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枫城 弃妇
时近初夏,云玄霜躺在床上,只觉得一阵一阵的冷。
她身下的破旧木床,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块寒冰,正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着侵人肌骨的森寒。
从两天前起,她就再未进食。
她已命不久矣。
这个消息,想来已经传到她的丈夫顾骅耳中了吧?
自她绝食以来,那几个奉命看守她的粗使婆子干脆就把一天三顿的杂粮馒头改为了一天一顿,反正送来也没人吃,干脆省事了。
要不是大爷有令,要务必留着她的性命,以这些婆子们见钱眼开捧高踩低的势利,早就恨不得粒米不送,好把她这个累赘速速饿死吧?
长日无寄,她曾苦苦思索,自己是怎么落到这个地步的?
她今年二十岁,不久以前还是皇商顾府当家夫人。
为京城多少女子艳羡嫉妒。
出身贫寒门第小城卖花女,偶遇顾家嫡出大公子。
顾家大公子虽然出身商贾,却是生的人物俊秀,文采风流,身上还有举人的功名,更兼顾家家财巨万,经营着大陈国最有名的胭脂商行,
是绵延百年的老字号。
这样的人家,虽然配不起顶级贵族,但也是多少中等人家求也求不来的好亲事。
而这位大公子却对个小城卖花女一见倾心,力抗众议,最终她得以明媒正娶地嫁入京城皇商顾家,为正室。
真真儿的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
其实,她真正的身份,并不只是小城卖花女的。
她本是位穿越女!
身为受过现代教育的女性,她一点也没觉得自己配不上顾家大少爷。
在现代是个生物学霸的她,自信满满。
故事似乎有个美好的开头。
成婚两载,虽有婆母小姑时时为难,但有夫君疼宠,二人俪影双双,恩爱情浓,难得的两夫妻一双人,再无第三人打扰……
去年年节之前,她作为顾家大少夫人,得以进宫觐见天家贵人。
她为正得宠的韦贵妃献上秘制焕春膏。
这焕春膏,是她参考顾家的古方,又添加了她所知道的现代生物知识的成果,再加上珍贵难得的天材地宝,效果自然非同凡响。
贵妃试用过之后果然效果绝佳,芳心大悦之下,特别赏赐给顾家各类珍玩玉帛,还在皇上面前替顾家美言,甚至还给顾家当家人顾老爷求了个伯爵之位。
这对于一直止步于皇商的顾家来说,这简直是半年来想都不敢想的美事,有了这个爵位从此他们家的门楣就大不一样,再也不用怕被人说成是商家了。
一时之间,身为大功臣的云玄霜,在顾家的腰杆登时硬气了许多,紧接着,年后春宴,她又被诊出了身怀有孕……
当请来的太医,拱手道出了这喜讯之后,她还记得自己相公那激动万分的狂喜,婆婆和小姑子态度微妙的变化……
可是为什么,一夕之间就翻天覆地,全然改变了?
她清楚地记得,那是清明节过后的第三天,遵贵妃旨音,进宫去为贵妃送新制成的焕春膏。
那位年过三十五,却保养良好,脂光粉艳,看上去不过是二十七八的美艳贵妃娘娘,魅人桃花眼内满是欢欣喜乐。
口角含笑,言笑晏晏地拉了她的手,同坐炕边,甚至还平易近人的屏退了众从人,要跟她说一些女儿家的私房话。
而她在喝了半杯云顶贡茶之后,不知怎的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过来,一切地覆天翻。
美好的成了丑恶。
从天堂坠入了地狱。
她知道自己已时日无多,胸膛里就像装了个破旧的风箱一样,只不过是呼吸,都会带出可怕的声响。
人到了这个地步,对死亡的恐惧已经不算什么了。
可是,为什么?
她胸中的这口气终是咽不下。
不甘心啊!
命就快被人算计没了。
可是到底是谁在算计,又是为了什么?
这是什么仇?什么怨?
为什么要用这种恶毒的手段?
为了她从现代带过来的各种传家秘方?
可是,她在顾家展露出来的不过是小试牛刀,冰山一角而已,顾家根本不可能知道她掌握着他们家梦寐以求的各种技艺。
就算是她展露出来的小打小闹,她身怀有孕,如果有了儿女,她一身所学,最后还不是要传给顾家后人?
如这般图穷匕现,他们又有多少好处?
她被囚禁在这陋巷小院,外有粗使婆看守。
顾骅,她那好夫君,偶而会来问些秘方之事,她自然不搭不理,高兴了就破口大骂,那渣男竟也不发怒,倒是好脾气地摇头而走。
不过,算着日期,那渣男的耐心也该用尽。
至少在死前,他一定会来见她一面!
