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季行六迷迷糊糊睡着,脑海里反反复复,起起伏伏梦魇纠缠,折腾得她额际发湿,点点晶莹沁露,揪人心神。
  
  那梦里继母刘氏和刘氏所出的两个嫡姐四姐、五姐正在岸上笑看着她被沉塘。
  
  她素来小心精明,平素倚仗一身毒术,纵是继母这般恨不得她千刀万剐的也是不敢在她背后过多下绊子。
  
  北雍城里传言她季行六骄纵跋扈,不过就算这样她也没什么时候怕过。娘亲早逝,同胞大姐季卿前先年入宫为妃,有幸得帝王隆宠,育有一子,被封为卿贵妃。但到底今上年事已高,如今朝廷格局动荡,几个皇子各个不安分,正是争权夺位时,大姐孕育这一子根本讨不了好。待几年后,圣上大去,大姐的日子……
  
  而同胞二姐季妍是个眼高有心计的,但也仅如此罢,婚姻大事还不都拿捏在刘氏手里。这次的事要不是刘氏竟把原本娘亲在世为二姐挑的好姻缘硬拗给她那两个宝贝女儿四姐和五姐,她也不会真心狠毒到设那出计:外出找人去毁四姐名节,却孰料反被刘氏将计就计,一朝事出所有事捅给太师爹爹,让讨厌她的太师爹爹更加知晓她的狠毒,累她落得个沉塘的好下场。
  
  这沉塘,原本是根本就用不上的,但是刘氏恨她入骨,既得了这个千载难逢她行差错的机会,刘氏怎会这么草草放过她。果不其然,刘氏借这事闹了个满城风雨,给她的太师爹爹吹了好一阵枕头风,终于让一向不喜她的太师爹爹对她更加厌恶至极,摒弃了所有的父女表面情深,直把她押给了族里的人管这腌臜事。
  
  刘氏那些枕头风里,极尽所能一口一个为了阿父的官位前程着想,为了他们赵郡季氏一族的颜面,为了不辱没这百年望族的名声,她这等行这低下之事,心肠狠毒的女儿是断不能再容下。
  
  当二姐雨夜跪在父亲大人的书房门口为她求情的时候,父亲大人怎么说的?说她季行六生来克母,一向骄横跋扈,不待见兄弟姐妹,如今竟设这种歹毒心狠的计谋要害四姑子的名声。这般蛇蝎心肠的讨债鬼死了倒好,免得我堂堂太师府名声扫地,误了她其他姐妹的亲事。
  
  这话是二姐托了身边的丫鬟来通风报信的,直至此地步,二姐也是无能为力了,而她也得了她该得的下场。
  
  记得那件事刚发生时,偏殿里捉奸,五姐第一个推开房门跑上前来对她冷嘲热讽:“哟,六妹妹这是怎么了?这么愤恨是要做给谁看?你还真道是你身边的丫鬟出卖了你……”
  
  她怒火狂炽:“你想说什么?”
  五姐笑得如满月亮堂,凑过来嗅她的发,发出感叹:“六妹妹这发可真香啊。”
  她虽不解,摆在眼下的事却由不得她去深思季兰月口中的那些细枝末节。
  
  当是时,冲进偏殿的一大群人,男男女女,全是士族里有头面的贵妇人和大家贵女,她们都看好戏地盯着她的衣衫不整和她身边的奸夫,而扮慈爱的继母刘氏大哭着扑过来让丫鬟扶起她,口里大声嚷嚷:“造孽啊,我可怜的孩子。”这刘氏怪会真情惬意的表演,那时的表现也真像一个担心女儿的好母亲。
  
  那假惺惺的抹泪,那还嫌不够分量的故意抹黑:“我的女儿你以后可怎么办才好?就这么被污了身子……”
  
  她怔住,低下头自我审视身上,虽则衣衫凌乱,但浑身上下没什么不妥,根本就不是刘氏加重语气说得污了身子,而旁边被数落的小郎……
  
  季行六皱眉,监学里最油腔滑调的赵子鉴?此刻这小子也一脸茫然状,看到她的目光转向他,吓得这小子身子一缩,竟一把挣开旁边的人跑到她跟前跪下哭爹喊娘:“季妹妹我没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当时喝了点酒醒来就……但我保证没对季妹妹做过什么,季妹妹你别不说话,你……”
  
  赵子鉴见季行六阴寒的目光落在他面上更觉彻骨寒,想到季妹妹的狠手段,赵子鉴心下更慌,抖擞着最后一层面皮豁出去了,狠狠咬牙张口就道:“季妹妹,我……我会对你负责的!”
  那时刻,满场哗然,嘲笑声、讥讽声,幸灾乐祸声此起彼伏。
  
  这赵子鉴此人平素就会个花天酒地,眠花宿柳,遛狗玩鸟。无法无天惯了,但他也有克制的人,就是眼前这季太师的嫡出么女季行六。赵子鉴平素见到这季行六,那是老鼠见到猫畏惧的很,可现在他竟被人设计和季行六躺在一间屋里的一张床上。他的心肝都快从胸膛里跳出来了,他是很想对娇滴滴的季妹妹负责,但他家里一大堆通房小妾的,如此就委屈了季妹妹。他听那帮狐朋狗友说季行六将来是要嫁个一心一意只对她一人的夫主,就邻国南俟国那样一夫一妻无妾制度的夫主。他这一说要对季妹妹负责,季妹妹她会…… 赵子鉴畏惧地抬眼,果然见季行六对他怒目而视,恨不得当下就过来抽他的筋,剥他的皮似的狠戾。
  
  赵子鉴咽咽口水:“季妹妹,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季行六冷哼,狠剜了他一眼,心中怒火冲天却是不能说什么。那当时,刘氏在一边吊丧似的要赵子鉴家人负责,四姐五姐睁着大眼在看笑话,而她任由丫鬟搀扶着遮遮掩掩欲盖弥彰地回府。
  
  她这算是自食其果,怨不得她人。眼见着四姐五姐极度讽刺地睨着她,她是不屑一顾。孰料回去后,刘氏在父亲面前晓以大义地吹得那一阵枕头风,而她又打死不愿跟赵子鉴定亲,终于落得个最差的下场。
  
  迷迷蒙蒙,水声哗哗没过她的身子,藤蔓还未及卷过她的身子,就有股力道拽着她往上拔。
  昏昏沉沉被人拖上岸,似乎听到温雅柔和的男声:“把六姑子送到我在城外的那处庄子上去。我们救了六姑子的事不用对外声张……”
  
  是谁救的她,是谁在她耳畔低低软软说:“没事了,没事了……”一叠声的软语诱哄,是渗入骨髓的温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呵护,浅淡嗓音明明听不出一丁点的波澜起伏,那种安抚却似有若无洋溢在每一细微处,那是比之大姐二姐诱哄她睡觉的手更暖更柔地拂过她面颊的温柔,是让她跌宕翻腾的思绪都能在一夕间偃旗息鼓,沉沉入睡的温柔。
  
  直到再次醒来,竟是前尘往事尽忘。
  
  在庄子里第一眼见到的素服郎君在得知季行六已然失了记忆,竟然趁此提出匪夷所思的事情:“六六可愿嫁我?”他这一声“六六可愿嫁我”声调柔软丝绵,飘飘荡荡,心慑到灵魂深处的缠绵腻歪,是说出就不容人拒绝的霸道和妖娆,这让丧失记忆一无所有的季行六,没有记忆找不到立身之所的季行六,可怜兮兮寄人篱下的季行六怎不动容,明眸轻晃,辗转视线滑过面前这人淡然如水的面容,是真平淡啊,真普通啊,真的丝毫无半点出奇的容貌,却偏偏于平淡处生出点点温馨,让她着了魔般,痛痛快快就应道:“好。”
  
  面容素淡的郎君看她答得爽快,终日无表情的面容终于出现了裂痕,虽是极细小常人无法察觉,却真的是惊愕的面皮维持不住地动容,但很快就被素服郎君控制住,他动了动嘴唇似乎开口想说什么,却最终只说了一句:“好,那我去安排,六六等着做新娘就好。”
  
  季行六没意见,很随意地说“好”,那温顺的态度倒是让走出几步路远的素服郎君略微停顿了脚步。
  
  “你这样甚好。”似乎未来夫主喃喃着什么,季行六没听清,要是听清了这句,必会生出些想法。
  
   美人住邶岳 第一章   “一花,补身子的汤阿母还有再端来?”姝院里,季行六正弯下身子掐新冒出来的草药尖尖,回头见丫鬟一花站在田圃旁,就有了这一问。
  
  一花紧两步上前:“女郎,在内屋搁着。”
  “阿母可待我真好,我这不过得一小风寒,阿母就日日送来这汤汤水水的,真是对我好啊。”季行六拍拍手上的泥,站起身往内屋走去,“阿母对我这么好,我也得有所表示,一花,你说是吗?要不就显出我不孝了?”
  
  “女郎说的是。”一花抿唇,笑意堪堪。
  季行六已挑帘进了里屋,抬眼就看见一溜烟的杯盘碟盏,里面盛着汤汤水水。季行六在一花的述说下,把一众刘氏送来的汤水留下,其余皆拿走。
  刘氏送的补汤,内里可是大有乾坤,无色无味的□□,服用个一段时间,担保个健康的姑子终生不育。
  
  季行六拿出贴身银针试药提药,从稀释的汤水里提炼出这只产于有女国的绝育丹药:美人花。
  这刘氏,姐姐是晋王宠妃刘侧妃,阿父是户部尚书刘封,但是刘家门第不显,要当这赵郡季氏的当家主母是绝无可能之事。邶越国三大士族,百年名门望族,首当其冲是北雍容氏,其次是赵郡季氏,第三是季行六逝去的阿母一族太原曲氏。
  
  想那刘氏,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士族,却在当年凭着自身本事和季恒季太师谱了一曲才子佳人的望江楼游,让年少风流怜香惜玉的季恒不顾贵族门第名声,以贵妾之礼纳了这惊才绝绝的弱柳扶风俏才女。就那个时候,季恒还是刚娶娇妻曲颜,听说此前两人也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但闹了这一出,季恒个风流郎君哥打得可是太原曲氏一族的脸,就为这,太原曲氏从此和赵郡季氏数百年姻亲关系荡然无存,太原曲氏从此只和北雍容氏联姻,和赵郡季氏只维持表面和气。
  
  弱柳扶风柔弱如南国佳人的刘氏,夫主面前温柔小意,仆人面前和气善心,子女面前贴心慈母的柔心柔肺,她的那种柔,柔到当家主母曲颜难产而死后,柔了几月季恒的床,终于柔到了季恒夫心大悦,不顾礼仪法度把柔美的刘氏扶了正位。而刘氏所出的两女一子从此就成了赵郡季氏的嫡子女,享着这滔天的富贵荣华。不过正宗的嫡子女还是不屑他们的,毕竟刘氏出的这三个儿女族谱上的名字排的是“兰”,排的是“长”这种庶出子女才有的排行。在这些百年大家族里,嫡出子女都是单字的排行,只有庶出的上不得台面的才是排的“兰”啊“长”的这类低贱的辈分。
  当然这里有个季行六是撞了鬼了,是季太师猪油蒙了心,活生生把个天之骄女的名字给改了去。
  
  季行六这小娘子是无辜又倒霉的,本是赵郡季氏嫡出么女,该享这无上高贵的尊崇,但是当家主母曲颜生她难产而死,季恒心念娇妻,所以是恨死了这个让心爱女人枉命的女儿。他不知,生来万千宠爱的曲颜是因为他的风流太过而早早消亡了对他的念想,及至那次生产季行六时难产,而季恒却还风流快活在花街柳巷,久等夫主不到的曲颜也终消亡了生的意志,生下季行六后就这么去了。
  
  季行六,族谱记名季姝,那一日曲颜死,季太师终于舍得从风流场所回来了,这风流人竟是跌跌撞撞奔回府的,一回府直奔颜院,“碰”地推开房门,看到污秽内室里躺着再也不会动的曲颜,季恒疯狂了,似狂若癫,整个人匍匐扑倒在死去的曲颜身上,呜呜哀鸣,声嘶力竭:“颜儿你不要睡,我以后再也不纳妾了,只要你醒来,府中所有姬妾全数依你发卖了去。”
  
