主子一个规矩,在紫禁城之中,宜话少忌话多,还请各位主子谨记,祸从口出,还请大家慎言慎行才是,若是一句话说的不对,落得人头不保也不是没可能的。“ 原本大家瞧着蔷薇姑姑笑吟吟的模样,以为她是个好说话的主儿,没想到说出这番话来却是一板一眼,顿时,在场的人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稀稀落落道:“是。“ 虽是这般,但除了倾城外,一个个女子脸上不免喜气洋洋,仿佛住进了储秀宫已经昭示了她们锦绣前程、荣华富贵的一生。 而倾城却是怎么揉笑不出来,她心里头明白,虽在段府难,但她对段义还是有几分利用价值的,所以段义也不会将她怎么样,但在紫禁城中就不一样了,大家隐匿笑靥,勾心斗角,稍有不慎,便是尸骨全无。 不是她不想逃,而是如今爹和弟弟都握在段义手中,她,别无选择。 正文 第三章 投巧 因着房间是蔷薇姑姑分配,所以蔷薇姑姑将倾城和轻云这对“姊妹”安排在同一间屋子,自从那日病倒之后,轻云见到倾城连句话都不愿多说,如今两人在同一间屋子里,倒像是陌生人一般。 只是不说话不代表轻云心里头什么都不清楚,她知道,不论是什么,自己都及不上倾城,容貌尤甚,紫禁城后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美貌,但同样,想要在紫禁城后宫之中想要有立足之地,甚至想要叱咤后宫,最需要的也是美貌,而倾城的容貌,不仅仅会威胁她,甚至能够威胁到后宫之中泰半的女人! 轻云知道,倾城虽不想留在宫中,但为了爹和弟弟,也会奋力一搏,想着红姑教她的法子,唇角皆是蔓延开来的笑意。 果然,倾城这日得到了消息,急急赶往御花园中去了,此时大雪初霁,路上皆是太监宫女们拿着扫帚清扫石板路,远远见了倾城过来低了低头算是行礼了。 想想也是,如今倾城不过是一个小小秀女,纵然蔷薇姑姑一口一个主子,但尚未册封之前根本就算不得主子,蔷薇姑姑这般称呼不过也是客气些罢了,若是真的论地位,也不比那些太监宫女高上多少,更何况,跟红顶白,莫说是紫禁城之人,这世上谁不是这样呢? 倾城边想,边沿着朱红色的宫墙急急赶过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却发现自己在御花园里迷了路,虽花了大笔银子打听到皇上今晚会来御花园赏梅,但偌大的御花园,她压根不知道皇上会去哪儿! 冷冽的口气中无时不刻不透露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只是倾城的心却是慌乱无比,如同小鹿一般在梅园中乱闯乱撞,仓皇迷茫,正找的着急,倾城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什么人这么晚还在御花园里?这般仓皇,扰了这梅花的清静!” 倾城悚然一惊,深吸一口气,转头一看,纵然天色昏暗,但在月色之中,他那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却是格外耀眼,她急急下跪,轻声道:“还请皇上恕罪,奴婢并非有意叨扰了皇上的雅致。” 皇上眉头微微蹙起,今日他的心情不错,纵被人扰了兴致,也不过淡淡说:“罢了,起来罢!” 倾城依言起身,当她的面容模模糊糊展现在皇上眼前的时候,皇上有片刻的发愣,他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但如今,即便是透着那模糊的面容,依旧能够感受到女子那清冷的气质,与梅花相辅相成,果真是难得一见!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皇上喃喃而语,一步步朝着眼前人逼近,却在这个时候看到眼前女子诚惶诚恐的模样,他笑了笑,在距离倾城还有一寸距离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 饶是倾城再怎么聪慧,到底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女子,心里也是害怕得很,如今面上恰好露出几分惶恐,低头,轻声道:“皇上谬赞了。” 皇上却是笑了笑,越过她就朝着梅花海深处走去,圣心难测,倾城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但更不愿放过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顿了顿,只得亦步亦趋跟在皇上身后。 过了片刻,倾城稳住了心神,鼓起勇气问道:“皇上时常来这儿走走吗?翠绿生烟,猩红斗秀,但夜晚寒气甚重,还请皇上保重龙体!” 皇上却好似没有听见似的,只是淡淡笑笑,朝着花海深处走去。 走了不知道多久,倾城却是停驻了脚步,长叹一声道:“如此月色,若是有笛音相伴,就更美了!” 说罢,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侧身,朝着身后的倾城问道:“你可会吹笛子?” “略微会一些,算不得精通。”倾城的话音刚落,便见皇上击掌,那日曾见过的王公公从角落闪了出来,恭敬的将一柄有浑身通透的玉笛递给了倾城,皇上站在一株梅花树前,吩咐道:“吹一曲罢!” 倾城默默接过了玉笛,略一思索心下已经有了计较,竖笛于唇边,顿时,悠扬的笛声回响在这片清丽的梅花花海之中。 笛音清亮悠远,入耳不由心神一静,洗尽尘俗,曲调如松涛阵阵,万壑风生,接着,笛声缓缓变了,笛音婉转飘渺,不绝如缕,宛若天籁之音,音韵悦耳动听,宛若朱雀般轻鸣,在月色之下,叫人沉浸在其中。 一曲《姑苏行》仿佛真的把人带到了江南春江月色下,仿佛秀丽的风光历历在目,即便是一旁不懂音律的王公公也听得如痴如醉。 待最后一个音节缓缓落下后,倾城微微躬身,双手将玉笛举到胸前,呈到了尚在闭目细品的皇上跟前,柔声道:“让皇上见笑了。” 皇上缓缓睁开眼睛,微微颔首,面带笑意说道:“何来见笑这一说?你的笛子奏的很好,比宫中的乐师还要好,不在于技巧而在于你吹出了那种意境,小小年纪,就能有这般技艺,甚是了得。” 本是随口一句话,没想到一曲听罢,竟意外令皇上心中舒坦不少,那种平和与自然的感觉,他已经忘了有多少年没有品位过了,当下虽燕国国泰民安,但朝中事情繁琐,更是有大臣来报,楚国余孽几乎在各个地方都会闹事,想要全部镇压,谈何容易呀! 想及此,皇上目光落在了他面前倾城身上,淡淡一笑,“这笛子就送给你吧,好生保管,将来再吹给朕听,现在时辰不早了,储秀宫也要落匙了,朕派人送你回去。” 倾城正打算谢恩,忽的她的手紧紧被人攥住了,陌生的温度让她有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可是她知道,她不能,这双手上关乎着她的未来,叫她生便生,叫她死,她便只能死,甚至连挣扎都不能有。 皇上还沉醉在方才的笛音之中,根本没有察觉到身侧人微微的颤抖,更是淡淡问道:“你想待在朕的身边吗?” 不是吩咐,而是询问,在战场上拼杀多年的他是从未有过的温和,眼里甚至还带有这几份希冀。 倾城感受着皇上掌心因常年骑马射箭有厚厚的老茧,那么粗糙、灼热,与亲生父亲的掌心倒是有几分相似。 许久,她才惨笑一声,只是声音在黑夜之中似乎是带着几分雀跃,“奴婢愿意。” 等着王公公派的人将倾城送到储秀宫的时候,已过了子时,与她同住一间屋子的轻云如何不晓得,但轻云不过是轻飘飘瞥了她一眼,并无说话。 倾城只觉得有几分蹊跷,但到底还是没有将这事儿放在心上,有了皇上的允诺,她还怕什么? 之后的一段时日,天气愈来愈好了,整片天空一片蔚蓝,看这趋势,十二月十八的选秀大典应该会有一个好天气了。 只是在选秀的前三天,轻云却来到了延禧宫,延禧宫乃是僖贵妃住处,僖贵妃纵已三十有半,但因保养得宜,看这倒像是二十许人,全然看不出是宁王李绍明之生母了。 “你找本宫就是为了叫本宫帮你除去你的姐姐?本宫可没有那个闲工夫管你们之间的事儿,更何况,你与你姐姐都是秀女,照你所说,你姐姐天资聪颖,容貌出众,本宫为何不拉拢她,非得将你收为己用呢?更何况,一个小丫头能够对本宫有什么威胁?”僖贵妃嘴角带着淡淡的戏谑,她在紫禁城这么些年了,什么事情没有见过? “僖贵妃娘娘若是亲眼见过段倾城,便会相信奴婢的话。”尽管轻云不愿意承认,但还是一字一顿说道:“更何况,依照奴婢对段倾城的了解,她不会甘心依附于旁人,若不然,那日她就不会去御花园中找皇上了。” “什么?这个段倾城竟这样大胆?”僖贵妃听闻这话不禁有些愣住了,先前她听身边宫女说这话的时候,不过是微微一笑,根本未曾在意,这世上貌美的女子太多太多,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但如今这个段倾城怕真的有几分本事,如今她连对付窦皇后都棘手的很,更不要说再来一个段倾城了。 想及此,她便派身边的宫女出去打听一番,一个时辰之后便带回了消息,果真如轻云所说的那般。 僖贵妃忍不住多看了轻云两眼,正当轻云觉得有些不安的时候,僖贵妃终于动了,她转过身对宫女吩咐道:“去库房将前些日子送来的千山雪莲带上,咱们去皇后娘娘那儿走一趟吧!” 去皇后娘娘那儿?