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逃生
“嘎吱嘎吱……”
一辆马车,在宽阔的大道上行驶。
道路宽敞却凹凸不平,满地碎石砂砾,车轮压过去时就会发出这种怪声。
谭鸣鹊已经听得烦了,昏昏欲睡。
马车里有一排人,都是和她一般年纪,十几岁的小女孩,被绳子捆在一起。
她在最左边,脸贴在车厢壁上。
已经好几天了,一直是这个声音,没变过,自从上次出城,这辆马车一直在城外行驶,现在究竟到了什么地方,她不清楚。大约几十天前,她离开家去街上逛的时候,替一个外地人引路,结果引去了一条小巷,在小巷里,她被打晕,再醒来,就在这马车上,和一堆同样遭遇的女孩待一起。
一开始谭鸣鹊还想跟她们问问情况,不过她们不是哭就是沉默,她也没辙。
忽然,她听到马车轮转得慢了。
再过一会儿,她听见了喧闹声。
看来,又要入城。
隔着一道帘子,谭鸣鹊没动,她和其他人被绳子捆在一块儿,串成了一串,从手到脚,都被绑住,想在瞬息内冲出去,很难,不过,一旦瞬息时间冲不出去,就一定会被察觉,之后还可能遭到惩罚的殴打,所以她没动,只听外面两人谈话。
每次入城,那车夫都会出马跟人聊聊的,他两旁各自坐了两个大汉,是看守她们的。
果然没一会儿车停了。
她听到车夫开口:“钱爷,今天是您值班啊?”
那被称为“钱爷”的应该是城门校尉一类的人,他嗓子有些哑,笑着说:“好久没见你。”
“这些天替主人家办事嘛。”车夫也陪着笑了一会儿,末了,小声说了句,“这是孝敬您的。”
“真是客气!”钱爷扬声说,“放行!”
而后,车轮重新开始转动。
谭鸣鹊的眼睛突然放出光彩,虽然钱爷只说了三句话,但她觉得耳熟。
这是,京腔?
以前她父亲迎接过一个从京城来的客人,她记住了他的口音,与这钱爷的相似。
谭鸣鹊重新焕发精神,再次全神贯注地听起了外面的动静。
“臭豆腐,酱豆腐!臭豆腐绕香油,酱豆腐蘸窝头!”
“葫芦,大糖葫芦,将蘸得!”
“小葱儿那韭菜,小葱儿那么憨的韭菜!”
“哪位剃头,哪位剃头,哪位剃头,我手艺好,快刀热水,一秃噜一个!”
不错,全是那天那人的腔调,这里必定就是——京城!
车厢里都是拐卖来的女孩,就算路过,也不该挑天子脚下这地方穿过。
除非,京城是必须要去的地方。
比如说,终点?
谭鸣鹊一直等着这个时候,她没分心,仔细听车轮的每一次旋转,微微偏移的声音。
穿过城门口后,直行了大约两条街。到了折点,前方没有声音,左右两边都很嘈杂,这里应该是个三岔口,谭鸣鹊刚想到这,车轮就左转了。
再又向前行驶了一小段路,然后,车夫再停下了马,应该是到了
从入城开始,她一直在听声音,推测路线。
再逆推,就是逃生之路。
她大概知道接下来要迎接自己的是什么了。
所以谭鸣鹊没挣扎,有人过来叫人,她就乖乖跟着旁边的人一起走出去。
因为,稍微慢一点,这些人就可能动手。
谭鸣鹊估计这些人抓女孩就是为了做皮肉生意,所以,打人的时候一般不打脸,而打身子又需要道具,麻烦,所以一般的处置方法是扭耳朵。打她也就算了,扭耳朵谭鸣鹊忍不了,她缺点不少,但只有这一个优点很难有人能取代,就是耳力。
万一给人扭坏了,那也太冤枉,她还想着要逃走呢。
刚才进来叫她们出去的女人,给她们解开了连接绳,但手脚还是捆着的,只能小碎步走。
幸好马车外有个脚凳,她一阶阶跳下去了。
等下来之后,谭鸣鹊环顾四周,这里是后院,但也不知道连通的是哪里。
虽然她知道京城是皇帝世世代代住的地方,可是,她以前没来过啊。
仔细想想,在京城里也没什么亲戚,想求救都不知道要找谁。
“那个,叫她过来。”
本来安静的后院里突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谭鸣鹊还没回过神,突然就被两个人抓着,往前拖,她抬头一看,面前竟然是一个绝美的女人,看起来颇为妖艳,谭鸣鹊突然见到一个这样的大美人,顿时忘记情况,有些自惭形秽,不过,等她意识到这是哪里时,这个妖媚的女人突然就看着她点了点头:“不错,这个女孩比较有潜质,可惜,年纪太大了。”
谭鸣鹊怒,你几岁?我才十三!
但看看妖媚女人旁边那两个壮汉护卫,她也只能将这句怒吼默默吞回去。
妖媚女人旁边的一个护卫小声说道:“她?你仔细看看,我觉得她没什么姿色啊……”
“你是瞎子啊?”女人握拳在他头上敲了一记,“是我懂还是你懂?”
被敲头的护卫痛苦地咬牙,闭上嘴。
“哼。”女人转回头来,上下打量着谭鸣鹊,越看越是满意:“好,把她送去二楼那间,单独看守,我待会儿要过去。”
“是!”
两护卫一个护送妖媚女人离开,另一个拎着谭鸣鹊从旁边的楼梯上二楼,将她关进了走道末间的屋子。
推进去以后,关门落锁,直接离开。
谭鸣鹊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一楼仍是一直有声音。
如果想从正门走,必须经过一层那个后院,那些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散场。
那妖媚女人说马上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抓来就要做那种腌臜事?
谭鸣鹊一点也不想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要逃,就要趁着现在马上逃!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还亮,外面有些喧闹。也许有人觉得趁着夜里逃跑好,但她请教过的护院说,有时候,白天的几点特质,反倒更能掩护人。
夜里寂静,有什么响动,马上就能听见;
白天则不同,外面有人争论的声音,叫卖的声音,与此种种,数不胜数,嘈杂不堪,她要做什么事情,免不了发出一点声音,但却会被外面那些喧闹声遮掩;
夜里人都睡了,有人飞檐走壁,穿的一身黑也就罢了,她可是穿着桃红绣花的小夹袄,刺眼得很;
白天少有人抬头看,她若从这里出去,一身小夹袄,要混入人群中,反倒容易。
念及此,谭鸣鹊就开始在房间里找东西。
这里有一个进来的入口,还有一个窗户,很高。
屋子里面只有一个石床,但也不知道是磨损还是怎么弄的,石床塌了一角,散落了几块砖石,她摆好砖石,背过身去倒着磨断了捆自己的绳子。
入口那个门是走不了了。
至于那高窗,太小,还有铁栏杆,好在,它悬在角落石床上方。
谭鸣鹊年纪小也敏捷,拿了一块刚才用来磨断绳子的砖石揣怀里,然后攀上高窗,借着抓铁栏杆的力量一路爬上去,攀到房梁上。
房顶是木头,她先把瓦片拿开,拨到能让自己穿过去的程度,再拿砖石砸折房顶铺的那些木板,折断之后利落地扔掉,穿过去,就此逃出了房间。
她先趴在房顶上看了一会儿,找到来时的院子,逆推出路线后,沿着房顶下去,越过围墙,落地。
再走出小巷,就到了大街。
等听到那些叫卖的声音真实地落入她的耳中,谭鸣鹊才终于敢长长地吐一口气。
逃出来了。
现在这种情况下,她也很难顾及形象,就直接往路边一坐,然后将脸深深埋在了膝盖间。
等到这时,她才终于满满品出了一丝委屈。
真是飞来横祸,一时心软,竟被利用了好心。
那群混账,打晕她又不怎么管,只随随便便涂了一堆草药泥,然后拿布一裹,让她静等伤口自己凝结。直到现在,她还觉得自己的脑袋晕乎乎的,头,隐隐作痛。
而她的家,要经过十几座大城小城才能到,遥远得让她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回去了。
但头痛也没办法,她还得继续往前走,最起码得接近城门口。
虽然那里有个什么钱爷,但既然车夫不敢让“钱爷”看到车厢里的情况,显然他们还有顾忌。而这附近就是那些拐子的据点,如果继续在这里逗留,是下下之策,她是被单独关押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发现她已经跑了?
既然那妖媚女人能看中她,显然能记得她这张旁人看来平平无奇的脸。
虽然她不知道那妖媚女人是哪只眼睛瞎掉了,但那女人记得,她就不得不忌惮。
还是快跑吧。
所以谭鸣鹊扶着膝盖就准备站起身,很快她想到一件事,马上弯腰将地上的土捡起来往脸上擦,往身上扑,扑成个野人为止。脏归脏,像个小乞丐总比像个孤身女要好,起码不至于令人觉得好欺。
谭鸣鹊很有自知之明,虽然她逃出来了,却不得意。
她能逃走,是因为那群人没想到她竟敢逃,虽然她跟护院学了点手段,也只能逃跑,实在不足以对敌,如果真撞上要交手,那她也只能束手就擒。
谁知道这条街是怎么回事,搞不好,拐子们都住在这。
正文 食为先
刚才,谭鸣鹊只在这里坐了一小会儿。
但小巷子里出出进进的,不是凶神恶煞的男人,就是姿态俗媚的女人,没见到小孩。
此地不宜久留。
谭鸣鹊扑完了灰,抬脚就走。
她只按照自己逆推的路线走,没一会儿,来到了一条极热闹的大街,街道很宽,还临着一条河。
谭鸣鹊低着头走,旁边好像有个新来京城的,被人带着,应该是地陪。那地陪一直很热情地介绍这里,她也趁机听了一耳朵。
此地是棠国皇都,分内城外城。
此处是外城的红榜大街,以往科举及第的进士们骑马游街肯定要走这条大路。而在不是放榜的季节里,京城的人把这里建设为一个热闹的景点,小贩们在人群中钻进钻出,来旅游的客人,打赏总是特别的大方。
地陪说完,就偷觑了那新来的一眼,这人也是脸皮薄,当即拿出了赏银。
接下来的事情,谭鸣鹊就不知道了,听到了该听到的,她马上恢复速度,谭鸣鹊走路一向是大步子,很快把那两人甩在后面。
但走了一会儿,她突然停下来。
饿了。
谭鸣鹊低头搜索口袋,这才想起,被拐的时候,钱袋呀,玉佩呀,全被搜走了。
没钱,那也只能饿着了。
她想接着去城门口,就忍,结果走了一路,闻了一路的菜香。又累、又困、又饿,精神受到严重折磨。
她十三年的岁月里,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谭家是做生意的,虽然商人的地位比不上那些士人,可谭鸣鹊从未离开过家,她只需要享受,遇到的都是家里的下人,谁会给她脸色看?更不必说忍饥挨饿了。她是家中的小女儿,几位哥哥都很疼她。可以说,长到这么大,没吃过苦,也没吃过亏。
现在想想,的确倒霉。
以前出门都是跟着哥哥们,私自离开家头一回就遇到了传闻中的拐子。
正在谭鸣鹊心中懊恼时,她又嗅到了一股鲜肉的香味。
谭鸣鹊顺着气味寻过去,顿时就盯着那散发出无限香气的包子摊不动了。
平日看都懒得看,今日却打都打不走。
馋啊。
饿啊。
香啊。
谭鸣鹊悄悄地看了一眼,包子摊的小老板正在招呼客人,她就慢慢凑过去。
她不是要偷包子,以她现在的体力,就算敢偷,跑不出几步就会被抓住。
而且偷是不好的。
可她忍不住,想着或许可以凑近一点,借着那香味画饼充饥。
谭鸣鹊向前走了一步,小老板没反应。
走两步,没反应。
走三……“咳咳!”小老板严厉地瞪了她一眼。
谭鸣鹊纠结地扭开了头。
瓜田李下,自当避讳,但她管不住脚啊。
虽然脸看着另一边,脚还是悄悄的往旁边挪。
“咳咳!”
