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宅斗记 一见钟情   癸巳年壬戌月甲子日
  
  齐国京都正是太平盛世的光景,眼见高楼耸立,垛迭齐排。万户千家,繁华盛景,真真是帝王都会所在,便在这重峦叠嶂深处,阅武坊巷内的一处练武场上,正杀声震天。
  
  “好——”
  
  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喝彩,一个青年提枪走下了比武台,他身材魁梧,五官算得俊朗,只是因为肤色太黑,下颌曲线又过于棱角,整个人看起来颇为粗犷凶悍。
  
  “行啊,萧生,你这些招儿从都哪儿学来的?”一个黑瘦汉子拍着他的肩膀问道,那青年眼眸微微一闪,淡淡道:“李哥,也没什么。”把眼望向讲武台上的总教头吕云,见其正在颇为嘉许地看着自己,紧张了一天的心绪终于安顿了下来。
  
  天晓得,象他这样出身贫家的御林侍卫需要付出多少,那些出身贵族的公子们并不需要多高武艺便可入内当差,而平民出身的他,却要付出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无数个勤学苦练的日日夜夜,换来这比武台上的风光无限,也终于保得这个位置,这二十两银子的饷银,爹娘虽不指望他这个幺儿能给多少供养,但对庄户人家好歹也算笔巨款。
  
  一时讲武台又换了场面,御林军中的震字营总旗长娄百跳上台来,对着众人抱拳,下面不由交头接耳,那李哥悄声对萧生道:“怎么?这娄百都做到旗长了,还要上台讲武?”
  
  萧生表示摇头表示不知,眯起眼看向那比武台,其时已近日铺时分,天边燃起一大片似火的红霞,犹如万旗招展,映衬得比武场上更是热情如火,场内皆血气方刚的男儿,斗到酣处竟有人赤膊上台,却是骁骑营里的旗长戈剑。
  
  这娄百与戈剑乃是铁骑卫里的老交情,只是此时此刻两人谁也不相让,一个拿棒,一个提刀,斗得热闹处,突听娄百大吼一声,原来是肩上中刀,却不肯下场,反手上撩,戈剑未曾想他如此倔强,一愣之下腿上中棍,轱辘一下掉下了台,众人不由喝彩,只是两人皆负伤挂彩,总教头吕云手把着栏杆,微微皱了眉。
  
  一时比武台又上来一对……
  
  大家都皆是铁血汉子,又是最热闹的武艺比拼,斗得兴发了,周边点上了火把,把比武场映照的烛火通明,人群里不时传来惊叹、喝彩、怒吼……直到酉时,总教头吕云站在讲武前台,高声道了声“停!”
  
  吕云约五十岁左右的年纪,白发长须,面容冷峻,曾做过先皇的贴身带刀侍卫,救过先皇性命,还曾参加过本朝最惨烈的朝鲜之役,是以威望极高,众人见他出口,忙停下来听他道:“今日比武,佼佼辈出,大齐铁卫后继有人,吾心甚慰,今日先到这里吧,胜出者明日辰时到白虎堂。”
  
  众人听了这话,不由面面相觑,这样的讲武只是御林军们的惯例,乃考察侍卫们武艺精进程度的常课,恁地还要去白虎堂?。
  
  “大师傅,您这是……”其中人有好奇问道。吕云摆了摆手,道:“天色已晚,明日再谈。”听了这话,众人只得散了。
  
  “喂,老李,今儿还是那家如何?”有人圈着李哥。
  
  “好啊,那娘们儿,啧啧,真是够味儿……”李哥啧啧咽了口水,眼珠一转,看到萧生正要走出去,忙把他叫住,道:“萧生,你也跟我吧,哪里的娘们真不贵,都他妈水灵灵能拧出水,你这么一大老爷们别整天闷头练武,过的跟那庙里贼秃似的,小心那玩意长时间不用不行了,以后找不到媳妇哩。”
  
  众人听了这话,不由哈哈大笑,军中都是男人,平时说话向来粗野不堪,萧生庄户人家出身,也是习惯了的,嘿地一笑摆手道:“李哥,我回去还有事,你们先去吧。”李哥见惯了萧生这等摸样,摇摇头道:“真是个萧和尚,走吧。……”说着,跟着一群人离开比武场。
  
  萧生待他们都走光了,把那些器械都收拾了,又凝神屏气打了趟螳螂拳,方要转身离开,突见吕云站在不远处,惊地收了拳法,对吕云行礼道:“大师傅。”
  
  吕云“嗯”了一声,他本来是最后来看场子的,却无意中遇上了这年轻人,刚才比武场上已经印象颇佳,如今又不急着去寻欢作乐,却在这里收拾东西,不由上下打量着萧生,见其龙行虎步,肌肉如拳头般一鼓一鼓的,周身散发着无穷的精力,心下颇为赞许,只是面上却不显,只点了点头道:“小子好好做,将来有你的用处。”说着,转身快步离开。
  
  萧生听了大师傅这句嘉许,知道自己得了师傅的法眼,以后必然有青云之途,欢快地收了家什,走出了比武场。
  
  此时天色已然完全黑了下来,虽然未到宵禁时分,街头行人已极为稀少,正是深秋时分,忽的来了一阵凛风,淅淅飒飒竟飘起了雪花,那六瓣飞花围绕着萧生左右飞舞,忽急忽缓,忽左忽右,时而盘旋,时而凝定……
  
  萧生一个人走在这街头上,踏着残枝落叶,枝叶咯吱咯吱作响,忽然想到已经近月未曾向家里寄银子,却是爹娘不肯,说是让他攒起来娶媳妇,媳妇嘛,刚才李哥的话盈盈在耳,女人……在他心里是个极为模糊的存在,他有太多的岁月都消磨在练武场上的汗水里,生平接触过的女人只有自己亲娘与幼年玩伴邻家小青子,都是朴朴实实的庄稼女子,他不知道……
  
  萧生眯起眼,忽然看见街头近处,一辆车舫在一家挂幌的点心铺旁正要扬鞭,却轱辘却卡在道牙的缝隙处,那车舫的车夫走了下来,想把那那车舫抬起搬开,却是纹丝不动,不由骂骂咧咧,却见车舫里走下一名丫鬟打扮的少女,皱着眉头道:“老马,你嘟嘟囔囔什么呢,让主子听见了,还有命没?恁地还没弄好?。”
  
  那老马见了那丫头,倒是收起了粗色,躬身道:“玉儿姑娘,还叫主子得知,这车轱辘卡在曹里了,我一个人弄不了的。”
  
  那玉儿眉头皱得更大,看了看那车轮,又望了望瘦小的老马,果然是抬不动的,不由望了望街头,却见不远处一个彪形大汉,服色却是御林军的摸样,不由大喜,对着萧生道:“喂喂——喂喂——”
  
  刚才光景萧生已见得了,本是想帮忙的,却见那丫头居然大胆地向他主动招呼,不由吃了一惊,但是还是走了过去,道:“姑娘。”话音未落,那玉儿掐着腰道:“你是个侍卫吧?不错不错,快过来帮我们抬抬这车。”说着,指着车轱辘卡槽的地方。
  
  萧生听了这话,心中暗奇,他虽然只是一个下层军士,但是御林军作为皇家卫队,地位比一般军士要高得多,何况即使普通军士,也不是一般富家所能指挥的,这却是何等人家,居然敢对皇家侍卫意气指使?
  
  他皱了皱眉,但是依然走了过去,一只手便把那车舫抬起,老马见他如此神力,不由啧啧称奇,连忙蹲下来把那卡槽卸下,又迅疾按了上去,不过片刻功夫,车舫倒是修好了的。
  
  玉儿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对萧生道:“喂,小子,你力气倒是大,谢谢你啊。”说着,一双玉手把那银子托了出来。
  
  萧生“唔”了一声,道:“罢了,不值得什么。”说着也不接过银子,便要转身走开,便听玉儿道:“喂喂,别走啊,你这家伙还挺倔的……对了,你哪个营的?”
  
  萧生听她这话,似乎对御林军的建制竟十分清楚,心中更是诧异,抬头去看那车舫,恰好车帘一掀,借着铺里遥遥传来的烛光,露出一张芙蓉秀脸,面如凝脂,也许不是绝色,却因冰清玉润带着那高华的书卷之气,让这个人如仙如诗,难描难画……
  
  若不是这黑漆漆的夜,这飘洒的雪,这站着丫头与车舫,萧生几乎以为天仙下凡,神仙降世,忽然血液凝固,神魂出窍,怔在那里。
   第一卷:宅斗记 赵家亲事   
  “主子,你瞧瞧那傻小子,见了你都痴了。”玉儿在车舫上,抿着嘴对那小姐笑。
  
  小姐脸上一红,道:“休得胡言。”心却微微惊异,她容貌算秀丽,却也称不上天姿国色,如今在世家贵族里,哪个小姐不是长得花容月貌,恁地还有这等傻子,见一面便发痴的,不过想想也释然了,大约从那穷地方出来的下等军士,见惯了粗布荆钗,难得见她们这种金贵女子罢了。
  
  想到这里,便不再理会,拿起那《芙蓉诗词集注》细细读了起来。玉儿在旁边看着,不由劝道:“主子也省省吧,这天冷的,又不是考状元,在车上小心晃了眼。”小姐摇摇头,继续秉着书看,玉儿知晓劝不得,叹了口气。
  
  要说小姐虽然是庶女,妾母地位也不高,但是到底是先皇亲兄瑞王府里的正经主子,只是这性子,若是男子也罢了,考出个状元来自己出去便是一片天地,也不靠府里那些牵牵绊绊,却又是个女子,性子又是这样冷清的,甚么事都一概不管,不知将来这婚事……唉。
  
  一时到了王府后院角门,守门的婆子见这车舫的尾记,知晓是府里的三类主子,也不上去迎接,待那车舫停在门口,方走了过来道:“这是……”
  
  玉儿走了下来道:“这是王妃吩咐三小姐出去给老太太买芙蓉糕哩。”府里老王妃一律称之“老太太”,王妃则或称“王妃”,或称“大太太”。
  
  那婆子听是老太太的差事,忙满面堆笑,跑过去开了门,对玉儿打躬道:“姑娘辛苦,老太太知晓三姑娘这么孝顺,心里一定更是疼了的……”
  
  玉儿苦笑一声,心道老太太除了会有郡主名号的嫡大小姐,对其他姑娘都是淡淡的,何况自家主子又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不象二小姐机巧卖乖,只有更不得喜的份儿,还好王妃是个容得住人的,对庶子庶女们也算得周倒,看在自家小姐妾母是她从前贴身丫头的份儿上,还看顾着主子一两分,这次老太太想吃糕,王妃吩咐主子出去买,必是想让主子在老太太眼前争点体面,好为眼下说亲争些体面。
  
  正想着,三小姐邵素从车舫上走了下来,先把书递给了玉儿道:“这书要放好。”玉儿答应一声,心却道这东西吃不得穿不得,小姐却宝贝似的天天拿着,有甚用?看着两手空空的小姐,问道:“小姐,芙蓉糕呢?”
  