轻云喜形于色,刚想要说话,僖贵妃已经拉着她的手朝着外面走去,淡淡道:“在紫禁城之中,人有心思,懂得为自己筹划是好事,你既然想要依附于本宫,那就好好做一颗棋子,本宫自然能够保你安然无恙,若你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那日后可就不要怪本宫无情了。” 轻云身子微不可察的一颤,旋即便轻声道:“是,奴婢明白,日后定位娘娘分忧,不会生有二心。” 正文 第四章 狠毒 “但愿日后你能够记得今日所说这话。”僖贵妃勾唇一笑,脸上的凌厉渐渐褪去,继而转为淡淡的温柔,“从今以后,你我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在宫中,只要本宫能护着你的地方,自然会护着你的!但本宫也是自己的底线,若是你触碰到本宫的底线,可就不要怪本宫翻脸无情了。” 言,尽于此。 轻云微微一顿,明明是无比和善的语气,但是她却从中听到了无尽的凌厉,顿时,她觉得眼前高高在上的僖贵妃有几分骇人,是不是她选错了人? 只是如今,已经没有了退路,等着宫女将千山雪莲取来之后,三人便朝着窦皇后所住的坤宁宫走去。 窦皇后在紫禁城后宫之中地位最高,僖贵妃其次,所以两人所居住的宫殿皆是最好的位置,是以隔得也并不远,守在坤宁宫的小太监远远见到僖贵妃的步撵过来,自然是不敢怠慢,忙行礼道:“奴才给僖贵妃娘娘请安。” 步撵缓慢停了下来,僖贵妃这才冲着那小太监虚抬了抬手,问道:“皇后娘娘可在?” 那小太监忙道:“在呢!奴才这就进去与皇后娘娘通传一声!” 不过片刻的时间,那小太监就出来了,除了原先那小太监外还有一名年长的宫女,她朝着僖贵妃微微福身,笑着说道:“皇后娘娘听说僖贵妃娘娘来了,不知道有多高兴,让您快些进去呢!” 坤宁宫冬暖夏凉,僖贵妃刚一进去就有一股子暖意扑面而来,瞬间就将方才在路上的那些子寒气吞噬了。 紫禁城上下,众人皆知,窦皇后素不喜奢华,是以整个坤宁宫的布置很简单,虽简单,却简单之中又透着一股子大气,叫人不容小觑。 僖贵妃觊了一眼端坐在上方的窦皇后,双手合于腰间端端正正蹲下去行了个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窦皇后如今已经是将近四十的人了,虽不复年轻时的青春貌美,但她是名门闺秀,最是端庄不过,岁月在磨灭韶华的同时也深深将端庄华贵刻在了她的骨子里,所以她的身上也有着常人不可比拟的美。 窦皇后也是个好相与的,她虚抬了抬手,笑骂道:“都说了多少次了,妹妹何必如此见外?咱们姐俩儿之前亲亲热热的多好,讲究那么多虚礼作甚?” 僖贵妃笑着坐在了宫女搬来的绣墩上,也是笑着回道:“礼不可废,再说了,在皇后娘娘跟前都不讲究礼数,岂不是落人闲话?旁人说了臣妾倒是无所谓,就怕污了皇后娘娘的盛名才是。” 说着,她像是没有看见窦皇后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晦暗,接过宫女捧在手中的酸木雕花匣子说道:“前些日子哥哥进宫来探望带来了一株千山雪莲,臣妾瞧着不错就留下了,听说皇后娘娘这些日子凤体微恙,所以拿来给娘娘补一补,还希望娘娘不要嫌弃才是。” 窦皇后接在手中打开一看,饶是她见多识广也不禁为之动容,整棵雪莲浑身没有一点杂质,且身形庞大,一看便不是凡品,绝对是一件贵重无比的珍品。 窦皇后本不打算收,但架不住僖贵妃一个劲儿劝说,兼之想着近几日建成染上了风寒老是不见好,终究还是收下了。 窦皇后与僖贵妃寒暄了几句,她一瞥眼间,却瞧见了僖贵妃身后的轻云,微微一揣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便笑着说道:“本宫素来听说妹妹喜欢热闹,看样子这话倒是不假,这秀女才入宫,妹妹就找到伴儿呢?怎的,妹妹不打算为本宫介绍一二吗?” 僖贵妃一直在等着她开口,现在终于等到了,抿唇笑道:“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皇后娘娘呢!她叫段轻云,与臣妾远嫁江南的妹妹长得有几分相似,一见如故,所以臣妾就将她留在臣妾身边,能够陪着臣妾说说话也是好的。” 轻云乖巧地应了一声,上前一步重新见礼,声音宛若三月的风拂过杨柳一般,“奴婢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窦皇后瞧着如此可人儿的模样,朝着她招了招手,细细打量了片刻,方道:“真是个标志的姑娘,妹妹之前还常念叨着想念远嫁江南的妹妹,日后有了这位轻云姑娘相伴,怕是才添兴不少呢!” 这般言语分明是暗示自己会留在宫中,窦皇后现在都开口了,如今怕是这事儿也定下了,轻云强压住心头的狂喜,激动的连身子都忍不住微微发颤。 如今,不仅是她,连僖贵妃也面含笑意了,品岚进宫终究是光耀门庭的事儿,她这个当姑姑的自然也是开心!只是现在,她却是面子上不哭分毫,更是装出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好似有什么说不出口的烦心事儿一般。 窦皇后瞧着她这个模样,有些琢磨不透,不禁问道:“妹妹这是怎么呢?如今得了伴儿还不好?” “娘娘说笑了!”僖贵妃在窦皇后再三追问下,这才一脸为难地说道:“皇上与皇后娘娘都说,为了后宫中的安稳,一府不得出二女,这轻云的姐姐如今也在秀女之列,臣妾听说那女子德行不太端正,所以还想请皇后娘娘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也好叫臣妾在宫里头有个伴儿! 窦皇后小啜了口茶水,方缓缓道:“她叫什么名字?” “段倾城。”轻云在僖贵妃的示意下说出了倾城的名字。 在窦皇后身边的一位年长宫女一听到这个名字脸上就露出了惊诧的神色,而窦皇后更是难得的沉下脸脸,怒意更是在眉间若隐若现,冷声说道:“真的是臭名远扬啊!也不瞧瞧这是哪儿,在紫禁城之中居然都敢如此胆大妄为。” 宜妃心中暗喜,却假装诧异问道:“怎么,皇后娘娘也知道这个人吗?” 窦皇后不着痕迹地揉揉眉心,黑褐色的瞳孔如深幽古井一般,深不见底,“本宫方才才听说,皇上前些日子晚上见过这个段倾城,两人更是在御花园中吟诗作赋,吹笛谈天,皇上更是许诺要将此女人留在紫禁城后宫之中。” “什么?”打算一步步布下棋子的僖贵妃听闻这话,脸上适时露出一抹惊愕,凝声道:“这简直是有辱女子名声!臣妾看她分明就是打听好了皇上的行径,前去勾引罢!” 说着,让瞧着窦皇后脸上的怒气,揣摩了几分,更是添油加醋道:“不过只要皇上喜欢,性子骄纵些倒也是无妨,只是小小年纪就有这等心思,怕,留在宫中更是会祸乱后宫,皇后娘娘,恕臣妾貌美多嘴,怕是这丫头,留不得啊!” 饶是窦皇后涵养极佳,这一刻也禁不住为之变色,她可以不在乎区区一个秀女,却不能在乎一个品行不端的女子,所以,这个女子,绝不能留在宫中。 “妹妹所言,有道理。”窦皇后双目微阖,睫毛如羽翼垂下,挡住眼眸下不经意射出的冷厉。 只是,她顿了顿,抚着袖口的纹路,喟叹一声,道:“只是这件事根本不是咱们能够做主的,这一切,都要看皇上的意思!妹妹素来聪慧,不知道可否有什么好主意?” 听闻这话,僖贵妃亦是微微蹙眉,她自然是明白窦皇后话中深意,但是难就难在这儿,十二月十八所以的采选女子选与落都要看皇上的意思,她们并没有权力过问,即便是窦皇后,顶多也只能在旁边提上几句,除非…… 正当僖贵妃盘算着如何让倾城在十二月十八那日不出现在皇上面前的时候,窦皇后身边的年长宫女却是倏地说道:“若是秀女品行不端自然是不能留下的,例如与人有染,亦或者偷窃。”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宛若惊雷乍然响起在宁静的半空中,窦皇后与僖贵妃对视了一眼,眼眸之中迸射的光芒宛若荒野中毒蛇之眼。 日子如流水似的,转眼间就到了十二月十七,夜色如浓墨般,过了这夜,是飞上枝头变凤凰还是留在后宫之中任人践踏,很快便很快见分晓了。 明日就是选秀大典,教习储秀宫所以女子规矩的蔷薇姑姑有太多的事儿要忙,从早到晚几乎一刻不曾停过,好不容易将诸事安排妥当,有空坐下来歇歇的时候,有人来报告,说是窦皇后身边的长歌姑姑来了。 长歌姑姑?那不是皇后娘娘的心腹吗?这么晚了,她跑来作甚?她的疑虑并没有得到回答,只是说奉皇后娘娘之命,宣倾城至坤宁宫觐见。 倾城同样是满头雾水,窦皇后是后宫中最尊贵的女子,又怎么会知道她呢?更何况还是点名道姓,莫非…… 想到轻云这几日连睡觉时眉眼中都透着笑意,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夜已到子时,坤宁宫依旧灯火通明,甚至比白昼更加耀眼,令人微微炫目,倾城跟着长歌姑姑来到偏殿,刚跨过及膝的朱红色门槛,悄悄抬头扫了一眼,只见殿堂之上端坐着两位珠翠环绕、雍容华贵的女子,她知,其中一个定然是窦皇后,至于另一个,她就不知道是谁了。 正文 第五章 不容 正当倾城犹豫该如何行礼的时候,腿弯子却猛然被人踢了一脚,顿时,她膝盖一弯,不由自主跪倒在金砖上。 已是隆冬,但恰逢深夜,金砖又冷又硬,这一阵阵冷意好似能传到她心底似的。 “大胆贱婢,见了皇后娘娘和僖贵妃娘娘居然还不跪下!”长歌姑姑轻声斥责了一句,像是怕惊扰了殿堂上的两位娘娘一般,说着,她满脸的冷色更是转为浅笑,躬身道:“皇后娘娘,僖贵妃娘娘,林鸾来了!” “你抬起头。”窦皇后根本不理会,只是盯着低头跪地的倾城,倒是想要瞧一瞧这个女子到底有没有长歌姑姑说的这么貌若天仙。 