他对她下此毒手,自然是没有所谓的恻隐之心。
能让他来的,可不就是事关顾家祖业,那立身之本的顾氏胭脂行了。
云玄霜有些艰难地吐出一口气。
她微微侧转了身子,朝着这间黑屋的窗口望过去,这用木板钉死了的窗口处还留下少许的缝隙,透出点微微的光亮,还有不知道从哪里飘过来的丝竹乐曲之声。
是喜庆的调子,是哪家在办喜事吧?
守着旧院的两三个仆妇,都坐在破旧的屋檐下,搬一把小杌子,抓一捧瓜子,叽叽呱呱地闲嗑牙。
“外头这是啥动静?恁热闹?”
“敢是哪家娶媳妇哩?”
“荣婆子,你去外头瞧瞧呗,回来给咱们说道说道……”
整天呆在这小院里头,守着那个快死的晦气星,这日子过得可不憋屈?
“就是就是,荣婆子你个头高眼又尖,马婆子你嘴快,你们俩去看看热闹,留下俺们两个守着就行。”
说着朝屋内呶了呶嘴,挑眉攒眼,很是不屑。
屋里头那个,也没几天活气了,别说两个人看着了,就是一个人,一根手指头也能把这晦气星给制住喽。
哪用得着这么多人守着?
盏茶工夫过后,那两个被派去瞧热闹的嘻嘻哈哈地回转了来。
眉飞色舞,口沫横飞。
“哎哟哟,你们再也猜不着!”
“是王妃娘娘哎,那可是金凤转世的贵人哎,是王妃娘娘的仪仗路过咱们这儿啦!”
“真,真是王妃娘娘?亲娘啊,这得是多大的福气呀,哎呀,那仪仗可是走远了,俺赶紧过去,还能落着瞅一眼不?”
“早走远啦!俺们跟着旁人跪在道边,瞧着那些车啊,马啊,吹打的师傅们都走远了才起的,你现下过去,早不赶趟啦!”
“哎哟哟,今天真算是开了眼啦,要不怎么说是娘娘呢,那大轿子,跟拿金子打的似的,再瞅人家身边伺候的那些丫头婆子,都个顶个的精神,穿的也好,那料子,那首饰,那鞋,俺老婆子见都没见过!”
“你们说,这王妃身边人都打扮得跟个神仙似的,那王妃得是什么样啊?”
“是哪位王妃,你们可打听着了?”
当中一个胖婆子,大模大样地坐着,翘着二郎脚问道。
出去看热闹的俩婆子齐道,“听说了,听说了,是晋安王妃。”
胖婆子呸地吐了两粒瓜子皮,脖子一扬,卖起了关子。
“嗨,你们呀,这知道的就没咱多了吧?”
她可是当初在京城大宅里当差过来的,啥不知道啊,要不是犯了点不是,哪会被发配到这穷乡僻壤来?
余人赶紧凑上前来,“朱婆子你知道王妃长得什么样儿?快说说。”
胖婆子不紧不慢地指了指房内。
“你们都知道,这位,当初那是小家雀儿飞上了枝头,变凤凰来着,可惜有命无运,如今落得一身晦气,到咱们这儿来挺着等死。”
余人不解道,“这咱们都知道啊。”
可里头那位晦气星跟外头路过的晋安王妃有啥关系?
“晋安王妃,当初可不也是梧城一个平头老百姓人家的闺女,不知道怎地,就让晋安王爷给瞧中了,娶回来就做了正妃!”
“你们在这小地方,见识得少,一个知府就觉得比天还大的官了。哼,似这等知府家的闺女,到了王府里头,一般也就是做个侍妾,连个妃字都沾不上哩!”
众人齐发出一阵惊叹!
亲娘呀,这知府老爷家的闺女都当不上侧妃,平头老百姓倒能当王妃了!
“这,这得多大的福气呀?这才是真金凤啊!”
“那这王妃娘家,可不要发达了?真是祖坟上冒了多少青烟啊!”
其中一个瘦小婆子疑惑道,“那这王妃年纪不小了吧?听说晋安王是皇上的嫡亲叔叔……”
当今皇上年号为景和,少说也有快二十年了。
皇上年寿将近五十,那他的亲叔叔就算是年岁小辈份大,少说也得快四十了吧?
“哟,那晋安王可算是老王爷啦,有七十没有?”
胖婆子歪嘴鄙视地一笑,眼神里尽是你们这些没文化的婆子懂什么?
“晋安王比当今皇上大着十来岁,现下约莫六十吧。”
“这位金凤凰王妃,那可是实打实的黄花大闺女!现下也就是二十出头!”
哟,这不是老夫少妻么?