雷劈一样的声音在谭鸣鹊耳边响起,她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才发现小老板走到了她身边。
谭鸣鹊脸一红,无奈地走开了。
借个香味都不行,可凭空要怎么画饼?
谭鸣鹊快饿疯了,她重新蹲在路边低下头,把脸埋在膝盖里。
那是一种难以明言的感觉,浑身失力,但又不至于完全走不动路,有些发软,一股气不断地从胃里浮上来,从嘴巴里吐出去。还使人暴躁,要不是谭鸣鹊本来就脾气好,她现在很可能直接发疯什么后果都不顾直接抓走包子就啃。
饿啊。
那包子应该是肉馅的。
肉?
她以前喝过的肉汤也不少,最喜欢的就是蘑菇炖野鸡汤。
蘑菇和野鸡都是鲜味,厨娘精细,用高汤做底,小火来熬。
汤里还撒了一手左右的白萝卜,切成丝,又薄又嫩,带了一点春意清香。
其中有一种切碎的菜是谭鸣鹊不认得的,咬起来有种菠菜的口感,深绿色也像是菠菜叶子……那可能根本就是菠菜吧?
不行,越想越饿。
还是先去城门口吧,就算饿晕过去,也得去城门口晕啊。
至于接下来的事情,就还得再想想了。
谭鸣鹊暗暗打定主意,就站起身,她低头打量自己一眼,浑身都是土,灰扑扑的。
也怪不得那小老板不准她接近,她自己多看几眼,要不是太饿,简直要没了食欲。
罢了罢了,这种造型,实在让人望而却步,倒是安全了。
她往前踏出一步准备离开时,忽然,有一个包子来到了她眼前。
包子不长腿,当然是有人拿着。
谭鸣鹊立刻抬头顺着手臂往上看,拿着包子的人是一个十余岁的少年,应该不满双十,但肯定比她年长。他见谭鸣鹊忽然仰起头来看向他,马上下意识地扭开了头。
谭鸣鹊顿时猜测道,莫非,他是被她这打扮吓着了?
“我不吃人的。”谭鸣鹊看到这少年忍不住想到了哥哥们,便忍不住逗了一句。
少年的身板有些单薄,但高。
关于高这个特点,就更是让谭鸣鹊想起了哥哥们。
少年咳嗽一声,捧着包子的手又往前递了一分。
谭鸣鹊有些不能自控,忍不住低头看向包子,热腾腾,油滋滋,肯定是肉馅的!
他这是要干嘛,诱惑她吗?还是逗回来?
谁知少年开口说的是:“给你,吃吧。”
说得这么明白,再听不懂就是缺少智慧了,可是,为什么?
——管他为什么,她快饿死了!
谭鸣鹊没忍住,向前一步,两只黑乎乎的手,恶狼般夹住了这个雪白的包子。
她几乎像是抢一般从少年手中拿走它,她抓着它狼吞虎咽地吃完,等肚子里有了一丝饱足感,脑子里原本存在但之后躲起来的清明和理智,全回来了。此时,谭鸣鹊又想起自己究竟做了多么羞耻的事情,简直丢人现眼!这种丢脸,绝不亚于刚才被包子摊老板推倒与训斥时的感觉。
起码被推倒,被训斥,是她不可预知的,她起码还能有几分自怜;
可如今?她难道要怪这包子太香甜吗?
“谢谢。”谭鸣鹊爬起来,恭敬地朝着少年鞠躬,顺便掩去脸上的霞红。
她忐忑不安地看着少年,十分羞愧地说:“我吃完了。”
连被涂了黑印子的包子皮,她也不嫌弃地吞下去。
无他,饿。
少年温润一笑,道:“这个包子原本就是拿来给你吃的。”
“……谢谢。”谭鸣鹊无以为报,只得再三说这两个字。
虽然简单,不过,她心中是真的感激。
等谭鸣鹊直起腰,两人便面对面地站着,突然都不说话,于是,气氛一时凝滞。
谭鸣鹊实在无话可说,也没钱能偿,就继续学鹦鹉:“谢谢。”
她以为少年要走了,没想到,他竟然还站在原地,一直呆呆地看着她。
哦,这是要说包子的交换条件了吗?
于是谭鸣鹊就静静等待他的话,反正包子已经吃了,哪怕让她干点体力活也无妨。
谁知少年的嘴动了动,竟是吐出一句:“你会不会觉得在这世上活着……很难?”
那不然呢?要去死吗?
谭鸣鹊差点把心里话说出口,但打量一下少年的模样,又觉得这话不应该说。
他紧紧皱着眉,明明是年轻的面庞,看起来倒有种垂暮老人的感觉。
这少年不会真是断了生欲吧?
谭鸣鹊大字不识,除了一些故事,也自觉说不出什么能打动人心的典故,索性就抛却那些繁杂的答案,只简单答了一句:“我觉得还好。”
“还好?”
少年的神情看起来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他难以置信地打量谭鸣鹊,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光是被他这样盯着瞧,谭鸣鹊也忍不住有些羞惭感。
不过,仔细想想,她从那个鬼地方逃出来,现在得了自由,还填饱了肚子。
也算是好运了吧?
“其实,我本来差点就死了。”谭鸣鹊想想自己所见,这一路上,好多次都是险死还生,其实还有许多更美貌的女孩,途中被看中,被截下来,也不知道落了什么下场。想想那种日子,不管是难过还是生气,都只能勉强挤出笑容,也许一生只能违心地生活,还要被人轻蔑。没有尊严,没有自由,挨毒打,受虐待……那不是一个好地方,她能逃出来,已经是得天之幸。
因此,谭鸣鹊越想便越是觉得自己实在太幸运。
“我还遇到了您这样的好人,给我吃的,让我饱肚子……”
没说完的余下话是,像我都觉得还好了,您还整天伤春悲秋,岂不是可惜了人生吗?
“咕~”
说完,她肚子响了一声。
谭鸣鹊瞬间红了脸,她羞愧地将头深深地低下去,不敢看少年的表情。
没法子,肚子饿,就管不住这响,但到底丢脸。
谭鸣鹊想,她曾经也算是个淑女,现在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实在丢人。
在一堆嘈杂的人声中,她听见脚步声,他好像走了。
她低着头,垂着手,咬着牙,正在内心自我折磨的时候,却又闻到了肉香味。
等到她抬头一看,顿时怔住。
少年不知何时又去而复返,这回是两只手捧着个纸包,纸包里有热气腾腾的四个大包子。
正文 容婆
少年的笑容礼貌而克制。
“包子比其他的来得更快,你先吃,等填饱肚子再说。”
其实,真饿过,再受一次帮助,也不是那么难伸手了。
谭鸣鹊叹息一声,接过纸包。
这一次,她的语气郑重多了:“谢谢您。”
“先吃了吧。”
少年看路上人来人往,还是拉着她到街边去。
也就是卖包子的地方。
显然少年那五个包子都是在这摊买的,一走过去,包子摊的小老板就对他们露出笑容。
不过,这笑容有些奇怪,谭鸣鹊多看了几眼,总觉得,这目光太卑微了。
有一种谄媚的感觉。
但少年视若无睹,只拉着谭鸣鹊在人少的地方站定。
这里就他们两人,他压低声音,问道:“你看见刚才那人了吗?他之前不准你接近,如今却如此卑躬屈膝。这世间总是不缺那种捧高踩低的人,当他欺负到你身上,你不会觉得生气吗?他羞辱你,可能只是因为看不顺眼,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这世间,总是坏人多,坏人横行于世,搅乱这世间规矩……天色已近黄昏,我看到的,只剩下黑夜。”
与其说是问她,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那种激动的情绪,甚至已经慢慢走向极|端,也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谭鸣鹊已经吃到了第二个,直觉地回答道:“不啊,本来,我饿得要死,的确觉得这里的人挺坏的。可是,你却买了包子给我吃,你是好人,既然有你这个好人在,怎能说坏人是横行于世呢?一个好人传播的好,就能让无数人受益,我想,只要不放弃希望,总能看见曙光。”
就好像她,不甘心地在这条街上游走,终于等到了他送来的包子。
总算能不用饿着肚子上路了。
少年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一抹谭鸣鹊看不懂的笑容。
“是吗?”
谭鸣鹊正在吃最后一个包子,正专心,听到他刻意放轻的声音,也没在意。
他耐心地等待谭鸣鹊把最后一个包子吃完,然后,往她的手里塞了一些散碎的银两。
“你找一家镖行,护送你回家去吧。”这少年竟然看出了她的来历似的,轻声说道。
留下这句话,他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去,坐上一辆豪奢的马车,而后,消失在她视野中。
谭鸣鹊呆,但还不至于笨到用双腿去追马车。
她发了会儿愣,等一回过神,马上转头去旁边的小摊上,买了几个包子,她好久没吃饭,吃了那么多,还是饿。虽然这包子摊的老板凶过她也推过她,不过包子真是最便宜的吃食了。
仔细算计着,这钱得撑到她回家,所以必须得省着花。
握着手心里的钱,谭鸣鹊充满了信心,只要计算得当,或许,再过一个月,她就到家了呢?
她的家,在遥远的南边,是温暖的水乡。
她有些想念在后院的池子里喂养的那一尾大鱼了。
从前是馋它,不过,这次若能安全返家,她定要将那食材给放生。
临走前,谭鸣鹊想到那少年给了她吃的,还给了她回家的银两,连恩人的姓名都不知道,回家告诉父母也是要被骂一顿的。
她见小老板一直偷看自己,眼珠一转,便走了过去。
“看你这样子,是不是认得刚才那位公子呀?”谭鸣鹊问道。
小老板飞速低下头:“不认得,不认得。”
他突然做这表现,反倒教谭鸣鹊起了疑心。
可不管她怎么问吧,他就是不肯说。
谭鸣鹊也没办法,眼看着太阳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刺眼了,显然过了午时,时间也耽搁不起。
“不说算了。”她摆摆手,直接走了。
反正,她记得那张脸,将来要报答,请父亲带着再入京城来找就是了。
刚刚那个少年出了个好主意,找镖行护送,肯定比自己雇佣马车,孤身上路要安全。
不过,就是不知道附近哪有镖行,她找人问了一声,问完,想不到最近一家也在三条街外。
好吧,那就慢慢找。
谭鸣鹊顺着那人指的方向走,到了中途时,突然被一个高挑的男人拦住。
他眼神阴冷,显然不太会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一脸的不怀好意。
谭鸣鹊提起精神,打量周围有不少人才暗暗放下心来。
她准备绕过这人,却被拉住。
“小姑娘,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街上走,不知道很不安全吗?你爸妈在哪?我送你回家啊?”
要是当初拐她那个大婶也是这么把着急写在脸上,或许她就不会受骗了。
对手就这点段数?
谭鸣鹊冷静下来,微笑着说:“我家就在前面呀,不用麻烦叔叔您啦。”
说完,直接奔着最近一户去,假装回家。
说是本地人,应该能让这男人忌惮一点吧?
谁知后脑勺猛然一痛,熟悉的眩晕感袭来,谭鸣鹊一脸难以置信。
这里是棠国京城,天子脚下,他竟敢在这么多人的大街上打晕她?
她还没彻底晕过去,依稀听到一个声音:“真是的,怎么走着走着就累了呢?好吧,我们现在回家去,呵呵。”
没人在意。
那个男人将她扛起来,颠了两步路,她才彻底失去意识。
……
经过一片昏沉的迷雾后,谭鸣鹊慢慢睁开双眼。
她觉得背上有些凉,转头一看身侧,自己是躺在一个冰凉的石床上。
带铁栏杆的高窗,被砸破的屋顶,这一切,都很眼熟。
青楼!