  邵素这才想起来,玉儿因为刚才修车舫,把那糕点放在她的侧案上了,可她确确忘记在哪里了,转身欲上车舫去寻,却被玉儿抢着进了车舫,到处搜了搜,终于从角落里把那芙蓉糕掏了出来,因为跌落,多少有些碎,不由抱怨道:“小姐,你也不太小心了,连给老太太的东西也不经心。”
  
  邵素平日听惯了这丫头的唠叨,也只笑笑道:“不过是些米糕罢了,老太太应不会经心的。” 玉儿咬着嘴唇道:“这可不定,老太太不经心,挨不住小人多嘴呢。”说着,眼眸向东边一瞥。
  
  邵素知晓玉儿对二房抢自己的亲事很是不满,笑着摇摇头,道:“快走吧,老太太等着呢。”一时主仆二人进了门,绕过影壁,穿过抄手游廊,过了厅堂,到了老太太的鸿福院,一进门,婆子便传唤道:“三小姐--”
  
  大丫头鸳儿出来打帘子,笑着对邵素道:\\\\\\\"三姑娘来的巧儿,王妃跟老太太正说你哩。\\\\\\\"
  
  此话若是府里大小姐邵月听得了,必是要撒娇问说了什么坏话,若是二小姐邵盈知道了,必是笑问有什么得益的,可这三小姐听了这话,也只是漠然笑笑,拎着那芙蓉糕进来,见满屋的花红柳绿,对着正位的老王妃徐氏与王妃庄氏行礼道:“见过老太太,太太。”
  
  老太太瑞王妃邵母今年六十岁年纪,鬓发如银,穿一件金色万字符锦衣,下映着高底花鞋。见了邵素,不过微微点头道了声:“好。”
  
  王妃沈氏正坐在邵母右首,笑着对邵母道:“这丫头也是个诚心的,我随口说了句老太太爱吃芙蓉糕,今儿就去巴巴去拿稻香村买来。这稻香村可是要赶铺子点数的,竟轻易不得好儿的,这不,让她给讨来了……”
  
  邵母听王妃如此说,终于赏脸笑了笑道:“倒是个实诚孩子。”邵母的大丫头雁儿听老太太这么说,忙过去把那芙蓉糕接了过来,拆了纸包,放在托盘瓷托上,恭恭敬敬地给邵母呈上。
  
  邵母拈了一块,放在嘴里,慢慢咀嚼,一时方尝出些滋味来,这方真心笑了,对跪在地上的邵素道:“好孩子,快起来吧。” 邵素低低答了声“是”,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站在了沈氏身边。
  
  沈氏见这庶女依然是不咸不淡的摸样,也不肯多在老太太面前讨巧,心里暗骂其不争气,只是她眼下也只有这么一个筹码,若不想让自己女儿嫁到塞外,便只能用此法了。遂又向邵母笑道:“这丫头也到及笄的年纪了,我寻思着……”还未说完,突然听到门外有声音“哎呀呀,大嫂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众人抬头望去,见门帘一先,进来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正是邵母第二子邵瑾之妻徐氏,邵母一共有一子一女,大女儿韶华被先皇嫁到了塞外,大儿子邵源在瑞王薨后,作为世子继承爵位,只是每日不过玩乐,十分不成器,娶得大媳妇沈氏倒是有谋算的,只是瑞王府眼见的没落,自己丈夫又立身不足,左右也不离于内宅用力罢了。
  
  第二子邵瑾乃庶生,却是极为争气,小小年纪就上阵杀敌,十年立功无数,三十多岁争了侯爵回来,只因老太太在,还未曾分府单过,只是这蒸蒸日上的二房相对于日落西山的大房,对比未免显明,连穿衣打扮上也差别了许多,沈氏不过普通的日常家服,徐氏却是艳艳盛装,头戴宝钗,身穿百蝶裙,一双丹凤眼正滴溜溜看着邵素。
  
  邵素感受那远远射过来的眼目,把头低得更低,畏缩地向嫡母靠了靠,有些害怕。
  
  沈氏见了这架势,强笑道:“弟妹,快来,正说三丫头的亲事哩。”
  
  徐氏拿着帕子抿嘴笑道:“老太太还是最疼大嫂的,你看二丫头比三丫头大着一岁,却跟你家先商量三丫头。”
  
  邵母何等人物,听了这话道:“二丫头说,三丫头也说,都说。”
  
  徐氏听了这话,方到邵母下首坐了,笑道:“说起这几个丫头,我还想,说什么二丫头三丫头,其实最该说的,是大丫头呢。”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微变,大小姐邵月很有可能按照惯例嫁到塞外和亲,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恁地二夫人突然这样说?正思想间,突然听徐氏又道:“对了,好叫老太太得知,佰儿今日从书院回来,我听随身伴当说,先生夸奖来着,说这次春闱,是必中的。”说着,微笑地看着沈氏,又望了望躲在背后的邵素。
  
  沈氏脸色微变,知晓她这么说的深意——主持这次春闱的主考官乃礼部尚书赵晗,这位尚书亦是主持和亲的重要人物,徐氏之子邵佰是否能一举得中固然与这位大人息息相关,可邵月的亲事(是否可以避免和亲,即使和亲也要选一个稍微近些的荒蛮之地)也是这位大人一言可决之的。
  
  恰好这位大人膝下有一子正要说亲,虽说尚书大人的嫡公子配王府里的庶女还有些不衬,却是因这位公子微有腿疾,倒是与庶女配了个正对,据说那赵晗是个情种,当年与正室夫人感情极好,夫人只生子一人便撒手人寰,赵晗便发誓不再娶,这些年一直守着这个孤子过日,自是疼到了极处,因此王府里两房夫人都打的好盘算,想要与这位大人做亲家,现下赵家来人,单看老太太许谁了。
  
  邵母如何听不出徐氏的话外之音?自是暗示她相对于大孙女的婚事,邵佰的前程要更重要,让她不要表错态,但是她却不动声色,只笑了笑,道:“二丫头去哪儿了?”
  
  话音未落,突听门外一声轻笑,道:“我就知晓老太太最疼我!”
   第一卷:宅斗记 邵母之意   帘子一挑,进来一位少女,丽颜秀色、正是邵府二小姐邵盈。说到容貌摸样,这二小姐与三小姐竟十分相似,只是二小姐的秀色是人间的三春之桃,三小姐的秀色则是世外的九秋之菊,秀美中格外带了些书卷气。
  
  邵母见她来了,那神情倒比三小姐更和蔼些,道:“二丫头恁地今儿来晚了?”
  
  邵盈先是给老太太、太太和二太太见礼,道:“倒是让老太太担心了,昨儿做这个做的有些晚了,今儿竟误了老太太的晨安,真是该死该死。”说着,跪着把某物拖到头顶。众人见她如此作态,对那物十分好奇,邵母道:“拿来瞧瞧。”沈氏看了徐氏一眼,见其只抿着嘴,不说话。
  
  一时雁儿把用托盘把那物拖了上来,邵母打开一看,原来是个祈字符,只是个祈求符不稀奇,却是密密麻麻布满了楷体小字,仔细看去,竟是金刚经,邵母笃信佛事,见了这物,十分欢喜,叫雁儿拿出那西洋镜子,放在光下仔细端详……
  
  众人见此,知道二小姐的东西入了邵母的眼,徐氏笑着对邵盈道:“你这丫头,老太太又不是赶着什么,何苦糟蹋眼弄这物件!”说着,对邵母道:“老太太,那日我去她屋里,见她在那仔细弄这物,竟扎了手,见她实在太辛苦,便让她不用弄了,老太太是明白人,孝顺也不在这上头,谁知她竟给弄成了!”
  
  邵母听了,连连点头,道:“二丫头,快到我身边来。”
  
  邵盈一听,知晓多日辛苦未曾白费,心中甚喜,站起来乖乖走到邵母身边,邵母拿起邵盈的手看了看,确实有些针眼——官家小姐哪里有自己拿针线的,何况她们还是王府里的小姐,这方有些真动心,对徐氏道:“我知道你们素来都是孝顺的,只是这二丫头,年轻轻的,只要有日子都来陪我这婆子打趣说笑,是个真有心的。”
  
  徐氏听了这话,笑逐颜开,望了望邵盈,邵盈迅疾道:“挡不得老太太的赞,这都是做孙女应该做的。”说着,轻轻邈了邈低着头站在一边的邵素。邵素平日有时间便秉着本书,连嫡母哪里都少去,何况老太太,听了邵母这别有深意的话,脸色微白,又向后缩了缩。
  
  徐氏见二丫头完胜三丫头,得意地望了沈氏一眼,正要说话,忽然听传唤道:“大小姐——”鸢儿一掀帘子,邵月从外面走了进来,因为脚步匆匆,带进来一股凉风,眼见她一身红衣,头插金爵钗,蛾眉横翠,与两位庶女妹妹的秀美不同,却是位明艳动人的俏佳人。
  
  “老太太,母亲,二婶。”邵月没有给邵母做礼,而是直接坐在邵母旁边,道:“咦?老太太,这是什么?”
  
  邵母对这位府内唯一会有郡主封号的大孙女,一直十分客气,笑道:“是你二妹妹做的,如何?”
  
  邵月拿过来,看了看,“啧啧”道:“果然是费心了,得费好些功夫哩。”掉头对邵盈道:“你做了多长时间?”
  
  邵盈见长姐如此相询,十分乖巧道:“也不许多少时辰的。”不敢说多了,怕惹得邵月不高兴。
  
  邵月心道这么个东西,不费时辰才怪,正要再问,忽听沈氏道:“你这丫头,刚刚从外面回来,披风也不脱,就这么坐在老太太身边,小心寒着老太太的身子。”
  
  邵月这才想起来,忙站了起来,大丫头环儿上来给她脱了披风,又把那手上戴着的长护甲放在托盘上,让环儿包好,一时邵母的丫头雁儿端上一杯紫笋茶,便在这间隙里,沈氏问:“今儿去赏春会,可见得什么好儿的了?恁地不跟老太太说说?”
  
  邵月听母亲这么一问,抬头看了看两位庶女妹妹,这赏春会是京都贵族女子的例会,只是庶出的女儿很少有资格被邀请,母亲这么当面问起这个来,不知是何意。 正想着,忽听老太太道:“你们这些小丫头们的会,下次安排在什么时候?”
  
  邵月听邵母问,忙道:“大约是下月中旬,正是月圆的日子,想着趁着月色联诗对赋……”
  
  听到“联诗对赋”四个字,邵素忽然抬起头,露出向往之色,迅疾想到这是在老太太屋里,忙低下头缩了缩肩。
  
  “哦?”邵母哦了一声,道:“可有哪家公子……”
  
  听了这话,沈氏徐氏已恍然,只是邵月还未悟,只老老实实道:“倒也没想这个心思,怕是男女不便。”大齐国风俗算不得开明,却也比前朝要开放些,未婚男女只要不曾私下相授,肌肤之亲,如此公开聚会倒也许的,贵族之间则是男女相看,只是这几次赏春会主办者都是要和亲的皇族女子,因此未曾有这种相看。
  
  邵母“嗯”了一声,沉吟了会儿,索性直说了,省得两个儿媳私下里斗成乌鸡眼,因此道:“月儿,你的两个妹子也大了,倒是有几个有些意思的,我想能不能?……”
  
  邵月立时明了邵母的意思,看了看母亲,见母亲向她急速使眼色,关于利用那位庶妹嫁入徐家,母亲也是跟她说过的,只是她反而比沈氏看得开,觉得别人家的王府嫡女都是要嫁塞外的,为何自己要单单例外?再者,如此费尽心机地不肯和亲,让圣上知晓了也未必能得了好去。
  
  只是既然老太太这么说,必有一番道理,也罢,邵月沉吟道:“老太太相中了谁家,尽管说,我写笺子给下次主持暖儿,她必是许的。”暖儿乃当今阁老谢肃之独女,名唤谢溢之,小名暖儿。
  
  邵母见大孙女如此懂事,微笑的点头,拍了拍床沿,道:“乖孙儿,到这里坐。”
  
  邵月是素常坐在老太太身边惯了的,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坐在邵母身边,抬头见左首的的二婶神色莫测,笑问道:“怎么了?二婶,难不成二婶有更好的给二妹妹,不想去?”
  