  说着说着,怀里的人儿仍然一动不动,季恒又恨了怒了:“颜儿你就这么恨我,我都这么求你了,你也不肯醒来。你要知道我本没错,我们邶岳国哪个世家大族当家的不是三妻四妾,你说南俟国那里盛行一个郎君一女郎的配,可是我们不是活在南俟国,颜儿你怎么一直不清醒,在邶岳,不三妻四妾的是庶族,是寒门子弟,我们这样的大家族不可以,不可以,颜儿你知不知道?”季恒癫狂地摇晃着死去的娇妻,声声控诉,“那时你怨我纳了采月,你真怨我。曲颜啊曲颜,采月她会尊我崇我,爱我腻我,我多么欢喜我能纳了她,你不能给我的她都能给我。曲颜,你说话啊?你说不好啊,你只要说不好我就……”
  
  季恒那张薄唇颤颤巍巍贴在曲颜渐趋冰凉的丰润唇瓣上,狠狠含着,微微咬着,撬不开牙关,仍然猖獗地用牙齿撞击贝齿,齿沫相依。可惜佳人已逝,无人回应。但是疯了的季恒却仿佛无所觉,倒是怀中人有了回应似的,他吻得更饥渴若狂,撩开死去娇妻的罗裳亵衣,虔诚匍匐之姿亲吻娇妻胸前软肉,舔舐滑腻,思狂的吻翩跹一路蔓延死去女子袒露的上半身。
  急色激狂的吻遭遇冰冷无动砧板上的鱼,梦也终会醒。
  
  虽然摈退了左右奴仆没人看见,但是也是这过分安静的气氛让季恒终于醒转了神智,他低低伏在曲颜的耳边威胁:“这胎若又是个女儿,颜儿你说取名为姝。季姝季姝,你娘都不要你了,阿父也不能辜负你娘亲的期望不是?所以不用名姝了,小娘子排行六,就只叫季行六吧。”只说了这句,季恒嘴角浮起阴丝丝的笑,笑意恻然,无限恐怖。
  自从此,季行六这名就算尘埃落定了。
  
  “礼尚往来,孝敬阿母。一花,把厨房里刚调的这碗冰镇酸梅汤给阿母送去。”季行六把从刘氏送来的补药里提取的美人花残汁稀释进一草刚端来的冰镇酸梅汤,拂了拂手,让一花端给刘氏解暑去。
  
  “是,女郎。”一花笑盈盈地端着酸梅汤欠身退下。
  看着姑子退下了,季行六又拿出二姐那要来的图样开始绣花,唇儿弯弯无限得瑟。
  刘氏已经有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这会儿绝育也很可以了。季行六很有劲地戳针绣花。
  
  采轩主院。
  刘氏斜躺在塌,身边的丫鬟冰雪正一勺勺地喂着她吃水晶煎饺,丫鬟罗裳在一旁打着扇子帮刘氏扇凉,采轩管事沈妈妈在汇报情况:“夫人,刚六姑子又端来了一碗冰镇酸梅汤,说这天气炎热的,给夫人消消暑。”
  
  “她倒是有心,放那吧。”刘氏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可有看着她吃下去?”刘氏还是念念不忘加了料的补汤季行六有没有喝。
  “老奴去的时候,六姑子还在姝院里侍弄花草,奴婢候了老半天后就出来了,所以未曾亲眼见。不过刚才姝院的莲花来说六姑子有吃了好几口夫人送去的汤汁。”沈妈妈站在刘氏榻前尽职地说着。
  
  “嗯,很好。郎主回来了没?”刘氏挥挥手,让冰雪撤下水晶煎饺,这阵子胃口不行,吃不下了。
  “把那酸梅汤端来。”刘氏示意。
  
  季行六这个没教养的粗野姑子倒是比她两个亲生的姑子更是知晓她喜欢吃什么。如果这姑子一直这么乖乖的,她倒是可以停了这虎狼药。只是那姑子那张脸这几年长得越发明媚小可人样,堪堪就比过了四姑子五姑子。想起前段时间北雍容氏有意无意结亲的刺探,刘氏就恨得不得了。北雍容氏嫡长子的正妻怎么可以是这个野女郎,应该是她端庄舒雅的四姑子。四姑子,她的四女郎季兰蓉大方得体,高贵芳华,是最适合当这天下最有权势最高贵风光的北雍容氏的主母人选。可是北雍容氏那些眼高于顶的说他们要的是嫡女当长妻,是赵郡季氏的嫡女,不是什么妾侍所生的庶女。这话什么意思?不就是在隐射她和她生的女儿吗?所以从那次宴会以后,刘氏回府看到先夫人曲颜所生的二姑子六姑子就开始暗恨于心,整日里想着法子要把这两人弄死弄残好消心头之恨。
  
  刘氏喝了几口酸梅汤,又絮絮叨叨了几句,丫鬟妈妈在一旁附和陪笑。
  只一会,刘氏又厌了:“郎主还没回吗?”
  沈妈妈神色尴尬,不知怎么向好妒的夫人说郎主带着几个名士在偏殿和府里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几十个歌姬饮酒狂欢,喧嚣作乐。
  
  刘氏没耐心了:“冰雪你说。”
  被点到名的冰雪看看沈妈妈,又看看一旁头低的快缩进脖子里的罗裳,心里暗暗叫苦:怎么每回出了岔子都是轮到她倒霉,她怎么就这么个歹命。人都说夫人是个心善的,温柔体恤下人的,这话放往常是还有可靠性,但是这事情一和郎主沾上边,夫人这性子可谓猛如虎狼,让人实时招架不住啊。
  “冰雪,嗯?”刘氏眼神如刀,唰唰唰地狠戾刀子都劈到了冰雪单薄的身子上。
  被刘氏这么一吓,冰雪刷地吐露了实情:“郎主他在偏殿宴请同僚。”
  
  “那你慌什么?”刘氏鄙夷地斜睨了一眼冰雪。
  冰雪身子有些瑟瑟,飞快摇头:“陪着郎主的是府里头的五十个歌姬。”
  “郎主他就一定要这么荒唐?”闻听夫主荒唐行为,刘氏面前的酸梅汤盏瞬时应声碎地,满地流淌的汤汁胭胭铺一地,真是分外好看。
  
  “我原以为没了曲颜,郎主他会更爱我,原来没了曲颜,季恒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了。”刘氏眼神凄凄,似有所悟。
  沈妈妈谨慎地开口:“夫人,小心隔墙有耳,郎主不是夫人说的的。”
  刘氏不语。
  
  好半天,罗裳探听了外面的情况,急匆匆跑进来禀告:“夫人,不好了。”
  刘氏的这几个心腹一向是谨慎小心的,这一回跑进来的罗裳却是连发髻碰歪了都顾不上扶一扶,刘氏的心也跟着紧了紧。她刚让罗裳去打探季恒那边的情况。难道是郎主出事了?
  刘氏目光如电紧瞅着罗裳。
  
  罗裳身子颤了颤,脸儿发白,嘴唇哆嗦,一句话磕磕绊绊了半天勉强说完整:“跟郎主同来的几个吃了那五石散,药性大发,横冲直撞后院当着下人的面撕了白姨娘的衣裳大兴率性之事。他们都是有名望的大名士,府里的护院拦不住也不敢拦,他们有些个都冲向姑子她们的院子了。夫人,怎么办?”
  
  “什么?那郎主呢?”这突生的晴天霹雳,让刘氏一扫之前的抑郁,现下情绪满数被惊惧占据,她一边往外冲,一边呼叫着护院吆喝着护卫,“快让人带几个姑子躲起来。”
  “夫人,夫人,你不能出去。那些个人可是饿狼猛兽,夫人不可以去。”沈妈妈呼天抢地地扑上来拦住刘氏慌乱的脚步。
  
  “那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刘氏此时已经完全慌不折路了。
  “夫人躲着,老奴去找四姑子五姑子。”沈妈妈豁出去地保证。
  “只能这样了,沈妈妈小心,一定要护卫好好四姑子和五姑子。”刘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再也没有形象要保持。
  “造孽啊!”沈妈妈一路哀嚎着跑出去救援。 美人住邶岳 第二章   “一花一草一树一木,外面在吵什么?怎么闹到姝院来了?”姝院里,刚拾掇了最新研制的蒙汗药的季行六此刻正喝着解暑汤逍遥得很。
  
  “六女郎不好了,有匪徒闯进来了,和苑的白姨娘被歹徒当众撕了衣服,梅园的梅姨娘被匪徒强行拉着行那种事。”一树心惊胆战地述说着府里发生的大事。
  “到底怎么回事?”季行六也严肃了一张脸。
  
  一树惊惧的身子簌簌,她的脑海里还回放着假山那边看到的梅姨娘赤身裸体被那歹人侮辱的场景:“是郎主带的人吃了五石散,然后就这样了。”
  “六女郎,四姑子五姑子那边夫人派了护院的看着,夫人他们也躲起来了,小姑也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吧。”一花也急了,看着自家小姑此刻还一动不动站在院子里不知想什么那么出神,她就心焦。
  
  “二姐姐,糟糕。白姨娘被撕衣服,梅姨娘被侮辱,二姐姐住的妍居离几个姨娘住的地方很近,二姐姐……”季行六“腾”地冲出姝院,拐道去妍居。
  
  看到六姑子不顾时局,冲动地往外院跑,几个丫鬟纷纷拦住。饶是平时木讷的一木都滔滔不绝,说不停口了,目的只为自家姑子认清状况,别去螳臂当车:“女郎,女郎,你不能这么冲出去,那些所谓的名流人士最肆无忌惮,他们连府里的姨娘都不放过,女郎别去……”
  
  季行六当然知道冲动不好,但是事关二姐声誉,她再小心行事岂非太没心肝:“不行,我得去。一木,你去找郎主,那些人敢这么光天化日下行这龌龊事,想来是阿父吃了药不知跑哪散心了。”
  
  一木哽咽,连连点头:“女郎,我会很快找到郎主的,女郎你等着,我马上回来。”
  季行六点头,自己也匆匆往二姐住的院子赶去。
  途中路经季兰月的小院子,和一个慌里慌张,行色急忙的小丫鬟撞到了一起。那姑子灰白着脸,见礼称了声“六姑子”就“哇”地哭了出来。
  
  季行六皱眉:“莽莽撞撞的,哭什么,我是打你了还是怎么了?”
  那姑子苦着张脸,皱巴巴的小脸全挤在一块:“奴婢该死,六姑子,奴婢不是故意的。”
  “好了,你下去吧。”季行六心急二姐,没空跟这姑子多啰嗦,不耐烦地挥手示意这动不动就下跪的姑子退了去。
  
  那丫鬟却不领情,猛地跪地磕了好几个响头,口中喃喃:“六姑子好人,快救救我们五姑子。”
  “五姐怎么了?”
  
  “那府里来的贼人硬拖着五姑子,要我们五姑子做那下等人做的事,侍奉那几个人喝酒狂欢。五姑子不从,还被那几个贼人踢了一脚。”原来这小丫鬟是季兰月房中的三等丫鬟,此番季兰月被季恒请来的几个煞星名流士族给绊住,这小丫鬟是趁那些人不注意偷跑出来报信的,她本来是准备报信给刘氏的,却在这儿碰上了季行六。这小丫鬟也是急怕了,怕等久了,那些个贼人不知对五姑子做何等畜生事,现在好不容易出来撞见了府里的又一主子,自是像看到救星似的在季行六面前哇哇哇了。
  
  “那些个贼人在五姐这边。”在五姐这边,那二姐应该是没有危险了。虽则这种想法不道德,但是季行六这下好歹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是,有两个在这边。”那小丫鬟如实道。
  “不止两个?”季行六的声音拔高了。
  小丫鬟一愣,不明白六姑子怎么还有闲心在这边和她说这些,五姑子还在那些个贼人的淫威下。
  
  对了,六姑子和五姑子一向不和,她怎么这么笨,这么危急关头还在这边浪费时间和六姑子哈拉,她本来就应该找夫人或者五姑子的同胞姐姐四姑子的?她就是笨,难怪一直升不了二等丫鬟,同进府的几个姐妹有的都升了一等丫鬟,就她这种整日拎不清状况的才会一直是三等丫鬟。
  想到这,这小丫鬟忙起身拜别季行六:“六姑子,五姑子奴婢还要找人过去,奴婢得先走了。”
  
  季行六稍微想想就知道了眼前这小丫鬟的那点微小心思,她倒是不介意,这姑子想的也没错,看来还是个忠心的。
  季行六兀自点头,对着姑子突发善心:“跟我进来吧。”
  埃?
  小丫鬟错愕?
  六姑子的意思是?
  