仨个婆子齐齐发出了噫声,眼中兴奋更浓。
“这岁数也差得太远了吧?”
碧枫城 质问
“差三四十岁那有啥?那乡下老地主还要纳个十来岁的黄花大闺女呢,皇帝的亲叔叔,顶天的贵人,娶个平民女,搁谁身上不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胖婆子扬着脖子,说得好不得意,仿佛她就是从那威风凛凛高贵门第的王府家出来的婆子一般。
其余三人都纷纷咂舌,跟着惊叹。
“那是那是。”
“不过,王爷倒底那么大年纪,这子嗣上头可不就……”
到底还是那快嘴马婆子多冒出了一句。
老翁配少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行,嫁过去不是守活寡么?
更不用说,还能不能生得出娃儿来了。
就算是做了娘娘,富贵荣华,倒底还有些儿个不足哟……
旁边荣婆子伸出蒲扇般的大掌,朝她膀子上一拍,笑话道,“可不说的傻话,王爷都六十岁的人了,说不定早就儿孙满堂了,王妃娘娘还怕没有儿子孝敬么?”
六十岁的的人啊,放在乡下那都是该准备棺材的啦。
见识多的朱婆子又嘁了一声,鄙视了这些个没见识的同侪一把。。
“你们知道啥?这位晋安王爷,早几十年前,宫里就张罗着要给这位王爷娶亲,只不过王爷都推了不娶,说是时机未到,这不,就一直打着光棍,几十年了,这才娶了这个小王妃,这在两年前,可是京城里的大稀罕事儿,你们几个没听过吧?”
几人齐声惊叹,“哎哟哟!这可真真的是奇了!当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
“敢情这王府里竟连个小主子都没有咧?”
“要不说王妃娘娘是个命好造化大的呢,不单王府里没有前头的子女,就是连个通房姨娘啥的都没有咧!”
朱婆子这话一说,众婆子又好一番啧啧称奇。
“这可真是奇闻啊,这位小王妃也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要是再有个儿子,那才是十全十美,羡煞人也!”
也不是没有那七十岁老翁还能弄出个老生子来的。
朱婆子一拍巴掌,得意地卖弄着,“怎么没有,听说那位老王爷对这小娇妻爱若珍宝,偌大个王府都交给了她打理,王妃娘娘说一不二哩!”
“又怕她将来无后,王爷百年之后未免寂寞,就替王妃做主,去落魄宗室里抱个不满周岁的男娃回来,记在王妃名下,算是将来晋安王府的世子咧!”
这一惊一乍的声音传到了屋内,同样的年纪,却是云泥之别的遭遇,然而那晋安王妃如何风光却是引不起她心中的半点波澜。
晋安王啊……
云玄霜苦涩一笑,若是早知道今日,当初就进了晋安王府,似乎也比今日境遇要强上少许吧?
忽然外头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都消失了,院中一下子静了下来。
云玄霜就听见婆子们讪讪地喊大爷的声响。
他来了!
“开门!”
两扇破门被吱呀一声自外而开。
外面艳阳正高,阳光从门内透了进来,一下子将屋内的昏暗逼退,这光亮得灼人!
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看着二十七八,眉眼英俊,身形修雅,面上的神情沉稳大方,自有一番成熟男子的韵味。
正是今年三十整的顾家大爷顾骅。
他进得房来,眼前便觉一暗,一股子潮湿带来的霉味扑鼻而来,混在其中的,还有那显而易见的腐朽死气。
顾骅的眉尖浓而薄,利如剑锋,此时便微微皱了下,好似利刃出鞘前轻轻的晃动。
那个躺在旧木床上的枯槁女人,可不正是他的结发妻子云氏。
身为日渐兴旺的顾家掌家人,顾骅混迹于官场商场,见过的人物形形□□,他强大的心理和能耐足以应付各种场面。
眼下不过是在废院破屋里,面见他的前妻而已。
顾骅眉头一松,嫌恶之色尽去。
他走上前去,步子放得很轻,像是怕吵醒了睡梦中的人一般。
“玄霜,玄霜……”
语气仍然温情脉脉,好似在唤着自己最心爱的名字,可转脸就能翻覆成致命的狠毒。
破床上潮湿肮脏,只铺着几张破席上,虽然顾骅已经走到床前,云玄霜就好似一尊石像般地,身子僵直地躺平在那里,目光似闭非闭。
如果不是胸口还有微微的起伏,顾骅会觉得这女人其实已经断了气。
“玄霜,你可好些了?”
这句温柔关切的声音终于入了耳,云玄霜微微侧转了头,朝顾骅望过来。
云玄霜现在这副样子,要是让那胆小的人见了,定会骇然惊魂,做上几夜恶梦!