她又回来了!
谭鸣鹊瞪大眼睛,一瞬间想起前事,浑身像过电一眼战栗,猛然弹起来。
那个男人打晕他以后,假装是长辈,直接把她扛走了。
竟是扛回来?
这时候她听见一个推开门的声音,窗外天色渐暗但不是完全黑下来。
所以借着日光,她看清楚了走进来的人,这是她初次从马车下来时见过的那个妖媚女人。
她见谭鸣鹊苏醒,一点没有意外,笑吟吟地摇摇手指头:“又见面了。”
谭鸣鹊悟了,原来那个抓她的男人,真是这妖媚女人派去的。
她服气了,至少,暂时也只能服气了。
“你有话,都写在眼睛里,连一点秘密都不会藏,这是缺点。”妖媚女人缓缓说道。
谭鸣鹊一呆,这是教训她,还是教育她,还是教她?
这人是想做先生吗?
妖媚女人走到了谭鸣鹊面前,仔细打量她,越看便越是满意:“你这张脸,很不错。”
——这是骂她,她听懂了。
谭鸣鹊懒得理她,直接扭开头。
但妖媚女人一点也不生气。
“你知道吗?你这张脸,平平无奇,却最适合易容了,我学易容术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可造的面容。”
谭鸣鹊一听就气急,也不顾现在是什么情况了,抬头就喝问道:“你什么意思?”
“夸你长得有天分呢。”妖媚女人却一点也不在意,“不过,你这双天生无辜的眼睛,楚楚可怜,倒是更有天赋。”
一会儿说她平平无奇,一会儿说她楚楚可怜,这态度简直转化得谭鸣鹊没脾气。
她决定暂时不发怒,她倒要看看,这女人究竟想做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妖媚女人问。
谭鸣鹊绞尽脑汁决定编个能吓着人的。
妖媚女人看着她的眼睛,眉眼弯弯像是笑,语气却肃然:“说了假名字,以后我便也用假名字称呼你,万一哪天喊了你自己都不认得,我可就……”
这种不说全的威胁手段实在老套。
也实在是有用。
谭鸣鹊吓得咳嗽两三声,吐出三个字:“谭鸣鹊。”
“我姓容,叫我容婆便是。”妖媚女人平静地说。
谭鸣鹊却再次被吓得咳嗽。
如此花容月貌一张脸,名字叫容婆?她取名比她更猎奇吧!这是真名?
“你尽管这样叫我便是。”容婆随意地说道。
既然容婆这样要求,谭鸣鹊也没辙,只好点点头,道:“容婆。”
“很好,那我就叫你……小鸟儿。”容婆道。
这人怎么这么喜欢戳人软肋?
谭鸣鹊的名字里有个“鹊”字,是因为出生那天有喜鹊飞过,却成了人家取外号的理由。
小鸟儿?
但不管谭鸣鹊怎么抗|议,容婆只统统驳|回。
等谭鸣鹊不得不接受的时候,容婆才开始说正事。
“小鸟儿,你知道今天帮你的人,是谁吗?”
“谁?”这个问题,谭鸣鹊早就想知道了,没想到,第一个告诉她的,竟然是容婆。
容婆笑眯眯地说:“他是皇帝的第三子,如今已经封王出宫的魏王。”
皇子?
魏王?
就刚刚那个捧包子的?
谭鸣鹊甚为惊恐,末了,又忍不住想,吃了皇子买的肉包,会不会沾点福气啊?
不都说皇帝是天子吗?那皇子不就是天的孙子?
孙子一般都挺受宠诶。
谭鸣鹊的思路没一会儿就飞去了天外,枉容婆一双利眼也看不出谭鸣鹊这么能想象。
她以为谭鸣鹊愣着,是普通的呆住。
于是容婆就接着说了:“既然他对你另眼相看,想必,是你有过人之处。你帮我们一个忙,我许你荣华富贵,数不胜数。”
正文 魏王
谭鸣鹊耳朵里只注意到两个字。
我们。
莫非,这容婆背后,还有一个指使者?
她一边猜测,一边试探:“帮什么忙?要我怎么帮?”
容婆笑了:“想不到你还是个快人快语的。”
“既然我跑了还能被你们抓回来,我认了,要我怎么做,才能放我走呢?”谭鸣鹊道。
容婆显然喜欢她这种态度,少费口水。
“要你做的事情不难,但是,你可能还要在京城中多留几年了。”
“什么?”谭鸣鹊急得破音,“几年?”
“对,反正你年纪还小,便是耽搁几年,也不要紧,等到事成时,甚至可以给你一个县主的封号,届时,你还怕自己嫁不出去吗?”
“谁担心这个了!”谭鸣鹊怒,“我几年不回家,爹娘还以为我死了呢!”
容婆见她为这种小事着急,不由得抿了抿唇。
顾忌家人?
倒也好,有忌惮的人,总比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好控制。
容婆便笑着安慰她:“你放心,到时候,递信回去就好。”
“说来说去,到底要我做什么事?”
哪怕是搬砖建大楼,也不必几年吧?莫非是让她一个人干?
谭鸣鹊忍不住担心起来,却听容婆说:“我要你……去魏王府当个细作,传些消息给我们。”
“魏王府?那是王府!你以为是郊外,想踏青时就能去啊?”谭鸣鹊怒道。
还不如让她去搬砖建大楼呢,如果是两层的,让她一个人干倒也行。
容婆摆摆手,道:“试试嘛。”
“怎么试?”谭鸣鹊问道。
容婆笑着说:“那你要不要答应呢?”
这显然是个有答案的问题。
谭鸣鹊还能说什么?
“好,我试试,如果没办法……”
“若没办法,那就可惜了。”容婆轻笑一声,“我还是很喜欢你这张脸的。”
如果不成,就更走不了了?
这岂不是逼她一定要成?但是,她又能说什么呢?
谭鸣鹊咬牙答应:“好!”
……
“扣扣。”
房间里响起敲击声,只有两声,也足以唤回神。
这是之前约定的暗号,意味着,已经把那位魏王沈凌嘉引到了附近。
谭鸣鹊便开始撞门,拿身子撞了半天觉得声音不够响,索性拿头来撞。
反正这几天她脑袋撞的次数够多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谭鸣鹊撞起门来毫无节奏,纯凭体力,撑得住就狂撞,撑不住就撞一下然后歇歇。
这么来了几次,终于听到脚步声,想来,是那位魏王好奇,走过来了。
谭鸣鹊往旁边一滚免得被门打到头。
自己撞还能控制力气,被门打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得站在门边,被撞一下才显得真,才更可怜!”容婆不知道躲在哪里,憋着嗓子教她。
谭鸣鹊冷笑一声:“撞的又不是你的头。”
容婆大概没料到她敢顶嘴:“你!”
“再大声点啊,让他知道你在附近,叫你们的阴谋诡计统统完蛋。”谭鸣鹊仗着她不敢戳破真相,得意洋洋地说道。
容婆怒:“你最好能成功!”
言下之意,万一失败,搓圆揉扁,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谭鸣鹊嗤笑一声,她好言好语,难道就能有好下场了吗?
自然该及时行乐。
况且,她自觉成功率得有九成,哪怕真不成,大不了豁出去说真话。
那群人敢杀了皇帝的儿子吗?
既然她们能忌惮到派自己去做卧底,显然,她们或不能,或不敢杀他。
否则,都能引诱到这里了,做什么不成呀?
不过,如果能成功,那么这时至少还不是撕破脸的好时机,谭鸣鹊自有主意。
没过一会儿门开了,魏王果然是没做过这种事的,把从外插上的门闩拿开以后,直接推开门,那速度,简直像是撞开门一样。
谭鸣鹊瞧一眼,庆幸自己闪开了,要不然,脑袋接二连三受撞击,必死无疑啊。
容婆亲自捆的她,说要显得真,绳子都勒紧了肉。
她早痛得要死,可惜嘴巴被一团破布堵住,只能瞎喊:“唔唔唔!”
沈凌嘉凑近,果然是白天帮她的少年。
可惜啊,得算计你一回了。
“唔唔唔!”谭鸣鹊继续瞎喊,这倒是容婆教的,目的还是一个,显得真。
沈凌嘉先抽出那团破布,扔掉:“你认得本王?”
您是怎么想到那一点的?
谭鸣鹊没想到这世间居然有比自己还会想岔的人,她的意思分明是求救!
怎会被误认是认出熟人的表情?
但她也不管,只说自己该说的话。
“您还记得我吗?我是白天那个……您给我吃了包子,还送了我银子。”谭鸣鹊尝试唤醒他的记忆。
好在他不是个忘性大的,马上点头:“原来是你,你怎么在……这?”
谭鸣鹊早从容婆口中听说了,这里名叫风柳楼。
名字风雅,却是一家藏污纳垢的青楼。
也怪不得沈凌嘉会这么惊讶。
谭鸣鹊顿时泫然欲泣:“我是被人拐来的!您离开后不久,我又被……又被抓回来了!求求您,救救我吧,我不是京城的人,从南边被拐过来,我想回家,我,我爹娘要急死了呜呜呜……”
说着说着她真生出几分委屈,两行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来,更添几分诚意。
谭鸣鹊哭起来的时候,本就显得无辜的一双眼睛更是水汪汪的。
沈凌嘉听了,却没有马上给她回应,只低头沉吟起来。
谭鸣鹊哭了半天一点成效没有,也有些着急,偏偏又不敢催促,生怕弄巧成拙,可眼泪总有没了的时候,她哭了一会儿,就没眼泪了,干嚎太傻,只好红着眼睛抽噎。其实哭这么久也挺累的,一开始真情实感地哭,现在则大半是演的了,偏偏这抽噎吧,要断断续续,又不能停,简直像是钝刀子磨肉一样令她痛苦。
好在,她抽噎了一会儿后,终于等到沈凌嘉抬起头来打量她。
谭鸣鹊停了抽噎,可怜巴巴地望着沈凌嘉。
这一招,对父母哥哥们都用过,特别灵验,哪怕是曾经十分暴躁的表姐,见了她这神情,也难以发怒。
果然还是有用的。
沈凌嘉给谭鸣鹊解开绳子,道:“你先跟我来吧。”
谭鸣鹊一蹦就想跳起来,之后才想到,被捆了这么久还这么灵活,骗谁呢?
她跳起来一站直,马上自己把腿一弯,可怜巴巴地惨叫一声。
说是惨叫,只要让人感受到“我很惨”就够了,并不是真的要大吼大叫。
毕竟,她确实不痛啊。
谭鸣鹊只表达了一下“我很惨,腿很酸,脚麻了”的感觉之后,马上恢复行动能力,跌跌撞撞地跟着沈凌嘉往外走——但绝不摔倒。
沈凌嘉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先等着她休息了一会儿,见她实在难受,索性就近推开了一间空屋子,带她进去坐。
谭鸣鹊挪到凳子上坐下来,沈凌嘉坐在她对面:“你饿吗?”
“……嗯。”谭鸣鹊点点头。
她吃完那几个包子以后,就被打晕拐回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容婆又不许她吃东西叫她饿着,显得真是被抓住虐待的样子。容婆这个人,反正是掐得很准,什么都要显得真,至于人家的想法,她显然是一点也不在乎的。不过,如今谭鸣鹊说那个字的时候,倒是一点也不害羞。
这不算说谎,她确实是饿啊。
结果,沈凌嘉居然出去,不知道怎么叫来了人,让他们布菜。
谭鸣鹊整个人都懵了。
他不是刚把她救出来吗?完了,在这儿请客?
万一容婆没有与她约好,岂不就发现她逃走了?