  看六姑子昂首阔步,广袖翩翩已然进入五姑子的庭院,愣神的小丫鬟终于反应过来地跟了上去。
  季兰月的琼楼外院,席地而坐的两个风流郎君宽大袖袍松松垮垮垂着荡着,无限颓糜,这两人肤及微微泛红,脸有红晕,一色糜烂快活地弹琴喝酒,还吆喝着琼楼的一干丫鬟妈妈跪地服侍,季兰月待遇稍稍好些,站着帮这两糜烂郎君斟酒扇扇。
  这两个哪家盛产的高门贵族子弟竟在他们赵郡季氏的地盘上这般得瑟,还差遣他们赵郡季氏的嫡女做这下三滥之人的婢女?
  
  看到在她面前都横眉竖眼的季兰月此刻像个小媳妇似的委屈巴巴地给这不知哪跑出来的混账大名士添酒,季行六不怒反笑了。
  本来她一出场,这两还在药性期的名流郎君就殊地澄亮了眼。
  
  这季太师府里的小娘子真是一个比一个风骚媚骨,先前两个姨娘都半老徐娘了,还勾得他们同来的另两个兄弟当场就把持不住,要搂了人家姨娘行那快活事。他们两个是没那好兴致,所以虽则药性散发,也只是在这摆塌醒酒,顺便享受享受被赵郡季氏的俏女郎服侍的滋味。当然,此服侍非彼服侍,这琼楼的小娘子论长相还比不上先前那两个位卑的姨娘,所以他们两人也没这心思。
  
  孰料才歇了风流浪荡的思想,这琼楼就迎来了这仪态万千的大美人,大美人一甩手一扯唇,是恁地无限风流和媚意,直痒痒得两风流少郎君齐齐下了塌,呼唤美人儿。
  时人所说风流大名士就眼前这些人。季行六厌恶地避开其中一个风流郎君伸手过来拦腰的举止:“大胆,你们是哪来的毛贼?竟敢在我们堂堂定国公府撒野?”
  “北雍容氏容十(容八)。”
  
  自命风流的倜傥郎君哥对着娇滴滴的美人儿是非常愿意行礼作揖的。
  原来是北雍容氏的?难怪这么猖獗?
  “北雍容氏?嗤。”季行六掩唇,很故意地说,“素闻北雍容氏各个风流傲骨,名士风流?怎么会那般不讲究随便进出闺阁女郎的内院?我们邶岳国是开放,但是也没开放到外男随意进出女人的后院吧?”
  
  “这……”礼法上这么说没错,但是名门大士族可不讲究这些,如今的邶岳士族还真就开放随性到有权有势睡□□女都是寻常事,只是这话被季行六大喇喇端到台面上这么一说倒真是他们没风度没礼仪了。
  
  “我观郎君各个风流真名士风度,应该不会过于为难奴家吧?”季行六眉眼挑,对着两个混账做了个请滚的姿势。
  
  季行六说了这么多,两被夸不如不被夸的风流郎君这会子总算从美色中回神过来,知道面前这小娘子说话话里话外其实都在赶人,但这字字句句恁地让人听了心里酥酥麻麻的。
  这会子知道人家小娘子不简单了,叫容十的更是意淫地笑得开怀,朝季行六拱手:“小娘子说的是,我们哥几个今天实是冒犯了,在下在这里给小娘子陪个不是,望小娘子不要见意才是。嗯,那就这样,容八我们走。小娘子,我们后会有期。”容十自以为风流潇洒地朝季行六最后泡了个媚眼,然后转身领着他那兄弟走人。
  
  收到这记媚眼的季行六一口血差点喷出来,恶。
  看他们走了,季行六回头瞟一眼从刚才就傻站在那的季兰月,问了声:“五姐还好吧?”
  季兰月摇摇头又猛地点点头,嗫嚅了半天,轻不可闻道谢:“刚才多谢。”
  季行六点头,随后大踏步走出琼楼。
  
  那几个人这回该都滚了吧。
  一木那边不知找到阿父没?阿父,还真是他们几个的好阿父,引狼入室,自己却不知晃到何处去散发药性了,连累妻女受人□□?这就是他们赵郡季氏的好当家?她的好阿父?府里阿母姨娘的好夫主?
   美人住邶岳 第三章   出了琼楼,改往二姐住的妍居匆匆而行,季行六是真的有些迫不及待要见二姐了。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没能第一时间赶到二姐身边,总觉心有些不安。
  要到二姐的妍居,首先经过的是几个姨娘的居处,再来是季兰蓉的十里居。
  
  行至季兰蓉的十里居,这内外护院护卫重重把手的可没见府里其他院子有这等待遇。这个时候季行六突然想到刚刚琼楼里的险象环生,季兰月的院子里刚刚可是一个护院都没看到,这一草她们传来的话可是说刘氏派了府里的护院都去护着她的一双女儿了。这既然季兰月那里一个护卫都没有,而季兰蓉这边却是十分严整的护卫,她季行六很难不会恶毒地想歪,这府里的护院看来都是被叫来保护她季兰蓉一个人了,她季兰蓉上不管阿母,下不管同胞妹妹,只自私想护着自身一个人的清誉,真真是好个温柔善良的名门闺秀。
  
  枉她季兰蓉素日里都一贯端着那张恭谨温顺的面皮,表现得多维护刘氏这个阿母和季兰月这个妹妹似的,原来大难来临时也不过如此。这季兰月怕是还不知晓她这好姐姐对她这么贴心吧?
  是了,季兰月虽则刁蛮任性了点,心机深沉却是没有的,而她这素雅清和的四姐吗?那就说不准了。
  
  哟,这会儿十里居的这位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动作了?护院一半都往她这条小路上过来了?
  “四姑子说了,你们几个快快去五姑子的琼楼保护五姑子。”十里居的头号心腹第一大丫鬟红妆正对着几个护院放马后炮。
  
  “是。”几个护院领命,其实心里都疑惑怎么刚刚别的院子闹得不可开交时,四姑子不让人去五姑子的院子保护五姑子。这刚刚五姑子院子里头的花掐一过来,四姑子又跌跌撞撞地冲出来似乎要冲向五姑子的院子?不是他们几个眼花了吧?明明之前夫人派他们来保护这四姑子也是要过去五姑子的院子同时保护五姑子的,可当时四姑子似乎害怕过度忘了吩咐他们赶快分一半人过去五姑子那里?主子不吩咐,他们也只能留在这边,没人敢动身去五姑子的琼楼。
  
  见这几个护院还在愣神,红妆眉眼一翻,拿出大丫鬟的气势喝人:“还磨蹭什么?耽搁了时间,五姑子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待的起吗?”
  “是,是。”护院们人微言轻,但是忠实职守的道理还是懂的,于是连忙领命赶往五姑子的院子。
  
  这个时候,十里居的内院里冲出一个面容焦急,形色忧伤的纤瘦佳人,清雅为美的一张娇俏巴掌脸,脸上似落非落泪珠滚滚,看这美人身形摇摇欲坠,更是神行皆楚,观之让人为之动容的心疼心紧,这美人就是十里居的主人季兰蓉。
  
  此刻她正焦急地要冲往外院,只是还未踏出一两步,红妆就急急地奔上前咋咋忽忽:“四姑子,你怎么出来了?你还病着就这么跑出来?奴婢知道你是担心五姑子和夫人她们?天可怜见的,奴婢已经照你的吩咐派了人去五姑子的院子,四姑子你别硬着身子骨出来了,会吃不消的。”红妆过去很有眼见地搀扶季兰蓉,顺便在季兰蓉耳边耳语几句。
  
  然后就见着季兰蓉身形摇晃地柔弱花儿似的进了内屋。
  看到这里也觉无趣的季行六也跟着出了掩饰人的假山,她的身后,丫鬟一花说了句:“四姑子真是个不简单的。”
  
  是啊,刚刚她们来的时候还听见那些个粗使婆子在碎嘴,现在碎嘴的没了,一个个低眉顺眼的惭愧着老脸,默不作声只管做事,不论八卦了。
  季行六脚下的步子有点沉重,渗的慌。
  
  虽然一花是忠心说的这贴心话,但是季行六还是瞪了她一眼,已示警戒:“该掌嘴喽,主子的事也是你一个奴婢可以妄议的。一花你跟着我时间也不短了,怎么忘了凡做事要小心,说话要谨言慎行?”
  
  “女郎说的是。”一花拧了眉毛,闭紧了嘴巴。
  看一花瞬时焉了神采,季行六乐了,笑道:“啧,你这丫头,当真说不得。我只是怕你们跟在我身边跟混了,有时忍不住得意忘形,没了规矩让有心人抓住就有的你们好果子吃了。你还怪起我来了?”
  
  “奴婢不敢。”不敢的人笑得那个眼眯眯。
  
  二姑子的妍居。
  季妍不在,她的贴身姑子荔枝桂圆几个也一并不在院子里。季行六顿感事情有些大条了。
  那几个北雍容氏的混账应该走了吧?怎么二姐却不在了?果然她稀里糊涂地时间耽搁久了,二姐这里就出差错了?
  
  二姐可千万不能有事,要不然她该是罪人一个了。
  妍居里的二等丫鬟说了二姐一早,那些个贼人还没过来的时候就出去了,去的哪里她们也不知道。
  
  “六姑子,二姑子可能是外出了吧?以前二姑子就有过外出的例,这回应该也是吧?”一花提醒道。
  
  季行六蹙眉,是有这个可能。但是她还是隐隐有些担心二姐,总觉得二姐会出什么事是的?
  二姐也是的,邶岳国再开放,她一个世家贵族女抛头露面的出去总归不大好,不知刘氏怎么就准了?不过也许人家是巴不得二姐闺行有亏,怎么还会阻止二姐个没眼见的出行呢?
  
  见自家姑子深思蹙眉的老人样,一花又巴巴地安慰道:“六姑子就别老杞人忧天了,二姑子也是个有福的,断不会有什么不妥的。”
  
  “嗯。”季行六点头,随即又想到什么似的顿住了往姝院走的步子,改道往郁兰亭那个方向去。
  “姑子走错了,姝院不是那条道。”一花愣头愣脑地紧跟着季行六后面出口提醒。
  “我知道。我是去阿父的书房。一木那边不知找到阿父没,对了,你也到别的地方找找看,我一个人过去就行了。”季行六吩咐下来。
  
  一花点头。
  最后找到季太师是在府里地窖的院落。
  药性过后的季恒看到出现在这的季行六也是一愣,看到这张跟亡妻七八分像的明媚女儿娇,季恒的心狠狠抽了一记,随即冷了脸色,不耐烦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纵是年过三十,儿子女儿都好几个了,季恒那张老脸还是如风如玉般俊俏。想着就是这么张脸勾了娘亲一世,害了娘亲一世,季行六就没好气地想哼哼。
  
  “你哼什么哼,逆女。”对这个害得娇妻难产而死的么女,季恒也没什么好眼色。
  “阿父真是好生风光,生的女儿是逆女,这做爹爹的也不知是什么?”季行六明朝暗讽,口吐不孝之词。
  
  呛得季恒一张老脸涨黑了又涨红了,不过仍是要端着父亲大人的架子的:“逆女,找我什么事?”
  
  “咦?阿父不知道吗?阿父你带来的人闹得府里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的,还问女儿我什么事?真真是可笑的很。”互不对盘,当然是怎么讽刺怎么说。何况说的也是事实。
  季恒也犹豫了,邀来的几个同僚都是北雍容氏年轻一辈的,当世有所名的大名士:“到底怎么了?北雍容氏的人应该不至于太离谱吧?”
  
  “阿父不知道实情可别先下结论?这北雍容氏的是不离谱,他们不过是行了贵族间稀松平常的风雅事罢了。”季行六讽刺道。
  
  “那不就结了,既然是如此小事你这么大动干戈跑来作甚?”季恒是真心啥都不知,这话说的可真好听。
  
  季行六差点气乐了:“如此小事?阿父说的是。我们赵郡季氏当家的姨娘被北雍容氏的大名士辱了清白,我们赵郡季氏的嫡女被当做婢女供北雍容氏的高贵人使唤是小事,都是小事,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对哦,阿父不说我都忘了,我们邶岳国可不就如此开放,姨娘姬妾的本就是下人,被人当做礼物送来送去的也是寻常事,被远来的客人挑了去服侍更是一般般的事,阿父你说女儿我急什么,真真是有伤女儿家的言行,哦?”
  