  徐氏见邵月如此说,尴尬的一笑,道:“哪里有更好的呀……”掉头对邵母道:“说起来,这府里,大丫头是最懂事的,对老太太不用说,对这些妹妹也是……”说着,“啧啧”称道。
  
  邵母主意既定,便不想再看两个儿媳妇演戏,打了呵欠,沈氏忙问道:“老太太可是乏了?”邵母“唔”了一声,鸢儿是个有眼色,上前道:“昨儿老太太不知为甚,竟走了困,五更才歇……”听了这话,屋里都是人精,晓得邵母要歇息了,纷纷站起来忙告辞而去。
  
  邵月与邵素两个带着自己的丫头,跟在沈氏去了福云苑。
  
  沈氏进了屋子,立时撂了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下人们不由胆战心惊,大丫头星儿过来沈氏换了外衣,辰儿过来上了西疆进贡的雪茶,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沈氏坐在东坡椅上,闭着眼也不说话,邵素不知今儿又错在何处,胆战心惊地站在那里等待发落,邵月却不怕母亲的,过去拉着沈氏的胳膊道:“娘,怎么了你这是?”
  
  沈氏瞪了女儿一眼,却不方便守着庶女数落亲女,只有先把这一个教训完了。遂对邵素道:“素儿,今儿你倒是看到了,二丫头无论哪个面都比你强,就是老太太夸了一句,人家也说得人心里欢喜,你呢?”
  
  邵素低着头,许久才道:“母亲,素儿知晓错了。”
  
  沈氏“哼”了一声道:“若不是我看在你死去的娘份上,你的婚事我恁地如此操心,可惜我操碎了心,你却不领情,讨好人你不懂也罢了,看看那芙蓉糕,恁地买来的还碎了好几块,若不是老太太身边雁儿是省事的,你一顿数落是免不了的,谁跟你去的?倒是打上十棍子才懂规矩……”
  
  邵素见嫡母说的这样严重,不由跪下来,身子微微发抖,道:“母亲,是素儿的不是……不怪丫头。”
  
  “好了,好了……”邵月见庶妹这样楚楚可怜,有些于心不忍,忙求情道:“娘,素儿也不是故意的,何况老太太不是也夸了吗?没看她犯什么错啊,她啊,就是个只知道书的呆子,有些规矩不懂,这不是还有我,有娘吗?”
  
  沈氏见女儿给自己搭茬,一些硬话就说不出来了,只是她今日被徐氏堵了一回,这气无论如何要找到出口,怒道:“你别跟我打落这个,一时我少不得找你,我倒不知自己竟养了一群傻女儿,巴巴地赞人家的祈字符有多好有多好……”
  
  邵月见母亲真怒了,也有些害怕,道:“娘……我这不是不经心嘛……”
  
  “不经心,不经心,一个一个都不经心,连婚姻大事也不放在心上,这都是要成仙去不成?”沈氏把案一拍,厉声道:“把玉儿拖出去打十棍!”
   第一卷:宅斗记 院门邂逅   玉儿在昏迷中悠悠醒来,见到邵素那张梨花带雨的脸,想要坐起身来,臀部巨痛又让她跌了回去,咬了咬牙道:“小姐别哭,玉儿挨了打并不冤,只是小姐以后别这么不经心了……”
  
  “快省省吧。”邵素旁边另一个大丫头坠儿走了进来,端着一碗粥,道:“这个时候还惦记着小姐如何如何,小心屁股长了疮嫁不出去……”说着,把那托盘端过去递给玉儿。
  
  邵素站在一旁,看着玉儿惨白的小脸,心里也是过意不去,道:“我让李嬷嬷去给你找大夫了。”
  
  玉儿听这话,粥也不吃,放在案几上,道:“小姐,可别让那嬷嬷做事,平白坑人的,平日里咱花了多少冤枉钱,恁地还找她哩。”
  
  邵素听了这话,喃喃道:“不过是找个大夫……”话音未落,帘子一掀,李嬷嬷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哎呀哎呀,我的主子啊……”,坠儿素来看不惯这婆子在小姐面前做戏,皱眉道:“嬷嬷有话好好说,这是作甚?惊着小姐你担待得起吗?”
  
  李嬷嬷的眼光在邵素与两个丫头之间滚来滚去,终于笑道:“也不是我一惊一乍,乃是这变故实在惊人,我们府里的侍卫们都换了哩。”
  
  听了这话,邵素与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听李嬷嬷又道:“这把门的可是跟从前不同,以前不过一分银子便随便出入,如今又侍卫看着,除了主子们的手信,竟是一个进不得,出不去的……”
  
  坠儿听了这话,奇道:“往日后宅哪里有侍卫?……”按照齐国惯例,王府里跟皇宫一样配置侍卫,主子们出入都有侍卫护驾,只是瑞王府没落已久,这侍卫大多由府里的护院承担,如今不知为甚,突然从皇宫里派出了正式的御林军,难不成瑞王府又恩宠再起?
  
  屋内众人对军国大事都不熟谙,只奇怪了一会儿,便听邵素道:“那……大夫来不了了吗?”府里的规矩,主子生病自有御医,下人们则会有一些会医术的婆子,玉儿挨打后已经敷上金疮药,只是邵素觉得不过意,便想请个正是大夫来看看。
  
  玉儿听了这话,道:“小姐,我不过挨了几棍子,不当人子,大夫不用请了,省的……”后面的话便没有说出来,只是眼望着李嬷嬷。
  
  李嬷嬷今儿倒是有些挠头,若是只有邵素一人,倒也好糊弄,反正这是个只看书不理事的主子,但是有这么两个鬼精灵的丫头便有些难搞,于此时也不过嘻嘻笑道:“小姐最是慈心,给你看大夫还不好?”
  
  坠儿性子比玉儿更急,不带众人说话,便道:“嬷嬷少说那有的没的,小姐给你的请大夫的银子呢?还了我们吧?”
  
  李嬷嬷听这话,眼皮一跳,面上似笑非笑道:“我这是打络了好久才得知的消息,打听消息总要银子吧!”双手一摊,道:“已经没了。”
  
  坠儿一听,便要跳起来,怒道:“嬷嬷是专来讹银子的吗?打听消息能花多少银子?别打量我们不晓得外面的事情,就糊弄我们……”
  
  “好了,好了……”邵素被她们吵的头疼,终于出口道:“也不过三两银子的事情,罢了罢了”说着,对玉儿道:“玉儿你好好养伤,我过几日再来看你。”说着,转身离开。
  
  坠儿听小姐又是如此,气个倒仰,便想说小姐几句,却被玉儿死死拉住道:“你这是作死吗?小姐再怎样也是主子,别打量她不跟你计较,说多了,有个闲话传到太太、老太太那里去,你只有被撵出去的份儿!”
  
  坠儿听了这话,只得罢了,恨得把那床穗子一扯,道:“小姐就是这样,才被这些没脸的婆子欺负到头上,若是太太、老太太知道了,到底要看谁死去。”
  
  邵素走了出来,李嬷嬷也跟了出来,因为平白收了那三两银子,心里欢喜,忙着围着邵素恭维道:“小姐便是这样大家子的气派,不跟那些穷丫头一般没见识……”
  
  邵素听了李嬷嬷这话,娥眉轻皱,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加快了脚步,本想甩掉这婆子,忽听李嬷嬷道:“小姐说的那本书……”
  
  “怎样?”邵素忽然转过头,双眸烁烁生辉,看着李嬷嬷。
  
  李嬷嬷嘿嘿一笑道:“还叫小姐得知,那书我找我那口子寻了,到底还是寻到了,只是这侍卫来了,他不是府里的人,便进不得门……”
  
  邵素听了这话,心痒难耐,道了声:“那我过去说说看……”
  
  “哎——小姐……不是……”李嬷嬷一听这话,眼角一跳,她本是为了想让这呆小姐多出几两银子让她回落守门,结果这位居然亲自要去,急得跳脚,三步两步赶过去,却见邵素步伐十分之快,堪堪已从下人的后罩房赶到了外院。
  
  “小姐,小姐”李嬷嬷到底年老,气喘吁吁地好容易赶上,道:“啊呀呀,我的小姐,你可是糊涂了,您这金贵的身份,恁地自己跑出去的道理?若是让外面的野男人见了,我还活不活了?即使不是野男人,府里的侍卫在外面呢,您这娇滴滴的摸样落了他们的眼去,还不……”突然意识到跟个未出阁的小姐说些这个,十分不妥,立时捂住嘴。
  
  邵素早早便想寻那本《玉楼春》,只是府里的书房没有,外面的书市又不方便去寻,打听着李嬷嬷的男人是书坊里的伙计,便拜托她去弄,结果三日两天,这嬷嬷说的好听,银子也花不了,书却未曾见到,如今听她说已经寻觅到了,只是门口不让进,这才忙着赶来。
  
  她虽然已经及笄之年,却从来都是书中过,因此在很多事情上颇为不谙世事,但大家子的规矩礼数却是懂的,听了李嬷嬷这话,心道确实鲁莽了,自己只是想拿到那书,可万万没有千金小姐跑出来跟群下人们打络的道理,于是顿住脚步,道:“那书……”
  
  “小姐,那书就在我那口子手里,只需十两银子,先下便能送的进来,若是还能等得,待五日之后,我放了差,自然回去可取。”李嬷嬷眼珠乱转,自是晓得这位小姐定是等不得的。
  
  果然,邵素一听还要等五日,十分不耐,摸了摸身上,哪里有银子,便是有,也交给玉儿收着了,听了这话,便要回身去找玉儿,李嬷嬷见她如此摸样,忙问道:“小姐可是去文澜苑寻银子?”
  
  邵素摇头道:“那日把银子给你之后,玉儿说,她给我收着了。”
  
  李嬷嬷听了这话,心里暗骂小蹄子多事,眼珠一转,指着邵素头上的一根金簪子道:“小姐,您要是着急,这簪子倒是值十两银子。”
  
  邵素听了这话,忙把头上的簪子拆下来,突然想到这簪子是老太太赐的,不由犹豫道:“这簪子……”话音未落,突然院门一开,父亲邵源带着一群人走了进来。邵素从来少见这位生父,此时相见,忙吓得跪在地上,道了声“父亲。”
  
  邵源突见庶女不顾头脸到外院来,还跟个婆子唧唧歪歪,微微生恼,只是此时他心中得意,正筹谋大事,这些也不在心里,只“嗯”了一声,回头对随从道:“这个门虽然偏僻,倒也是是要害之地,且放四五个侍卫在这里的好。”
  
  一个中年男子答了声“是”,正是比武场上的娄总旗。邵源便闪过邵素,带着人一路向书房走去。娄总旗回头看了看那几些侍卫,随意一点,道:“你们几个此处留守。”
  
  那几个军士躬身答了声“是”。娄总旗微微藐了藐那低头跪着的官家小姐,虽然她道了声“父亲。”王爷却对此女十分怠慢,看起来应是地位不高的庶女,按理来说,他们这些做侍卫的,也应该对小姐见礼,只是……
  
  忖了忖,娄总旗还是对邵素一抱拳,道了声“主子……”
  
  邵素见父亲走了,吁了口气站了起来,又见一个侍卫首领向自己施礼,点了点头,突然想到那门卫的事情,道:“请问……”突然找不到称呼,只好继续道:“能不能让其夫进来一下?”说着,指着那李嬷嬷。
  
  娄总旗心道这种小事也来问我,但是他极会做人,只低着头道:“属下已经分四位军士在此,小姐吩咐这里的小旗便可”回头道:“萧生,这里交给你了。”
  
  说完待走,却未曾听到一声“是”字,抬头见萧生象傻了一般盯着那小姐,面上如痴如狂,不由皱眉,心道真是没见过世面,不过是好看些的姑娘,窑子里不是有的是,哪有这么盯着大家闺秀的,遂喝道:“萧生!”
  