鸡皮鹤发,皱纹丛生,宛若活着的骷髅。
而她的身子,也极其消瘦,所有的血肉精气都似被吸尽,只剩下了一副纤细的皮包骨架,裹在一堆半旧的分不清颜色的衣物里。
那对曾经明如秋水的双眸,此时枯干深陷,眼底青黑中布满了血丝。
投过来的视线麻木冷漠,似乎已经认不出来面前弯下了腰的俊美华服男子,就是她的前夫。
当初山盟海誓,曾道携手一起到白头。
而如今我红颜弹指老,你却仍旧芳华。
再说什么负心薄情已是可笑,我如今只求一个死得明白!
云玄霜这般的模样,看在顾骅眼中,自然是丑如老鬼。
而顾骅这张俊朗的面容,看在云玄霜眼内,又何尝不是包着画皮的食人恶魔?
“玄霜,我来看你了,你这一向,可好些了没?”
顾骅的语调仍然如同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温柔和缓,若放在平日,足以蛊惑得那些不经世事的小姑娘们芳心萌动。
可放在生机已断,挺在床上等死的云玄霜来说,就显得令人作呕了。
云玄霜仍是有如未闻,反而是讽刺般地把眼睛给闭上了。
因太久不见阳光,刺目得让人眼睛发酸,几点泪珠自眼角沁了出来。
顾骅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缝,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生气前兆。
不过此时为了顾家胭脂行,无论他有多么不想再见到这个女人,也得要在她临死前,套出话来。
“玄霜,你放心,就算你熬不过去了,你也会风光大葬,埋在我顾氏的祖坟里,将来我的儿子,也是认你为嫡母,让你在九泉之下,享受后代的香火……只要……”
顾骅语意微顿,继道,“只要你告诉我,陆平县的那个作坊,里头那些东西,究竟要怎么用?”
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这个种花女,不过是识得几分药理,熟悉各色花卉罢了。
嫁到顾家之后,她接触了顾家的营生,在自己为了笼络人心送给她的小庄子上开了个不到十来个人的小作坊,不知怎地误打误撞地弄出了些霜脂,无论是品相还是效果都比顾家百年不变的膏方要来的好。
因此他对这个出身不高的妻子还高看了一眼。
实话说,用这么能干的妻子性命去换取更大的前程,心中不是不惋惜的。
但既然庄子上作坊已开,那些人手中当然大半都是顾家的人手,如何采收鲜花,如何泡制的手艺也都学到了手,余下的,无非就稍加变化包装出售罢了。
云玄霜作为顾氏大少奶奶,也算是为顾家贡献了这全新工艺的焕春膏方,所以他也善心发作,决定等云玄霜身故,定给这位为顾家作出了重大牺牲的女人风光大葬,令她享尽身后荣耀。
可谁知生机尽断垂垂老矣的云玄霜,自回来之后,就识破了自己还想继续哄着她的手段,害得自己不得不撕破脸皮,为防云玄霜跟外人接触,乱说些什么不得了的话,或是让人见着了她如今的模样,为顾家惹来杀身灭门之祸,这才只得将她送到这小城旧院,待她自生自灭。
然不到两月,从陆平作坊里制得的,拿到胭脂行面市的百瓶焕春膏却开始出了茬子。
第一批还好是顾家女眷用的,没传到外头,那用的女子当中,几乎都起了可怕的反应,最严重的是顾骅的堂姐,满脸发起红疙瘩,好好一张脸丑似谟母,天天以泪洗面,还跑到顾骅所住的院子来哭闹,最后还是顾骅恩威并施,舍了三百两银子给打发了。
而当初云玄霜亲手带人制作出来的焕春膏,数量不多,用玉瓶盛了献给韦贵妃,韦贵妃虽未必亲自试用,却肯定是在她的宫女脸上试过了的,而余下的也都是送给了顾家的女眷们,那时可是效果奇佳,人人争抢来着……
所以定然是这女人,暗中隐瞒下了各材料的分量多少,这才导致焕春膏出了大差错,这差错若是传了出去,岂非会大大有损顾家胭脂行的百年声誉!
云玄霜仍然闭目不言,仿佛睡着了一般。顾骅从京城远道而来,本就心中不快,见这濒死的女人居然还敢拿腔作调,不由得火起,探手一把就揪住了云玄霜胸前的衣襟,竖眉冷笑。
“云玄霜!莫给爷装死!”
虽然她这一副皮包骨的模样骖人的很,可据……说,怎么也有个半年的阳寿,现在还有一半的时日呢。
云玄霜霍然睁开双目,目中红丝尽现,直勾勾地凝视着顾骅的双眼,“为什么?你为什么害我?”