  随着季行六噼里啪啦地一顿嘲讽,季太师的脸真是精彩纷呈,绝妙极了。
  “季姝,此话当真?”季太师要发飙了。
  
  “阿父可真爱说笑,女儿岂敢信口胡诌,我的话句句当真,阿父不信去了后院,阿母会向您老说明一切的。”季行六冷淡地说,同时不忘火上加油地嘀咕几句,“北雍容氏如斯猖狂,真不把我们赵郡季氏放在眼里。如今在监学里北雍容氏的都骑在我们赵郡季氏的头上,上次那个容家嫡女容羡还说‘呸,赵郡季氏算什么,天下名士竟在他们北雍容氏。’也是啦,北雍容氏一族世代出宰相,出皇后,人家是有资格不屑我们的。人家是什么?邶岳第一士族。我们赵郡季氏算什么?怎么着都比不过人家的。”
  
  季行六的嘀嘀咕咕季恒听得七七八八,一时间更是被激得火冒三丈,事关赵郡季氏的颜面威望,季恒再混账这回也下了狠心,要狠狠惩治一下那几个撞枪口上的北雍容氏嫡子庶子。
  等着瞧好了,好戏开场了。阿父果然不负她所望。
  季行六功德圆满退场。
  
  该死的北雍容氏,猖狂跋扈的北雍容氏,作死不知死期的北雍容氏。他们千不该万不该来招惹他们赵郡季氏。 美人住邶岳 第四章   季行六离去后,季恒的怒火直接荣升到最高点,随时随地都要发飙。
  北雍容氏这几个毛小子仗着家族之威名,还当真以为一个个都了不得,碰不得。他家里姨娘喜欢他们可以向他讨了去,他也不是那小气的人,送予他们就是。他们断不该不打招呼自行取用,当他定国公府是虚设吗?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挑衅定国公府?他们这是真的满不在乎啊?活该他们不把赵郡季氏看在眼里,那就让不被他们看在眼的赵郡季氏给他们点眼色瞧瞧。要不然真像六姑子所说赵郡季氏的颜面何在?威望何在?
  
  于是当下,季太师就招来家族里的铁骑卫直接下达死命令,明天之前让北雍容氏那几个猖狂不知天高地厚的所谓名流士族身败名裂。铁骑卫接获指令,当晚就展开绝密行动。
  北雍容氏的这回好看了,能生出季行六这种狡猾如狐的老东西会是什么好货色,他下的那个命令瞎的,北雍容氏那几个风流郎君从此后连夹着尾巴做人都不知可行否?
  话说这季恒的手段是——
  
  第二天一大清早北雍城内的大街小巷会如实传播的。
  现在说到季行六别了季太师,回到姝院,一草过来说二姑子回府,已经歇下了。
  季行六跑去妍居探望季妍,季妍整个人倦怠得不想多话,唯恐说漏什么的匆匆打发了季行六。
  季行六被季妍搞糊涂了,本来准备问二姐出去玩什么了,这回也没处问了。
  一想到二姐跟她说话时的言词闪烁,季行六就心有不安。但是季妍又不肯跟她多说,她自不能强行逼问。只吩咐了二姐的贴身丫鬟荔枝桂圆她们好好照顾二姐,就一肚子狐疑地回了自个的院子。
  
  这么七七八八的事情一搅合,都日头挂得老高了。往常这个时候正是监学下学的时间。不过因着近来几天邶岳国要举行册封太子大典活动,当今圣上龙心大悦,正是大赦天下,举国同庆时,监学里也奉着上头旨意休足三天假。所以这会儿季行六才会这么闲闲无事干在姝院里发呆。
  就在季行六发呆的时候,一花在外面通报季兰月过来了。
  季兰月是因为先前季行六解救她的事而带着些珠宝首饰过来感谢季行六的,她不想欠季行六的人情,所以拿了好几样好东西答谢来着。
  
  季行六笑眯眯地收下了。
  一整套的通透翡翠头面,看色泽就知道是极好的东西,季行六不收就是笨了,也显得她不通情面。这点道理她还是懂的,总之收着这些对双方都好。一方不用惴惴不安承不对盘的人的请,而另一方瞅着这么好的东西不要也对不起自己。
  所以这一场宾客尽欢的送礼收礼那是完成得相当圆满。
  
  季兰月临走的时候还很好心地提了一句:“六妹妹,陈教习让寻的名琴你寻得怎么样了?阿母只央着我侧妃姨母寻了两把,六妹妹要早做准备哦。我听说西市有个琴坊叫什么‘知君意’的里面有好琴卖,六妹妹可以去探访一下。”
  
  噫!她糟糕了,要不是季兰月提醒倒是真忘了陈教习那日教习后提的这严苛要求。
  “多谢五姐提醒。”季行六知道以往常季兰月的性子是不会主动给她提示的,这次多亏了她的救美行动。五姐承了她的情又还了这份情,以后两人又要回到最初的状态:互不相欠但是敌对。
  季兰月有点受不起的小脸涨红,倒是给她这张略显寻常的脸蛋添了无限媚色,是属于女儿娇态的那种媚色,她脸红着说:“你知道就好。”
  
  季行六也笑笑,表示她当然知道。
  要不是刘氏跟她不对盘都到下美人花让她以后绝育的地步,她是没想过要真的跟她们仨母女死磕到底的。只是刘氏既然都下了这狠心,她是断不能对这个仁慈,对着那个心软的。
  随着季兰月离去,缀着小铃铛的木屐脆响声声回旋在整个空间里。
  
  季行六的心情算是不错的,向刘氏报备了行程,她就装扮一番,领着一花跟一木上了马车。
  还没到西市,季行六几个就遭遇了东市拥挤堵塞的倒霉事。
  原来她们是遇到了风靡这个时代的追美行动。
  
  眼见着满大街的少女妇人追逐着人家郎君出行的车驾,投花砸果的,一花扯着季行六也兴奋了:“女郎,我这有朵干花,我们也过去热闹热闹。”
  一花说着,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朵傻呆呆的干花,她正扯着自家女郎要往前面那个围着人最多的车驾奔去。
  季行六暗自好笑,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人群中发出惊叹称奇,赞叹连连却又带着恭敬的哗然声响:
  “是北雍容氏,是容郎哎——容郎——”
  “容郎之姿,灼灼其华,世无双,实为玉人也。”
  “风华绝代啊,举世无双啊,容郎别走啊——”
  “姑子,是北雍容氏的嫡长子哎。姑子,他要走了,我们要不要跟上?”
  郎君如天人,光芒如暖玉,若近郎君身者,即便顷刻间天地变色,那人的心也是暖的。一花和诸多少女一样,此时此刻痴痴凝望容家郎君。
  
  郎君着漆黑宽袍博带,极是风流雅致,面容如玉,容华天生,是这九重天上谪仙抵落凡间,一饱世人眼福。
  容郎车驾渐行渐远,东市少女妇人心儿跟走无数。
  一花回过神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家女郎都不见踪影了,这回知道急了,小丫鬟大声呼喊,一木在旁边扯了扯一花的衣服:“看那边,女郎在那边。”
  
  “女郎。”一花叫着嚷着,拥挤着要过去季行六那边。
  而此刻的季行六是压根听不见周围任何人的声音,她就这么怔怔地看着那人,那时刻连眼珠都忘了转动。
  
  这是夏日炎炎吗?她怎么感觉春光暖融,冰雪初消。精美南国风情的油纸伞下美人侧脸轻瞥,桃妆丽人,妍姿绰约,眉下双眼暖意熏染。只是这人浑身的冷冽分明不是女子所有,肃寒刹冷的气息隔着那么老远都能传达过来,让季行六身形皆触电似的微颤。
  那人似乎感觉到了季行六的注目礼,突然地转过身来,只一眼,四目相对,那人朝她微微笑。
  是笑吗?还是大地春回,春暖花开了?抑是谁非比寻常的大胆,偷得世间花魂遥遥化为美人颊畔一抹,似这笑有形,形若瑶花初绽,会引百鸟朝拜;似这笑有色,色若胭脂初抹,堪堪鲜若欲滴。
  
  笑容哲哲,堪让人拜倒,季行六也直接僵成傻子了,那一刻她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北国有佳人,一顾一倾城。
  奈何佳人再美,终究是个雌的。
  随着美人转身,再是雌雄难辨,季行六也看清楚了美人身上穿的是和她一样的女装。这让她少女初初动心,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季行六落寞悔极,飞快收回自个孟浪的眼神,只是眼神收得回,心却飘了荡了,覆水难收了。
  造孽啊,这世间贵族男子时兴男风,以好男色为风雅,但迄今为止没听说士族贵女有好女风的。呜呼哀哉,想她季行六一世聪明,怎地犯了这种忌讳,冤孽啊,赵郡季氏祖上不保佑啊。天可怜见的,她跑来买什么名琴,二姐不是也没买吗?让二姐出来帮忙买喽,她那么勤快干什么?勤快是祸啊,勤快是罪孽啊。
  
  季行六欲哭无泪。总算拥挤过来的一花跟一木两个还在她耳边不足轻重地罗嗦,什么容家郎君多仙人般风姿,姑子你看到也一定会喜欢的。
  是啊,刚随着一花看容华,看北雍容氏这位嫡长子多好,她见什么鬼不凑那份热闹,跑边上买啥胭脂,买胭脂就买胭脂了,干嘛要抬头?抬头就抬头了,她干嘛要看那个方向?看那个方向就看了,干嘛那一刻她眼睛不瞎了,这样她就不会——
  
  都怪美人太国色,如今天下不兴误国了,兴误小女子了。
  季行六绝望地抬头。这一刻她才发现刚刚还在伞铺的美人不见了,不见了很好啊,可是心中突然涌起的那一刹怅然若失算什么?见鬼! 美人住邶岳 第五章   季行六在集市的这段时间里,定国公府里也是热闹得很。
  得了二郎君在外跟人争粉头大打出手,却被人收拾了后奄奄一息抬进府的消息,刘氏第一时间赶到二郎君的姨娘梅姨娘这里落井下石来了。
  
  梅姨娘以前得势的时候,季恒也是把这个有些少女天真率性的姬妾宠得她要什么就给什么的地步。而这梅姨娘也是个不安分的,生了二郎君后就更不得了了,几次给当时还是姨娘的刘氏摞脸子。这回她一而再的出事,刘氏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梅姨娘这边还在嘤嘤啜泣,哀悼二郎君苦命,前院里就传来了刘氏娇滴滴的魅音:“这些个奴才丫鬟越发没规矩了,这瞧瞧好好的梅园被打理的没个人气,让人无端端瞧了就没得精神。咦,我就说嘛,好端端的梅姨娘这脸色怎么这么差?我瞧着定是这院子里的刁奴长本事了,连姨娘都敢怠慢了?”
  
  刘氏这一进来就指桑骂槐地一通数落,明里暗里都在编排梅姨娘这里没个规矩,随便个奴才丫鬟都敢欺上瞒下弄得,梅园不成个样子。
  梅姨娘本还在忧虑二郎君的事,这猛地被突然跑进来的刘氏这么一颠倒黑白,梅姨娘的脸当时就板了下来。
  
  她身边忠心护主的刘妈妈气愤不过,一时忘了尊卑,竟张口就道:“夫人,姨娘只是在担心二郎君。”
  “掌嘴!主子在说话,哪有你这个奴才插嘴的道理?冰雪。”刘氏脸色一凝,直接下达命令。她的贴身丫鬟冰雪直接应了主子的命令上前就给了刘妈妈几个大耳刮,直打得刘妈妈整张脸都肿了。
  
  “夫人,奴婢哪里说错了?奴婢只是在替梅姨娘回话,并没有顶嘴。”反应过来的刘妈妈不顾脸上刺痛,仍是咬着牙辩解,但是瞧向刘氏的眼里分明有一闪而过的恨意。
  刘氏是什么人?刘妈妈这起子小眼神她岂会漏看。
  刘氏冷笑,眼角扫过一旁目瞪口呆还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梅姨娘,心中冷哧。
  
  就一上不得台面的狐媚子罢了,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今日里她就要这个贱蹄子认清楚自个的身份。郎主昔日里宠这贱人,如今这贱人被贼人辱了清白,她倒要看看这小贱人还用什么来唬得郎主站在她这一边。
  
  这么想着,刘氏越发有自信收拾这个落魄的梅姨娘了:“梅姨娘,你这妈妈是怎么回事?又是顶撞主母又是不服主母管教的,是存心视我们定国公府的规矩为无物吗?梅姨娘,你来说说,我们定国公府里,似这般的老刁奴应该怎么处置?”
  