倾城听到吩咐,诚惶诚恐地抬起头,当那张秀丽的容颜展露在摇曳烛光下的时候,就连僖贵妃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眼前女子的五官虽长得不算是顶出色,但是凑在一块,叫人心中没来由觉得心中一阵舒坦,更何况,眼前的人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子出尘脱俗的感觉,生生将整个大殿的人都压了下去。 果然好姿色……窦皇后猛地蜷紧了双手,刚刚修剪过的指甲掐的掌心隐隐作痛,她虽一直以贤良示人,但这并不表示着她的心中感觉不到痛和累,纵然也是一国之母,但是她也是寻常的女人,又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一个女人留在自己丈夫身边呢? 所以,她明知道僖贵妃今日来者不善,明知道僖贵妃在利用自己除掉身边棋子进宫的障碍,但是她,依旧甘之如饴。 缓了缓身,窦皇后起身,款款走到倾城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让她微微有些嫉妒的面庞,许久,她终于说话,“段倾城,你可知罪?” 倾城茫然摇头,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何罪之有,只是凭直觉,她感觉这位看似和善的皇后娘娘并不喜欢自己,甚至,是厌恶自己。 窦皇后瞥了她一眼,冷然道:“你身为选秀女子,偷窃他人财务,你可知,这可是死罪?” 窦皇后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听在倾城耳中却不亚于平地惊雷,炸得她头晕目眩,更是想都没想,慌忙否认,“我没有!” 只是,她的话音未落,脸上便重重感受到了一巴掌,她本就羸弱,现在这重重一巴掌打下去,打得她头重脚轻,耳畔更是传来了长歌姑姑有些不真实的声音,“真是胆大包天,在皇后娘娘面前也敢自称‘我’,可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僖贵妃现在已经恢复了镇定,她闻言,低声一笑,讥诮道:“像这种不动尊卑、手脚不干净的人,是该好好教训一番,省的她以后再犯!” 长歌姑姑听闻这话,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只是将目光投向了窦皇后,询问她的意思,窦皇后却是冷冷看着那张嘴角渗血的脸,有快意在眼底掠过,顿了顿,便缓缓开口道:“既然僖贵妃开口,那你就让她长长记性罢!” 长歌姑姑答应一声,冷笑着揪着倾城的头发便开始左右开弓扇了起来,足足打了十几个耳刮子这才停下来了。 等她打完了,倾城头发散了,脸也肿的不像样子,两边嘴角更是鲜血直冒,脸更是肿的老高,道出都是指痕淤青。 窦皇后高高在上,看着底下早已不复当初模样的倾城,冷声问道:“如今,你可知道错呢?” 倾城虽不是出生名门大户,但从小也是被爹爹呵护长大,而后又入了段府,何曾受过这样的虐打?当即她便受不住了,趴在地上,微不可察地回答道:“回,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奴婢……知道错了。” 不是她不想要自己的名声,而是她知道,此时若是她执意不肯认错,怕是连命都没了,更何况名声呢? 她更是不明白,明明从未见过,为何皇后娘娘会对她有这样的敌意呢?难道,她真的做错了什么吗? “那支金钗你到底藏在了什么地方?”此时,窦皇后的声音中没有白日那么温婉,静默的声音中甚至夹杂了几分冷酷。 倾城心中骤然一冷,金钗,什么金钗?她根本就金钗的影子都没见到过,“奴婢并未见过任何金钗。” “你以为不说就没事了吗?”窦皇后冷笑,长长的鎏金护甲抬起林鸾早已不成人形的脸颊,手更是加重了力道。 “奴婢没有。”倾城吃痛,不由自主朝后缩了缩,可是在这深宫里,又是在坤宁宫中,她又能逃去哪儿呢?现在是生是死,已经由不得她了。 “你还敢撒谎,看样子你真的是嘴硬的很呀!”窦皇后的手指狠狠捏住林鸾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长歌,给本宫继续打,一直打到她肯说实话为止!” 瞧着长歌姑姑再次逼近的身影,倾城不由的浑身颤抖,她咬咬牙,艰难说道:“皇后娘娘明察,奴婢连金钗是什么样子都没有见过,就更不要说偷窃了!” “段倾城,事到如此,多说无益呀!”久久未出声的僖贵妃轻声一笑,淡淡说道:“你偷了别人的东西,如今还想认账不成?本宫奉劝你最好乖乖认罪,要不然到时候牵扯上了段大人就不好呢!” 倾城微微一愣,她知道,窦皇后与僖贵妃早已经在心中暗定要将她除去,即便当下没有偷窃这事儿,日后还有数不尽的事儿会等着她,更何况,这事儿若是告诉了段义,那她的爹和弟弟该怎么办…… 想及此,倾城嘴角泛起几分苦笑,轻声道:“奴婢,认罪!” 窦皇后本打算剥夺她选妃的资格就算了,毕竟此事不便声张,若是真的闹大了,被人知道是她、僖贵妃,还有段轻云三人之间的好戏,怕是她这个一国之后也不会好过,更忌讳此事传到皇上耳中。 只是僖贵妃之前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她——落选的女子仍旧会留在宫中成为宫女,这样说来,段倾城还是会有机会见到皇上,她们总不能次次都防着吧! “那妹妹觉得怎么样为好?”留倾城一人在偏殿,窦皇后与僖贵妃两人移步内间商议该如何是好,如何她们是敌亦是友,如今更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否想逃! 僖贵妃窥了一眼脸色阴晴不定的窦皇后,抚着皓腕的翠镯,沉声说道:“逃得了这一次,逃不了下一次,若是她有翻身的机会,那倒下的怕就是咱们俩儿了!现在,皇上不仅整顿朝堂上,皇后娘娘,你要想清楚,咱们可不能撞在皇上的气头上呀!” “妹妹的意思是……”窦皇后气息微微急促,她心里也曾动过这个念头,只是顾忌太多不敢说出口罢了。 外头不知何时起了风,呼呼作响,凉爽的风从朱红色雕花木窗扇缝隙里漏了进来,吹熄了原本就有些摇曳的烛火,内间一下子暗了下来,有种无法言说的恐怖在屋子里蔓延开来,尽管宫女很快便重新燃起了烛火,依然叫窦皇后惊出了一身冷汗,当即便拒绝了僖贵妃的提议。 “皇后娘娘,心慈手软,害的终究是自己呀!”僖贵妃心中冷笑,后宫之中的女人,哪个女人手上没有几条人命? “这法子不行,贸然死了一个选秀的女子,本宫无法向皇上交代,若是皇上查下来,这个干系是否由你来担着?”窦皇后自然是把僖贵妃心中的小九九看的一清二楚,她不是傻子,自然是不会上当。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怕是再说什么,也无用! 僖贵妃兀自在心中长叹了口气,她本想借着这件事扳倒窦皇后,除掉倾城,一举两得,只是窦皇后始终都不肯上这个当呀!真真是可惜! 思忖片刻的窦皇后心中有了主意,再次来到了偏殿,倾城依旧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她一见二人进来,连忙磕头求饶,她愿意一人承担偷窃之罪责,却不想让此事牵扯到段义。 知道窦皇后与僖贵妃两人不肯放过她!倾城虽是够聪明,但她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子,始终是太过于稚嫩,如何敌得过老狐狸般的窦皇后与僖贵妃?她不懂,从踏进坤宁宫的那一刻起,她的结局早已经注定,说什么都已经输徒劳。 窦皇后对她认错求饶的话置若罔闻,只是冷冷瞥了她一眼,漠然道:“你本该问斩,只是本宫念着你年纪尚小,还有改过的机会,就饶你一命。” 还未等倾城来得及高兴,又听到窦皇后冷若冰霜的声音,“但死罪难免,活罪难逃,宫里你自然是不能待了,就把你赐给如意公主,作为陪嫁丫鬟一同嫁入宁王府,终身为奴为婢。” 这就是窦皇后的狠辣之处,但凡是女人,更何况是后宫中的女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她虽不能杀倾城,但有的是办法叫倾城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更何况,如意公主是前朝公主,若非是皇上心善,根本就不会将这个不受怜爱的前朝公主留下来赐给宁王为妾,现在,她将倾城赐给如意公主,既美了她的名声,又全了她的心思,在一个不受宠的前朝公主身边,即便倾城有天大的本事,也掀不起什么惊涛骇浪! 更更重要的是,宁王李绍明乃是僖贵妃之子,就算僖贵妃想以这事儿闹出什么事儿来,也该斟酌几分! 正文 第六章 王府 终身为奴为婢?林鸾不敢置信地盯着满口慈悲的窦皇后,眼中头一次出现了怒意,她即便再笨再傻也能够看出来眼前的这两位娘娘根本就是有意针对她,直到现在,她依旧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想及此,倾城紧紧咬住薄唇,一言不发,直到嘴里再次尝到了血腥的滋味才烧好放开,混着嫣红的鲜血木然吐出几个字,“奴婢,谢皇后娘娘恩典!” 窦皇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示意长歌姑姑将她带出去,并连夜送往如意公主身边,不允许在留在紫禁城之中。 