碧枫城 重生
她死也忘不了那惊魂夺魄的一日!
自宫中不知不觉地昏睡之后,待醒来她人已在顾家。
原本的绮年玉貌却变成了垂垂老妪的模样。
她亦能感觉出,她的身体内部,也已经完全的老化衰退,跟容貌一样,变成了个七十岁的老妪!
而顾骅的眼底却无半点惊骇莫名,反而将原来伺候她的下人们都打发得一个不见,将她关在顾家最偏僻的院落中,说她是突发怪病,只能幽居屋内,不见外客,只要耐心调养,总能复原……
日复一日,并不见请大夫,伺候她的只有两个哑婆子,而用度吃喝越来越差,她就好似被关起来的麻疯病人,只能等死。
试图逃出去的后果就是,小产后更加虚弱的她,被秘密送到了枫城的一处旧院。
“玄霜,要你性命的不是我,我,我只是迫不得已。”
顾骅面现沉痛,眼光躲闪。
今日这般的对视,说不定会令得他日后做恶梦,回想起这将死之人的眼神。
“是贵人,贵人要你死!”
云玄霜发一声冷笑,“贵人?”
当她是傻子么?她一个种花女,嫁到顾家也不过是倒腾些化妆用的东西,能碍着了谁?
韦贵妃为什么就要对自己用这种奇诡的手段?对贵妃有什么好处?
“是晋安王妃!”
“实话说,本来你我夫妻情重,我何尝舍得置你于死地,但是晋安王妃一定要你的命,我顾家,顾家不过一介商贾,如何抗衡?只能为保大局而忍痛断腕……”
顾骅说得沉痛缓然,面现挣扎痛苦之色。
他倒不是有意做戏,而是演戏已是习惯成了自然。
晋安王妃!
就是方才还被婆子们谈论的热火朝天的幸运平民女?
怎么会是她?
云玄霜没空去欣赏顾骅的演技,茫然地翻遍了前世今生的记忆,也想不起来自己跟晋安王妃会有什么恩怨,明明是素不相识全无交集的人,怎会有这般深的仇怨?
“我若有半句虚言,教我天打雷劈!”
顾骅说得斩钉截铁,很是问心无愧。
云玄霜的目光落在这个男人面上,知道自己将死,这男人可能隐瞒了他自己在其中下的黑手,但应该没必要在幕后主谋上骗自己,反正死人是不会开口的。
便朝着顾骅露出一丝笑容,声音微弱低哑,“顾郎,你,你近些,我告诉你,那些制作焕春膏的诀窍……”
“云娘……”
顾骅心头一松,面上就噙了微笑,手上抓着云氏衣襟的力道微松,却是侧过脸去,凑近了过去,准备听云氏这最后的秘决。
当然了,面朝着墙壁,这样也就不必把视线放在云氏那可怖的脸上。
“那,那焕春,焕春膏……”
顾骅正自凝神细听,忽觉脖颈一紧,却是云素霜伸出两只枯瘦如柴的手臂,抱住了自己的脖子。
被一个白骨架般的人搂住了脖子是个什么滋味!
顾骅身子微僵,心头恶寒,只盼着赶紧听完,便强笑地催问,“焕春膏如何?”
然而他却没瞧见,云玄霜的苍老面容上,露出诡异一笑。
更没瞧见云玄霜的一只手,已是悄悄地按在了她的前臂上!
顾骅突然左脸微凉。
好似一只小虫在他的耳门处叮了一下!
原本寂静的院子里蓦然响起一阵惨叫!
这声音撕心裂肺,持续不断,还愈加尖利,简直不似人能发出来的。
这声音,似乎是顾大爷的!
守在院中的众下人登时都骇得白了脸,瞠目愣了半响,这才呼喇喇地冲了进去。
屋内有个人形,抱着头在地上滚来滚去。
在他滚过的地上,黑血流淌,如同溪水一般!
“啊!是大爷!”
“大爷这是怎么啦?大爷,快快,去叫郎中!
顾骅抱着头在地上打滚抽筋,好似一只被活生生扔进了油锅的跳蛙。他英俊的脸早已扭曲变形,血汗交加,只能呲牙咧嘴地发出不似活人般的嚎叫。
“啊!啊!……云……氏!毒,毒妇!……”
他怎么也想不到,云氏,云氏她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又是如何暗算的自己?
什么是地狱般的酷刑,身为皇商大少的顾骅从前只是听说过,而现在,他却是亲身经历。
就好似,有只锋利的半指长小刀,在他头脑中上下来去,左冲右突,将他内体的血肉戳成了细碎的肉泥……
肉泥……
在顾骅觉得漫长的折磨时间,在几名下人眼中却不过是几十息,眼见得大爷的滚动渐歇,几人只当是有所好转,待顾骅停止不动,一个胆大的下人赶紧上去搀扶,却骇然惊叫!