  “夫人,刘妈妈她也是护主心切,一时情急,一时情急罢了。夫人就看在贱妾的面子上饶了这刁奴吧。”梅姨娘修得齐整的一双指甲都快抓花太师椅的扶手了,但是现在不是她动怒的时候,刘氏正在见机发落她身边的人,她不能逞一时之快而枉送了乳母刘妈妈的命。刘妈妈是个忠心护主的,就是刚刚太心疼她的遭遇,一时不察让刘氏逮着了错处。
  
  刘氏看着昔日风光的梅姨娘如今在她面前俯首的模样,心中不由一阵畅快,但是畅快够了,仍不忘痛打落水狗:“梅妹妹是个心善的我知道,可不就因为这样姨娘这梅园的刁奴都爬到主子头上来了。为着我们国公府的名声着想,我是断不敢冒这个险的。还是得发落了这刁奴以镇国公府的名声。”
  
  “说了半天,刘妈妈这不敬主母的罪夫人也惩罚了,应该可以了吧?”梅姨娘耐着性子试图转正刘氏这越扯越没边的罪名。
  想就这样就让她放过这个刁奴?
  
  刘氏端茶抿了口,居高临下地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刘妈妈和一旁忍耐地偷瞄她的梅姨娘。
  刘氏微微一笑,眼里暗潮波动:“刘妈妈我问你,你是谁的奴才?”
  刘妈妈没想到刘氏有这一问,愣了下,却是老老实实地说:“回夫人话,奴婢是梅园的管事。”
  刘氏继续问:“那你的主子是谁?”
  
  刘妈妈不防,仍然回答:“梅姨娘。”
  “大胆!”刘氏怒气冲冲地把杯子砸到了空地上,直起身子来走到刘妈妈身边,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刘妈妈被打得气弱,脑袋瓜子都嗡嗡作响了,呐呐道:“夫人不知奴婢又犯了什么错?您要这么打杀奴婢?奴婢身子重,被打没什么,夫人是当家主母身份实不该为了奴婢这样的下人失了仪态。”
  都被打成这副鬼样子了,这个刘妈妈还这般牙尖嘴利硬骨头,果然她今天一进来就先处理了这个老刁奴是对的,没了这老刁奴待会儿有些事办起来就更简单了。
  
  刘氏想到这,不由更是威仪了姿态,手往旁伸了伸,丫鬟罗裳给刘氏递上一块帕子。刘氏假意擦了擦,擦干净手,她才把帕子交给罗裳。
  
  接着刘氏围着刘妈妈的前后转了个圈子,一边用眼睛审视着这个老刁奴,一边气场十足地开口训斥道:“大胆刘妈妈,你说你是梅姨娘的奴婢,你说这话可是有把我们堂堂定国公府放在眼里?好一个梅姨娘的奴婢,刘妈妈说这话的意思是梅姨娘竟不是我们定国公府的人?因为刘妈妈你不是定国公府的奴才嘛,只是梅姨娘的奴才,所以我就这么猜了。不过说来也是,关于梅姨娘不是我们定国公府的人,这事兴许还是件真事呢。不是梅姨娘早上还和北雍容氏的人暗通款曲吗?如今我想来梅姨娘怕真不是我们定国公府的人,是北雍容氏派来的奸细吧?这样的话,我是不是该秉了郎主之后,让郎主来做决定?”
  
  刘氏这番话下来,不仅坐实了刘妈妈的罪状,更是把梅姨娘往死路里逼。
  梅姨娘被这么编排,小脸被刘氏气得发白,她那强装的淡定也不顶事了,这会子她连尊卑都顾不上了,利着爪子扑上刘氏高高在上端着茶的身子,利爪子不偏不倚正中地抓过刘氏的左脸。
  可怜刘氏一番言词下来,还未及得瑟够,就这么糟了祸端,当下也慌了神,推搡着,扑抓着梅姨娘。
  
  沈妈妈和冰雪罗裳几个忙不迭拉开两人。
  饶是她们手脚飞快,刘氏脸上这伤也坐实了,发髻歪了,衣裳皱巴巴地凌乱。
  梅姨娘也好不到哪边去,别看刘氏娇滴滴弱柳扶风的样,下手也是狠的,直扯得梅姨娘一身外衫破烂不堪,胸前都露出一块白花花的肉。
  
  “梅姨娘不敬主母,殴打主母,拖下去杖责三十,然后关柴房等郎主回来处置。”梅姨娘这一闹,刘氏一时没了打压梅姨娘的兴致,只厉声发了话。
  梅姨娘还在尖叫闹腾:“我不服,我要找郎主。”
  梅姨娘闹得厉害,下人们一时间不敢上前动手。
  
  刘氏眼一瞪,随即怒骂:“都愣着干什么?是不是一个个都要挨板子了?把梅姨娘给我拉下去重重打。至于刘妈妈,一个眼里没太师府的奴婢我们国公府也养不起,发卖了吧。”
  “不,老奴冤枉啊。夫人,老奴错了。”刘妈妈还不认命,终究是个悲剧的。 美人住邶岳 第六章   手颤颤巍巍抚上左脸,点点濡湿,手落下,果然见着手上沾了星星点点的血红,刘氏又是一声尖叫,口骂“小贱蹄子,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面疾声呵斥站一旁的沈妈妈:“还愣着干什么?没看到我的脸吗?快去请秦大夫过府!”
  
  “是,是,夫人。”沈妈妈暗骂自个被魇住了,夫人都破相了她还愣在这不知进退,似这等没眼色的事情再多行个一两次,难保夫人不狠了心肠把她打发回老家啃老本去。
  心里默默念着,沈妈妈福了身子很快退下去府外找秦大夫。
  
  这秦大夫这些年来跟夫人也算合作愉快,你方有需要,另一方收钱办事,总之两不亏欠,也算是个好相与的。对着夫人,秦大夫这开的调理方子都是一等一的好。想来夫人这次脸上被梅姨娘这个没眼见的抓伤应该不至留伤疤才是。沈妈妈一边思量着,一边向秦府奔去。
  
  而刘氏回到自个的采轩,脸上刺痛,宣了府里配置的大夫先将就着上了点药,然后坐等秦方的到来。
  
  这秦方,父亲是太医院院使大人,大哥是左院判,这两人是非常严肃正直的人。只这秦方有些不着调,虽有些本事,但是要进太医院还是不怎么让人放心的,而他那个父亲又是个素来忠实严肃的,算是个顽固的倔老头,这样的老人家自是不会放任自个这个学了半瓶子水的小儿子进太医院的,这帮天家办事,一个不小心就是掉脑袋的事。院使大人是断不会容许自个一把年纪还犯这种错误的。不过他那个大儿子是和一样严肃认真的,医术学得不错,凭自身本事如今也混了左院判的差事,老人家自是高兴的,对着大儿子自是亲厚许多。
  
  直气得小儿子秦方在背地里不知骂了多少遍老东西。他自认医术也不差,但是老东西就是死活不让他进太医院,如今大哥在太医院混出了名堂,更是衬得他毫无建树。秦方也是个倔的,老东西那边自是绝了他进太医院的路,他就自行出路,这些年来往于侯门公府,倒也帮着几家夫人姑子看好了不少小毛病,如今也是腰杆挺得笔直的一个。
  
  像这刘氏,就是完全倚仗秦方的医术,两人这些年合作无间,也算是勾搭到一块了。
  秦府里,秦方得了刘氏破相的消息,跟在沈妈妈身后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定国公府。
  坐着铃铛脆响的马车,秦方来到了定国公府。
  
  才进了采轩,丫鬟冰雪罗裳这边已经在内院里扯了珠帘,刘氏床前直落了轻纱布幔,才让秦方进了里屋。
  
  只这刘氏的伤在脸部,拉了布幔以后,几个丫鬟也面面相觑了。这样真的能看病吗?
  刘氏也扑哧笑了下,脸上微微刺痛,到底笑脸也僵了些许。她吩咐丫鬟撩开帘子,让秦方看有无要紧。
  
  因着之前让府里的女大夫简单处理了下伤口,所以秦方看着点点头,说道:“算是及时处理得当,这伤口我再给配些药,过段时日就会好。夫人不必着急。”
  
  得了秦方的保证,刘氏脸上的笑甜了许多,只是配着左脸的诡异,有些吓人。
  秦方皱了下眉头:“夫人脸上有伤,这段时日还是少有面部表情为好。”
  刘氏点点头,没说什么,眼底一闪而过似乎有怨气极重的狠意。
  
  秦方又絮絮叨叨叮嘱了刘氏一些注意事项,就开始慢条斯理收拾手上的药箱。
  刘氏一个内宅夫人自是不方便送客,遂吩咐了底下的丫鬟挑帘子送客。
  
  这时刻罗裳不在,沈妈妈恰巧去了厨房端炖好的乌鸡汤给刘氏补身子,就冰雪一个在屋里候着。于是冰雪率先领头挑帘子为秦方开路。
  
  冰雪在前,秦方在后。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时候还没出内屋的秦方眼见没人注意,重重地揉了下刘氏摊放在圆桌上的右手。
  
  刘氏又惊又怒,不敢置信地瞪了秦方一眼,换来对方意味深长的一笑。
  这个时候,冰雪见秦方出来的慢,已经回过头来看这边。刘氏自是不敢表露过多,只是天知道她一排贝齿都快咬得咯吱作响了。
  
  这秦方算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刘氏简直不敢相信刚刚那人做的事?这谁给这人的胆子?真是不要命了,他一个小小的大夫竟然敢对她一个赵郡季氏的当家主母这般轻薄不知礼?
  
  刘氏暗想她是不是这段时间表现得太过柔和了点,竟是连个这样的人也敢这般对她?难怪梅姨娘都那样了还敢抓她的脸?敢情就是欺她柔弱?这秦方,要不是他手里有她做那些事的证据,她岂会这般饶恕他?
  
  刘氏恨恨地抓着手里的茶壶,很想砸了泄愤,但是茶壶拎在了半空中终是放了下来。
  
  忍耐,忍耐,她不可以这么暴躁。现在的她在外人看来是风光,但是谁又知道她坐着这个当家主母的位置多么战战兢兢。远的不说,那个女人已经死了,近的,梅姨娘和白姨娘两个这回活该倒霉出了这等事,不用她动手,这两人郎主肯定是不会留了。到时她只需要稍稍推波助澜下,这两个就算生了儿子又怎样?一样可以发卖了去。季恒这个人最在乎的不就是他们赵郡季氏的百年声望,整个族里的颜面问题。
  
  梅姨娘白姨娘两个这般和北雍容氏的做了那等丑事,两人的好日子也算是过到头了。她倒不是担心这两个没法子跟她斗的,只是这府里不是只有这两个不懂保护自己的蠢货,还有那个女人,卫姨娘,生了庶长子和三姑子的那个女人,先前曲颜在世的时候,郎主对这个女人也是万般宠爱的,那种宠爱已经不单单是宠爱了,是一种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信赖跟贴心。对了,这卫姨娘的身份本是这府里的家生子,因讨巧会说话,长相又甜甜的,在曲颜没嫁过来的时候就被季恒收做了通房,之后生了庶长子季长思后被抬成姨娘。这女人是一点都不简单,当年要不是她使计让季恒相信了曲颜难产是因为卫姨娘送的那些个汤汤水水有问题,她怎么可能在曲颜死后打败这女人坐上这当家主母的位置。不过饶是季恒那么疼宠曲颜,而证据面前害曲颜的那人是这卫姨娘,季恒还是手下留情放过了卫姨娘的命,只是季恒为了彰显自个所谓的疼爱娇妻,为给娇妻报仇,才惺惺作态地用了一碗□□就毒杀了卫姨娘刚出生不久的女儿,也就是那个薄命的三姑子,以为这样就是所谓的惩罚了。
  