不过是短短的一夜之间,倾城的命运轨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此踏上了一条不可预知的道路。 失魂落魄之间,倾城被带出了坤宁宫,带出了曾经让她充满了恨意,又曾经叫她充满了期许的紫禁城…… 等倾城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身在宁王府的一间厢房内,是府中的管家周瑞领她进门的,长歌姑姑将窦皇后的手谕交给了周瑞之后就走了,之后周瑞就将她交给了现在已经住在秦王府,但尚未过门的如意公主,且告诉如意公主,此人就是皇后娘娘赐给她的贴身丫鬟,是要陪着她一辈子的。 她本是不舍得在这个雪夜出房门的,但是想着这个婢女是窦皇后所赐,她一时也按捺不住,就禀告了琳琅姑姑一声,差了小丫鬟陪着她一起来到倾城跟前。 婢女……连宫女都算不上,以后她便不再是段倾城了,而是一个因犯了偷窃罪被赶出来的秀女,是宁王府的婢女,终身不得出府。 她木然地站在那里,尖锐凄凉的笑声骤然爆发,仰头大笑装若癫疯,许久许久,直至脸上尽是笑出的泪水才渐渐低了下去,满是伤痕的脸上布满着血水,泥水,雨水和泪水,叫人看不清她脸上的面容。 她被迫入段府,入宫,本打算能够靠着一己之力早日见到爹爹和弟弟,没想到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局,上天真的好狠,为何要这样对她? 如意公主也吓坏了,自己不过是好心问了她一句要不要换衣服,怎么这么大反应,该不会皇后娘娘赐给她的婢子神智有些问题吧? 如意公主虽不聪明,但她也是前朝公主,纵然不受宠,但在后宫之中生活了这么多年,也明白宫中女子的鬼把戏,眼前的女子如此狼狈模样赐给了她,定然是犯了什么错!不过总归是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 想及此,如意公主却是缓缓摇头,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倏地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倾城摇摇欲坠,随时可能会摔倒,吓得她连忙过去抱住了,一抱之下顿时发现不好,这个新来的婢子身上竟然烫的厉害,似在发烧,连忙唤道:“你,你怎么呢?” 今夜一连串的打击早已经将倾城逼到了崩溃边缘上,过来时又恰逢下雨淋了一身,寒气入侵,心神忧郁,能撑到现在已经都是一种奇迹,在坠入无边黑暗前倾城看到的是如意公主关切的面孔…… 倾城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觉得醒来时浑身酸痛,嘴里还火烧火燎一般,隐约看见有一个人背对着自己,连忙扯了扯干涩的声音唤道:“水……我要喝水……好渴……” 正在一旁绣花的昭梦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回头看到倾城醒来的时候顿时欣喜之色,赶紧倒了桌上倒了杯水递至床边,欢喜道:“给,你可算是醒了!快点来喝水吧,你可不知道你这一睡可是睡了多长时间呢!” 倾城现在渴的厉害,根本顾不上回答,凑过头就着昭梦的手喝着对她来说恍如琼浆玉露般的清茶,一口气喝罢,觉得尚不够,又要了一杯,这才觉得嘴里的干渴缓解了些。 倾城看着昭梦将青瓷茶杯放在了一旁的酸木雕花小茶几上,头倚着床棂想了一会儿,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到了这儿的,这才问道:“我睡了很久吗?” 她怎么想,也只是记得她昏过去是夜晚,而这会儿子她在陌生的屋子里尚且不提,而如今外面更是天光大亮,看来她怕是睡了一夜有余了。 “你可不知道你这一睡竟有三天三夜了,琳琅姑姑怕你出了意外,特意借了我来,叫我不用去伺候萧主子,留在屋子里看着你呢!说起来,我倒是托了你的福,跟着躲了几日懒呢!”说着说着,昭梦微微上扬的丹凤眼更是笑成了一条线,看着叫人心里无端端欢喜。 她是个大咧咧的姑娘,现在瞧着倾城如此沉静的模样,更是拉着倾城的手,笑眯眯地说道:“你可不知道,你进府的第二日开始,就不断地说胡话,更是烧的浑身直发抖,吓得你们主子怕你一直这么睡下去了,这些日子不知道来看了你多少次,只怕见着你醒了,会高兴坏的。” 闻及这话,倾城却是微微一怔,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去鬼门关门前转悠了一圈,只可惜阎王爷不肯收她,又将她赶回了阳间,也许,真的是命大,想及此,她由衷说道:“这几日真是谢谢你了。” 说罢,她更是依稀记得自己在昏迷之前被窦皇后赐给了如意公主,想必这个如意公主就是自己的主子了吧! 想及此,她更是问道:“现在你我皆是王府中的婢女,按理说应该是我一进府就该给如意公主请安,谁曾想到白白耽误了这几日,还想请你带路,容我现在给如意公主请罪去!” 昭梦却是掩嘴嗤笑起来,好像倾城说的是什么顶好笑的笑话似的,看的倾城却是二丈摸不着头脑。 等着笑过了,昭梦嘴角微微上翘,按住了几欲起身的倾城,道:“没事儿的,你们主子可是王府中最好相与人,莫说你这会儿子还病着,便是你再歇息上个十天半个月,怕是你们主子也不会说什么的,不知道府里头有多少人羡慕你有这样的好主子呢!” “这,这可怎么能成?如意公主当真是个好相处的人?”倾城一下子愣住了,依照窦皇后的性子,她以为窦皇后将她赐给的人也一定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瞧着她如此不可置信的模样,昭梦含笑点点头,却倏地想起了一件事,她侧耳听了听窗外没有响动,这才压低声音嘱咐道:“只是有一事儿,你得多多小心些,在王府里头,最好称呼如意公主为主子,方才的称呼万万不可再提起,你们主子虽是公主,但你却要知道,那不过是前朝公主呀!如今,已经是大燕朝呢!” 倾城本就头晕的厉害,方才的话根本就没有多想就脱口而出,这会儿子想想,才察觉事情却是如同她想象中一般,窦皇后将她赐给了前朝公主,其心若昭,分明就是瞧着如意公主不会受宠而已。 方且不提受宠不受宠这回事,她的话实在是有欠妥帖,即便楚国未曾灭亡,现在主子住在宁王府中,她又怎么能唤主子为如意公主呢?况且,这个称呼更是会为主子带来无尽的羞耻。 想及此,林倾城如墨色般的眸子里充斥着淡淡的忧愁,怕是如意公主的日子定然好过不到哪里去了,而她的日子,怕是会更加艰难了,不过艰难归艰难,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而她,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早已没了退步。 她将手轻轻扣在昭梦的手上,淡淡笑道:“多谢你的提醒,好在这会儿子只有咱们两人在场,若是被旁人听见了,指不定闹出什么事儿来。” 一下子,昭梦不知道是将手收回来,还是持续着方才的动作,僵持了片刻,她还是有几分不好意思,“什么谢不谢的?按理说,你是皇后娘娘赐给杨主子的人,放眼整个秦王府的下人,怕是连周管家都没有你的身份尊贵呢!” 尊贵?倾城心中却是泛起了一阵无奈,但却不知该如何说起,只好说道:“既然这般,那我就不与你一般客套了,我叫段倾城,你便叫我倾城罢!” 纵神色疲惫,眼睑下一片青紫,但依旧不能遮挡倾城那绝色容颜!昭梦的阖着的薄唇动了动,只是微微颔首,道:“好,那我叫你倾城便是了,只是过一会儿,灯你见到杨主子的时候,主子会杨主子的!” 说话间,她还忍不住窥着倾城的脸色,果然如她所见,倾城的脸色不大好。 既然是赐给了如意公主,那便是如意公主的人了,断然没有还用之前名字的道理!这个道理,倾城不是不明白,只是她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不仅连她这辈子的自由都给剥夺了,现在,连她和爹爹、弟弟唯一有关联的名字都给剥夺了,叫她如何不难过? 昭梦一直在旁边瞅着倾城的脸色,现在心里又何尝舒服?多年前,她也是因着家里穷,被卖到宁王府为婢的,现在瞧着倾城的模样,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往事历历在目,顿时,她也是完全没了往日的活泼。 沉默中的倾城抬眼间,看到了昭梦微红的眼眶,心中已经明白了大半,忙强撑起笑脸,朝着昭梦笑道:“这些日子真的辛苦你了,你对我的好,我心里都念及着,若是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只管说一声便是了。” 昭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抽出手来,问道:“不过是小事一桩,只要你平安无事便好,再说了,是我们家主子吩咐我照顾你的,要谢,等你病好了谢谢我们家主子去,对了,倾城,你睡了这么长时间,肚子饿不饿,要不要我给你盛碗粥来?” 被她这么一说,倾城还真的感觉到肚子里空落落的,遂点头道:“也好,不过又要麻烦你了。” 正文 第七章 姊妹 “不麻烦。”