如果沈凌嘉一根筋,谭鸣鹊知道怎么对付;
如果沈凌嘉是聪明人,谭鸣鹊知道怎么招架。
可是,偏偏沈凌嘉表现出来的样子,简直是想到才做,那她要怎么唬弄他?
谭鸣鹊有些担心,她真能把沈凌嘉骗到,不用说明真相,就让他带她走?
说明真相是下下之策,虽然很大可能不必留在这风柳楼中,却也得准备好迎来报复,她可以不怕,毫无准备的谭家人该怎么办?
头疼啊。
谭鸣鹊还真有些头疼,可能是因为被打过又撞过,也可能是在她昏迷时被人灌了药,如今又大费头脑,自然头痛欲裂。
正思索间,菜已经端上来了,谭鸣鹊便拿筷子夹着吃。
饥饿当前,还是饱肚子为优先。
不过,等吃了两碗饭,谭鸣鹊动筷子的速度就不由得慢了下来。
不吃饭,还能说什么?她实在找不到什么好话题呀,是谈琴棋书画,还是谈诗词歌赋呢?她全不会啊。谭鸣鹊懒,看书看得头昏脑涨,早就没读书了,想不到坏处却在这时体现出来,她都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话题勾起沈凌嘉的兴趣。她有些无奈地嚼着饭粒,只觉得难以下咽,该不会,她一吃完饭,就会被沈凌嘉送走吧?
她不能走啊,还要入魏王府啊,只是,如今这情况,怎么才能混进去呢?
突然,沈凌嘉搁了筷子,开口问她:“你会不会刺绣?”
这时候,怎么突然问这个?
谭鸣鹊心中不解,却还是点点头道:“我会。”
正文 聊不来
“听你的口音,你是从南方来的?”沈凌嘉问。
“嗯。”
“听说江南的女子绣工都很不错,你呢?”
谭鸣鹊忍不住有些得意:“我的绣工的确很好。”
沈凌嘉问完了话,正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突然听到这一句,忍不住一笑。
他身份尊贵,也见识过不少勾心斗角的事,但到底是个少年,就笑着说了句直话:“哪有人自己夸自己‘很好’的?”
沈凌嘉在宫中见过的人,无一不是心思千回百转,开口讲句话也要九曲十八弯地绕。
绕得他头疼,而自卖自夸这种话,更没听人说过,便觉得有些新鲜。
谭鸣鹊道:“公子您救了我两回,我想,您问我绣工,肯定有事需要我做,既然如此,我当然得告诉您我能帮,否则,万一让公子您误解了我的本事,我岂不就没法帮忙了?”
沈凌嘉将茶杯放下,眉眼弯弯:“你倒是精明。”
谭鸣鹊却反驳道:“这并不是精明,是有恩必报。”
“说得好,既然你是有恩必报的人,那我若不让你帮个忙,想来你也不能安心啰?”沈凌嘉笑着说道。
谭鸣鹊点点头。
“其实,我这里的确有一件事需要人做,可惜我身边的人,干这个不拿手。”沈凌嘉道。
谭鸣鹊这下没说话了,她心头揣测,莫非,此事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
否则,以魏王的能力,难道不能直接去找一个有名的绣女?何必来问她。
但谭鸣鹊不会把它挑破,或许,这就是一个能让她入魏王府的契机。
她也问过容婆,以她的身份,哪怕一时入府,接下来要长留,也难。
毕竟她是良家女,怎么都不可能自卖自身入府,这样的人,魏王肯定也不敢要,而若是不写卖身契,魏王或许更不放心。总之是左右为难,但容婆跟她担保过,只要她能够想办法入魏王府,容婆就可以想办法让她留下来,只是,不知道容婆她究竟有什么本事,这不就是一间青楼吗?
沈凌嘉想了想,严肃地说道:“不过,到时候我可能还得看看你手艺,我能带你离开,不过,你得跟我入府去,此事不能教旁人知道,你能做到吗?”
正如她所料,既然此事不可告人,自然放在身边才能安心。
于是谭鸣鹊点点头道:“能。”
“魏王殿下去过南方吗?”谭鸣鹊低头喝了一口汤,又觉得□□静。
沈凌嘉显然也是个闲不下来的,她一问,他就搭话了:“没去过。”
搭话不如不搭,瞬间扼杀了这个话题。
谭鸣鹊百无聊赖地拿勺子轻轻搅了搅碗里那碗汤,虽然放了虫草,整只鸭,还有一些谭鸣鹊认不出来的,不过整碗汤看起来清澈见底,味道也十分情况,并不油腻,也没有草药的苦味。
她刚舀起一勺来,就听沈凌嘉说:“其实我没机会出城。”
谭鸣鹊便抬起头去看他。
沈凌嘉盯着面前的茶杯,道:“……如果有时间,我也想去南方看看的。”
谭鸣鹊本来以为他要说为什么不出城,为什么没机会,结果,他还是跳过了交心那一段。
毕竟,现在他们的关系就是见了两面,他救了她两次。
谭鸣鹊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先看了沈凌嘉一眼,见他还盯着茶杯发呆,眼珠就微微往上转了一下,看向屋顶容婆躲藏的地方。容婆对她做了一个手势,这是事先约好的暗号。谭鸣鹊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仍旧看着沈凌嘉,见他不动,她才盯着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当然是给容婆看的。
一直到余光瞥见容婆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沈凌嘉才抬起头来。
“我听说江南有山有水,很美,是什么样子?”他问。
谭鸣鹊苦笑着说:“倒是有山,不过,我们那镇子没什么水,只能打井,倒是有一条江,却在镇子外面,不近。”
“等到冬天,京城会下很大的雪,你们那也是吗?”沈凌嘉好奇地问道。
“虽然温暖,不过,南边也是会下雪的。”谭鸣鹊点点头。
既然沈凌嘉终于对这个话题有不砸场子的恶趣味,谭鸣鹊便顺着他的口风,接着说。
“我家门外有个编草的,他能把草编成昆虫,很漂亮,跟真的似的。尤其是蚱蜢做得最好,背后还拿一根蒲苇丝牵着,一跳一跳,就好像活的一样。”
“草编啊,我们京城也有,跟你说的差不多。”沈凌嘉道。
“……”
这人是真的不会聊天。
谭鸣鹊两次吃瘪,终于确定了这一点。
沈凌嘉见她忽然不吱声了,先是笑呵呵的,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我说话是不是不太好听,让你聊不下去?”
不错不错,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谭鸣鹊看着他笑,心中点头,嘴上说道:“怎么会呢,您说的是实话嘛。”
沈凌嘉奇怪地打量她一眼,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谭鸣鹊感觉到了。
她的笑容微微一敛,很快又重新恢复。
这样说话,当然很累,还要被探究疑惑,就更烦躁,可是,这种累与烦躁,却也只能忍。
即便她在家中再受宠爱,也难免会有令人不快的事情。
不是每一次都能真的发火,让人知道她真的不开心。
比如这次。
谭鸣鹊只差点露馅一次,然后马上恢复了从容的模样,嘴角微微翘起。
“对了,说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沈凌嘉道。
谭鸣鹊连忙报了自己的名字。
“谭鸣鹊?”沈凌嘉倒了点茶水在桌上,蘸着茶水写下三个字,“是这三个字吗?”
他写的谭倒是对了。
名字却是,明缺。
沈凌嘉估计很有自信,问完之后也没等谭鸣鹊回答,喃喃自语道:“看来,你是书香门第,为你取名的人俨然是希望你能够时时自省,虽然宠爱你却不放纵你,这样的人,实在少见,你有这样的长辈,很好。”
谭鸣鹊甚为羞愧:“不是这两个字。”
她虽然很没文化,但还是学过自己的名字要怎么写。
鸣鹊二字复杂,但她记得清楚。
明与缺字简单,偏偏她不认识。
“哦?”沈凌嘉脸一红,“那是哪两个字?”
谭鸣鹊道:“蝉鸣的鸣,喜鹊的鹊。”
“喜鹊?那不是鸟吗?”沈凌嘉没忍住,噗地笑了一声。
但谭鸣鹊飞快地抬头,瞪了一眼容婆。
就在沈凌嘉笑的时候,容婆也笑了,幸好是被沈凌嘉的笑声掩过去。
可万一容婆露陷,她还怎么取得沈凌嘉的信任?
更何况,她早有打算,除非必要,不然绝不在这里交底的。
要是被容婆害得失败,何其冤枉?
好在沈凌嘉没听见,她瞪了一眼,马上收回目光,而沈凌嘉笑了一声,也马上捂住了嘴。
“抱歉,我刚才没忍住。”
这话真是更伤人心。
但谭鸣鹊还是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无妨。”
沈凌嘉有些不好意思,捂着嘴停了笑声后,马上说:“等你帮我绣好那件衣服,我马上送你回去。”
这已经是沈凌嘉第二次提起那衣服了,到底要绣什么?
谭鸣鹊简直迫不及待想要去看看了。
沈凌嘉轻轻扣了扣桌面,道:“不过,你既然要来我府中,总要有个位置才行。”
谭鸣鹊点点头。
沈凌嘉想了想,道:“不如,你暂且做我身边的侍女吧。”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但也是意外之惊。
接近能够让她更容易打探沈凌嘉的事情,也容易让自己被人察觉。
尤其她背后还有一个推手容婆,容婆肯定会催着她去打探消息。
简直就是把她在油锅里煎,真是一群混账!把她拐卖来,又要玩她的命。
沈凌嘉突然说:“不过,我不会让你太劳碌的,你只要帮我绣那件衣服就行,不需要你做其他的事。”
他大概是想要安抚她的心,便又笑着说道:“或许,等你待久了,还会乐不思蜀,不想走了。”
谭鸣鹊下意识地摇摇头,肃然道:“我不是这儿的人,我迟早是要回到我家去的。”
沈凌嘉终于也被噎了一句。
但他怎么能被噎一句?
谭鸣鹊吓了一跳,慌忙抬头张口想要挽回,不过沈凌嘉却只是淡然地一笑置之。
“对了,你叫谭鸣鹊。”沈凌嘉的思路谭鸣鹊真是一点也跟不上,“鸣鹊,一听,就是个多嘴饶舌之人。”
方才不是还说她书香门第吗?
这叫报复?
谭鸣鹊无语,道:“我娘亲生我的时候,外面有喜鹊叫,爹说兆头好,所以取了这个名字。”
“鸣鹊。”沈凌嘉点点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样说来,你父亲是秀才?”
“我家是做买卖的。”谭鸣鹊道。
“生意人?那便是商户。”沈凌嘉只说了这一句,就没再继续。
倒教谭鸣鹊心痒痒,他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可惜,沈凌嘉显然是没有要继续说的意思了。
谭鸣鹊看了门外一眼。
沈凌嘉见她张望,便也回头扫视,不过他当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瞧什么呢?”
说了几句话,沈凌嘉也渐渐放松下来,开口也比较随意了。
正文 再逃
谭鸣鹊凝滞片刻,脑筋飞快运转。
她哪敢说是瞧瞧容婆派的人怎么还没来,便露出担心之色:“我们一直待在这里,安全吗?”
“为什么不安全?”沈凌嘉浑不在意。
他大爷是天不怕地不怕,堂堂皇子,无端端的谁敢杀他。
至于她就不一样了,要不是容婆有事要她做,她还能坐在这儿跟他谈笑风生?
谭鸣鹊劝说道:“万一他们发现我逃出来了,怎么办?”
沈凌嘉微微一笑:“我保你能安全离开这里。”
光是保证,听起来实在难安心。
谭鸣鹊叹了口气,道:“可……”
刚起了个头,外面响起喧闹声,都是些胡乱的喊叫,说着“快抓人”“找回来”之类的话。
谭鸣鹊松了口气,沈凌嘉听了,却是若有所思。
她咳嗽一声,道:“公子,我们如今总该走了吧?”
沈凌嘉瞪她一眼:“你不信我能护住你?”