  当真是可笑的很,明明证据面前害了曲颜的是卫姨娘,这季恒的惩罚却落在了无辜的稚女身上,当然庶长子他季恒是断然舍不得牺牲的,也就这女儿家家的无端殒了命。这卫姨娘可真好命啊,这曲颜倒真心是个倒霉蛋,这季恒对外口口声声说的爱妻子,尊重妻子,惧怕夫人,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爱。爱的人死了,伤害她的人还好好地留着恶心活着的人?这曲颜要是能活过来,恐怕得再一次被活活气死。
  
  刘氏讽刺地笑,一手摸到腕间戴着的那串佛珠,摩挲片刻,眼神挣扎,似有痛色,最后又化为虚无。然后那串佛珠就被取了下来用剪子剪了丝线,滚落了一地的佛珠,散了以往倾注的所谓感情。
  
  这季恒摆明了是个多情又无心的,她这些年过来了难道还没看明白吗?只看这卫姨娘和曲颜两人,她就该醒悟了。为了这样的男人,留着这串佛珠真个讽刺事一桩。
  
  刘氏也想明白了,佛珠散,情分尽。这往后的日子她只高高在上做好这当家主母的位置就好,多操劳三个子女的亲事才是最要紧的。
  
  她这三个子女,四姑子是个稳重贴心的,五姑子是个嘴拙又爱逞强的,唯一的小儿子除了会油嘴滑舌讨她欢心外,啥都不会。她真是担心啊。
  
  刘氏凝望着远处四姑子那边的院落,低下头又暗叹一声:四姑子到议亲的年纪了,来年都及笄了,她是该好好谋算四姑子的亲事了。
  
  刘氏嘴里稳重贴心的四姑子,嘴拙又爱逞强的五姑子如今正窝在四姑子的十里居,姐妹俩这会是体己话说了一大堆,倒显得其乐融融的紧。
  
  只是随着季兰蓉突如其来的提议,季兰月的情绪激动起来:“四姐,不要吧?这种事我不敢做,她也没怎么对付我们,我们这样是不是太狠毒了点?”
  季兰蓉早知道她这个妹子只是个绣花枕头,就那张嘴巴会吭声了点,心里柔软的其实跟只蜗居的猫差不多。
  
  季兰蓉不疾不徐,只拿了块青瓷刻花鸟儿欢腾枝桠的纹盘里的焦糖香蕉班戟放在嘴里轻轻咬了下,见季兰月还是震惊的模样,她突然就掩唇轻笑:“五妹,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你眼里难道四姐姐我当真就是这么狠毒的人?”
  
  “我不知道。”季兰月赌气地说,说这话的同时头都往一旁偏了去。
  
  “真是个头脑简单的。”季兰蓉指着季兰月的太阳穴一顿狠骂,“我这么做就只是要吓吓她,让她别整天自以为在这定国公府就她和她二姐是最尊贵的嫡出女郎,从不把你我放在眼里。”眉眼注视到季兰月虽然侧着身子,歪着头,但是耳朵仍然竖起,心痒痒地在听她继续说,季兰蓉不由笑得更欢,遂伸出手拉着季兰月,说道,“好妹妹,我啊就是要这么吓她几次,这样以后她就知道我们姐妹也不是好惹的,你说这样好不好?省得她整天在我们姐妹面前端她的嫡女派头。真当这国公府就她和她两个姐姐是嫡出的女郎,还把不把我们姐妹放在眼里?”
  
  “只是这样啊?我还以为?”季兰月当然不是真心要生她四姐的气,只是一时不能接受神人一样的四姐居然是这么阴狠的人,知道自己误会了,她当然是第一时间转过头来对四姐姐露出微笑,“四姐姐你别生气,刚是我想岔了,把你想得那么坏。”
  
  “你这丫头!”季兰蓉温柔浅笑,笑闹着要打季兰月。旁人看来,这边自然是姐妹情深,让人伸出无限向往。真实如何,又有谁真正探究得了?
  这样子两人闹了一会,季兰月胡闹够了才回的琼楼。
  
  她走后,季兰蓉瞬时敛了温和的脸色,吩咐贴身丫鬟绿钿过来:“我那五妹妹那里……”
  
  “女郎放心,奴婢按您吩咐找的庭兰现在已经是五姑子房里的二等丫鬟,要探听些事应该还是没问题的。”绿钿做事一向稳妥,很多秘密事季兰蓉都是吩咐她做的。外人以为红妆是四姑子最得力的心腹,其实不是,这绿钿才是。这四姑子房里的丫鬟,第一心腹是绿钿,有手段,做事稳妥。第二才是这红妆,红妆这姑子十足的心直口快,季兰蓉虽然疼爱她,但是也知道红妆是个不济事的,重用不得。还有画栏、凭诗两丫鬟,这一个会点功夫,一个诗词歌赋学得比大家千金都厉害,也是这四姑子房里的一等丫鬟。
  
  “嗯。你下去吧。”季兰蓉挥挥手,“一会姝院的回来了第一时间给五妹妹送信过去。好了,就这样了,我要睡会,你吩咐下去,别让人来扰了清静。”
  “是。”绿钿给季兰蓉放下帐帘,然后就出去了。 美人住邶岳 第七章   这边勾心斗角,有人处心积虑,连嫡亲的妹子也揣在手心里当成自个布局的棋子使用。那边出了东市往西市赶的季行六再一次坐上了马车,车帘放下的同时,季行六忽然觉得刚刚似乎有什么不妥,这一思索,她也忍不住唏嘘发出声响。
  
  刚刚在东市她竟然就这么下了马车,连面纱都没蒙?邶岳是民风开放了些,比西子国那个完全不把女人当人的国家是好了很多,但是再开放这里毕竟不是有女国,能享跟男人一样地位的有女国。她一个士族女郎在这邶岳国地带,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大喇喇现身,这种事要是传出去,以后还有哪家英勇的郎君敢上门求娶她?她真是?
  
  季行六羞怯了,不过还好这个时代的贵族女都极少见外人,而她还不到议亲的年岁,刘氏也从没带她去过那些贵妇举办的盛宴,也就没有什么人认识她。认识她的都是些闺阁少女,跟她一样的士族大家女,这些人出行必定面纱罩面,所以应该没有认识她的人看到她这么不知羞耻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地抛头露面。
  
  还好,还好。季行六自我安慰地拍拍起伏不定的胸口,让一花拿来面纱,一会到了西市“知君意”琴坊戴上就是。
  
  这个时候,一花也后知后觉地醒转神智过来,忏悔地对着自家姑子认错认罚:“六姑子,是奴婢一时得意忘形,竟然忘了让女郎戴上面纱,刚还拉着女郎去看容家郎君。奴婢该死,奴婢这是鬼迷了心窍,奴婢……”一花悔恨地直抽自个嘴巴,抽得那个狠劲,季行六摇了摇头,也没过多苛责了。
  
  “下次不可再犯这种错误。”其实当时东市拥挤,马车都快被疯狂追美的人群掀翻了,几人急急下马车已经很不容易了,也不能刻意怪谁。真要说的话,是她自己没得定力,做事不冷静,才会临时慌了阵脚,什么闺阁礼仪都记不起来了。其实下了马车也有时刻让她回神戴上面纱,但是她只顾着惊艳路遇美人,把这些礼仪规范给完全抛到脑后去了。
  
  一木看自家姑子懊恼不已的模样,一旁的一花也自责到恨不能切腹去死的地步,她想了想,终于找着理直气壮的劝慰说辞来安慰自家姑子:“六姑子不必为刚的事烦忧。”
  咦?
  
  季行六疑惑这个终日不咋说话的丫鬟突然开口是要说点什么。
  一木见六姑子看着她,整理了一下思绪,才缓缓道来:“六姑子是为刚刚没有及时蒙面纱而烦恼吗?”
  
  当然。季行六撇嘴,嘴角微抽。暗中忖道:原来平时沉默寡言的人之所以沉默是因为这人一开口就是废话,很罗嗦。
  
  一木不知道季行六的鬼念头,仍是继续往下说:“女郎去监学的时候,奴婢也随侍左右,所以还是认得一些和六姑子一同在监学里的一些学子的。”
  
  咦?这个一木扯得也太远了吧?她们不是在说面纱的事吗?怎么会扯上监学的同窗?这个一木,说起话来真不着调。
  
  但是即便季行六内心腹诽的要死,面上仍然不咸不淡,头微点:“嗯。”
  见姑子有听,没嫌她不耐烦,一木有些激动:“其实我刚刚看见文相家的嫡出二姑子,秦王家的喵喵郡主都下了面纱直跟着容四郎跑了很久的路。”
  “你瞧清楚了?真的是这两人?”
  一木点头。
  
  文娴跟齐喵两个真真是人不可貌相,居然胆敢揭面纱追郎君,这两位的名声不要了?果然她没蒙面纱还是好的,像这两个蒙了面纱却又揭面纱的行为才是真心自坏名声。在邶岳国蒙面纱的一般都是贵族世家大族的千金女郎,都是备受世人关注的。似这般蒙了面纱的女郎出行,一般都是不能让外人窥见少女长相的。这两位却是明目张胆给人瞧了面貌,真真是惊世骇俗的行为。
  季行六咋舌:“要不我一会去西市也不戴面纱得了,戴面纱危险,不戴面纱大家当我是寒门少女倒是挺不错的,什么麻烦都不会惹。”
  
  见自家姑子似真非假地说了这几句,一花当下吓得喳喳个没完了:“六姑子不可以。刚是奴婢们不注意,六姑子万不可自贬身价……”
  
  “知道了。”季行六打断一花罗嗦的忠心,“一会我不下马车,你去帮我挑好了?这样就没谁见着你家姑子了?嗯,这样挺好。”季行六若有所思地说着。
  
  “奴婢不敢。”一花吓死了,一下子就跪倒在地,“姑子真会说笑,奴婢哪会挑什么琴?”
  季行六温温地地笑了:“不会挑啊?”
  “是。”
  
  为什么六姑子明明温和的笑,她却只感觉一阵头皮发麻?怪哉?
  一花哆哆嗦嗦地不敢再胡言乱语。
  
  “那就少说两句吧。”季行六本是嫌弃一花太罗嗦了,才会摆出那副鬼面孔,这下子一花老实了,她也就没再露出诡异地笑。
  
  马车停下,丫鬟们过来掀车帘,说是到了。
  季行六下的马车,抬头就见着门口悬挂的金字招牌,知君意几个字闪闪发光,熠熠光辉。
  知君意的大门还没正式跨进,季行六就惊吓在了他家大门口。
  
  她不是眼花吧?要不然她怎么会看到二姐此刻出现在这里和一陌生男子拉拉扯扯,二姐不是该在家里休息的吗?怎么会出现在知君意?二姐也是来买琴的吗?只是买琴有必要买到跟店家这般动手动脚?二姐这惊世骇俗的行为到底是怎么了?
  
  季行六完全呆住了,傻傻地看着不敢上前也忘了动弹。一旁的一花一木也看到了二姑子,一花控制不住差点尖叫,一木捂住了她的嘴,摇摇头,一花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然后一木靠近自家姑子身边,低低进言:“六姑子还是不要此刻进去的好,二姑子会尴尬的。”
  
  一木的提醒震醒了季行六,季行六暗暗点头,退避到一旁,等着季妍走后再进知君意。
  遥望着那头二姐和人拉拉扯扯了好一会,才乘了马车离去。季行六整个人的情绪说不复杂是骗人的。
  
  二姐过了年就要嫁去燕南侯府,燕南侯的嫡长子才是二姐未来的夫主,二姐这是在干什么?
  季行六此刻非常不理解二姐的作为,皱着眉头深思,却是想不出个所以然。
  
  她就怕刘氏要是知道了二姐今日和人在这西市拉拉扯扯没个体统的样子,难保刘氏不会借机生事?如果真到那地步,这事情就麻烦了?
  