昭梦离开后没多久便端了碗热气腾腾的粥走进来,一边拿着调羹将粥搅凉一点,一边轻声说道:“你身子还没好,吃不得油腻的东西,得吃清淡些,我在粥中加了些盐巴,不至于太清淡,你趁热吃吧!” “多谢,若是没有你,只怕我在王府中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倾城微笑着接过来,即便脸上还带着淤青,但是恬淡的笑容却宛如盛开在池塘中的莲花一般,于一瞬间绽放,美得令人窒息。 这一刹,昭梦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才回过神来,说道:“你,你可真好看,像是天上的仙女似的,连韦主子都没你好看呢!” 韦主子?倾城微微诧异,不过她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释,宁王李绍明今年十九,为当今皇上李元昌次子,先是奉命迎娶舒天梅为妻,夫妻之间相敬如宾,李绍明虽也有几房妾侍,其中韦珪是前几日刚入的府,韦主子生的极为秀美,这才能够入了李绍明的眼。 要知道,韦主子虽只是侍妾,但那日的排场却是一点不比宁王妃进门的时候差。 昭梦当时被抽去前院伺候,曾有幸见到韦珪,惊为天人,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长得这般貌美,她原以为这辈子都没有人能和韦珪相较,却不想,这么快就又遇到了一个,而这人,却是可惜了,只不过是个婢女罢了! 宁王府极大,即便是侍妾,也是有各自院子的,如意公主现在住着的院子便唤作芳华园,地段在一干妾侍中算是最好的了,只是如今,她尚且还未得到李绍明的册封,这个前朝公主的身份,在宁王府中实在是有些尴尬。 先前,李绍明面对着李元昌和窦皇后赐如意公主之事,斟酌再三,也不知该如何应对,纵然是征战沙场多年,但也不过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罢了!由沙场一朝归于王府,面对着满屋子的莺莺燕燕,不知如何面对自然也是常事! 幸好,李绍明得僖贵妃的提点,于半月之后正式纳如意公主为侧妃,但因着如意公主的身份尴尬,所以倒不适合大肆操办。 “你呢?你为何要在王府中当差,是家生的还是卖身的?”倾城喝了粥,感觉身子好受了许多,现在身上有了力气,便没话找话说起来,对于昭梦,她是颇有好感,起码,昭梦不像是皇宫中的女人那般,颇多心计。 的确!昭梦说了很多,却从未涉及到自己!想着自己的身世,她一边把玩着胸前油光发亮的辫子,一边说道:“签的是死契!” “为何?”倾城不由得大吃一惊,她原以为像她这种别无选择的人才会终身留在王府中,没想到,居然会有人签死契,“是因为家里没人了吗?” 昭梦听闻这话,脸上却是有种说不出的寂寥,偏偏脸上却带着苦涩无奈的笑容,摇头道:“没有,我家里爹娘健在,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妹妹,因着家里穷,二哥都过了二十还没有娶上媳妇,好不容易几年前才说到了一户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二哥,但是后来楚国灭了,那人家不愿意了,更是提出了要三十两银子的彩礼钱,之前家里连吃饱饭都是个问题,更不要说拿出三十两银子呢!” “为了给二哥凑齐三十两银子,我自愿卖身到宁王府中来,不但得了卖死契的三十两银子,更是之后每个月还能有一两月钱,这样下来,一年也能有十二两银子呢!有了这些银子,想必家里就不会太紧巴了!”说到这儿,原本紧蹙眉宇的昭梦渐渐笑开了眉眼,好像谈及了天大开心的事儿一般,“况且,宁王府虽然规矩多,但我们家主子却不难伺候,说起来,进了王府,倒是羡煞了我们村子里不少人呢!” 她单纯的笑容感染了倾城,郁结数日的心绪在这一刻有拨云见日的感觉,是啊,人有的时候真的活得很简单,只要有一碗热饭,有杯热茶喝便足够了,她,又何必想那么多呢?更何况,想了又有何用? 她虽不幸,但是这世上比她不幸的人多得多,不论身在何处,只要活着,都要好好活下去!即便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了爹爹和弟弟,她相信,只要活着,终有一日能够和爹爹、弟弟相见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倾城眼中的迷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别看昭梦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姑娘,但是在这一刻倾城的变化太明显了些,她竟敏锐的察觉到了倾城的变化,遂笑道:“你可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儿?” 倾城淡淡一笑,拢一拢披在身后的长发,眉眼中皆是笑意,“算是吧,昭梦,与我说说宁王府吧!” “宁王府啊……”昭梦皱了皱鼻子,显然是知道不能在私下议论,但是倾城的脸上好不容易浮现了笑意,她实在不愿让它消逝,“我虽已经来了王府有些年头了,但王府里头的情况却仍旧了解的不大清楚,就说说这门王爷罢,我们家主子不大受宠,连带着我也没有见到过王爷几次,不过,听府中的人说,王爷倒是个和气的,从没人见着他发脾气,不仅如此,之前我未进王府的时候,还听说,听说……” 说着,她压低了声音,凑近了倾城小声道:“还说,若不是因为太子是长子的缘故,怕是这太子之位定是属于咱们王爷呢!” 这话说的倾城不禁浑身打了个冷噤,私下议论太子之位这事儿非同小可,更何况她们两人还在宁王府中议论这件事,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那宁王府上下几百口人怕都没了活命! 虽知道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但是经历了紫禁城诬陷一事之后,却是叫倾城明白了一件事,小心驶得万年船,如今瞧着昭梦一脸雀跃的样子,只好压低声音说道:“昭梦,你说的这是什么胡话?我看我的病好了,你却是烧糊涂呢!这些话可不是我们这些丫鬟可以擅自非议的。” 昭梦听闻这话,却是二丈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嘟囔着说道:“这话可不是我一个人说的,外头都是这么说呢!而且我还听韦主子身边的落雪姐姐也说起过,韦主子的爷爷可是当朝大臣,从她那边传出来的话定然错不了!” 面对着这样一个榆木疙瘩,倾城知道再多的提点也是枉然,她瞧了瞧窗外,见着没人,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前些日子皇上才下旨,说凡是百姓私下议论国事者,皆问斩,就凭着你方才说的那几句话,可够你死千百回呢!若是从府中传了出去,怕不仅是你们家主子的性命不保,就连王爷也难得脱身。” “有这么吓人?我……我平常见有些姐姐婆子们经常私下议论,所以这才告诉你的……好姐姐,你可别说出去啊!”昭梦本是一番好心,本想着将自己心中的小秘密与新来的小姐妹一起分享的,却没想到后果会是这么严重,顿时连脸色都吓变了。 倾城瞧着她那灰白的脸色,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如今扯出几分淡淡的笑意来,轻声说道:“没事儿的,以后你不说便是了,只是你可要记得一句话,小心驶得万年船,这话是永远都不会错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心里蔓延出一片荒凉来,几天前的自己何尝不小心?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不会有人知道,但如今却叫她明白一件事儿,若是有人存心针对自己,那一切都是枉然。 说起来,从紫禁城到宁王府,从秀女到王府贱婢,该变的都变了,可该变的又都没变。 眼前的昭梦见着她双眉微蹙,睫毛微垂的模样,有些看呆了,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像是从天而降的仙女一般,身上有说不完的故事,当即,她便忍不住轻声说道:“倾城,你可真美,像是仙女似的。” 若是寻常女子听到这话自然是开心不已,但是,倾城却是茅塞顿开,原来一切皆是美貌惹下的祸端,当初爹爹送自己进紫禁城是因为自己貌美,窦皇后与尹德妃想要将自己赶出宫也是因为自己貌美…… 想及此,她却是缓缓摇头,无奈说道:“像仙女又如何?终究还是生活在这凡尘之中!” “你怎么会这样想?这天下女子谁不希望自己貌美如花,就连我们家主子当初都是从丫鬟升成主子的,你这样貌美,说不准日后也能够……”只是话说到一半昭梦就顿住了,有些话她虽然想告诉倾城,但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王府之中,谁人都知道王爷不仅英俊,能文能武,偏偏待人又是一片和气,惹得王府中的婢女们都怀揣春心,就连她也不例外,每个人都巴不得能把自己打扮得美若天仙,能够入了王爷的眼。 但就目前看来,倾城好像对此一点都不感兴趣,昭梦见状,只能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若是等着倾城见到了王爷,怕就不会这样想了吧! 