顾骅双眼暴突,七窍流血,早已是僵了!
“啊啊!!!大爷没了!”
“杀人啦!”
粗使婆子们吓得屁滚尿流,一个个连跌带爬地逃了出去。
只有顾骅身边带着的男仆还胆子大些,想起顾骅先前说云氏是毒妇,便知大爷之死与云氏脱不了关系,便壮着胆子过去看那床上的人。
这一看更是魂飞魄散!
床上躺着的,哪里还是个活人,分明是个早已僵死的骷髅!
两条干枯的手臂伸向半空。
仿佛分分钟就要扑上活人吸□□气!
男仆连惨叫声都没发出来,眼前一黑便朝后跌倒,在地上摔个四脚朝天,却是跟顾骅跌做了一堆,正对上他那死状可怖的脸。
男仆此时哪还敢再呆,只觉得头目森然,阴风阵阵,登时慌不择路,爬起来就夺命飞逃,生怕逃得迟了,自己也似主人一般被厉鬼索了命去……
在他身后,两只枯瘦的手臂还僵在半空,破旧的衣袖空落落地滑到了肩头,露出枯骨般的胳膊。
而那枯骨手臂上,细薄如韭叶的暗金色臂钏,在昏暗中,幽幽放光!
云雾淼淼,将天地笼罩。
身体却再也没有知觉,仿佛也化成了雾气,在空中飘飘荡荡。
云玄霜觉得自己应该是死了。
她似乎在漫无边际的飘着。
顾骅那模样,不死也废了,他跟她之间,算是前帐已清。
只是余下的那些幕后主使,比如贵妃,比如那个莫名其妙的晋王妃,却是没法再跟她们讨还公道了。
云玄霜神思飘泊,却听见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长叹。
“痴儿!”
声音来处,凭空多了一阵强大的吸力,云玄霜身子不由自主地就飘了过去。
但见云烟深处,霞光满天。
虚无之间,一位素衣女子踏云而立。
女子瞧着约摸二十出头,凤髻高挽,广袖长裙,眉目清丽绝伦,身姿飘渺,映衬于云霞之中,恍如神仙一般。
那一双明眸,似含了星辰之光,朝云玄霜望过来。
云玄霜只觉得明光璀璨,仿佛能照见自己心头的每一个角落一般。
虽俨然却也令她有种莫名的亲近之感。
云玄霜朝着那女子深施一礼,如鬼使神差般地失声问道,“不知您是哪位高人?”
难道这世上真有神仙?
云玄霜从前虽有点小迷信,总体还是唯物主义者,可自从穿越过之后,她便也开始相信,这世上或许真有灵异神怪那些超自然的存在。
那女子微微一笑,“痴儿,你既然懂得用虹影钏,自然当知道它的来历……”
虹影钏?
云玄霜下意识地瞄向自己的左臂,惊奇地发现,这只钏居然还在自己手臂上!
云玄霜此时的形态,大约是魂体,整个人都有些发飘,却已不再是先前那被吸食了精血的垂垂老妪了。
这支虹影钏,是云玄霜四五岁就戴在手臂上的。
她曾听母亲杨氏说过,这是云家的传家之宝,传女不传男,是真正的宝物,只有云氏嫡出的女儿才能拥有。
它虽然看上去并不算名贵,但轻灵小巧,很是精致。
所以云玄霜还挺喜欢的,只不过总觉得,这传家之宝有点名不符实,看着都不似纯金,既不如那些珠玉材质的金贵,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纹样工艺。
可是等到她年纪渐长,发现这只虹影钏居然会随着自己长大而变化宽窄时,这才有些相信,这或许真是件灵物。
后来云玄霜母亲病重去世之前,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拉着她的手,悄悄告诉女儿,云家虽然现下破落了,但在几百年前,却是家族里出过仙人的!
那位仙人,也是云家的女儿,不知怎地就天生灵根,被路过仙师收为徒弟,十几年后那位云家女儿返回云家时,已经修行得道,成为仙人。
仙俗有别,云家这位女仙断断续续只在家乡停留了数年,为云家解决了不少危难困厄,后来女仙的双亲相继亡故,女仙也就一去不返,再无音信。
不过,她走时却是留下几件宝物和几瓶仙丹。
这支虹影钏便是其中之一。
斗转星移,岁月变幻,几百年过去了,当初的那些宝物不知流落何方,但这虹影钏却因为只有云氏嫡系之女才能佩戴,这才保留了下来。
云玄霜的母亲告诉云玄霜,这支虹影钏是防身利器,只要开启机关,便可将主人保护其中,甚至还能随着主人的意念,杀人于无形,不过,先祖曾经有言,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用它来造杀孽,不然这虹影钏染过血之后便会消失。
云玄霜想到这里,瞪大双眸,颤抖地问道,“您,您,就是祖姑奶奶云华真人?”