  季行六思索了一会,然后才吩咐一木:“刚才那个男的看清楚了?”
  一木点头。
  “让人去查一下这人的背景。”季行六沉思。
  
  “六姑子不用查了,这个人我知道。四大皇商的顾家最近领回来个外室养的庶子,就是这个人。”一花一脸沉色地说。
  
  “是他?那个短短数月夺了顾家所有酒楼茶楼铺子庄子所有财产,名噪一时,比北雍城当红花魁还要风头旺的顾斐然?”季行六已经无法思考了。这都是些什么事?她那个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二姐都在干些什么?她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人?怎么会认识这种恐怖的人?还跟这人牵扯不清?二姐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回女郎的话,是的,就是那个私生子。”对于这人,从小跟在季行六身边,跟着季行六上足诗书礼仪课的一花是很不屑这种人的。
  
  “这真了不得。”季行六已经无力了,按着胸口的手垂下,再瞧一眼知君意大门口,那个啥顾斐然此刻已经进到了琴坊。
  
  “走,我们也进去看看。”季行六咬牙切齿地说着。
  气愤难当,季行六这一刻差点连掀起的面纱都忘了摘下,还是一木在一旁提醒的。
  
  二姐不知世事险恶,肯定是被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奸商给蒙了心。难怪这几日二姐时不时地出来,是来见这个奸商吗?二姐真是向天借了胆,她就不怕被人认出,什么都完了。 美人住邶岳 第八章   琴坊知君意开在西市最繁华的地段,往来客流均是高官侯爵,贵妇千金。琴坊里布置的也是馨雅舒适却又不失风流意味。这当成货源的古琴很有趣味地被一架架横放在几案上,供顾客观赏试音。而作为老板的掌柜的闲闲靠于榻上休闲饮酒,旁还有侍婢端茶送水的好不惬意。
  
  季行六蒙着轻薄面纱木屐踏踏声进门,声音清脆响,掌柜的闲闲飞来一瞥,继而唤过一旁的婢女来为季行六讲解。
  婢女清秀面容,身姿不出众,行步踏足间倒是有些许优雅,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婢女才有的那种淡定姿态。
  
  在她走来的那一刻,季行六透过轻薄面纱就这么暗自考量。抬眼望过去,这会看向柜台后那个掌柜的眼神就多了份探究。
  季行六的目光所到处,那掌柜的慢慢转过身来,似乎饶有兴致地看了站在几案边不做声的季行六一眼。
  
  这人的目光凛冽,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压,季行六心底咯噔,这时她才看清楚这个让人感到有压力的郎君竟是刚刚在知君意大门口和二姐拉拉扯扯的那人。
  原来他就是顾斐然。
  
  季行六心中暗自吃惊,神色倒是不显。
  这个时候,一旁和婢女交谈买卖名琴却最终没有成功的一花说话了:“姑子,店里最后一把拿得出手的名琴刚被那个雅间的人买走了。”
  
  一花手指知君意里安排贵客歇息试音的雅间。
  说来也巧,一花所说的雅间正有几人挑帘出来。
  这两厢一对上,一花激动起来:“北雍容四。”
  面对小丫鬟的惊呼,容华唇角微掀,这笑极是随性自然,带着与生俱来的雍容和贵气,让人捕捉到的却是这人说不出味道的雅致风流。
  
  “琴……”明知道不礼貌,说不清什么感觉,这人笑容极清,容光潋滟带风走来,季行六却突兀地开了口。
  唉,她这样子实是行为莽撞,举止轻佻。只说了一个琴字,季行六的脑中就飘过这几个字。心里暗叹过,也不知周遭的一双双眼睛怎么看她。
  
  而且看起来很好的人其实不一定真的那么好说话,大姐进宫前曾千叮咛万嘱咐她。因着她自小没有娘亲的疼爱,阿父又对她诸多不喜,继母厌弃,姐妹兄弟除了一母同胞的大姐二姐对她素有照顾,旁的人即便是个丫鬟嬷嬷在府里都是惯了见高踩低的,所以她生来就喜欢笑容清淡温暖的人。大姐是知道她这习性,但世人险恶者众多,大姐怕她吃亏,以往在家,总是对她耳提面命看人不能光看长相,笑容暖暖的人也不一定都是好人。她往日也都听的,素来对着再温暖的笑也是一视同仁地看待。
  
  只这回眼前人的微然淡笑,却似极尽了世间所有的温暖,乍然出现在她眼前的那刻,让她一时都忘了规矩礼数,就这么恍惚地开了口。
  
  “女郎何故?”极清极淡的嗓音拉回了季行六恍惚的神智。
  那人回头,目光如暖玉,静静落在她着面纱的脸上。
  季行六脸一热,回过神来方知刚才的唐突,不由没底气地软声:“无事。”
  
  虽则面纱蒙面,但是影影绰绰的光影下容华仍能看出面前少女的容貌明媚□□,有世家大族里出来的嫡女特有的高贵矜持,所以容华倒是没想到季行六会在擦肩而过时这么莽撞地叫住他。
  甚是无礼,少女反应过来会恼的吧。
  容华微笑地看着少女。
  果不出他所料,少女懊恼出声,似乎在暗叹自个的鲁莽。
  容华又是笑,格外宽容。
  看少女身形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是个很好玩的小娃娃,比他家里那位些许小任性些许小心眼的妹妹要可怜可爱的多。
  
  容华的笑意满满看在季行六眼里可是不怎么美妙了,她这厢看来,容华分明是对她心有嘲笑之意,要不然这笑怎么带了点玩味。
  季行六看着些许着恼,不过都是因为她先前的不成体统,才会被这世家郎君瞧不上眼。
  唉,她的名声。
  季行六冷静下来,朝着容华福身:“望郎君勿怪,先前是我唐突了。”
  容华哈哈大笑:“小娘子恁地多礼,不似我辈中人。”
  我辈中人?埃?
  
  初时季行六还恍惚没甚听明白,复又想到这个时代人人都喜欢随性豁达,世家子弟举止言行颇为豪放,大街小巷纵情高歌的都为世人所称颂,吃药后行走散发以为贵的年代,她对着一翩翩郎君举止有礼,别人会以为她不够洒脱,不够率性,不是同道中人也是理所当然。不过这“不是同道人”的话里话外,有点看不起她这种言行守规矩之人的作为罢。
  
  女子规行矩步是端庄,是优雅,是坐卧得体,闲躺悠然的第一步。这人真是什么都不懂。季行六撇嘴不屑。他不以为女子规行矩步为美态,她还不屑世人笃定放浪形骸为超脱疏放。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季行六淡淡欠身不与之多说。
  她这一会一种姿态,倒是逗乐了和容华一同来的几位。
  容华左边一位乌发披覆腰间,行为不拘的看着姑子行为逗趣,立马捅了捅容华:“容四不该啊,那小娘子怕是着恼了。”
  
  容华一怔,良久,笑容四溢:“如此是真不该。”
  “哟,你也知道。知道不该何不去向人家小娘子赔礼道歉。喏,小娘子还在柜台跟掌柜的交涉。”言行不拘的人总是说话肆无忌惮,这一位更是深谙各中真理,说话那个浪荡气真是一般人消受不起的。
  
  容华淡笑,看着季行六的方向道:“那女郎出自世家大族,规行矩步的很,刚刚只是一时不慎,我这过去道歉,小娘子怕是更要不屑了。”
  似刚才,这女郎看他的眼神就甚是不屑了。
  “容四哦,这世上还有不屑你的女郎吗?”这回,左边这位笑得猖獗,直把腰都要笑弯了。
  容华垂眸,神色无动:“还是个小孩罢了。”
  
  被人说成小孩的季行六这边却差点和知君意的老板顾斐然有了争执。
  事情起因不必多说就是因为顾斐然没的名琴卖给季行六了,季行六不信,怎么这么巧就她过来这边的名琴都卖光了,再没什么镇店之宝了?其实平时店家没的好东西卖,季行六也就不买了,只这回是陈教习吩咐的买琴任务,所以她只能稍微逼迫了点,目的自是希望顾斐然忽然拿出什么镇店之宝让她带回交差。
  
  顾斐然可不是被吓大的,人一生意场上的黑煞神,说没得卖自然就是没得卖,不管季行六和丫鬟一花一木说多少好话软话,都是一贯的“没了”。
  其实看这人强势威压的样子,他说没了自然是没了。就算有,这人也断断不会卖给她就是。偏她不死心,死活要买的结果是激动之下差点把面纱掀了,这下子季行六知道沮丧了,朝一旁的丫鬟挥挥手,示意道:“走吧。”
  
  一花还在愤愤不平,这什么做生意的那么不情不愿的,她不知那顾斐然本是知君意的幕后老板,今日是见了季妍才会临时驻店,这一花跟季行六她们不知道这回事,硬把人家一个堂堂大老板当成一普通掌柜的吆喝着买琴,这本就是在休憩,不是在上工的大老板当然不乐意了。自然季行六要买好琴他想都不想就说没有。
  
  季行六这边落寞,那边容华一行是惦念着拿琴回去给宝贝妹子试音,于是很快就乘车走了。
  初,容华抱琴和几个郎君相伴出去的时候,季行六还是有生气的和顾斐然谈判买琴,似乎容华怀里的那把琴激起了她势要在这买到名琴的斗志,但后来随着时间流逝,她死赖在这也没人卖琴给她,季行六就绝望了,举步要回去。
  
  忽闻身后温柔缱绻声:“买琴?”声调缓缓,语音切切,犹是三月里的清风扑面来,和煦柔软,丝丝入耳。
  让人不由自主回头想看看这是谁在说话?
  季行六也适时回头,然后就再也转不动脖子了。
  是那个人,之前东市见到的那个大美人。
  
  季行六此时非常激动,那双眼即便透过轻薄面纱也是亮的煞人。
  “你是男的还是女的?”美人似乎换了衣裳,不再穿女装,着一袭紫色宽广衣袍,姿色艳绝,却还看得出不是女子的娇艳。所以季行六失礼的好生厉害,似乎恨不能扒下美人的衣服直接自个看个究竟。美人是女郎,观之赏之,其余只余叹息;美人是郎君,那可就不得了了,她突然觉得世人有私相授受这回事是相当之理所当然的行为。
  
  季行六不知她这一问,刚刚还一脸无所谓的顾斐然这会却骇然地瞟了眼进来的那个大美人。
  殿下对待有人说他长相如女子美貌的手段,顾斐然想到先前跟他一样在殿下手底下做事的一位同僚,现在那个人似乎进了小倌馆。
  
  想到这,顾斐然就浑身寒毛直竖,看着季行六这个莽撞小孩的眼里满满都是同情。刚他不那么计较这个姑子把他看成掌柜的,把琴卖给这姑子就是。就不用搞得现在这姑子面临危险。
  顾斐然心里默默为季行六祈祷,希望这姑子下场不要过于惨烈才是。
  不知大祸降临的季行六看美人没反应,竟又添上句:“东市,女装。”
  
  大美人似是没想到季行六这般回话,一怔,随后竟然哑然一笑,伸出的右手不偏不倚落在那片薄如蝉翼的面纱上:“女郎面容俏美,蒙面岂不可惜?”
  哎哟喂,顾斐然差点捧腹,如殿下这般的人也会调戏小娘子。
  须臾前他看殿下眼里明明白白都是杀意,这会子这姑子到底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竟然直直冲散了殿下一瞬间涌上来的杀意。
  
  当美人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抚上季行六的面纱时,季行六的那张脸直接俏媚如狐,红滟滟般甚是美艳。
  季行六退后一步,这回倒是规行矩步站一边显露她大家闺秀的规矩了。
  一花跟一木两个刚也震惊过了,这会也知道挡在姑子面前阻绝外人视线了。
  大美人见此很开怀地笑,丝毫不避讳地走近季行六的身侧,温声细语:“你要买琴?”
  季行六郝然点头:“要名琴。”
  
  大美人点头,转过身要求顾斐然:“小顾你开门做生意怎么这般怠慢客人?这小娘子似乎来了很久吧?”
  顾斐然收到极冰的视线,心下哆嗦:“是。环环,拿店里的镇店之宝‘冰弦’给这位客人看看。”
  “原来真的有。”只是不给她。
  
  季行六瘪嘴,很是不屑瞥向顾斐然那个方向。
  狗眼看人低的店家。哼!
  看见大美人就摇尾巴的破店家。哼哼!
  然后季行六回头对着大美人甜甜一笑:“谢谢,你人真好。”
  大美人不语,静静盯着季行六面纱中的容颜看,过好一会,才低低说:“我不是女子。”
  咦?仿佛不敢置信,季行六面纱下的眼睛快穿过面纱瞪到外面来了。
  “我见你一眼顺心。”大美人又说。
  
  啊?
  季行六有些傻了:“所以?”
  “跟在我身边好吗?”大美人强势无顾忌,竟然不顾男女大防过来握季行六的手。
  季行六皱眉,挣脱,心下泛过淡淡不悦:“郎君这是什么话?要我跟在郎君身边,那是以什么身份?婢女还是侍妾?”
  