正文 第八章 如意公主 倾城何尝不明白她话中的深意,但是她却明白,皇家子弟最是薄情不过的了,坐拥三千美女,又怎么会对一个女子上心?就好像那日在花园里那般,皇上信誓旦旦问自己是否愿意留在她的身边,但还不是任由着窦皇后和尹德妃对自己为所欲为?连皇上都是如此,怕是王爷就不敢随便相信了。 更何况,经历了紫禁城一事,如今的她只想好好呆在如意公主身边度过余生,最大的奢望便是能够在有生之年见到爹爹和弟弟一面。 想及此,她微微一笑,轻声道:“就算王爷见到了会怎么样?我只是主子身边的一个小丫鬟,难不成还入得了王爷的眼?既然是丫鬟,那便好好伺候主子便是了,若是不量力而行,妄图爬的更高,到头来,只会摔得更惨。” 说着,她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昭梦一眼,就通过方才的相处,她已经看出了昭梦是个心善的女子,但凡是女子心中又会有些不切实际的梦,她可不愿昭梦步入了她的后尘,所以如今能多说几句便多说几句了。 昭梦被她说的脸倏地一红,她的心思被倾城猜透了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便红着脸岔开了话题,“你放心,我们这些当丫鬟的所能做的不过是好些伺候主子罢了,还能有什么歪心思,再说了,我晓得分寸的。” 倾城看着她一脸窘迫的模样,只是淡淡一笑,拉下绞着衣角的手,轻声道:“我说这些也是为了你好,要知道,在什么身份地位就做什么样的事儿,若是真的有不该有的心思,到时候害的还是我们自己,我们俩儿这辈子都是不能再出王府的,所以只要这辈子安安稳稳活下去就够了。” “我明白的。”昭梦似懂非懂点点头,到底是个静不下的性子,转而又拉着倾城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昭梦来宁王府的日子不算短,知道的事情也不少,再加上她本就是闲不住的性子,这几日照看着倾城也是憋坏了,如今逮着说话的机会便开说说起来,“王府中是王妃娘娘主持中馈,王妃娘娘最和善不过的了,听说当今皇上还没有平定乱贼的时候,她就经常向穷人布施,而且了,王妃娘娘如今虽已经是宁王妃了,但却好像是往常一样一点架子都没有,府中上下没有人不喜欢她呢!” 说话间,她的眼睛似乎也带着笑意,叫人看来心里没来由一阵欢喜,只是笑着笑着,她的神色却不大自然了,“府中目前除了你们家主子尚未册封之外,还有一位侧妃,就是进府不久的韦主子了,还有一位苏主子,韦主子才进府,她的性子我不大清楚,只是我听说苏主子倒是不大好相与的,若是你见到她,说话做事可要注意些,当心被她抓到了把柄,那你可就没好果子吃呢!” 苏主子!倾城在心中默默重复着这几个字,想要把这三个字印在心底,如今,她是一丁点错儿都不能再犯了,这一次是被窦皇后发配到了宁王府中,若是真的再有下一次,那该会是哪儿呢? 如此想着,倾城心中的意念更深,一定要好好活着,只有活下去,凡事才会有希望,她坚信有朝一日一定能够见到爹爹和弟弟的。 正当她微微出神的时候,却听见门外传来了轻轻叩门的声音,还伴随着一个女子的轻唤声,“昭梦,她醒了吗?” “醒了。”说着,昭梦冲倾城使了个眼色,笑意吟吟地赶了过去,将门打开,福了福身子,忙道:“奴婢参见杨主子。” 因着如意公主只是个前朝公主,虽已得了窦皇后的吩咐日后会将她封为宁王府侧妃,但是如今还未册封,叫宁王府中的一干丫鬟不知如何称呼,只好在姓氏之后加了个主子,好歹如意公主也不是个挑三拣四的人,面对着这个称呼并未多想,依旧每天活得乐呵呵的。 倾城微微一愣,想着她一个丫鬟还没先去给主子见礼乃是失礼,忙跪了下来,叩首道:“参见主子,奴婢进府未与主子请安,还请主子见谅。” 如意公主见状,忙走上前去,一把就将她扶了起来,忙说道:“可别多礼,你的病还没好,快起来!快起来!” 倾城闻言,却还是跪在地下,只是抬眸看着如意公主,一字一顿说道:“主子和善,但奴婢却不能不守规矩,还请主子责罚。” 说这话的时候,如意公主那张青涩的面容展现在她的面前,黑亮的眼睛一直滴溜溜转着,不住打量着她,让人一看便觉得是个胸无城府之人,再加上她尚未长开的五官,叫人觉得没来由一阵亲切。 她看着如意公主,如意公主也看着她,半晌,如意公主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了,“都说不知者不怪,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为何要责罚你?紫禁城里出来的人规矩就是多,偏偏我是最受不了规矩的,你若是跟着我,以后可别经常下跪了,没得旁人还以为我虐待你们呢!” 说着,她见着倾城苍白的脸上写着几分不可思议,更是凑到了她的耳畔,低声说道:“我身边只有一个琳琅姑姑,平日里她对我管教甚严,你来了,我好歹能够有个说话的人,说起来,我高兴还来不及了,又怎么会怪你?” 话毕,她更是伸手将倾城扶起来,但她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罢了,即便面对着比自己大一岁的女子,也是有些吃力。 更何况,她虽不受宠,但好歹也是个前朝公主,之前过的也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感受着身上的重量,一时间身子倒是有些微微发颤了,只是,她依旧一言不发,靠着一己之力想要将倾城扶到床上去。 两人身体紧紧挨着,倾城感受着如意公主身体上的微颤,冰冷许久的心终于感受到了微微的暖意,先前昭梦虽提点过她如意公主是个极好相与的人,但吃一堑长一智,她心里始终保留了些许警惕。 但是在这一刻,她心里的警惕却是轰然倒塌,只是看着如意公主涨得发红的面颊,郑重说道:“好,以后主子叫奴婢做什么奴婢便做什么。” 如意公主被她那诚挚的目光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擦了擦鼻尖的汗珠,嘟囔着说道:“虽说我是你的主子,但你也不必听我的,我的话可一点都不奏效,你还是听琳琅姑姑的吧!” “琳琅姑姑?”倾城重复了一句,有些不明白了,按理说如意公主是尚未册封的侧妃娘娘,在偌大的宁王府只有王爷和王妃娘娘的身份凌驾于如意公主之上,这个琳琅姑姑又是何许人也? 一旁的昭梦见着如意公主沉浸在不快之中,而林鸾也是一脸诧异,这才巧笑着上前,说道:“琳琅姑姑是跟着杨主子从紫禁城里出来的老人儿,一直照看着杨主子长大,既是杨主子的奶娘,又是杨主子的教养嬷嬷。” 倾城这才明白过来,心中对这个琳琅姑姑却是多了几分好感,不盲目遵从主子,时时刻刻提点主子,这样的奴仆最是衷心不过了的,更何况,她也曾听说,前朝皇宫里的人若是愿意留下来,每人能得到一比不小的银子,条件很是诱人,可饶是这般,琳琅姑姑依旧跟随着如意公主来到了宁王府,如此看来倒是一个无比衷心的人呢! 想及此,她便笑看着倾城,像是安慰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道:“想必琳琅姑姑也都是为了主子好,但是以后有了奴婢,主子叫奴婢做什么奴婢便做什么,若是主子有什么不想叫琳琅姑姑知道的事儿,也可以告诉奴婢,奴婢一定会为主子保守秘密的。” “真的?”如意公主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一把拉住倾城的手,欢喜的神色溢于言表,“你不会像之前的那些人一样,表面上很听我的话,可是一转身就将我的话告诉琳琅姑姑去呢?” 倾城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坚决道:“不会。” 如意公主笑意更甚,因兴奋,双颊飞上了两朵红霞,“琳琅姑姑一直不许我吃太多甜腻的点心,还说若是我长胖了王爷就会不喜欢我了,我问你,若是以后我想吃了,你可会帮我去偷?” 这话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双手不住绞着衣角,不仅是她,就连倾城和一旁的昭梦都忍不住笑出声来,看样子如意公主真的怕琳琅姑姑怕的厉害! 倾城宠溺地看着如意公主,就好似看着自己的妹妹一般,轻声道:“若是主子想吃甜食了,奴婢大可以去帮主子拿一块,若是多了,可不成。” 即便是小小一块甜食,如意公主也是欣喜不已,她宛若找到了知心姐妹一般,忍不住欢呼雀跃道:“真的吗?真的太好了!” 如意公主与倾城笑的开心,但一旁的昭梦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般,只是呆呆傻傻看着面前的两人,想要说话,但是看着兴趣盎然的两人,到了嘴边的话却又说不出来了。 正文 第九章 琳琅 倒是如意公主经过了倾城方才的表衷心,现在对这个窦皇后赏赐的丫鬟更是喜欢不已,如今更是拉着林鸾的手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我告诉你,王府中做的豌豆黄很好吃了,甜而不腻,一口咬下去感觉舌头都快化了,等着我下次来带一些给你,你保准也会喜欢吃的。” “不过松子糖一点都不好吃,也不知道是厨子们的手艺不够火候,还是王府中的材料不够好,这儿的松子糖一口咬下去总是黏糊糊的,老是粘牙,说起来,倒是比不上宫里头的半分呢!” 