谭鸣鹊抿唇微笑。
她怎会不信?但样子也是要做的,假如一点惊慌失措的情绪都没有,未免也太假了。
现在她只求能入府,不至于再受容婆监视。
沈凌嘉面上露出薄怒之色,显然是觉得谭鸣鹊在小觑他。
他毕竟是皇子,有皇子的尊严,也有王的尊严。
“坐这等我。”
说完,沈凌嘉居然转身要走出去了。
直接对谈?这法子还真是简单直接。
谭鸣鹊扫视桌上的菜,顿时觉得,没了胃口。
她怎么偏偏被缠进了这么麻烦的事情里?一开始觉得被拐卖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已经够倒霉了,如今竟然又有新花样。
尤其是,她心中还有一个那么荒唐的打算。
谭鸣鹊打定主意要那样做,只是,事到临头,还是忍不住担忧起来。
沈凌嘉走到门口,恰巧,门从外面被人敲响。
他一愣,本想要气势汹汹走出去,却被人堵在门口,那气焰顿时被打掉一截。
沈凌嘉隔着门,冷声道:“我说了,把菜送来就走,可不曾允许有人过来打扰。”
不说话还好,一开口,这门外的人竟然就自己把门打开了。
谭鸣鹊起身一看,门外站着一个俊秀青年,笑眯眯的,对沈凌嘉点点头,道:“在下不是故意打扰,只是,想来领人。”
说完,他看向了谭鸣鹊,她顿时生出一种被蛇盯住的战栗感。
虽然知道这人应该是容婆派来,设计好的,但他目光中的毒辣,还是令她胆寒。
她不能留在风柳楼,一定要走!
沈凌嘉也注意到了这青年的眼神,他立刻皱紧了眉头:“要领谁?”
青年翘起一边嘴角,手抬起,指向他背后的谭鸣鹊。
“我不去!”谭鸣鹊恰到好处地哀鸣一声,蹲下来,缩到了桌子后面。
容婆蹲在房顶的暗格里,对谭鸣鹊完美的小白花演技赞赏地拍了拍手,无声的。
沈凌嘉看了一眼谭鸣鹊,回头时,语气十分坚决:“我要带这个小丫头回去。”
俊秀青年则道:“抱歉,这位客人,风柳楼中自有规矩,如果你需要伺候的人,我马上可以派……”
“这些事情,你找我七弟去说!”沈凌嘉从怀中摸出一块牌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俊秀青年看到牌子,诧然地倒退一步,脸色大变:“魏王殿下?”
“滚!”
沈凌嘉暴喝一声,而后,走到谭鸣鹊身边,将她拽起来。
那个青年愣在原地,没有阻拦。
于是定地拉着她往外走,出房间的时候,谭鸣鹊听见他轻声说了一句话。
两个字。
“有我。”
他的手牵住她,灼热的温暖透过皮肤传过来,让谭鸣鹊脸上发烫。
明明一切顺理成章的发展,都是算计好的,她明明知道,怎么还真像是无辜的人一样害羞了呢?
现在他保护她,是因为她害怕。
他眼睛全是担心。
可是,她是做戏啊。
……
沈凌嘉抓着谭鸣鹊的手从房间里冲出去之后一路狂奔。
他步子大,谭鸣鹊是步速快,倒也勉强跟上了他的脚步。
毕竟沈凌嘉不是疯跑,不然,她真的得被甩在路上了。
谭鸣鹊气喘吁吁,边喘气边看周围。
她们已经跑出了风柳楼,而沈凌嘉还在往前跑。
要跑到哪里才行啊?
谭鸣鹊刚冒出这个想法,没想到,一拐角她就看到了一辆奢华的马车,装饰极为眼熟,再看看马车上竖的旗子——这不就是之前沈凌嘉离开时坐的马车吗?
他果然停了下来,推她上车。
车外头坐了一个车夫,中年人,一身神色的袍子。
他呆呆地看了一眼沈凌嘉,又看看谭鸣鹊,末了,道:“七殿下变成女人了?”
沈凌嘉失笑:“你胡说什么呢,这不是七殿下。”
“哦!”车夫做出恍然大悟之色,但又讶然,“那这是谁?”
“你不用管,驾马回府便是。”沈凌嘉笑着说。
“是。”车夫点点头,把帘子放下,“驾!”
车轮又开始缓缓滚动起来。
谭鸣鹊有心听一听车行走的方向,路线,末了又想起现在她已经安全了。
只有一个车夫,容婆总不可能在车厢里。
上车前,她特意扫视过,车厢里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不过,谭鸣鹊张张嘴,却还是没有说话。
哪怕只有一个车夫,也要小心。
她今天第一次遇到沈凌嘉,转头就被容婆知道,她派去的人甚至没有打扰,等沈凌嘉走了,才抓人。这风柳楼里的人,不简单,容婆背后的势力,也不简单,她不认识这个车夫,哪能知道他有没有被收买?哪怕沈凌嘉信任这个车夫,反正她是不信的,因此,她并没有说什么会惹麻烦的话。
谭鸣鹊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然后露出思索之色,再又好奇地看了沈凌嘉一眼。
沈凌嘉一直盯着她,见她小动作颇多,看得好笑:“有什么话,不妨直说,瞒在心里可不痛快。”
“是啊。”谭鸣鹊轻轻点了点头。
她便问道:“我们出来的时候,那个人好像喊了一声什么‘魏王殿下’?”
谭鸣鹊眼波流转,望向沈凌嘉:“难道,您是魏王?”
“你倒是聪明,听一句话,就能猜出我的身份。”沈凌嘉赞许地点点头,道,“不错,我之前没透露我的名字,就想看看你何时能猜出来,如今你既然知道了,那我不妨告诉你,我的名字叫沈凌嘉。”
她怎么不知道他设置了这样的考验?
谭鸣鹊道:“您是想直接带我回府,看到您府邸的名字,吓一跳吧?”
她本是随便说的,没想到沈凌嘉顿时露出诧然之色:“你怎么知道?”
竟然还真是啊?
谭鸣鹊简直佩服,他可真是……无聊。
过了一会儿,沈凌嘉忽而喃喃自语道:“我就这么把七弟丢在那,说不定他现在出来都找不到车呢。”
想了想,沈凌嘉掀开帘子,对那车夫叮嘱,让他把两人送回来之后,再回一趟风柳楼。
车夫忙不迭答应。
谭鸣鹊坐在车厢里想,七弟?恐怕就是车夫口中的七殿下了,既然是沈凌嘉的七弟,又是殿下……莫非是七皇子?其实她也搞不清楚,谭鸣鹊从没想过自己竟然可以来到京城,她最多知道一句当今有个天子,皇帝管着她们。至于皇帝有几个皇子,又有几个王侯贵胄,那她便不清楚了。
也怪容婆,没说仔细,她只说了点沈凌嘉的事情,至于其他人,谁都没提。
谭鸣鹊暗暗揣测容婆背后的人恐怕就是一位王,只是不知道是沈凌嘉的兄长还是弟弟。
沈凌嘉叮嘱了车夫,回头对她笑道:“我找到你的时候,他说不定已经喝完了酒,要是出来找不到车,也不知道会不会生气,以他的个性,也许现在正跳着脚大骂呢。”
谭鸣鹊道:“不会的,我哥哥就从不计较我做错事,你们是亲兄弟,哪会有隔夜仇呢?”
沈凌嘉听完一愣,末了,笑着说道:“我们不一样的。”
“您是说我的哥哥们照顾我,是因为我是妹妹吗?放心吧,我家哥哥们关系就很好。”谭鸣鹊道。
沈凌嘉叹息一声:“或许吧。”
他发了会儿愣,突然笑了出来。
谭鸣鹊也在发呆,乍一听到这个声音,还觉得突兀,然后才想起来,自己还坐着别人的车呢。
便转头问道:“您笑什么?”
沈凌嘉道:“我们能够在茫茫人海中遇见,还是两次,真是世事无常。”
谭鸣鹊的心里咯噔一下。
沈凌嘉犹然未觉,仍是自说自话:“简直好像天注定一样,你在南边,我在京城,你却到了我这里。”
谭鸣鹊无言以对,只好傻笑。
好在沈凌嘉也就是突然想到这句话,说完就没事了,并未深思。
唯有谭鸣鹊在黑暗的车厢中,呆呆地舒了一口气。
当她没有专心致志去听声音的时候,一放松,顿时就被马车颠簸得昏昏欲睡。
等谭鸣鹊几乎要睡着的时候,一道亮光突然刺中了她的双眼。
她赶紧闭上眼睛,低下头缓了缓神,耳中听到沈凌嘉的声音:“到了。”
她听见他跳下马车,但光芒还在。
谭鸣鹊缓缓睁开眼睛,这才发现沈凌嘉一直替她打着帘子。
“到了,跟我来吧。”他说完这句话却没走,一直等到谭鸣鹊下了马车才放下帘子。
正文 绣娘
谭鸣鹊抬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深色牌匾,周围画着暗金纹,中间是朱红色的三个大字:魏王府。
沈凌嘉道:“你先跟我去,试试你刺绣的本事。”
谭鸣鹊忙答应一声,跟上他的脚步,这次他没牵她走了。
快走到大门处时,有人打开门,迎接沈凌嘉与她进去,然后蹑手蹑脚在她们背后关门。
谭鸣鹊仔细思索刚才进来的时候,没听到声音,也没看到暗门,里面的人怎么知道沈凌嘉回来了?
但她很快没空思考了,沈凌嘉走得快,这府内的路又是九曲十八弯,她真怕自己慢一点就会被沈凌嘉甩掉,万一迷路,被这王府里的守卫误认为是刺客杀了,多冤枉?
所以谭鸣鹊只能先专心致志地跟着沈凌嘉走,一点不敢分心。
路边都是石凿的灯笼,灯笼里点了蜡烛,不过光还是太暗,幸好这魏王府里的地铺得平,她低头看了一眼,一路走来,踩的都是拼接起来的石板,几乎没有缝隙,恐怕,便是下雨,也不用担心踩到什么泥泞处。
谭鸣鹊暗暗赞叹,忍不住开始思考如果要这样做,得花费多少钱,等她回家以后,要不要在自己的院子里这么铺就一次?不对,她在魏王府里起码要蹉跎几年,等回到家,肯定得准备出嫁了,不如等到了夫家再这么布置?万一夫家不肯呢?拿嫁妆铺会不会教人说闲话呢?
她的心情十分复杂,东想西想的,已经想到了万一以后与婆家发生各种矛盾该如何应对了。
“谭姑娘?”沈凌嘉拍了拍门板,“进来吧。”
谭鸣鹊一惊,抬头一看原来已经走到了一间屋子前面,沈凌嘉敞开了门,先走进去。
等到谭鸣鹊跟着沈凌嘉的脚步走进房间之后,才发现这里面竟然还有一个人。
是一个女人,论颜值,与容婆不相上下,不过风格不同。
容婆的模样是妖艳魅惑,这个女人穿着打扮十分精致,更贵气些,二十余岁。
“她叫菊娘。”沈凌嘉转头给她介绍,然后看着那位菊娘道,“这是谭鸣鹊。”
菊娘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问沈凌嘉:“殿下,这是谁?”
“我找回来的绣娘。你拿针线和绷子来,让她绣个什么东西看看。”沈凌嘉说完,直接挑了个位置坐下,接着朝谭鸣鹊招招手,“你也坐。”
谭鸣鹊还有些恍惚,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听他这样吩咐,便也赶紧走过去,围着桌子坐在他旁边,这里的布置既不像是见客人的地方,也不像是书房,说是卧室吧,却没有床。
那个菊娘刚才就一直呆在这个房间里?可这里面空空荡荡,除了家具,没有别的。
倒是不远处摆了个屏风,菊娘从屏风里钻出来,拿了个绷子,还有针线。
她走到谭鸣鹊面前,把三样东西放下,行了一礼,就在谭鸣鹊旁边待着了。
谭鸣鹊一愣:“她不坐下?”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既然不坐,那怎么不走呢?