  大美人微微发愣,皱起了眉头。
  是啊,这是个士族女郎,不是他以往接触的没地位的丫鬟宫女,要了她跟着他是让她做妾吗?这样的女郎做妾是可惜了,只是正妻嘛,太子妃?这女郎是什么身份他都不晓得,他如何许?
  见大美人愣了,季行六对他的好感急速减退。
  真是好美的人,好讨厌的想法!
  
  季行六冷淡了脸色,转身往捧着镇店之宝名琴的婢女环环那边走去,不想再理会轻浮的人。
  大美人还未回过神,这边季行六已经拿了货物,付了钱,木屐踏踏走人了。 美人住邶岳 第九章   季行六回到府里,已经到了她惯常吃点心的时刻。于是她让一花去大厨房安排一下。
  一会一花回来了,面有难色说大厨房安排不出空档准备六姑子的点心。
  季行六正累着,也没在意,只吩咐了一花再过去催催,往常这个时候似乎没那么忙,应该腾得出时间准备点心的。
  
  吩咐完一花,季行六拿出刚买回来的冰弦琴顺手谈了几首简单的曲子。
  几首曲子都谈完了,一花却还没回来。季行六些微疑惑,让一树过去看看。
  过不久,一花跟一木两个同时回来了,一个两个都面带煞气,只季行六要的点心却没的带回来。
  
  一草皱眉,一边拉了一花躲在帘后询问:“怎么回事?六姑子要的点心呢?你们两个怎么去了那么久还没端来?”
  
  一花早就气着了,所以一草这一问,一花张口就倒了一肚子口水:“我怎么不想端来?是大厨房的那些个刁钻婆子到现在都说着没空,就是不帮六姑子准备点心。”
  
  “怎么会?那些个婆子没这个胆吧,平时也按份例给六姑子安排吃食,怎么今儿个反了天了?”听一花说到厨房的婆子怠慢自个姑子,一草也激动起来,声音比刚刚大了些。
  
  一花想了想,忽地凑近一草耳边,告诉她道:“咱这府里本也没什么不可能的事。前段时间厨房的管事换了人,以前管事的那是卫姨娘的人,卫姨娘的人对我们姑子也算不亏待,不过如今厨房的管事换了夫人的人接手,我看难保不会……”
  
  “那姑子的点心……”一草怒了,现在还忍耐着小声道也是怕自家姑子听到,伤心生气。
  岂料她们口中的姑子这会已经站到了面前,沉着一张面孔,问道:“点心还没到?”
  一花跟一草两个同时一怔,随即一花反应过来地跪下身子,一边偷看季行六一边小小声道:“姑子,大厨房的人还没空出……”这边瞧着六姑子的面色平和,一花咽了咽口水,最后说完整句话,“时间。”
  
  “是吗?”季行六淡淡看了一排几个丫鬟的神色,心中有了决定。
  “六姑子,其实……”看六姑子似乎蒙在鼓里,一花还是忍不住开口准备说厨房那帮刁奴的怠慢。
  
  季行六瞥了她一眼:“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主子问话了,做丫鬟的自然事无巨细报备了。
  这一项项说得仔细,季行六听得脸也黑沉了。
  原来是厨房的管事换了人,难怪她这点心迟迟送不到?
  季行六了解地点头,让几个丫鬟起身。
  
  随后,季行六做了个决定:“你们几个跟我到大厨房走一趟。”
  “是。”姝院里四个大丫鬟同时应声。
  季行六扫了几个丫鬟一眼,整肃面容道:“一会按照我指示行事,切不可丢了我的名声。好了,一块跟我去厨房吧。”
  
  说着这话的同时,季行六行事如风地领着姝院的奴才丫鬟赶去了大厨房。
  一个小小的大厨房管事竟敢这么苛待做主子的?真是有人给的雄心豹子胆吃得这些个刁奴反了天了!真是好大的胆子,好本事的主子教出来的狗奴才!
  季行六领着一行人到了大厨房,大厨房里已经有小丫鬟进去通报了厨房的管事娘子。
  大厨房的管事娘子崔娘子虽然早料到姝院的人没拿到点心会再来,但是她没想到这次来的竟是一脸凶神恶煞的六姑子。
  
  这下子,崔娘子有些坐不住了,心里暗暗想着早知这事那么麻烦,她断不会答应了那屋的姑子来做这吃力不讨好,到头来闹僵起来两头不讨好的事。原想着这事给六姑子小小使个绊子,六姑子应该不至于计较这一份点心的事,所以她才这么心安理得地做了,岂料这六姑子比之那屋的姑子也不是省油的灯,竟是半点亏都吃不得,这才一盏茶的功夫,竟直接闹来了大厨房。这下子,她既没能卖了那屋姑子的面子,又要跟这位凶神恶煞的六姑子结怨了。
  
  崔娘子想得一头薄汗生,腾地站了起来,起身出来迎接六姑子。
  崔娘子心中知道外人眼中她是夫人的人,出了事夫人会照拂着她。只她心里冷笑,这高门侯府里的奴才多不胜数,要真出了什么事,她们这些个卖身契都捏在主子手里的下贱人谁又会真正照应她们,出了事不第一时间拿她们当替罪羊就好了。所以崔娘子这人平时做事还是蛮小心翼翼的,不会轻易就得罪府里任一个主子。只这回那位姑子许诺给她儿子找个好营生,她这才会被猪油蒙了心做了这种小鼻子小眼睛的没眼见事。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那位姑子许给她的利益有多大,她今儿个要付出的代价怕就有多大。
  崔娘子暗自盘算着,一面谨慎地迎季行六进了大厨房。
  
  今儿六姑子满脸煞气,看来是不会这么简单放过她了。崔娘子心下对那屋的姑子着了恼,只是面上还不动声色紧盯着季行六的一举一动。
  
  只能见机行事了。崔娘子这般想着,笑脸一出,殷勤切切地跟上季行六察看大厨房的架势:“六姑子你慢慢看。不过依奴婢看来六姑子凡事也不必这么事必躬亲,这大厨房也就这么点地方,没得会藏什么好东西。”
  
  “我可不是来看这大厨房的。”崔娘子的絮絮叨叨终于引得季行六眯起了眼,微微一笑,好声好语地凑到崔娘子面前说,“我啊,是来看看我的鸭肉冬瓜汤煮好了没有?”
  六姑子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娘子罢了,只这笑怎地比一些个夫人的笑眯眯都要渗人。
  
  崔娘子暗暗心惊,对着季行六赔笑道:“六姑子见谅,今儿个厨房没有鸭肉了,所以六姑子要的鸭肉冬瓜汤就晚了些时辰送到。不过六姑子放心,采买的几个奴才已经去集市补货了,相信过不了一会儿六姑子就可以喝到您要的鸭肉冬瓜汤了。”
  
  先前一花一木几个过来,厨房的人可是一口一个没功夫煮,怎么她一来又变成没鸭肉,所以不能煮了?看来这点心没送到是真有古怪,这古怪恐怕还不是崔娘子说的什么没鸭肉煮汤吧?季行六脑中盘算着细节,一双眼还不忘注视着这一排煮东西的锅子。
  东边的锅子似乎飘来肉香味。季行六快两步走到那个锅子跟前。
  “没有鸭肉吗?”季行六适时掀开了那个正在煮的锅子:“崔娘子过来看仔细了,这个锅里的一块块是什么肉?难道这些不是鸭肉吗?还是说我看错了?”
  
  锅子里煮的是酸萝卜海带老鸭汤,此刻季行六正拿着锅铲翻着锅里的鸭肉指给崔娘子看。
  崔娘子面色一惊,适才她会这么说,是想不到季行六一个大家姑子竟然会这么不依不饶,把这大厨房正在煮的锅子给一一掀开,找证据似的把鸭肉找来堵她那一句“今儿个厨房没鸭肉了”。
  季行六这一说,崔娘子面色讪讪,不过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说:“六姑子没看错,这是府里最后一点的鸭肉了。这煮的是夫人要的酸萝卜海带老鸭汤。夫人最近胃口不好,就喜欢吃着这味菜下口。”
  
  言下之意是她今日的点心没的准备是真心情有可原。
  季行六似笑非笑地扫视了一圈大厨房,触目可见大厨房里锅里煮着的,灶上蒸着的,另有几个婆子拿着铲子在炒菜,一旁的小桌子边,丫鬟婆子用的点心都吃了一半剩在那。
  季行六走上前几步,随意看了看,哟,还真让她看到了某些今儿个不该出现的下酒菜——鸭肉。
  
  六姑子走过去的时候,几个丫鬟婆子就知道糟糕了,大杂烩的汤里几片鸭肉正荡漾在锅里好不逍遥。崔娘子的脸色更是煞白,她的双手握拳,指甲都掐到肉里了。
  “啊!”
  怎么也没想到六姑子一个大家姑子竟是什么礼仪都不顾,直接砸了锅子,掀了老鸭汤的桌面,接着她一声喝,大厨房正在煮着蒸着的汤汤水水全数乒乓倒地,汤汁菜食散落一地。
  崔娘子和几个婆子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反应过来的时候,崔娘子和一干丫鬟婆子都颤颤悠悠跪了一地:“六姑子饶命,六姑子你消消气。六姑子奴婢们吃的鸭肉是前儿个剩下来的,奴婢们想着不新鲜也就没给六姑子煲汤。六姑子你千万要明鉴啊。”
  
  一干丫鬟婆子睁着眼说瞎话,硬把新鲜鸭肉说成隔夜的,还指望着颠倒黑白季行六就会信了她们,饶了她们这一回。
  季行六灿然笑:“哟,不新鲜啊,我们定国公府的丫鬟婆子真个节省,竟是这般好,连这寒门子弟都是没办法才吃的隔夜的东西都拿来煮着吃。”
  
  跪在地上的丫鬟婆子闹不清季行六什么想法,只能低着头不作声。
  偏这个时候有个婆子居然昂起头来说:“六姑子明察,我等奴婢自是不比六姑子出生大富贵,就吃个隔夜的菜难道还吃不得?”
  
  好一个呆蠢婆子。季行六被她逗笑了,一步一步走到这个婆子面前:“这位妈妈怎么称呼?”
  “奴婢林氏。”呆蠢婆子自恃刘氏的人,因着刘氏以前让她办过几件差事,说话竟比当管事的崔娘子都狂妄。
  “哦,是林妈妈。”季行六微笑道,“你说你吃的隔夜的。是与不是?”
  林妈妈狐疑,不知这位在府里没的实权,又没兄弟可靠的所谓六姑子说这话有什么意思?但想来一不受宠的姑子能对她这夫人手底下的人做什么事?
  
  于是,林妈妈有恃无恐地说:“是。”就是她吃了鸭肉怎么了,厨房堆积那么多鸭肉不吃难道喂狗吗?只这六姑子得罪了受宠的那屋的姑子,才遭罪吃不得鸭肉,难道还要她们所有人都陪着这位不受宠姑子一起不吃吗?那不亏了。
  “这样啊,喜欢吃隔夜的。”季行六笑得妩媚,转过身来对几个丫鬟说:“一花一草一树一木,去把府里隔夜的饭菜找些出来给这些喜欢吃隔夜餐的妈妈婆子吃着,吃不了就给我灌下去。不是爱吃这隔夜的吗?别说我们国公府小气,今儿个我就让你们一群人吃个够。”说到这,季行六的脸色完全冰冷了,声音厉色。
  
  跪一地的丫鬟婆子这会知道害怕了,一个个高喊着“六姑子不要啊”,“六姑子你行行好”,“六姑子奴婢们不敢了”。
  季行六冷眼看着,等着一花她们寻来隔夜饭菜给这几位婆子丫鬟洗洗胃,醒醒脑,免得这以后有人以为她这没娘亲疼,阿父也不宠的嫡女是个随意可以随意欺负的就尽情怠慢。今天就给这些没眼色的奴才来个下马威。
  
  “这里出了什么事?”这个时候,大厨房迎来了一位穿着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的袅娜人物,反绾髻,看此人竟是五姑子季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