说着,她还忿忿不平的撅着嘴,好像楚国灭亡,她从前朝公主即将变成宁王府的侧妃所能够影响她的也就是在吃食这一方面,不过,单纯就如今来看却也不见得是好事,王府中那么多女人,王爷却只有一个,再加上她身份的尴尬,想要在宁王府中立足怕也没有那么简单。 想及此,倾城感觉肩上所担负着不仅是自己的安危,还有如意公主的安全,所以便说道:“先前我等吃过一家松子糖觉得味道不错,若是主子爱吃,到时候派人出府去买便是了,只是主子,您说话做事还是多留些心神为好,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那可是大逆不道的罪名,可是要被杀头的!” 如意公主见着她露出和琳琅姑姑平日一样严肃的神色,心底不免有些害怕,但想了想,却又觉得并无不妥,难道说一些吃的就会被杀头?想及此,她便不解问道:“我,我方才又没有说错话,你可别和琳琅姑姑一样老是吓唬我。” 倾城情知有些话她说出口了对如意公主伤害很深,但若是不说,也许会为如意公主招来杀生之祸,她沉吟片刻,终究还是道:“奴婢没有吓唬主子,主子只要记住一句话,如今楚国已经亡了。” “我知道……”话说出一半,如意公主却又顿住了,是啊,如今楚国已经亡了,取而代之的燕朝,纵然母妃早逝,父皇对她也不疼爱,但如今她的家中却住进了另外的一群人,她的父那些兄弟姐妹都不知在哪儿了,那些曾经照看着她的宫女太监们早已有了别的主子了…… 想及此,就连一向无忧无虑的如意公主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她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才说道:“你放心,我都记下了。” 倾城知道自己方才的话有些过分了,但是她更知道,楚国灭亡这件事对如意公主来说已经成为了既定的事情,若是这一刻连这个事实都不能承受,日后又怎么会面对着众多女人来势汹汹的攻击呢? 王府之中不像别的地方,大家表面上巧笑嫣然,但是背地里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肮脏的事情来,说到底,如意公主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只是经过了方才的话,原本屋子里欢声笑语的氛围顿时变了,林鸾沉默不语,如意公主却只是红着眼眶,昭梦更是尴尬地杵在一旁,一时间,气氛倒是降到了冰点。 等了一会儿,大家依旧没有说话,如意公主已经恢复成往常的模样,脸上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但谁都能看得出来,她嘴角的笑容是那么无奈,“你好好休息吧!等着改日我再来看你!” 说着,她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惹得昭梦却是一阵叹息。 倾城知道就因着自己方才的那句话,怕是昭梦在心里会觉得自己有些冷酷无情,便轻声询问道:“你可是觉得我说错了话?” 昭梦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看着如意公主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前,这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轻声说道:“杨主子本就可怜,听我家主子说,纵然之前她是一国公主,但一出生就克死了生母,所以就被视为了不祥之征兆,因此打从她一出生就被丢给了当年是杨主子生母身边的小丫鬟照看着,那小丫鬟正是如今的琳琅姑姑。” “没过几日,楚国也就亡了,杨主子身上的骂名也就更深,就连当初城破,大家也都忘了紫禁城之中还有这样的一位公主在,后来,还是当今皇上找到了她,念及杨主子身份可怜,杨主子又生的活泼可爱,彼此之间又有些沾亲带故,这才把她养在了紫禁城中,可一个前朝公主,在紫禁城中的日子又怎么会好过?” “好不容易杨主子长大了,又被皇后娘娘赏赐给宁王为侧妃,可就是到了王府之中,杨主子的日子也不大好过,莫说是身份比她卑贱的侍妾,就连一些丫鬟婆子都经常对杨主子的身份议论纷纷,更有甚者还说是她克死了生母,惹得前朝灭亡啊!” 一席话说完,倾城一下子愣住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如意公主的身份会是如此,按理说,金枝玉叶从小就是娇生惯养,被捧在手心里,可是如意公主的身世坎坷相较于她尤甚,自己日后真的该好好守在她的身边! 见着倾城微微发愣的模样,昭梦这才察觉自己失言,若是倾城心中不舒坦病情加重了自己的罪过可就大呢!想及此,她忙宽慰道:“你可别多想,虽然杨主子从小历经坎坷,但好歹身边有位琳琅姑姑,这个琳琅姑姑可是个厉害的角儿,照顾杨主子极为上心,对待下人更是严厉无比,一起子丫鬟婆子虽有心想要怠慢杨主子,但是看在她的份上却是加倍小心呢!” 说着,她更是掩嘴嗤笑起来,“当初杨主子进府的第二日,府中照着份例送来了点心,我还记得当日的点心就是杨主子爱吃的松子糖,厨房里的那些个丫鬟见着杨主子身份尴尬,所以拣的都是一些个碎末末来的,那态度更是趾高气昂,好像施舍似的。” “当即,琳琅姑姑却是二话没说,接下东西就关上门,当日下午,关于杨主子好欺负这事儿就闹得阖府皆知,谁知道当晚琳琅姑姑就跪在了王妃娘娘面前,恳请王妃娘娘让她与杨主子搬出去,免得落人闲话,还说自己知道杨主子和她身份卑贱,不配住在宁王府之中。” “杨主子身份确实是有些尴尬,不仅是前朝公主,更是王爷表妹,还是皇后娘娘亲自赏赐给王爷的人儿,王妃娘娘更是不敢怠慢,当即便惩处了大厨房的一干丫鬟婆子,凌厉程度更是前所未见。” “第二天早上,大厨房的管事妈妈亲自送来了颗粒饱满的松子糖,琳琅姑姑当着她的面就分给了小丫鬟们,惹得那妈妈嘴角抽搐,可却什么话也不敢说,所以,宁王府中的人都知道杨主子虽然是个好相与的人,但琳琅姑姑却不是个省油的灯。” 即便是倾城听闻这些也忍不住微微笑出声来,做不做是下人们分内之中的事情,收不收便是主子们的事情了,即便是主子再不喜欢,可下人也不能怠慢,这就是规矩!看样子,这个琳琅姑姑可真的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想及此,她对琳琅姑姑更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仿若昭梦口中所描述那个骇人的人她压根不用整日与她相处,她明白,琳琅姑姑如此护主,只要自己一心为了如意公主好,那两人之间定能和睦相处,“你说的这么绘声绘色,我倒是想早日见见这个琳琅姑姑呢!” 昭梦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般,只是呆呆地看着倾城,有些怀疑自己眼前的人生了一场病是不是烧糊涂了,忙解释道:“你可不知道琳琅姑姑是规矩最大的一个人了,芳华园中的小丫鬟们见到她恨不得绕到走,更是整日朝着管事妈妈们使银子,就这短短几个月中,芳华园中的小丫鬟们不知道换了几批呢!只是这件事倒是有些奇怪了,琳琅姑姑对人虽严厉,但每当碰见芳华园中的丫鬟们躲懒却是装作看不见,对于那些要走的丫鬟们也从不挽留。” 还有些话她自然没有说出口,当日,琳琅姑姑想要从芳华园中找一个人来伺候倾城,可谁人一听到是琳琅姑姑吩咐的差事纷纷推辞,这个肚子疼,那个家里发生了急事,琳琅姑姑没有办法,只好找到了她们家主子,向她们家主子借她来照顾倾城。 她们家主子名叫萧采薇,性子好,心肠也好,听说了倾城的惨状之后当即就吩咐她好好照看林鸾,而她也因此在王府之中找到了一个好姐妹,如此,倒是两全其美呢! “话虽这么说,但琳琅姑姑这么做肯定又她的深意,你想啊!若是身边的丫鬟有异心,岂是你想留就能留得住的?就算留得住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心,就算是现在留住了,若是日后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儿也是靠不住的,所以这样说来,琳琅姑姑倒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倾城嘴角微微翘起,即便脸色蜡黄,也依旧遮挡不住她的美丽,这份美丽不是出自容貌,而是出自气质,就好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一般,浑身上下皆是不沾凡尘的味道。 正文 第十章 姑姑 说着,倾城嘴角的笑意更甚,娓娓说道:“而琳琅姑姑不论是对人还是对己皆要求严厉更是好事一桩了,王府之中规矩本来就多,若是不严于律己,到时候真的出了事情怎么办?说到底,她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主子,更是为了那一些丫鬟们,只是那些丫鬟们却把好心当做了驴肝肺。”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还挺有道理的,我先前怎么就没想到呢?”昭梦顿时觉得恍然大悟,只觉得倾城不仅生的漂亮,更是聪慧过人,自己好几个月都想不明白的事情只消给林鸾说上一说,她就能全明白了。 