她还有些话要对沈凌嘉说。
可惜沈凌嘉道:“我这侍女,不擅长刺绣,跟你学学。”
“哦。”谭鸣鹊拉长音调,心中失望。
看来是真的不会走了。
在旁边的菊娘还以为她是怕自己不懂看,到时候把玉当成石头。
便温言说道:“请您放心,虽然我不懂刺绣,不过这些年也见识过不少,看还是会看的。”
说完又问沈凌嘉:“殿下,是让她绣……那个?”
“对,那件衣服,不过还得看看她的本事。”沈凌嘉往桌上一伸手,什么都没抓到,皱了皱眉,便对菊娘道,“你去泡茶来,给这位谭姑娘也带一杯。”
“是。”菊娘看谭鸣鹊还在穿线,略一屈膝,马上直起腰板走了出去。
谭鸣鹊霍然将针线一放:“魏王殿下,这里只有我们两人在吗?”
她面容严肃,声音却放得极轻。
沈凌嘉一愣,继而反问道:“怎么?你有话说?”
“正是。”谭鸣鹊肃然道。
沈凌嘉点点头,道:“好。”
他没有马上答应让谭鸣鹊开口,而是先拍拍手,末了,这才道:“你说吧。”
谭鸣鹊悚然一惊,难道,刚才旁边有人?
但以她的耳力,竟然连一丁点声音也没听见,这委实太古怪了。
不过,她还是想到了正事,如果沈凌嘉身边有这等人,她做那样的抉择,反倒更正确了。
于是谭鸣鹊马上将凳子搬过去,轻声道:“殿下。”
……
等菊娘端着茶回来,房间里一片寂静。
她不觉得意外,既然沈凌嘉刚带回这个绣娘,显然不怎么熟悉,既然如此,聊不来也是常事。
既然聊不来,索性不说话,反正又不是父皇母妃,皇兄皇弟,管他呢。
她轻轻将一杯茶放在谭鸣鹊面前,第二杯茶放在沈凌嘉面前。
沈凌嘉端起来先喝了一口,如果不是能入口的温度,菊娘不会端过来。
果然,一口下去,没了半杯,沈凌嘉也不觉得喉咙里烫。
“菊娘,你看看,谭姑娘绣的是一只孔雀,我觉得栩栩如生,你看呢?”沈凌嘉问。
菊娘暗自无语,您已经说了栩栩如生,我能说那是个木头?
但转眼瞧去,却又不得不承认沈凌嘉说得对。
桌上摆了十根针,都衔了不同的线,附近还有许多断线。
显然,谭鸣鹊用色不少,讲究自然,换线够勤快。
哪怕只是一种绿色,也换了柳绿、葱绿、油绿、青葱、葱青、青翠、草绿、松柏绿、松花绿、青碧……等等不同十几种。也正因为此,绷子上的孔雀羽色浑然天成,像是真有人捉了一只孔雀,封入这块布上。虽然这种绣法,很难有极为亮眼的绣品,但会令人看了舒服,而且,对于那件需要缝补的衣服而言,自然比刺眼要好得多。
菊娘揣测之后,朝沈凌嘉点点头,笑道:“殿下找来这位绣娘,真是好本事。”
这句好本事,既是夸谭鸣鹊手艺好,也是夸沈凌嘉眼光高。
沈凌嘉听出了她的赞许,笑吟吟地道:“你倒是聪明,晓得取悦我才能涨工钱。”
谭鸣鹊已经绣完了最后一步,末尾结了,拿剪子把多余的线头剪掉。
菊娘看她挽线结的花样十分娴熟,不由得佩服,继而苦笑一声:“我要是能学得谭姑娘的本事就好了。”
谭鸣鹊抿唇微笑,尽显单纯羞涩的闺中女子风采。
沈凌嘉看着好笑,把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后,站起身,道:“菊娘,你送谭姑娘回去歇息。”
谭鸣鹊把绷子放在桌上,跟着飘然而走的菊娘飘然而去。
沈凌嘉和她们一起走出房间,之后,自然有人收拾残局。
他与她们在一个岔口分开,菊娘道:“谭姑娘,请您跟我走,到客院去。”
谭鸣鹊收回看沈凌嘉背影的目光,嘴角翘起的弧度恰到好处:“好。”
菊娘带她又往前走过了三个院子,才到客院。
里面有洒扫的小丫鬟,菊娘给她们介绍了一下谭鸣鹊,又点了一个来照顾谭鸣鹊起居。
谭鸣鹊连忙转头对菊娘道:“不必了,我能自己做好。”
菊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只是,谭鸣鹊也不好解释。
依她的想法,接下来要继续呆在魏王府,最可能的身份就是侍女。
哪有侍女还带个侍女来照顾起居的?
她在家中的时候,虽然也有侍奉的人,但许多事情,都能自己做好,不用侍女,也无妨。
“是。”菊娘只是奇怪地看她一眼,马上掩饰过去,没再说什么。
“那你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吧,定时打扫,把院子里的花草侍奉好,如果这位谭姑娘要你们做什么事情,你们也不许推诿不干,明白吗?”菊娘转头去对那些小丫鬟说。
她们自然是一口答应。
谭鸣鹊到了房间里看了一眼,虽然是客院,但毕竟是皇家手笔,比她以前住的房间还好些。
菊娘问她:“谭姑娘可觉得还有哪里要改正吗?如果您有什么喜好,不妨告诉我。”
谭鸣鹊便摆摆手,道:“不用麻烦,我觉得这里挺好。”
菊娘看了一眼天色,道:“如今夜深了,那奴婢先行告退,明日再来叫醒您。”
谭鸣鹊点点头:“好,多谢你了。”
等菊娘离开后,不久有人送了中衣来,谭鸣鹊换上便安然入睡。
一夜好眠。
第二天,清晨时分谭鸣鹊就从床上爬起来了。
她躺上了床很快入睡,到如今实在是睡够了。
迷迷糊糊换了衣服,也没见菊娘的踪迹,想来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先去院子里透透气。
谭鸣鹊打开门,吓了一跳,门外居然正好站了两个人,可能是打算进来。
这两个小丫鬟一人捧了热水,一人捧了托盘,盘子上是毛巾和漱口的空杯,水杯,牙刷,盐粒。
谭鸣鹊接过来用了,道了一声谢,问道:“昨夜送我来的菊娘,住在哪边?”
其中一个小丫鬟笑眯眯地说:“谭姑娘,我送您去见她吧?”
“那就麻烦你了。”谭鸣鹊扫视一眼,这院子里没什么好逛的,与其瞎走,不如先找到菊娘,问一声魏王何在。
正文 戒严
那个主动答应她的小丫鬟马上把手里捧的托盘搭在旁边那个小丫鬟拿的水盆上:“帮我送去。”
原来是为了趁机躲懒。
另一人倒也没说什么,端着那么多东西,马上就走了。
谭鸣鹊看得咋舌,问这小丫鬟:“她的力气怎么那么大?”
水盆和托盘都是铜的,铜皮很厚,加上那些水,两个杯子的瓷,已经很重了。
但那丫鬟从答应到转身,表情连一点改变也无。
这个一身轻松的小丫鬟当即笑道:“她天生力大,做这种活很了不起。”
“她叫什么名字?”谭鸣鹊一时兴起,问了一句。
“她名叫赵柳,柳树的柳。”小丫鬟一边走一边说,讲完正好到了拐角,“这里要右转。”
谭鸣鹊暗暗记住路线,免得跟着来了,却不知道怎么回去。
小丫鬟带她到了一间院子里,对守门的丫鬟说:“这是王府的客人,你去请菊娘姐姐出来,她要见她。”
说完转头对谭鸣鹊道:“请您在这稍等片刻,菊娘很快就出来了。”
谭鸣鹊略一点头,这丫鬟一溜烟就跑了。
刚才守门的丫鬟进去跟人说了一声,出来以后就见到谭鸣鹊诧然地看着那丫鬟跑走的背影,便笑着解释道:“聂茶她一向是这种性子,风风火火的,并不是故意怠慢您。”
原来那个丫鬟叫聂茶。
谭鸣鹊收回目光,对这丫鬟一笑,也许将来她们能做个同事,因此,便温言说道:“我明白。”
她等了一会儿,果然,没多久看到院子里其中一个房间的门打开,菊娘已经打扮好了,从里面匆匆忙忙走出来,她先看到谭鸣鹊,于是一边捉着裙子小心翼翼下阶梯,一边远远就朝她打招呼:“抱歉抱歉,我原打算等天再亮些再来喊您,没想到倒劳动您先过来找我了。”
“没关系。”谭鸣鹊瞧她打扮,忍不住赞叹。
菊娘是美人,妆扮也十分讲究,并未可惜她的容貌。
谭鸣鹊看她肌肤柔嫩,没画那白得刺眼的铅粉,只轻轻抹了点腮红,描眉画唇。
菊娘穿了一身杏黄色的长裙,纹路是用缃色与鹅黄色的线细细勾勒出来,想必是宫廷手笔,花纹繁复却不显杂乱。谭鸣鹊看了,赞赏却不羡慕,这种手艺,她也绣得出来。
菊娘见她打量自己,低头看了一眼,疑惑问道:“哪儿有不对劲的地方吗?”
“没有没有,见你裙子漂亮,就多看几眼。”谭鸣鹊随口打消菊娘的疑虑,接着问道,“请问,我什么时候能见魏王殿下?”
菊娘不好意思地说:“我还要去问殿下他的意思,请您在这里稍候。”
谭鸣鹊叹息一声,又是要等。
“好,那我就在这儿待着,如果能见了,就请您早些过来告诉我。”谭鸣鹊掩去心中无奈,面上不动声色。
菊娘连忙点头,道:“是,我明白。”
她领着谭鸣鹊进屋去坐,自己先出去了。
再过一会儿,菊娘返回,这回笑了:“殿下请您过去。”
菊娘没让谭鸣鹊再找人带路,亲自带着她往那里去。
远远的,谭鸣鹊听到一个属于少年的青涩嗓音,当然,同是少年,这人的年纪显然要比沈凌嘉还小一些。其实清晨有些微凉的风,又隔了一道门,那少年的声音显得很不清晰,估计是因为如此,菊娘才一直没停脚,带着她继续往前走,可谭鸣鹊耳力胜于常人,那少年的话,她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三哥,您昨夜怎么自己回来了?又不告诉我一声,还是别人跟我说,您早走了,怎么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风柳楼呢?我都喝醉了,万一给人打劫,我真是没处说理去……”
“行了,谁不知道你的身份,谁敢动你?”沈凌嘉闷闷地笑,“是我看你玩得看心,只怕,喊你还败了你的兴致。”
那少年又道:“谁说的?我是为了陪三哥您才去的,那风柳楼有什么意思?早走还好呢。”
沈凌嘉嗤笑一声:“得了吧,那你还玩到今天早上?”
谭鸣鹊越走向前,那个声音就变得越来越清晰。
“我不是喝醉了么?”
菊娘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打开门让她进去。
“谁!”
那少年的声音陡然变得刺耳,如同一把利箭,刺入耳中。
谭鸣鹊被这声音震得抖了一下,还没回过神,就觉得眼前一花,身体一轻。
她竟是被人给拎起来了。
谭鸣鹊定睛一看,自己居然来到了半空中,一个陌生男人抓住她的衣领将她给提起来。
她在半空中飘飘荡荡,脚都够不着地。
她急了,沈凌嘉比她更急:“七弟!放下她!”
见沈凌宥稍有迟疑,沈凌嘉马上起身走了过来。
沈凌宥拎着谭鸣鹊,疑惑地回头看着他:“三哥,这人是?”