  萧生却依然恍然不决,只得旁边的李哥“蹭”地推了他一把,差点倒了个趔趄,他才醒过来,抬头见总旗的怒目,讷讷道:“是,总旗。”
   第一卷:宅斗记 不知所起   
  邵素见面前一个又黑又壮的彪形大汉死死盯着自己,不由害怕,向李嬷嬷背后缩了缩,李嬷嬷何等人物,一看便知端底,这汉子必是迷上了本家小姐,只是这地位天壤之别,模样上又是这样粗糙人物(齐国男子以白皙瘦弱为美),这乡下小子可是猪油蒙了心?
  
  娄总旗心下有事,没心思看这些男女戏码,对李哥使了眼色,意思劝着萧生傻小子收敛些,女人嘛,窑子里什么样的不能看,偏盯着一个官家闺女看,还是王府里的闺女,这不找祸端吗?
  
  李哥会意,点了点头,娄总旗带着其余人走了,李哥暗中捅了萧生一把,又对邵素施礼道:“小姐,不知你要通融哪个?”
  
  邵素让萧生看得怕了,躲在李嬷嬷后辈也不出来,只怯生生指着李嬷嬷道:“他的夫君…… ”
  
  这话一出口,众人不由一愣,下人的男人没有称“夫君”的,平日不过叫男人,汉子,最多尊称声“丈夫”罢了,邵素也觉得自己口误,忙道:“她……男人……让她男人进来,拿书。”
  
  这话十分复杂,一个王府的闺女为什么让一个外家男人拿书,李哥是个精明的,拿着不错眼珠瞪着李嬷嬷,李嬷嬷见瞒不过,只好道::“侍卫大人,是这样哩,小姐想要买本书,恰好我男人是澜香书坊的伙计,这不……”
  
  李哥“哦”了一声,点了点头道:“那你出去把书拿进来便是。”
  
  李嬷嬷心道废话,这不要赚银子吗?只是见李哥一直目光烁烁盯着自己,知晓此人不好糊弄,看这几个人似乎跟王爷很熟谙的样子,别在主子面前多嘴,说自己糊弄本家小姐,那一百条命也不够赔……她素是个识时务的,眼珠转了转,笑道:“那是,我出去,出去,一会子把书拿回来。”
  
  邵素听了大喜,没想到不用银子便可得书,忙道:“那……你可要快些……”
  
  李嬷嬷忙不迭点头道:“您情好儿吧,主子。”说着,跟着侍卫们的脚步拐出了影壁。
  
  邵素因为心急,站在那里望着李嬷嬷离去的背影正发怔,忽然见影壁前绕出一人,正是那个盯着她看的大汉,“啊”了一声,便想转身向后逃去,却又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又是自家宅院,他应不敢对自己怎样。
  
  尽管如此,还是后退了几步,道:“你……你……”
  
  萧生呆呆望着她不语,自从那夜一别,仿佛灵魂出窍,每日朝思暮想,神思不属,连练武也撂下了,没想到居然在此相遇,瞬息之间,所有念头都抛之脑后……阳光之下,佳人袅袅婷婷站在那里,肌肤似雪、皎洁白腻的皮肤从衣领处微微露出,加上那举止神态里的的高贵清华,萧生只觉连魂也飞了,军规也不顾,又转过影壁,痴望着玉人。
  
  “你……你……”邵素这辈子没见过一个男人这样望着自己,还是那样羞人的眼神,又是个下人,心下又羞又怒,只是她素乏急智,自己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道:“你这侍卫,太……失礼了。”
  
  萧生见佳人冲自己说话,方魂返阳间,只是神思飘渺之际,竟未听清她说些什么,只好茫茫问道:“什么……”
  
  邵素咬着嘴唇,恨不得立时逃回后院,可又舍不得那书,只得硬挺着道:“你……你太失礼了。”
  
  萧生这次终于明白了,忙后退一步,道:“不……不是。小姐,我不敢……”
  
  邵素见他后退一步,似乎还知晓分寸,胆气稍壮,跺了跺脚道:“你快走吧。”
  
  萧生听了这话,忙答应“是……小姐。”脚步却不懂,那眼眸始终粘在邵素脸上舍不得放开。饶是邵素好性,也怒了,皱着眉道:“你是甚人,怎么总盯着我看,这……算什么缘故。”
  
  萧生听佳人又跟自己说话,心中宛如灌了蜜,恨不得把这些话刻下来,揣在怀里,要说自己平日最是老成守礼的,却不知为甚,遇到此女竟糊涂了,只望着邵素的脸,呆呆答道:“小姐……真好看。”
  
  邵素一听,顿时飞霞染腮,瞬间又是一白,此言若是出自一个翩翩贵公子若还罢了,偏偏出自一个粗汉之口,一时觉得再也呆不下去,连书也不顾了,一跺脚转身向内院走去。
  
  因为走得太急,那要给李嬷嬷的簪子竟随着袖子一甩,掉在了地上,萧生呆呆看着她的身影许久,方回过神来,突然见地上的簪子,走过去捡起正要去追,突然想到那是内院,严禁外男进入,只得罢了,突然想到了什么,宝贝似的把那簪子揣在怀里,绕出了影壁,见李哥几个正站在院门之前。
  
  李哥素来知道萧生秉性,一个连窑子都不逛的汉子,恁地会是轻薄之人,因此见萧生又绕了回去,却也并不拦阻,知晓那位王府小姐必是要严词训斥的,让这小子长点记性也是好事,忽然见萧生痴痴呆呆走了出来,忙问道:“你方才回去作甚了?”
  
  萧生结结巴巴道:“我……”
  
  李哥仔细端详,却未见萧生有黯然之色,难不成这傻小子盯着那千金,那千金还能好言好语?心下奇怪,却也劝道:“萧生啊,不是老哥哥我说你,咱这身份,要去看好看的姐儿,去窑子怎么瞧都行,哪怕扒光了衣服瞧哩,只是这官家小姐……凭你是个普通的官家出身,这王府小姐都高攀不起,何况咱哥俩还是这等身份,有些东西就不要瞎想了……”
  
  萧生怎能不晓得这道理,只是也不知为甚,明明知晓不可能,只是没有来一见之下情根深种,再见之下色授魂与,说到是前世冤孽,不知所起,一往情深便是如此吧,想到彼此身份之远,她那样美丽精致,自己却如此粗糙,伸手摸着怀里的簪子,黯然地低下了头。
  
  “萧生是没见过好看的小娘子哩!”旁边一个叫做耿忠的侍卫笑道,他乃副将耿肃之子,官家身份,年年轻轻混入这御林军自是为了熬资历去前线做军官的,对这样做派的小姐十分熟谙,见这武艺精湛的萧和尚不练武了,为个小娘们神魂颠倒,不由嘻嘻笑道:“萧生,你这是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只要尝过了那滋味,窑子里的姐儿其实比良家够味多了……”
  
  萧生听他把自己心中的仙子比喻得如此不堪,不由皱眉,却听旁边另外一个叫戴永的侍卫道:“你这小子,难不成两种都尝过?”
  
  耿忠只“嘿嘿”笑,脸色上已然露出端倪,其他男人不由凑上来道:“良家如何?快说,快说,难不成你偷了自己嫂子?”旁边人一阵大笑。
  
  耿忠嘴角一撇,欲言又止,他倒是真的尝过良家,却不是嫂子,而是表妹,只是表妹亦是官家小姐,事关名节,说出来会要人命,因此只得住口,转了话头,拍拍萧生的肩膀道:“我说和尚啊,你别色眯眯看着人家,人家再怎样也是王府里的闺女,不是你这样肖想得起的,若是让王府里的主子看到了,你的命就得去一半!”
  
  李哥听了这话,忙点头道:“老耿说得对,要女人,什么样的没有,便是窑子里也有那清纯的雏儿,只要你舍得银子,明儿给你弄个仙女尝尝就是,别老盯着那闺女,王爷知晓了,须不是好事。”说到“王爷”两个字时,突然语气变得古怪,众侍卫都心知肚明,互相望了一眼,不再提“王爷”。
  
  一个叫“葛田”的侍卫凑过来道:“老李,看你说的这么内行,你尝过几个雏儿,快老实交代……”
  
  老李色眯眯地一笑,道:“这“雏儿”虽然贵些,倒也值得,只听她破身之时的叫声,也值个五十两……”众人不由哈哈大笑。
  
  萧生本来皱着眉听他们胡言,忽然听到老歌说到“破身之时”的叫声,忽然怔住了,想起刚才佳人那摸样,那茭白银袄领口出来的一段皓雪,那下面……突然觉得口干舌燥,浑身血涌,结结巴巴道:“我去解个手……”
  
  葛田哈哈笑道:“我说萧和尚,你不会想那……”刚说了半截,被耿忠捂住口道:“你这野小子,小心有人隔墙有耳……”
  
  葛田嘴角哼了一声,道:“看那位的德行,估计也不是个能有疑心的……”
  
  这事关系机密,李哥不由喝道:“葛田,话多想割舌头吗?”
  
  虽然李哥出身低微,在军中却高于葛田,葛田听他这么呵斥,只好沉默不语,耿忠见气氛尴尬,只打哈哈道:“老李,那雏儿的事情还没交代清楚哩,快说,快说……”
  
  李哥也要找台阶下,yin笑一声,道:“这个嘛……”眼珠一扫,却见萧生已然离了院门,心下暗叹。 第一卷:宅斗记 天地之远   邵素娇喘吁吁地跑回自己的文澜苑,守门的两个婆子见小姐如此颜色,惊异地互望了一眼,只不过她们身份不比奶过主子的李嬷嬷,也没敢张口问,邵素见到了自己院子,方停下脚步,站在垂花门,捂住胸口吁气,四个小丫头正在外院整理花草,见了小姐,忙过来道安。
  
  邵素点了点,进了垂花门,到了内院,见自己其他两个大丫头头镯儿钗儿一个在晒被,一个晒书,见她过来,同声道了声:“小姐。”
  
  邵素点了点头,低头见自己的宝贝书被砖头压着,对钗儿道:“钗儿,书用这粗糙之物,可是要压坏了的。”
  
  钗儿看了看,为难道:“小姐,那用什么方好?我怕风大了,吹了页数。”
  
  邵素一时也想不到用什么好,突然褪下手中的一个镯子,放在书上道:“便用这个好了。”
  
  钗儿脸色微变,道:“小姐,把首饰放在这儿,丢了怎办?再说这么多书,难不成把首饰都压上?”
  