倾城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说话,她身子本就未好,方才说了那么多话,倒是觉得有几分疲乏了。 昭梦见着她神色之间皆是倦怠,忙扶着她躺了下来,为她盖好了被子,说道:“你先休息一会儿,我照顾了这几日,连衣衫都没换过,等我回去先洗个澡换身衣裳再来。” 倾城点点头,笑看着她离去。 此时,整间屋子只有她一个人了,她虽累了,但是这几日睡得太多了,如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难免对未来的生活规划起来,懵懂青涩的主子,护主厉害的姑姑,明晓事理的宁王妃……如今看来,王府中的日子应该不算是太难,但愿以后的日子能够好过吧! 如此想着,她心中不免多了几分宽慰,换了个姿势正准备好好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却听见门倏地一声又被打开了,她便坐起身子,开口道:“昭梦,你不是说回去洗个澡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呢?” 只是当她坐起身子来,却发现眼前的人根本就不是昭梦,而是一个身形清瘦的中年妇女,她穿着一身墨青色的衣衫,衬得原本不苟言笑的脸更加严肃了,这一刻,林鸾好像知道了来者是谁,但心底却又有些不太确定。 但是来者见她脸色一脸苍白,坐起来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也懒得与她兜圈子,径直说道:“我是琳琅姑姑,是从小伺候杨主子长大的。” 倾城这才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但却不知道琳琅姑姑来这儿所谓何事,照昭梦所说,琳琅姑姑可是一步都不肯离开如意公主的,怎么会有时间来看自己?难道是为了看看自己病好了吗?想想便有些不太可能! 虽然听说了琳琅姑姑的厉害,但是真正见识到了,林鸾这才觉得她更厉害,一句话便道出了自己在如意公主身边不一般的地位,就算她是窦皇后所赐的人,怕也是及不上她半分的吧! 想及此,倾城朝着她微微点头,算是福了礼,这才不慌不忙地说道:“琳琅姑姑好,我本想去拜访你的,但是因着身子还未好,还请琳琅姑姑见谅。” “拜访就不必了,你只要不给我惹祸我就心满意足了。”琳琅姑姑说话的时候,犀利的眼神一直在倾城脸上扫来扫去,好像想要看出什么破绽似的,“我从没想过你能够为主子分忧解难,只是你要明白,不管你是皇后娘娘赏的,还是皇上赐的,都只是一个丫鬟而已,可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 倾城心中猛地一惊,不知道琳琅姑姑的话中有何深意,但她却从琳琅姑姑的话中听出了警告之意,忙问道:“琳琅姑姑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 琳琅姑姑一心想着快些回去安慰如意公主,本打算对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劝告两句就算了的,但见着倾城一脸懵懂的样子,也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假傻,便冷笑着说道:“按理说你是从紫禁城出来的,本该比王府中的丫鬟们聪明不少,怎么连这么明显的话都听不出来呢?我不管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那我如今就好好与你说上一说。” 说着,她更是朝前径直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林鸾,一字一顿说道:“既是丫鬟,自然该以主子的悦而悦,以主子的愁而愁,事事为主子考虑,想在主子前面,可你呢?明明知道主子伤心难过,却还往主子伤口上撒盐,这难道是一个丫鬟应该做的事情吗?”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林鸾已经明白琳琅姑姑来找她是所谓何事了,如今她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听琳琅姑姑说着,“主子从小没了父皇与母后,身份尴尬的居住在紫禁城中,兄弟姐妹也不在身边,心里自然是难受得紧,可你呢?不但不加以安慰,却还不断提醒她楚灭了这件事,到底是何居心?” 她本就对窦皇后突赐婢女之事觉得蹊跷,在她看来,这个关口一个女子被赶出紫禁城来,要么是生的极美,窦皇后眼中容不下,但是如今看来,倾城根本就属于这一类了,窦皇后之所以这样做,只是为了安插一个眼线在如意公主,为的就是监视宁王府的一举一动,这样的人,她怎么可能有好脸色? 倾城见着琳琅姑姑的话说完了,却并没有反驳,只是淡淡一笑,轻声问道:“姑姑,想要伤口快些愈合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琳琅姑姑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问道:“你说什么?” 倾城苍白的脸上笑容更深,毫不胆怯的迎视着琳琅姑姑那犀利的眼神,轻声说道:“在我看来,想要伤口快些愈合就应该用药,这样才能好的快一些,若是不用药,一直那块棉布捂着,这样伤口只会越来越严重。” 琳琅姑姑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着她继续说下去。 倾城也不以为杵,继续娓娓说道:“在我看来,如今姑姑就像是拿着一块棉布紧紧捂住主子的伤口上,因害怕主子疼却迟迟不敢用药,只是姑姑忘了,若是不早些治疗,迟早会留下更大的祸端。” “其实姑姑也明白,主子太过于小孩子心性,有的时候说话做事根本就未曾多想过,要不然,姑姑也不会整日把主子关在屋子里,可是姑姑有没有想过,主子现在还未得到册封,自然不用出去与人交往,可是等着主子正式册封为侧妃之后呢?难道还能整日被姑姑关在芳华园中吗?” “到时候,主子每日给王妃娘娘请安,与府中的妻妾相处,甚至有的时候还要随着王妃娘娘一起进宫面见皇后娘娘和其他妃嫔,到了那个时候,难道姑姑还能不让主子出去吗?亦或者,姑姑还以为能够自己说一句,主子在后面学一句?若是主子不早些从楚国已灭的事实中走出来,到时候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其中的后果想必姑姑比我更加清楚,所以我今日所说的不过是既定的事实,而主子,也必须早点认清楚这个事实。” 琳琅姑姑没有说话,只是抿唇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女子,这一点她何尝不知道?只是每次看着如意公主那悲痛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她一直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将一切都告诉如意公主,可是等到了今日,合适的时机还是没有出现。 而她想着方才如意公主趴在床上嚎啕大哭的模样,更是觉得今日并非一个好时机,但是面对着倾城,她也知道倾城所说的话字字句句都在理,她也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好岔言说道:“你这话说的是没错,但是你只不过是个小丫鬟,何时将这件事对主子和盘托出根本轮不到你来操心,你只需要记住,你只是一个丫鬟而已,要不然,你可别怪我对你狠心了。” 说着,她更是二话不说转身就离开了,只是她刚走了几步,却听见身后传来了轻飘飘却又坚决的声音,“姑姑你不会的。” 琳琅姑姑顿了一下,继而转身看着她,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讥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怎么,方才昭梦没有告诉你我有多吓人?若是今日的事情再有下次发生,我不会向今日这般对你只是警告一番了,即便你是皇后娘娘赏赐的人,我有的是办法叫你以后闭嘴。” 面对着这样狠毒的一番话,倾城却是一点也不害怕,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琳琅姑姑,轻声咳嗽了几声,方说道:“就凭着琳琅姑姑在紫禁城生活多年,想必也能够知道被皇后娘娘赶出宫的女子定然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亦或者安插在主子身边的眼线,若姑姑真的是心肠歹毒的话,大可以将我丢在一旁,前一种情况,若是我死了,皇后娘娘岂不是更加高兴?后一种情况,若是我死了,那姑姑岂不是更加高兴?” “可姑姑却没有这样做,甚至没有随便指一个小丫鬟来照料我,而是向萧主子借来了贴身丫鬟昭梦,为的就是让我能够好好被照料,就凭着这一件事,我就知道琳琅姑姑并非向传言那般心狠手辣,相反,姑姑还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