沈凌嘉摇摇头,一看沈凌宥的表情就知道他是误会了谭鸣鹊在府中的身份。未免自己小半辈子的英明被这个京城中的著名长舌男给败坏,沈凌嘉还是压下性子,耐心地解释了一下谭鸣鹊的身份,以及她的来历,连昨天晚上自己在风柳楼与那里的人发生的短暂冲|突也一口气说了出来。
“我带走她的时候,分明是让他去找你的,怎么,他没说?”沈凌嘉问。
彼时谭鸣鹊已经被沈凌宥放下来——直接松手,她摔在地上。
听到沈凌嘉的话,谭鸣鹊整个人凝固在原地,莫非,是容婆派去的人,忘了这个细节?
她不是说了不用担心吗?就这么个“不用”?
漏洞百出也想让她卧底?这是害人吧?
谭鸣鹊咬牙时,正好听到沈凌宥回答沈凌嘉的话:“哦,他是来找过我……不过,我没仔细听他说的话,那时候我头疼。”
说完,他又冷哼一声:“原来他找我是要说这个,哼,谅他也不敢在三哥您面前抖威风。”
沈凌宥回头看向谭鸣鹊的时候,忽然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歉意十足地朝着她说:“不好意思,刚才我以为你是细作,吓着了你,你没事吧?”
谭鸣鹊一抖,但还是摇摇头,自己从地上爬起来。
她拍了拍地上的尘土,与沈凌嘉对视,道:“魏王殿下,我什么时候能帮您做事?”
沈凌嘉道:“不用着急,你先好好休息,这段时间担惊受怕,正应该找个太医来仔细看看。”
沈凌宥在一旁笑嘻嘻地问道:“做事?三哥,你连这么个小丫头都要压榨?”
“她非要报恩,说要在府中帮忙做点事情,我拗不过她,索性找些事情让她干,也让她安安心。”沈凌嘉不动声色地回答了这句话,但并没有提起那件衣服。
于是谭鸣鹊便也不再提那件事,仿佛真如沈凌嘉所说,只是为了报恩才想随便帮一点忙。
她笑着说:“左右都是该离开的,但总不能因为魏王殿下说不用,我就真的不报答他吧。”
沈凌宥笑着说:“你也知道他是魏王?他可不需要你的报答。”
谭鸣鹊笑容不减:“哪怕他是魏王,我也不能将他的恩德当作理所应当呀。”
“是吗?”沈凌宥一愣,继而看着沈凌嘉又笑了起来,“三哥,你倒是帮了一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沈凌嘉的目光凝在谭鸣鹊身上,回答他的话:“你知道什么,她是巴不得早点做事,早点回家呢。”
“回家?哦,对了,她是南边的人。”沈凌宥略一点头,又不由得思索起来。
沈凌嘉余光瞥见他的表情,便转过头去:“你想到什么事?”
沈凌宥道:“其实,刚才我从风柳楼回来的时候,好像看到城门口那里出了点事情。也不知道是为了谁那么大动干戈,现在想想,他们好像说正在追查一个人,是个十几岁的女子。当时我还想不明白,抓这个年级的小女孩做什么?若是风柳楼不肯放过她……那倒是说得通了。”
谭鸣鹊讶然。
她没想到,容婆所说的办法,竟然能闹这么大的动静。
沈凌嘉慢慢皱紧了眉头:“只是抓人而已吗?”
“城内戒严了,现在,许进不许出,非得要出去,也得让他们仔细端详个十几遍才能放人。”沈凌宥一脸无语地道,“他们说了,是抓重犯,谁敢有异议,就是犯人的同伙。”
谭鸣鹊刚才只是讶然,现在则是骇然。
戒严?
这群人是疯了吧?就为了让她走不了,戒严一座皇城?
这里可是皇宫所在,天子脚下!
——不过,哪怕在天子脚下,不也照样拐了她捆了她?
沈凌宥道:“我想,他们怕是担心您想利用这个小姑娘去扳倒他们,风柳楼中涉及了太多人的利益,许多人不敢说,但若是有人揭发他们拐卖民女,或者翻出别的事情,恐怕有不少人都要倒霉,谁都不敢担这个责任。”
也正是因为相互忌惮,才成全了这次看似荒唐的戒严吧?
谭鸣鹊暗暗猜度,哪怕有了一种猜想,此刻也无法插嘴。
无妨,不管风柳楼闹出多少幺蛾子,魏王有多少应对方法,结局已经注定——她定会留下。
正文 欲拼
沈凌嘉撑在圆桌上,手指轻轻地敲击着平坦的桌面。
叩。
叩。
叩。
他的声音十分迟缓:“如果我想要送她走,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沈凌宥交握着手,低下头,轻声说道:“或许,等风头过去……”
沈凌嘉横过去一眼。
然而沈凌宥并未看见,他接着说:“等他们相信您并没有要处置他们的意思时……”
“我还要看他们的脸色?”沈凌嘉的声音冷冽地回响在房间中。
谭鸣鹊陡然觉得温度降了,浑身发冷,每一根骨头都在战栗。
也许沈凌宥不是第一回应对这种沈凌嘉,他沉声道:“三哥,现在还不是时候。”
等到沈凌宥不再用那种闹着玩的表情说话时,他是很严肃的。
两块冰。
谭鸣鹊想走偏又不能走,虽然此事本应该与她无关,可到底与她有了牵扯,她也无法装出毫不在乎,划清界限的样子。她叹了口气,接着忍。
沈凌嘉微微咬牙:“还不是时候?”
沈凌宥欲言又止,等看了谭鸣鹊一眼后,却闭上嘴。
谭鸣鹊看向沈凌嘉,适时地诧然:“他们,难道是想杀我?”
沈凌嘉没有说话,只缓缓点了一下头。
开口答话的人是沈凌宥,他安抚道:“其实,你也没必要太担心,这里是三哥的魏王府,这些人敢拦截你,却绝不敢入府来刺杀你。”
只要刺客敢入魏王府,他说他是杀谭鸣鹊,谁信?
到时候,是一场更大的风波,跟那比起来,拐卖民女,都要成了小事。
风柳楼背后的人,可能会胆小,会使昏招,但还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
沈凌嘉的手收拢在袖子里,眼睛里闪烁着阴晴不定的光芒。
良久,他方才深深叹了口气:“七弟最近心软了不少。”
“算是为刚才的无礼致歉。”沈凌宥笑眯眯地道,“看来,三哥也是打定主意了?”
沈凌嘉没理他,只看着谭鸣鹊:
“你愿意……以侍女的身份,暂时留下来吗?”
终于引入正题了。
谭鸣鹊微微蹙眉,却口不对心地说道:“既然如此,也只好这样了。”
这是答应的意思。
沈凌宥道:“也好,对了,三哥我还有事情要跟您讲。”
“菊娘。”沈凌嘉扬声将外面的人叫进来,“那你先带谭姑娘去,熟悉一下各位侍女要做的事情。”
既然要以侍女的身份留下来,自然不能十指不沾阳春水。
哪怕是不怎么沾,起码也该学学人家是怎么做的,否则,岂不是一会儿就露馅。
谭鸣鹊也明白沈凌嘉的苦心,没说废话,直接告辞然后就跟着菊娘出去了。
不过,等到亲自体验后她才明白,哪怕是侍女,也不是容易做的。
……
洗碗,坐着干活,仿佛轻松又简单。
菊娘先找了一盆子的碗来,有些油,但也不是脏得令人难以下手。
她也明白谭鸣鹊这双手还有用处,找来的都是饭碗,盆里全是温热的水,只消拿布一抹,再一冲水,就干干净净了。
“啪!”
“第二十九个!”菊娘忍无可忍,这是一盆子里最后一个碗,还摔得粉碎,再看旁边,完完整整的碗就剩下十三个。
菊娘气得点了她一指头:“笨手笨脚!”
谭鸣鹊十分愧疚:“我先把这些碎片收拾了再试试……”
“仔细你的手!”菊娘打断她的话,谨慎地打量着她,“不许拿这种锋利的东西,我叫别人去做。”
“是。”谭鸣鹊温顺地答应。
菊娘想发脾气吧,偏偏谭鸣鹊又是这么配合,她再发火,倒不像样了。
“算了,跟我来。”
菊娘带着谭鸣鹊去了后院,正好赵柳拿着一把大扫帚在扫地。
“赵柳,把你的扫把给我。”菊娘朝她招招手。
赵柳听话地跑过来,但对于交出扫帚则有些犹豫:“菊娘,聂茶说,让我把这个院子扫了。”
“她又?”菊娘看了一眼谭鸣鹊,本着家丑不外扬的想法,按捺下怒火。“你把扫帚给我,去告诉聂茶,过会子我要去找她说说话。”
“哦!”既然上司给了新任务,赵柳便安顺地交出了这把竹笤帚,人跑了出去。
菊娘不好意思地看了谭鸣鹊一眼,道:“这些丫鬟里总有几个抖机灵的,多讲讲就能乖了。”
“嗯。”谭鸣鹊附和地点点头。
光是菊娘晓得家丑不外扬吗?
她也知道闲言不能听呀。
不过,谭鸣鹊也就懂得这点道理而已,等到扫地的时候,她刷刷两下就扫得满院子尘土飞扬。
“别甩了!”菊娘尖叫一声,冰山一般的面具瞬间裂了一条缝。
谭鸣鹊怯怯地停下动作,问:“我做错了吗?”
“菊娘你在这?”沈凌宥走进院子。
“菊娘你待会儿来书房找我。”沈凌宥瞬间离场。
谭鸣鹊叹了口气,不用菊娘说,她便明白自己又搞砸了。
菊娘也叹了口气:“好,我们去洗衣服。”
这次菊娘乖了,不敢再拿公家的东西,只挑出一件自己的衣服来,给谭鸣鹊试。
她本想着谭鸣鹊只是小女娃一个,也不会有多大力气,谁知道,谭鸣鹊轻描淡写一搓一拽,直接“刺啦”地将这件短衣撕成了两半。
洗碗不成,扫地不成,洗衣服不成,就光端茶倒水?
想想那些茶具都是别人送来魏王府极珍贵的宝贝,菊娘还真不敢让谭鸣鹊试了。
于是她头痛起来,望着谭鸣鹊喃喃自语:“那你还能做什么呢?”
谭鸣鹊忐忑地揪着衣角,低着头,俨然是个乖乖听骂的孩子。
菊娘无奈了,她调|教过不少小丫头,但谭鸣鹊身份特殊,她的破坏力也异于常人,菊娘实在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招数能管用。
谭鸣鹊低着头想了想,光是让菊娘无奈,似乎也不太好。
她是来卧底的,临到了做个洗碗工,扫地丫鬟,洗衣婢女,在容婆那里能交待得过去?
所以她砸了碗,扫了漫天尘土,又撕烂了菊娘一件衣服。
怎么说都是她故意的,要是真惹急了菊娘弄巧成拙,着实糟糕。
但也不能真做个粗使婢女。
谭鸣鹊仔细想了想,决定拼了,到时候,不管对菊娘,还是沈凌嘉,或者容婆,都有交待。
“菊娘姐姐,我愿意努力,虽然我不会做,但我可以认真学!请您相信我,我能够学会的!”
“我当然知道你能够学会。这么简单的事情,就算是个笨蛋,一直做,也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可是,我要等你多久呢?”菊娘摇摇头,无奈中也有濒临放弃的犹豫。
谭鸣鹊坚定地说:“半个月!这半个月,让我试试,反正我也不要什么工钱,我总不能在你们这里白吃白住呀!要不,让我来晒衣服,好不好?”