  这话堵得邵素答不出来的,只是看着自己的宝贝被些石头压着,十分心疼,掂量了会子,道:“我去看看砚台够不够……”
  
  钗儿与镯儿对望了一眼,道:“小姐不必去了,我们去弄吧。”
  
  邵素听了这话,回身道:“那你们可要仔细些。”
  
  钗儿与镯儿答了声“是”,她们二人是太太指给邵素的,与自幼一起长大的玉儿坠儿不同,因此情分上差了一层,倒是对邵素恭谨了一层,不似坠儿玉儿那般亲厚无忌。
  
  邵素进了自己的正房,大丫头錾儿过来给她脱了银袄裙,换上家常短袄,镯儿进来,托着绿玉茶盏,轻轻放在案几上,邵素坐在东坡椅上,喝了口茶,慢慢静了下来,眼前忽然显出那个汉子的身影,那死死盯着她的目光,仿佛要剥光她的衣服扑上来似的……简直,简直就是亵渎!
  
  皱着眉又喝了一口茶,拍拍胸脯,心道恁地平白无故的,要找这么又凶又无礼的男人做侍卫,自己以后可要躲着那个门才好。
  
  一时婆子传唤“李嬷嬷”,见帘子一挑,李嬷嬷从外面进来,笑嘻嘻地对邵素行礼道:“姑娘,书找到了。”
  
  邵素立时忘了害怕,站了起来道:“在哪里?我瞧瞧。”
  
  李嬷嬷一边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边倒:“这可是我那家那口好不容易淘到了,光打点就费了五两银子哩……”说着,伸出无根指头在邵素面前晃来晃去,屋里两个大丫头皆是后进来的,没有李嬷嬷的体面,便不敢象坠儿玉儿那般说道,只皱了眉头,怕小姐再被讹了银子,却见邵素双手一摊道:“李嬷嬷,我倒是想体贴你,只是银子都让玉儿收着了……”
  
  李嬷嬷又暗骂了声“多管闲事的小蹄子”,眼溜溜地望向邵素内室的梳妆台,錾儿见了,突然过去把帐幕放下,挡住李嬷嬷的视线,道:“小姐,累了就歇会儿子。”
  
  邵素虽然无心俗事,却也不傻,见这情形,抿嘴一笑,拿着那书喜孜孜地进了内室,李嬷嬷欲要跟上,却又不敢,要知府内规矩,不是贴身大丫头是进不得小姐内室的,只得在外面团团乱转,狠狠瞪着錾儿一眼,镯儿看得明白,暗中佩服錾儿不言不语的暗劲,低头偷笑,李嬷嬷外面站了会儿子,觉得邵素既拿了书,一般会是不出来的,自己在这里也没什么劲,只跺了跺脚,心中骂了几声“没有良心的小蹄子们”,便走了出来。
  
  冬日时短,不一会儿,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坠儿从后罩房回来,见小丫头玲儿正端着饭盒向内院走去,道:“给我吧。”玲儿忙把饭盒递给坠儿,坠儿提着饭盒进了屋,跺了跺脚道:“真冷啊。”侧头见钗儿在侧,问道:“今儿的素碳可领了?”
  
  钗儿摇头道:“素碳是上好的,早被那几个院子里的领光了,只有红碳。”坠儿跺着脚道:“怪不得不如往日暖和,那几个蹄子嘴上说的好,是给自己的奶奶小姐领的,说不得都领了自家屋子里去,哼!”突然藐到钗儿镯儿在,怕有什么不得体的传到沈氏耳朵里,只好住了嘴,道:“小姐哩?”说着,把饭盒放在前厅八角桌上。
  
  錾儿向内室一努嘴,做了个无奈的姿势,坠儿便知这又是小姐看书看的发狂,连饭也不吃了,有些事只有她来劝,遂掀开帷幕进去,果然见邵素依在撒花床搭上,秉着书,靠着琉璃灯,长长的睫毛潋滟出淡淡的人影。
  
  “小姐,先吃食再看吧,要不这冷天的,饭凉了可要病着的。”坠儿劝道。
  
  邵素“哦”了一声,却不动身,坠儿见不是事儿,又走近几步劝道:“小姐,快吃吧,镯儿钗儿几个在外面等着呢。”这话有两种含义,一则这两个丫头是太太的人,小姐这样子会让太太得知,二则若是她不吃,她们几个丫头也不得吃食,这大冷天的,她废寝忘食,没由来也让手下人如此。
  
  邵素仿佛未觉,只盯着那书,忽然抬头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坠儿扶了扶额,又郑重其事地把那话重重强调了一遍,邵素半天方反映过来,终于放下了书,站了起来道:“好,那我吃点。”
  
  坠儿松了口气,扶着邵素出了内室,镯儿上了漱口茶,钗儿给她净了手,錾儿给她摘了首饰,坠儿给端上饭菜,一盘野鸡齑,一碗莲叶羹,四样小菜,邵素不爱吃荤,只把那碗羹喝了,略动了几样小菜,便说饱了,让那几个丫头把那野鸡瓜齑分了吃便罢。
  
  坠儿亲自给她端上漱口茶,道:“小姐吃的也太少了些,也别先急着看书,小心积了食,你看老太太吃完都要走两回呢。”
  
  邵素急着回去看书,哪里听她的,吐了口茶,站起来走进了内室,坠儿瞧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见镯儿几个已然坐在桌上开动,也坐了下来,把那剩下的羹分给三个丫头,忽听錾儿问道:“玉儿怎样了?”
  
  坠儿道:“也还罢了,幸得太太没真动气,不过打个样子罢了,歇息几日怕是回来了。” 錾儿点头道:“那便好”,镯儿钗儿却没说哈U,一时众人分着把邵素剩下的吃完,今日是錾儿的差,錾儿搬着枕头进了内室,把床榻上的锦被铺好,见邵素一动不动还在秉着书,摇了摇头,心道今夜必是有的熬得,小姐不睡,丫头哪能先闭眼,只得站在那里等着邵素歇息不提。
  
  萧生交了今日的差,回到了王府前院的后罩房——这是王爷特特叮嘱下人们让出来给皇家侍卫住的,因此倒也宽敞舒适,若是那常驻不回家的,一人便可住得一间,另外还有小厮服侍,待他进了屋,见四面雕花漆光,十分精致整洁,心道这王府果然富华,连这下人住的房间都如此奢丽,却不知这邵源有意巴结,故几天之前便修整过了的。
  
  小厮叫砚儿,是萧生李哥这几个共用的,刚把屋子打扫过来,见萧生进来,退了一步,道了声:“军爷,请。”
  
  萧生点了点头,道:“劳烦你了。”
  
  砚儿是个伶俐的,忙不迭道:“哪里,哪里,军爷辛苦。”说着眼瞥着这汉子虎背熊腰,十分彪悍,有些害怕,他在小厮里算是白俊的,听说那些军爷整日见不得女的,便会……蹬蹬退到门口,道:“不知军爷还有甚吩咐?”
  
  萧生怔忪不定地沉默半响,突然问道:“王府里的小姐一共有几位?”
  
  砚儿忽听这汉子问起府里小姐来,不由吃惊,却也没多想,顺口道:“一共有三位,大小姐是王爷王妃亲生,二小姐乃二房侯爷燕姨娘之女,三小姐乃王爷闻姨娘之女。”
  
  萧生点了点头,便想问其闺名,忽觉得此举十分唐突,何况一个府里的小厮也未必晓得,只得道:“罢了,你去吧,这里没事了。”砚儿松了口气,转身退出。
  
  萧生待他关了门,突然从怀里掏出那簪子,琉璃镶金的样式,前端堑着碧玉,在这灯光摇曳下,闪闪发光,似乎,还散发着香气,那一定是她发髻的香,沾了她的头发……萧生拿着簪子放在鼻端嗅了嗅,情不自禁,把嘴俯上,一点一滴地吻着这簪子,忽然想到,自己吻着这簪子,就仿佛吻着……
  
  想到这里,白日领口的皓雪突然浮现在眼前,顿时觉得口干舌燥,他向来少思,一时觉得羞愧,蹬蹬坐在了东坡椅上,突然又想起李哥的那话,相差悬殊,何止如此,她是天上神仙,自己不过是卑贱的穷小子,万千情思,不过虚妄,只是……
  
  望着那簪子,不由痴了。 第一卷:宅斗记 母女计定   这日邵月刚从邵母那里把赏春会商量妥当,回了自己的文华苑,便听大丫头茶儿道:“夫人找小姐过去哩。”邵月“哦”了声,心知母亲必是跟她谈亲事,索性衣也不换,回头对另一个大丫头春儿道:“你跟我去福云苑。”
  
  春儿低低答了声“是”,跟着小姐穿过几个院落,绕过抄手游廊,走过中堂来到福云苑,王妃的院子是王府里最大的,朱楼画栋,富丽堂皇,邵月刚进福云苑,早有丫头引路,绕了正房大厅,来到一处抱厦,大丫头碧儿打帘子道:“大小姐。”
  
  邵月点了点头,进屋见沈氏在里间床榻上养神,大丫头星儿正用美人锤捶腿,邵月道了声“母亲。” 沈氏慢慢睁开眼,摆了摆手让星儿闪开,指着床榻边的案几,道:“ 坐。”
  
  邵月见母亲的脸色不似往日,不敢撒娇,老老实实在哪里坐了,沈氏望了星儿一眼,星儿会意,出了抱厦,顺便关了门,一时屋里只剩母女二人,沈氏正了正身子,道:“你可是去老太太那里,说赏春会的事端?”
  
  邵月点头道:“是,老太太的意思,让那徐氏公子见着人,选哪个便是哪个了。”
  
  “那么你呢?”沈氏眉毛一挑,瞪着女儿。
  
  邵月笑道:“娘,这事自有老太太做主,我哪里能做得了主?”
  
  “糊涂丫头!”沈氏一拍案几,道:“你以为娘巴巴地如此辛苦,是为了谁?”
  
  邵月上去拉着沈氏的胳膊道:“我当然晓得,娘是为了我嘛。”
  
  “那你还这么着……”沈氏一看邵月漫不经心的样子,越发生气。
  
  “娘,你慢慢听说我。”邵月见说到了正经,吸了口气,缓缓道:“咱大齐向来有皇家女赐了名号和亲的惯例,如今圣上身体不豫,大皇子与太子争位日急,这个时候我们这些皇戚藏头还未及,哪里敢出什么幺蛾子,若是真的做了那出头鸟,怕是死无葬身之地矣!”
  
  沈氏听闺女说的这么严重,哼了一声道:“你倒是关心国家大事,恁地不关心你自己?说是有这个惯例,可是皇家外女如许之多,如今和亲不过四五家,缺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不多,全在那尚书纸笔之间,为何咱要做出这出头椽子?”
  
  邵月嘻嘻笑道:“娘,既然备选那么多,哪里就看的中我哩?”
  
  沈氏摇头道:“你哪里知道,若是其他的犹可,如今你二叔掌握兵权,皇上是看在眼里的,先下又派来许多侍卫,大抵是为了你。”
  
  邵月皱眉道:“这个我也很是不解,恁地会为了我?”
  
  沈氏叹了口气,拉着邵月道:“你可记得长宇公主?她本是皇上堂姐,因为要跟契丹和亲,郡主封号升了公主,当时便派来很多侍卫,说是保护公主去契丹的,当然也是个安插安抚之意。军中的事端,我们妇道人家也不懂,总之看圣上的意思,大约是要选你了。”说着,眼泪哗啦掉了出来,可怜她这一生就这一块肉,难不成真的要生离死别?
  
  邵月看着母亲掉泪,心中一软,想了想母亲的话,又摇摇头道:“娘,我感觉不像,不过……父王似乎很得意的样子,不知……”
  
  “他……”沈氏鼻子里哼哼出冷气,满满全是不屑。
  
  邵月知晓父母之间的冷战,忙转过话题道:“娘,难不成素儿嫁了那徐公子,我便去不成了?去不去还不在圣上一念之间?”
  