云中女子微微点头,“你是哪一支的女儿?”
云玄霜此时被惊得晕晕乎乎地,动作却是不慢,便双膝跪地行下大礼。
“先祖名讳琥字,晚辈玄霜,见过祖姑奶奶。”
云华真人当年有三个兄弟,其中老二名为云琥,当年也是位威名显赫的大将军,只不过改朝换代,云家家世调零,人丁也越来越单薄,到如今,已经没有人记得还有个出过女仙的云家了。
云华真人袍袖轻拂,云玄霜便觉得身子一轻,不由自主地就站了起来。
听那云华真人道,“你的遭遇我已尽知。”
云玄霜咬了下唇,微微低下头去。
“晚辈愚蠢轻信,上了那花言巧语无耻之徒的当,死得窝囊,给云家抹黑了。”
听说当年云家,那可是文臣武将,人才济济,堪比世家显赫,就是云家女,也是精明能干不输男子的,当初云玄霜还以为杨氏是在夸张,如今见了这位传说中的先祖,云玄霜这才深信那些说法。
云华真人妙目在云玄霜身上打量了一番,微微点头。
“嗯,不一味哭诉委曲,反而检讨自己的过错,倒是可造之材。”
云玄霜老脸一红。
她先前自恃身为穿越女,知晓的东西比这个时代的人先进了上千年,虽然也一直韬光隐晦,但在内心深处,却还是自满大意了,这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晚辈惭愧……”
“好了,你本是千年后残魂转世而来,又投的是琉璃无垢体灵胎,本当有一番仙缘造化,谁知却阴差阳错,如此了局,终不免令人嗟叹……”
云华真人一扬手,便凭空多了面白玉牌,悬在虚无半空之中,宝光流传,却是朝着云玄霜缓缓飞来。
云玄霜接到手中,那白玉牌触手微凉,却一闪而没,似乎钻入了云玄霜的身体之中。
蓦然间,云玄霜便觉得自己的脑海之中,似乎扑山倒海般地多了许多信息。
“我本是云华真人放在这支虹影钏内的一念神识,能力有限,当初云华真人炼制这支钏之时,所封印的灵力共有十道,每动用一次虹影钏,便消去一道,这支钏前后换过三位主人,到如今只余下三道了。”
“如今我便用这其中的一道灵力,令你回溯时空,返回六年之前,吃一堑,长一智,望你重新来过,好自为之!”
云玄霜大喜过望,正要拜谢,便见云华真人长袖轻挥,云雾漫卷,光影变幻,自己已是飘然而起,变成了个小小的光团,朝着无尽的虚空飞了出去!
碧枫城 受伤
“霜姐姐,霜姐姐你醒啦?太好了!”
云玄霜头脑中一片纷乱,迷糊中睁眼,就听到少女连串关切的问话,脆生生的,响快爽朗。
视线模糊了片刻,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脸庞就在她眼前清起来,瓜子小脸,一双杏仁大眼,笑起来眼下有卧蚕,嘴角有酒窝,衣着蛾黄窄襦裙,正是个小美人胚子,见云玄霜发怔,便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在她脸前晃晃。
“霜姐姐你快瞧瞧这是几?”
“哎呀,不会是当时摔那一下,撞坏了吧?”
见她没有回应,少女登时说着就自己急了起来。
“我再去请汪大夫!”
说着转身就往屋外跑去。
哎,云玄霜还来不及阻拦,少女已经和一阵风似的奔了出去。
云玄霜因动了动身子,这才感觉到自己全身发僵,好几处地方都有些一抽一抽的痛,才不过动了头颈,都没坐起来就鼻尖冒汗。
她便躺着不动,只转动眼睛四处瞧看。
小屋有些昏暗却是洁净,粉墙拿白纸糊了,屋内一套半旧的黄杨木家具微尘不染,桌椅箱笼各安其位。
窗户子是一扇向外推的木格窗,上头糊着雪白的窗户纸。
几个剪纸画疏落有致的贴在上头,并非常见的喜鹊梅花,鲤鱼莲叶,公鸡五鼠那些,而是几只胖胖的熊猫,抱着竹子啃……
云玄霜瞧得泪光盈盈。
她真的重生了!
这不就是她在碧枫城的家吗?