她将姿态摆得极低,菊娘看了看,也不好再拒绝。
“你小心一点。”菊娘叮嘱一声,才点点头道,“跟我去取衣服吧。”
谭鸣鹊松了口气。
菊娘领着谭鸣鹊四处穿梭,顺便给她介绍一下魏王府几个重要构成。
不用去的地方不必涉足,该去的地方一定要记得路。
有些院子分别是安置什么样的客人,以及哪些客院需要随时打扫。
哪怕谭鸣鹊不必做事,身为侍女总不能连这个都不晓得。
“你什么都得懂一点才行。”菊娘严肃告诫她。
比如沈凌宥在魏王府中有个别院,有时候跟沈凌嘉聊天到晚了,就干脆睡在府中,这间别院正是专程为沈凌宥留的。
谭鸣鹊仔仔细细地将菊娘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住。
她的记性其实很不错。
等穿过了半个魏王府,菊娘带着谭鸣鹊到专门晒衣服的院子里。
“等到了时候,会有人专门把洗完的衣服放来这个院子,你就在这儿晒。”菊娘道。
院子里横竖拉直交错的粗绳不少,她看了看,也够了,就严肃地警告道:“除了这里,其他地方都不能晾衣服,你不要图方便,顺手挂到别的地方,你对这里其实还不算熟悉,万一哪天有客人来被冒犯了,我都保不住你。”
谭鸣鹊当然不会做无用的事情,就点点头,道:“好,我记住了。”
看谭鸣鹊一直很乖,没有做过多余的事情,虽然笨手笨脚些,好在听话。
菊娘便温声安慰起了她:“你不要觉得我是在磨砺你,作为侍女,端茶倒水,洗衣叠被这些都是应该做的,洗衣,你也试过了,端茶倒水……你洗碗的后果还记得吧?我不是不想让你做,是不敢让你做,你得好好磨一磨本事,再来做这些,何况,如今马上让你做侍女,其他下人免不了说闲话,传出去,对你更不好。”
“是,我明白您的苦心。”不管她说什么,谭鸣鹊都只一味地答应。
“其实你本来也是千金小姐,叫你做这样的事情,实在委屈你了。”菊娘忍不住说。
谭鸣鹊不以为然:“如果不是殿下救了我,还有更委屈的事情等着我做呢。”
听到她这样的话,菊娘越发怜爱:“你能想到这些,可见,殿下不是白救了你。”
对于这话,谭鸣鹊只是低头微笑,一笑置之。
正文 砍柴
菊娘没看出什么异状,指着院子角落里一个大桶:“那里都是干净的衣服,你先晒了吧。”
“是。”谭鸣鹊屈膝送她离开,才转回身子去把那大桶拖到粗绳旁边。
……
菊娘走出院子,却没走远,等谭鸣鹊转身做事,她也转身,躲在一个角落里悄悄观察。
“你这么喜欢躲起来看人吗?”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菊娘抖了一下,不过马上认出这声音。
她猛然转身,屈膝行礼之后便直起腰来,正色唤道:“七殿下。”
“你还没回答我呢。”沈凌宥轻佻地凑近她。
菊娘谨慎地倒退一步。
沈凌宥笑着说:“真奇怪,怎么每一次我看到你,你都在悄悄地看别人?”
菊娘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却不是对他。
她朝沈凌宥背后喊了一声:“殿下!”
“七弟,若是你喜欢美娇娘,还愁找不到?何必吓唬她?”沈凌嘉微微一笑,走上前来,讲菊娘推到一旁,“又何苦来为难我的下属呢?”
“嘿嘿。”沈凌宥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沈凌嘉见状,便明白这是他要放过的意思,就转头对菊娘道:“好了,你先走吧。”
菊娘点点头,没忘记行礼,而后匆匆离开。
菊娘走了,沈凌宥没有转头去看,他只将目光凝在院子里那个辛苦工作的女孩身上,看了一会儿,他摇摇头:“笨手笨脚。”
“反正不是真让她干活,暂且麻痹风柳楼的人罢了。”沈凌嘉道。
沈凌宥露出意外之色:“你这是替她开脱?”
“倒不是。”沈凌嘉道,“不管怎么说,她从前也是个大小姐,能做到这样,已是尽力了。”
沈凌宥点点头,笑了:“说的也是,从前的菊娘也是这么笨手笨脚的。”
“她与菊娘到底不同。”沈凌嘉没看他,只冷淡地丢出一句话。
“是,她们当然不一样。”沈凌宥仍是附和。
有人是一语双关,另一人又何尝不是?
沈凌宥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沈凌嘉再说什么,就扭过头去问他:“三哥喜欢这个女孩子吗?”
沈凌嘉当没听见。
不过,沈凌宥却不肯放弃,等不到沈凌嘉的回答,他就接着问:“您难得愿意帮一个人,恐怕,心里还是有点舍不得她吧?”
舍不得?
沈凌嘉突然想起了那天谭鸣鹊说过的话。
她说:“我不是这儿的人,我迟早是要回到我家去的。”
“舍不得又如何?”沈凌嘉寒声道,“总不能将一生见过的人都留下。”
“不是所有人,留一个还不成吗?”沈凌宥笑嘻嘻地说出一句话,“三哥可想过将她永远留在身边?”
“永远这话太遥不可及,想又有什么用?终究是难做到。”沈凌嘉吐露出一句真心话。
这话有些苦涩,但沈凌宥仍是无所谓:“是吗?我却觉得,只要喜欢,那就留下。”
“只因自己的好恶来决人去留,你想过这□□纵的人自己是否愿意吗?”沈凌嘉问。
沈凌宥听了,但油盐不进:“所以三哥是圣人,而我只是俗人。”
“你……”沈凌嘉满腔无奈哽在喉头,想要继续敦敦教诲,终究说不出口。
皇子可以做俗人,却不应该做俗人,身为皇族,终究不能以庶民的处世来放松自己。
但他想了想,还是没说。
如果沈凌宥也是德妃的儿子,与他同母,告诫教诲,到底无妨。
然而,沈凌宥的母亲是楠嫔,他们血缘亲,走得近,却并不是一路人。
沈凌嘉最后只是付之一笑,冷静地看回了院中。
这时候,谭鸣鹊正在努力想要将被子挂在那根麻绳上,她想着应该先做最难的,正好衣服里混了一条被子,她就准备先晾这个,没想到被子比她设想的更重,她力气不小,也只能勉强把被子一角勾上去以后,扯着另一端,开始拖。
棉被像是在麻绳上刮痧一样被拖过去,划出刺耳的声音。
沈凌宥摇头:“连晒衣服都做不了,当初的菊娘再不会也不至于差到这种地步。”
“愿意努力就行,哪怕她做一百次都失败,也会做第一百零一次。”沈凌嘉失笑,“如果她是我的下属,让她做些麻烦却不危险的事情就好了,我手下多是不怕危险却怕麻烦的人,她却相反。”
“如果这种人做了三哥您的下属,菊娘一定会撞死在柱子上。”沈凌宥对他的设想不能苟同。
“我觉得她很有趣,菊娘应该会喜欢她。”沈凌嘉反驳道。
沈凌宥的嘴咧开了:“恐怕并不是她是否有趣,而在于三哥您是否觉得她有趣吧?菊娘喜不喜欢倒无所谓,您若是喜欢,怎么不能留下她呢?”
“你这小子倒改不了贫嘴的毛病。”沈凌嘉忍不住也翘起了嘴角。
沈凌宥刻意地怅然一叹:“唉……我要是再不肯多逗逗三哥,将来有了谭姑娘,我就要失宠啦!”
“得了!”沈凌嘉笑着看向院子里。
刚刚沈凌宥感叹的声音不小,只要谭鸣鹊不是聋子,肯定能听见。
沈凌宥见状,飞快地逃开。
结果,等谭鸣鹊回头的时候,就只看到沈凌嘉一个人。
她有些意外,连忙把被子往上一翻,多余的暂时垂在大桶里不管了,颠颠儿地跑到了沈凌嘉身边。
等来到沈凌嘉面前,谭鸣鹊忽然又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好了。
“这个……你做得还不错。”沈凌嘉迟疑了一下,缓缓说。
您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谭鸣鹊自己都说不出这种话,呆了片刻,根本接不上词。
等她回过神,忽然又想到自己一直没开口,这样不搭话,会不会太冒犯了?
她不是皇族,哪知道这些皇族人是什么想法,顿时想要开口挽回。
只是,没等她说话,沈凌嘉先说了:“你的字写得怎么样?”
“啊?”谭鸣鹊正在心里面想着要怎么挽回呢,没料到沈凌嘉又冒出一个新话题来。
她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想着,要是你做不来这种体力活,不如替我整理文案吧。”沈凌嘉道。
他自觉十分体贴,出了个好主意。
只是谭鸣鹊惴惴不安半晌,抛出一句话:“殿下,我不会写字。”
“是怕写得不好看吗?我倒是不在意那些。”沈凌嘉道。
“不,不是……我不会……”谭鸣鹊低着头勉强地吐出那句话,“我不识字。”
丢人啊。
以前光是贪图轻松,等如今要承认这一点谭鸣鹊才知道到底有多丢脸。
沈凌嘉呆住,好半天才吐出一个字:“啊?
他傻傻地看着谭鸣鹊,像是看见了漫天红雨。
他从小和兄弟姐妹一起读书,身边不是皇族就是贵胄,从未想过世上还有不会写字的人。
若是贩夫走卒也就罢了,谭鸣鹊不是家中独女吗?
沈凌嘉觉得自己的人生观正在受到挑战。
“殿下?”谭鸣鹊一愣,沈凌嘉居然转身就走了,“殿下?”
只是沈凌嘉浑浑噩噩离开,正在重新建立人生观的他一点没听见她喊他的声音。
谭鸣鹊叹了口气,等到真的把话说出口,她才知道原来不识字是这么丢脸的事情。
可惜,说都说了,也不可能收回来。
她只是没料到,这么一件事对沈凌嘉的打击竟然那么大。
“哧。”
谭鸣鹊忽然听见了摩挲的声音,她循着声音回头,发现挂在麻绳上的被子正在晃晃悠悠地往下滑。
真是神奇的命运。
她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人看着自己,哪怕貌似空无一人,她也依旧做震惊状。
“等等!”她疾步冲过去,跑着肯定是来不及,快冲到的时候她索性猛然向前一扑。
果然没有扑中。
“啪!”
湿淋淋的棉被沾着草屑灰,它在地上,谭鸣鹊在棉被上。
……
虽然一切都在考量之中,谭鸣鹊想到菊娘可能会有的表现,还是硬着头皮去找菊娘。
道歉,再领她过来看棉被“遗体”。
“你!”菊娘实在没想到,自己走开一会儿,谭鸣鹊就又能搞砸。
不过也是,当着她的面,她都敢砸碗呢。
“谭姑娘。”菊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冷静下来,“不然,你还是暂时休息吧。”
“现在我是作为府中的侍女留下,怎么能什么都不干?”谭鸣鹊摇摇头,想了想说,“其实我力气还算大,要不,让我劈柴吧?”
其实菊娘说完也有些后悔,当然不能真让谭鸣鹊什么都不干,怎么都得给她找些事情,要不,谭鸣鹊以什么身份留下来?如果谭鸣鹊真的顺着她说的话,当台阶下了,她心中真会不悦。
现在这样,她倒高看谭鸣鹊一眼:“好。”
反正谭鸣鹊擅长破坏嘛,就让她做这种破坏东西的事情呗!
于是菊娘点点头,带着谭鸣鹊去了柴房,先找了砍柴的刀和树干。
谭鸣鹊接过刀,看了一眼。
菊娘以为她担心,便说:“你不用怕,只要劈准了,不会有事。”
“是吗?”谭鸣鹊笑着点点头,“那我试试。”
挥起刀时,她默默咬牙。
菊娘犹然未觉,道:“你小心一点,向前劈,不要用错力就不会砍到自……”
“啊!”
“……己……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