  沈氏拍了拍女儿的手道:“这个月儿便不懂了,象我们这样的人家,大约也有上三四家,这皇家外亲的闺女,找哪个不一样?若是徐大人有了方便,哪怕圣上选了你,他在旁说上几句,怕是也能转了圣念。”
  
  “这么灵?”邵月倒不晓得这位徐大人有这么大的体面。
  
  沈氏点头道:“徐大人少年便投靠圣上,又是状元及第,一生算得清正廉洁,是圣上心头最重之臣,说话可比你父亲这亲堂兄都管用得多。” 邵月听了这话,方默然下来,许久道:“那母亲是想怎样?”
  
  沈氏蹭了蹭身子,向女儿靠前了些,道:“月儿,我打听得明白……”说着,压低了声音道:“那徐家老太太三日后去华西寺上香,我想……”邵月立时明白,道:“母亲是想带着素儿给她相看?”
  
  沈氏点头道:“素儿虽然是个呆丫头,容貌却也不差,品格上也没有大差,不过人情世故上冷了些,只是徐家人口简单,一个老太太,一个老爷,再便是他们夫妇,说起来是上好的亲事,我也算的对得起那丫头。”
  
  邵月听了,知晓母亲说的“那丫头”乃死去的心腹丫头——邵素之母闻姨娘,似乎当年发生过什么惨烈之事,荃姨娘出了家,闻姨娘疫了,母亲则与父亲彻底决裂,父亲多年不再踏入福云苑一步,听母亲的意思,对闻姨娘颇怀愧疚。
  
  “当年……”邵月突然提了一句。
  
  沈氏自是晓得她想问什么,这种事情她不想再回忆,何况跟女儿不相干,只是摆了摆手,意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又说道:“在做嫡母里,我算是对庶女尽心了,可是养出素儿这不食烟火的性子,也不是我有意为之,这丫头……”说着,叹了口气,心道幸好自家闺女不是这样的傻子,否则嫁到婆家还不知要吃多少亏。
  
  邵月点了点头道:“娘对素儿确确尽心了的,素儿其实……也不是呆,只不过日日看书,于一些俗世不上心罢了。”
  
  沈氏“哼”了一声道:“俗世?哪个人不活在俗世,你这郡主不也得打算俗事?连天子都有呢,何况我们这些人家,除非去山里修道成仙去,说起来幸得你不像她,要不我可可要操碎心。”
  
  邵月听了母亲的话,要笑又不敢,低下头,细细思去,却也有道理的,正忖度间,忽听母亲又道:“希望素儿能入那老太太的眼,这丫头傻是傻,可是大面礼数也不差,我倒也放心,只是担心……”邵月抬头,见沈氏望着东边,知晓说的是二妹邵盈,道:“二婶她们可晓得此事?”
  
  沈氏摇了摇头道:“便是因她们不晓得,咱们要先走一步。”说完,又抱怨道:“我便是命不好,人家养庶女,连眼不望地扔在角落里喂,却喂出个百般伶俐的来,我这操心的,每天问吃问喝却养出个又呆又傻的书痴,你说说……”
  
  邵月“噗嗤”笑了,拉着沈氏的手道:“娘,这是你心好,好人有好报。”
  
  沈氏“唔”了一声,叹道:“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你,我指望你不要远远的离了我,选个书香门第,知根知底的嫁了,便是闲暇之时,能来看看我,我守着这活地狱,也甘心了。”
  
  这话把邵月的眼泪说出来了,心知娘亲与父亲感情十分疏离,邵母虽然偏着大房,可挨不住父亲不争气,二房如日中天,二婶又不是个吃素的,娘在王府主持中馈,这些年明里暗里受了不少委屈,不由紧紧握住沈氏的手道:“娘……”
  
  沈氏慈爱地抚摸着女儿的面庞,道:“我早给你看好了,庄家太傅之子庄子瑜,三年联科的状元,如今算是朝臣里最优异之备选,年纪不过二十许,还未曾婚配,便只等着我家女儿……”
  
  邵月脸一红,羞道:“娘,你说什么呢,我不跟你说了。”
  
  沈氏知道女儿怕羞,呵呵一笑,想起正事,又道:“三日之后,我只个老太太说要去还愿,带着你跟三丫头一起,你好生带着她,别让她出丑,这丫头我细细观去,倒也不是天生愚钝,只不过性子薄了些,你好生跟她说,她应该会明白。”
  
  邵月见母亲都安排妥当,点了点头。母女两个又话了些家常,邵月见天色不早,别了母亲,出了福云苑,想起要叮嘱庶妹的话,转身向文澜苑走去。春儿在旁奇道:“小姐这是去哪里?”邵月“嗯”了一声道:“我去看看素儿。”一会儿子便到了文澜苑门口,远远地便听见院子里传来争吵声。
  
  “坠儿姑娘,你别太仗势了.你满家子算一算,谁的妈妈□□不仗着哥儿姐儿多得些益,偏咱们就这样丁是丁卯是卯的,只许你们偷偷摸摸的哄骗了去,就不许我们这些老婆子得些好处?若是常时短了这个,少了那个,哪个个不是我供的,不过大家将就些罢了。”正是李嬷嬷的声音。
  
  坠儿在里面气的发抖,啐了一口,道:“我们偷偷摸摸哄骗了什么去,嬷嬷今日倒给我分辨个明白,小姐的银子便是玉儿收着了,你想也白想了,若是话想要,有胆子去给太太要去!”
  
  李嬷嬷这次是豁出去,定要把玉儿收起来的银子弄到手,道:“你吓唬谁呢?以为我老婆子怕呢,这天下道理说到哪里都是通的,没得主子银子被个丫头掐着的,我还要告王妃去哩!”刚说完,忽听脚步声,一回头,立时魂飞魄散。
   第一卷:宅斗记 长姐之训   
  “大小姐……”李嬷嬷讪讪道,退了几步,心中暗暗叫苦。
  
  邵月却恍然未见,直步越过她的身形,对坠儿道:“哪有在院子里这么吵闹的?可把你家小姐放在眼里?”
  
  坠儿心道大小姐你说对了,这院子变成这样的情形,便是没有几个把主子放在心里,面上却战战兢兢地跪下来道:“大小姐。”邵月不比邵素等庶女,将来出嫁会有尊号,因此比王府一般的主子更体面。
  
  邵月见这丫头也说不出什么来,娥眉轻皱,见正房帘子一挑,钗儿从里面施礼道:“大小姐。” 邵月微微点头,抬脚跨进,见庶妹正靠在椅榻上,面不改色秉书观之,不由气笑了,道:“你倒是真真老僧入定。”
  
  邵素本来全身心沉浸书中,不愿理会下人们的俗事,如今突见大姐进来,忙站了起来,恭谨地施礼道:“大姐。”
  
  邵月跟这个呆妹妹关系不好不坏,因此距离亦是不远不近,见她一概事务不管,心中先不满了三分,想到要见那徐老太太,邵素如此摸样越发不中人意,脸色一沉,对屋里几个丫头道:“你们几个先出去。”
  
  几个丫头见大小姐变了脸色,忙溜着边出了屋子,一时屋里只剩下姐妹两个,邵月大大啦啦坐在正位东坡椅上,喝了口给邵素沏上却未动的露茶,看着侍立一旁的邵素。
  
  此时正是申时,日铺的阳光从窗棂里丝丝透出,富贵人家的窗棂自然不会纸糊,皆是用精致透光不透风的纱制,隐隐绰绰透出光芒淡淡洒在邵素的身上,见其不施粉黛,云堆翠髻,越发显得雅致脱俗,这么粗粗瞧去,倒是好一姝出水芙蓉,只是这为人做事上……
  
  邵月皱着眉道:“那李嬷嬷虽然是你□□,却不是你主子,偏生这么被讹诈,我都隐约听过她的恶名,你倒是把她当娘供奉起来。”此言说的极重,邵素脸色一白,道了声:“姐姐……我也没什么法子,她的不是,自作自受,我也不能讨情,便也不去苛责就是了,至于那些银子……”咬住嘴唇。
  
  邵月道:“你若是治不了她,以后有了婆子如何应对那上上下下几百口人?”
  
  邵素未料到姐姐居然跟自己提起什么婆家,脸上映出淡淡的红霞,道:“我……还没想过。”
  
  “你马上就要想了。”邵月性子爽利,有些话也不瞒着,道:“母亲给你看好的亲事,你是知晓的?” 邵素向后缩了缩肩,想了想,点了点头。
  
  “三日之后,母亲带着你我去上香,徐家那老太太……也去。”邵月最后轻轻吐出“也去”两个字,一双妙目紧紧盯着邵素。邵素忽然抬头,又忽然低下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邵月见她如此摸样,倒也松了口气,心道性子薄不要紧,人不傻就好,又道:“素儿,这些年母亲待你如何?”
  
  邵素看着自己的裙边那泛起的点点褶皱,不晓得姐姐恁地突然跑到自己屋里问起这个来,可是凭良心说,嫡母待她真的不错,她心里也是把其当做依靠的,因此点了点头道:“母亲对我……犹若亲女。”
  
  邵月鼻子微哼了一声,心道“亲女”倒也不至于,但是确实要比一般不管不顾的要好上七分,因此又徐徐劝道:“既然如此,母亲的话你要听进耳里方可,以前母亲劝你多历练些世事,你嫌俗气不肯做,如今院子里一个婆子,跳着脚跟你大丫头如此吵闹……”说着不由扶额,心道此事若是发生在自己院子里,怕是那婆子早打了二十大板撵出去了。
  
  邵素点了点头,道:“我现下便对李嬷嬷说,让她……”下面她自己也不知道,张口结舌呆了半晌,最后才道:“让她以后不要如此了。”
  
  邵月气得“噗嗤”一声笑了,道:“你让她不要如此便如此?”一扬头,撂下脸来道:“坠儿——”
  
  坠儿在门外守着,听着大小姐传唤,忙走了进来,施礼道:“大小姐。”邵月沉着脸道:“去秦嬷嬷那里,就说我说的,这院子李嬷嬷十分嚣张,竟是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从今儿不用她了,给她银子打发了。”
  
  坠儿一听大喜,怕旁边的呆小姐再出言阻止,连话也不回一句,飞快转身向那管人事的秦嬷嬷处去。
  
  邵素见姐姐干脆利落就把自己奶娘撵了出去,一时反应不过来,呆了半晌,面露不忍之色,道:“姐姐,不用吧,她不过……”
  
  “学着点!”邵月打断邵素的话,道:“以后去了徐家便要使出这些凌厉手段来,方能压得住阵,若是象你这样整天秉着书,万事不理,怕是早乱了阵脚。”
  
  邵素见姐姐脸色严厉,不敢再说,只是李嬷嬷奶她多年,想来想去终究不忍,忽然想到即使撵出去,若是有了难处,自己再给银子就是,倒也罢了,低低答了声“是”。
  
  邵月处置了那烦人的婆子,心中淤积痛快不少,脸色便也缓和了下来,道:“素儿,三日之后便启程,到时候你好生打扮,积年的老人家大约不喜艳色,却也不能妆成死了汉子的颜色……”
  
  邵素忽然抬起头,又低了下去,心道果然是个心直口快的姐姐,以郡主之尊竟会说出“死了汉子”的话,正忖度间,忽听邵月又道:“娘带着我,还你,并两辆车,三四个侍卫……”
  
  侍卫?
  
  侍卫!
  
  邵素眼前突然出现那彪形大汉炽热的眼目,抬起头道了:“不!”
  
  邵月愣住,道:“什么?”
  
  邵素呆了呆,心中十分不愿再见那汉子,结结巴巴道:“姐姐,母亲去上香便上香了,为何还带着侍卫……”
  
  邵月奇道:“素常都是带着侍卫的?我们王府何等尊贵,女眷出行焉能不待几个下人护驾?”
  
  “可……为什么是侍卫?”邵素平日不爱驳话,这次十分奇特的坚持。
  
  邵月越发诧异,道:“平日就是侍卫啊?只是从前是我们自家雇的护院,如今是皇上派来的……”想到母亲那为了自己的话来,不由陷入沉思。
  
  邵素听“自家雇佣的”,忽然想到那次那个首领带着二十多人,那粗鲁汉子不过是其中之一,自己应该不会那么巧又碰上他,更何况,她抬头望了望正沉思的邵月,自己还有母亲与姐姐在身边,他总不能把自己怎样。
  
  不知为甚,自从那日邂逅,她也是有些慌慌,却不是相思,而是恐惧,她虽长得美貌,在王府里莺莺燕燕里却不算绝色,再加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在屋子里看书,更是少见男子,总共也不过父亲和一些亲戚,自己又怕生胆怯,更是说不得几句话。
  
  突然有个男人不由分说地闯入自己的世界,还是个粗鄙汉子,想起来便觉得恐惧,仿佛会被这个男人拖到黑暗里去,到她最害怕的所在,会……
  
  想着那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眼目,死死盯着她,就吓得想逃之夭夭。不过……应该不会那么巧。邵素自己安慰自己。
  
  忽然见姐姐站了起来道:“不早了,我先回了,这话叮嘱你了,到时候在徐老太太面前,你晓得怎么做?”说着,语气里带着些严厉的逼迫。
  
  邵素也不是傻的,见姐姐咄咄逼人,不敢敷衍,老老实实点头道:“姐姐,我晓得……讨老太太的好。”邵月见庶妹说出这话来,一颗心放下一半,心道单单凭这摸样,再加上礼数,再加上讨好的态度,徐老太太应该挑不出什么大毛病,若是有不足之处,不是还有自己吗?
  
  遂把心放了,叫了声“春儿”,春儿从屋外进来,道了声“小姐……”。“走吧。”邵月摆了摆手。“姐姐好走……”邵素望着姐姐背影,总算想得一句话来说,再抬头,邵月早就人影渺渺。
  
  邵素见姐姐走了,吁了口气,正要进屋再去看书,却见一个身影呼啦啦闯了进来,披头散发,状如女鬼,滚地嚎叫道:“小姐,小姐,没良心啊,没良心啊,我可是奶过你的……”正是要撵走的李嬷嬷。
  
  邵素被她拖着衣襟,一把鼻涕一把泪,正举手无措,忽然见坠儿带着几个婆子进来,指着那婆子道:“就是这个。”
  
  李嬷嬷死死攥住邵素的衣角道:“小姐,小姐,你不念我们的情分了吗?”
  
  邵素自然不忍,对着坠儿道:“坠儿……”
  
  坠儿早早防了这招,对着那几个婆子喝道:“绑了!”
  
  四个粗壮婆子宛如凶神恶煞般把地上李嬷嬷捆成了粽子,李嬷嬷拽不得邵素,只好哀哀望着邵素哭道:“小姐,你这没良心的,你不记得了吗?夫人不管你,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奶大……”
  
  屋内众人听了这胡言,一时魂飞魄散,一个婆子拿出一团破布迅疾塞进了李嬷嬷嘴里。 第一卷:宅斗记 打听消息   邵素见李嬷嬷捆成了粽子抬了出去,心中十分不忍,对一脸得意的坠儿道:“坠儿,你这是何必呢。”
  
  坠儿望着李嬷嬷告别的背影,多年恶气终于烟消云散,歪着头笑嘻嘻对邵素道:“小姐,这可怪不得坠儿,这可是大小姐的主意。”说着,重重强调“大小姐”三个字。
  
  邵素果然被这三个字吓退,低了头忖度了下,道:“李嬷嬷家里可还有个女儿?”
  
  坠儿皱了眉道:“小姐,有一个李嬷嬷折磨我们多年还不够,小姐还要弄个女儿来折腾?”顿了顿,缓下语气劝道:“小姐,这些年你被她坑了多少银子,大小姐今儿也不是为这点芝麻小事发难,大约是听了她的传闻,攒了些许时候才如此的,想必这里面……”转了转眼珠道:“说不定还是夫人的主意呢。”
  
  邵素一听“夫人”两个字,咬了咬嘴唇,只得罢了,对站在旁边的錾儿道:“给我更衣。”
  
  她素□□洁,李嬷嬷这一把鼻涕一把泪,这身衣服是不能要了的。一时錾儿给她换了新衣,转身去内室,拿起那本《玉楼春》看了半晌,少有的心烦意乱起来,倒也不是因为李嬷嬷,她虽然心软,却不是个长性的,万物万人皆不在心里留,那李嬷嬷虽然奶过她,但是再怎样也大不过嫡母与长姐,这些俗事罢了也就罢了的。
  
  可有些俗事却是放都放不下的,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几个男人,想起人人口头上的所谓“婆家”“亲事”,只觉得自己还小,也不曾在意,如今却堪堪临近眼前,想起着逍遥的日子居然要结束,姐姐还说起“管着几百口人”的俗事,忽然发憷,又觉心烦。
  
  要是能不结亲,一辈子这么过下去就好了……
  
  想到要跟一个男人……
  
  哦,是的,男人,眼前又浮现那大汉的摸样,浑身一抖,忽然有种感觉,自己若是不嫁给那徐公子,说不定就被那个男人污染了,那么……
  
  突然放下了书,站起来走到梳妆台钱,开了妆奁,拿出抿子来,对镜抿了两抿,摇曳的烛光下,镜中人美如玉,倒也算的好摸样,左看右看,却见发现腮边下首作痒,却是起了一块小小的桃癣,虽然不甚大,仔细瞧去却也看得出来,不由皱眉,她虽然算不得那爱打扮的,却也自负美貌,翻看了看妆奁,那专治癣的佩玉膏却空了盒子。
  
  “錾儿——”邵素回身道。
  
  却是坠儿施施从帷幕里走进来,道:“小姐?”
  
  “这佩玉膏?”邵素指了指空盒。
  
  坠儿不知小姐恁地突然关心起首饰盒起来,还道她又想翻首饰给李嬷嬷,拧着眉吓唬她道:“小姐,首饰都是有数的,可不能让不相干的外人拿了去,若是查出来,那下人就活不成了。”
  
  邵素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着,指着自己腮边的那块桃癣,在这样昏暗的烛光下,坠儿看了好半天才看出来,原来竟是误会了小姐,心中愧疚,忙点头道:“倒是錾儿疏忽了,她方才出去,我这就跟她说,让她去花脂房去领。”
  
  说着,转身出去了,其实錾儿镯儿两个方才去收拾李嬷嬷行李了,坠儿不愿在小姐面前提起此人,到了外屋,钗儿去领晚食,竟是一个大丫头也不在,只好出了正房,见院子里一个小丫头叫做倩儿的正在剪花枝,忙道了声:“倩儿。”
  
  倩儿见是坠儿,忙跑过来道:“坠儿姐姐。”眼眸的余光迅疾扫过帘子之内的内屋。
  
  初冬的天色黑的快,小姐脸上长癣却是大事,坠儿急急问道:“你知晓花脂房在哪里吧?”
  
  倩儿点头道:“我晓得。”
  
  “去花脂房领一瓶佩玉膏,就说二小姐要用。”坠儿指着西边的方向,道:“这天要黑了,要快。”
  
  倩儿“哎”了一声,转身向院外跑,好容易接到了一个上等的差事,给院里的大丫头坠儿留了念想,心中十分兴奋,一路飞奔,跑到花脂房时已然气喘吁吁,拍着胸脯停了会子,方抬脚进了门,见一个婆子正收拾东西。
  
  这花脂房乃王府女眷妆容之储蓄库,但凡是花粉,香脂,乃至燃香,都从这里领取,那婆子正要收拾东西回家,见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呼呼跑了进来,皱着眉道:“哪来的野丫头?”
  
  “魏嬷嬷……”倩儿见那婆子颜色甚凶,怯生生地后退几步道:“小姐让我拿一瓶佩玉膏。”
  
  魏嬷嬷听说是“小姐”,斜着眼道:“你是哪个院子的?”
  
  倩儿道:“文华苑的。”
  
  “哦——”魏嬷嬷拖长了音,果断摇头道:“没有了,这天寒地冻,内蕴气虚,长癣多着呢,都让她们这些小蹄子折腾光了。”
  
  倩儿听说没有了,头一趟差事居然办砸了,心中十分失望,道:“嬷嬷,你再找找好不?”
  
  魏嬷嬷“哼”了一声道:“没有就没有,我还哄你不成?走吧,我忙着哩。”
  
  倩儿见她声言厉色的摸样,不敢再问,慢慢退出了花脂房,想到回去坠儿姐姐不定要怎样想,挤破头到这王府里来,家里为了贿赂那人牙子把地都卖了,指望她混个好出身,如今却连小姐的面也见不上几次,好容易等着大丫头们派上她差事了,却……想着,想着,竟流下泪来。
  
  却不想文殊院里的大丫头蕊儿正给二小姐领茉莉花粉,见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站在树枝下,对着墙哭,隐隐绰绰似乎是文澜苑的人,心中一动,走了过去,道:“这大冷天的,恁地还哭了?”
  
  倩儿抬头一看,却是位不认识的姐姐,挽着漆黑油光的双丫髻,穿着暗黄色留仙裙,俏丽精致,十分体面,必是大丫头无疑,忙道了声:“姐姐”。
  
  “怎么了?跟姐姐说说。”蕊儿眼珠滴溜溜在倩儿脸上打转,语气却温柔可亲。
  
  倩儿在文澜苑,从未有人如此温柔相待,小嘴一撅,不由把那实话说出来,道:“小姐犯了癣,差我去花脂房领佩玉膏,却是没有了,我……”说着,语声呜咽。
  
  蕊儿“哦”了一声,原来没什么可探的,只觉无趣,只是她素来会做人,柔声道:“这天冷的,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小心冻出病来,还是回了吧,待那有了,自然让你领。”
  
  “我怕坠儿姐姐……”倩儿咬着嘴唇,坠儿素来性子爽利,说话不留人的,又自幼跟小姐亲厚,但凡文澜苑里的都怵她三分。
  
  “若是花脂房里没有,坠儿让你变出来不成?”蕊儿笑道,摆了摆手,道:“快回吧。”倩儿听了这话,方慢慢转身回去不提。
  
  蕊儿到了二小姐邵盈的文殊院,进了正房,见小姐还未睡,正在那里做荷包,道:“小姐,天色晚了,小心累着眼。”
  
  邵盈嘿地一笑道:“佰儿几天后要从书院回来了,我赶着给他做个荷包。”
  
  蕊儿道:“小姐也真是,不过一个荷包,让我们来做就是了。”
  
  邵盈摇头道:“那你们就不懂了。”
  
  蕊儿知晓小姐素来是个有心计的,也不再提,想起方才之事,自己虽然未曾看出什么,小姐比自己伶俐百倍,说不定……
  
  忙道:“小姐,今儿出去,倒遇到了一桩巧棕。”
  
  邵盈抬头“哦\\\\\\\"了一声道:“何事?”
  
  蕊儿看左右无人,向邵盈靠近两步,道:“我见文澜苑一个小丫头,正在那树枝地下哭,问她什么事,说是二小姐犯了癣,坠儿让她去花脂房拿佩玉膏,却是没有了,心里觉得办砸了差事,正无法呢。”
  
  邵盈听了,若有所思道:“三丫头虽然性子冷,倒不像个严苛下人的……”
  
  “那可说不定……”蕊儿摇头,撇了一眼南面,道:“小姐还没听说吗?那奶过她的李嬷嬷,被捆成了粽子赶了出去。”
  
  邵盈“嗤”地一笑,道:“这个我早晓得了,这个不怪她,是大姐做的,许是王妃早就看那婆子不顺眼,找个茬撵出去罢了。”
  
  蕊儿“哦”了一声,转了转眼珠,道:“小姐,倒是素常不见大小姐到二丫头的院子。”
  
  邵盈听了这话,沉吟道:“这倒是,大姐怎么突然管起三丫头的闲事来?”
  
  蕊儿嘴一撇,道:“还不是为了徐家……”
  
  邵盈看了蕊儿一眼,她当然晓得,这一切举动肯定为了亲事而来,只是,会是什么事情呢?
  
  她肯定沈氏势在必得,必会有什么花招,而自己的嫡母徐氏自然也不会退步,虽然老太太心里到底偏着大房,但是架不住自己伶俐百倍过那呆妹妹,嫡母徐氏的手腕又不输于沈氏,甚至比之更决绝狠厉,这亲事到底鹿死谁手,却也难说。
  
  大姐忽然到文华苑赶走了李嬷嬷……
  
  一直不怎么爱美的三丫头突然上赶着要佩玉膏……
  
  邵盈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蕊儿心知小姐正在想事,连大气也不敢踹,忽然听邵盈道:“蕊儿,你不是有个表哥在门房做小厮,明儿跟他打听一下,最近车舫可有什么安排出入的事端?”
  
  蕊儿听小姐这么一说,心中一喜,忙道:“小姐放心,必跟你打听的明明白白。” 第一卷:宅斗记 徐氏之计   沈氏这日不到三更便起了早,大丫头星儿给她梳妆时,她还连说“快些”,因此只简单挽了个飞天髻,插了个簪子,套了个家常披风,连辰儿端上的玉米莲子羹也没喝几口,就带着两个丫头奔着福安苑来。
  
  邵母的福安苑虽不是王府最大的,却是府里最舒服的所在,乃风水宝地之龙穴处,院内布置的也十分精致,本是万物凋零的季节,却依然盛开艳艳,可沈氏哪有心思欣赏,她今日最重要的,是赶在徐氏请安之前,把进香之事与老太太讲了。
  
  刚跨进院子,邵母身边大丫头银儿眼见,忙一溜小跑迎上去笑道:“大太太今儿倒是早。”
  
  沈氏笑着点了点头,问道:“老太太可起了?”
  
  银儿点头道:“起了,刚吃了早食,正在念经呢。”
  
  沈氏“哦”了一声,快步进了垂花门,走上台阶,大丫头环儿掀开帘子,恭敬道了声“大太太。”
  
  沈氏点了点头,进屋见老太太正闭目养神,盘腿揣珠,因保养得当,皮肤上未曾显露多少岁月的褶皱,沈氏立定脚步,不敢打扰,只敛手站着。
  
  一时邵母念完了金刚经,睁眼见大媳妇站在那里,道:“你今儿倒是早。”
  
  沈氏自然不敢说真实缘故,只笑道:“给老太太请安,只有赶早的,没有赶晚的……”
  
  邵母“嘿”地一笑,她是何等人物,自然晓得这两个儿媳妇都是人精子,无事哪登三宝殿?这里面必有个缘故的。
  
  果然,沈氏上前扶着邵母坐下,自己也挨着做了下首,先笑道:“老太太这经应是越发老道了的。”
  
  邵母道:“你又不懂佛,恁地知道我老道?”
  
  沈氏本是夸一句,然后说下文,见邵母这样问,只得继续道:“虽说不懂,却也听得出来?”
  
  邵母侧过头,“哦?恁地听出来的?”似乎颇有兴趣。
  
  沈氏哪有心思跟她讲禅,她眼角的余光一直留着帘子,耳边也听着婆子传唤,唯恐徐氏进来,因此口里便说的颠倒:“感觉很老道的。”
  
  邵母心里暗笑,但是到底也是偏着亲生儿媳,也不再逗弄她,直接问道:“这么早来,可有事端?”
  
  沈氏松了口气,忙道:“老太太,您那次跟月儿说赏春会,倒让我想起一件事,那闻姨娘便是十年前这个时候疫的,她好歹跟了我一场,我想去华西寺上上香,给她来生添些福气。”
  
  邵母心中一动,她才不信沈氏平白无故去给一个死了的姨娘烧香,只是……毫无疑问,此事必与徐家有关,老太太饱经阅历,听了沈氏这么一句,对整个事情却猜了个大概,其实她面上不偏不倚,但是到底还是希望大房得了好的,因此“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了。”
  
  沈氏一听,知晓邵母是允了,大喜,侧头看着那帘子,见其纹丝不动,而外面的婆子也无声响,这个事情终于在徐氏不知情的情况办妥了,老太太又是个精明的,断断不会主动与二房说的,那么闺女终于不用远嫁了,心里欢喜之余,不免捡着那些老人家爱听话,与邵母奉承……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忽听外面婆子传唤:“二太太。”听见脚步错错,帘子一挑,徐氏带着丫鬟婆子走了进来,见沈氏早早在这里,微微一笑道:“啊呀,可见得大嫂的孝心,竟是比我们早了诺多时辰。”
  
  沈氏嘿地一笑,却言多必失,不愿在这个话题打转,眼目溜溜了徐氏脸庞,见其珠围翠绕,精致异常,心里不免冷笑,她与那个王爷丈夫早就生离,因此平日里不过普通打扮,而这位徐氏却也不是夫妻恩爱,据说侯爷宠着一位年轻的庞姨娘,大约半年没有在正房过夜,不知这日日的花枝招展,要打扮给谁看去?
  
  却见徐氏笑盈盈给邵母请了晨安礼,坐在邵母下手,道:“老太太,侯爷那日与我说,靖毅将军的家小从边线迁回京都,让我去瞧一瞧,也是个礼数。”
  
  邵母见是正经事情,忙道:“这是应该的,靖毅将军在边线二十年,精忠报国,如今年老回家,又是你家老爷的上峰,自然要好好打络。”顿了顿又道:“可是选了日子?”
  
  徐氏点头道:“已经下了帖子,说的是明日启程。”
  
  邵母听了一愣,看了看沈氏,沈氏也是脸上色变,王府家眷日常出行的车舫一共有三辆,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两辆朱轮华盖车,沈氏若是去上香,自然要用两辆车,她以王妃之尊,自然要自己一个人一辆,两个女儿一辆,可徐氏若是去访客,也须用那辆翠盖珠缨八宝车,否则礼仪有缺,这样子安排倒是冲突了。沈氏不由皱了眉头,殊不知这样的神情早落在徐氏眼里,心道果然三丫头的推测在理,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来,只做茫茫状对沈氏道:“大嫂,明日的车舫可能安排妥当?”
  
  沈氏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徐氏面露惊异,对邵母道:“老太太,大嫂明日可是另有安排?”
  
  邵母于此时倒是有些疑心,藐了藐这二媳妇,见其眼眸明亮,似乎并未觉察什么,心中一时难决,对沈氏道:“总是先要正事才可。”
  
  沈氏听了这话,不由低头,其实让她坐朱轮华盖车也无妨,只是这车舫的大小,也对应着侍卫的多少,沈氏这是上山,且不论太平盛世,只是带着两个未出阁的丫头,到那人烟荒芜之处,总是要多加小心才是,若只是坐那小车,也只能带三四侍卫罢了……
  
  所幸她反应极快,心道即使做小车,也多带几个侍卫便是,于是点头道:“二婶去便是了,我这就安排妥当。”徐氏见沈氏这么说,也明白她的意思,又笑道:“这还有个缘故要跟大嫂说,只是因为那靖毅夫人听闻咱家大小姐的名声,非要我带着去瞧瞧,我想着咱家丫头没有拿不出手的,倒是答应了的,不晓得明日月儿是否得空?”
  
  沈氏脸色白了白,道:“她似乎有事……”
  
  邵母突然看了沈氏一眼。
  
  徐氏仿佛非常失望,叹了口气,道:“可怜靖毅将军守边二十年,如此得圣宠,夫人又是有诰命的……”
  
  这话还未说完,邵母突然对徐氏道:“我想月儿明儿也没甚事,让她跟着你去吧。”
  
  “老太太……”沈氏一听此言,对邵母使了个眼色。谁知邵母仿佛未见,只对徐氏点点头道:“靖毅将军刚刚回来,他家夫人不熟谙京都,你要妥帖准备。”
  
  徐氏恭敬地站了起来,慎重道了“是”。
  
  邵母这才对沈氏道:“大丫头无论有什么事,还是以正事为主,再说,那事也跟大丫头无关。”
  
  沈氏嘴唇微抖,却见徐氏笑着道:“我仿佛见大嫂不愿大丫头去似的,到底什么事?老太太说来瞧瞧。”
  
  邵母心中自是以家族为要,儿媳妇私下算计她可以置之不理,关涉大事却绝不肯袖手旁观,那靖毅将军二十年前便戍边,后来被召回之时,又上了一篇慷慨激昂的折子,表示边患不除,永不回京,连同家眷也接了过去。 边疆乃极为苦寒之地,一守便是二十年,圣上每次提起,都叹服其忠心报国,天日可表,如今乃是第一得圣宠的武将,现下年老回京,对他们这种没落的王府皇亲,怎么巴结都不过分的。
  
  想到这里,却也不肯给沈氏隐瞒,对徐氏道:“这里面的缘故你不晓得,刚刚你大嫂说,明儿要去给疫了的姨娘上香,她要带着月儿素儿一起去的,我已经许了,因此她有此迟疑。”
  
  徐氏“哦”了一声,笑得意味深长,道:“原来是这个缘故啊,那真真是我不懂事,给大嫂添乱了。”
  
  沈氏也跟着笑,只是那笑容宛若太妃糖,粘在嘴上十分难受——下面的话让她更难受了
  
  “既然如此,那这样吧,让大丫头跟着我去靖毅府,让二丫头跟着大嫂去如何?”徐氏笑眯眯地望着沈氏。
  
  沈氏脸色大变,摇头道:“不妥。”
  
  徐氏道:“二丫头百般伶俐,大嫂不必操心,我这丫头极少出去,大嫂既是去上香,也好让她见见世面。”
  
  沈氏面沉如水,道:“我去上香,哪有带个隔房庶女的道理?”
  
  谁知徐氏是铁了心让邵盈跟着去,对邵母道:“老太太,你说呢?”
  
  若是没有靖毅将军的事情,邵母自然会向着大房,不会答应徐氏的请求,可是既然有了靖毅将军之事,邵母心里想着如何通过二房巴上这位最得圣宠的武将,哪怕是二房得了势,也是好的,如今二儿子虽然有军功,但是在圣心上却是欠了些,否则凭借侯爷的爵位,王府早就兴盛了,如今若是得了靖毅的进阶,何愁不能更上层楼?于是点头对沈氏道:“也罢了,就让二丫头跟着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