方才跑出去的少女,正是她的堂妹云素娥。
记忆纷至沓来,她终于想起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了。
应该是六年前,自己和堂妹两个去城外的玉皇庙游玩,结果回来的路上,有辆横冲直撞的马车,自两人身后头冲了过来,云玄霜躲闪不及,就被撞晕了过去。
还是堂妹央求了过路的好心人,将伤重的她送了回来,那肇事的马车,却是不知逃到了什么地方。
虽然没有撞断筋骨,却是令云玄霜受了些内伤,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地,原本被云玄霜调养得极好的身子骨一下子虚弱了起来,后面半年,反反复复地总是生病。
不是风寒了,就是肠胃不适,后来还是街坊里搬来了家新开的药堂,里头有位医术高明的老大夫,给她看诊过后开了几剂方子调养,这才渐渐好了起来,不再病歪歪的。
那么现在就是她刚刚受伤醒来的时候了?
云玄霜记得当时大夫来看过她,说她身子没有大碍,只是有些内里的损伤,要慢慢调养。
此时的当务之急,是要先把身子养好。
“姐姐,你醒啦?”
一个胖胖的小姑娘出现在门口,不过十岁出头,有些笨拙地端着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看到云玄霜已经睡开眼,不由得眉开眼笑地叫出声来,不过这一叫,手里的碗微斜,里头的药汁便溅了出来,烫得小丫头呲牙咧嘴直吸气,但倒底还是强忍着尽量端平。
“快放下!”
云玄霜瞧着这小丫头蠢萌蠢萌的样儿,不由嘴角微扬。
这小丫头名叫小桃,是四年前买来的。
那会儿母亲杨氏还在,还是云玄霜渐渐地学会了云家家传的养花手艺,花了点小心思,将好几盆做好的盆景卖给了京城来的大客商,得了些富余的银子。
杨氏便道如今家里只有母女俩个和一名老仆,太过势单力薄了些,便去托人牙子,想买两个人回来,结果都没什么合适的,却是买了这小丫头回来。
那会儿小桃才六七岁,哪里能做得了什么事?
但杨氏就说让小桃给云玄霜当丫环,就不能做活,有个人陪在前后也是好的。
云家没落已久,家里就这么几个人,称小姐什么的未免好笑,云玄霜便让小桃管自己叫姐姐。
也得亏多了这么个小姑娘,杨氏去世后,云玄霜身边好歹也有个做伴的。
小桃把手里的碗小心地放到了床边的椅子上,这才捧着烫红的双手跺脚呵气,这副毛糙的样子,若是放在京城里处处学名门世家作派的顾府,那肯定是极不合格的下人,就是烧火扫地都要被赶出去那种。
然而看在重生的云玄霜眼中,这般的小桃,给她一百个精明能干的大丫头,她也不换!
她还记得重生前,小桃跟着她嫁到顾家,不管什么时候,小桃都是忠心耿耿地护着自己,后来她怀了身子,看着小桃也大了,就给这小丫环挑了门亲事,要把她嫁出去。
可后来她不明不白地被从宫中送回来,变成了那般可怕的模样,顾骅怕走漏了风声,就把原本伺候她的下人全都换了,别的下人,都是顾家的奴才,不敢吭声,走的走,散的散。
只有小桃,虽然人不聪明,可也察觉出了不对,就想方设法,花光了自己攒下的月钱也定要偷偷见姐姐一面。
结果才进了云玄霜的院子就被发现,被顾骅以偷盗之名,活生生地打死了!
“姐姐,你,你怎么样?可是哪里疼得厉害?我,我给你吹吹?”
小桃看着云玄霜绷紧的面色,蹙紧的秀眉,直勾勾的眼神,还当她是伤疼难忍,便急得不行,张着两手,鼓着嘴巴,想去看云玄霜的伤口,又不敢乱动。
“没事,没事。你扶我起来喝药吧。”
看着小桃这样蠢萌的活生生的模样,云玄霜心情开朗了不少。
“诶!”
小桃重重地占着头,伸袖子抹去刚刚急出来的眼泪,双手并用地帮着把云玄霜给扶了起来,拿枕头垫在了她的背后。
“姐姐您慢着点喝……”
小桃拿了另外的碗,两边倒腾着药汁,总算晾凉了一些,这才端过来,拿了勺子喂她。
云玄霜才喝了一口,就苦得皱起了眉头。
她在现代的时候,身体一直很好,几乎都没进过医院,后来大学刚毕业就穿了,几乎从来没喝过苦药,等穿到了这大陈国,因是父母独女,也是从小娇养着,身体棒棒的,就没机会领略这汤药之苦,也就是这一回,她凭白地经受了无枉之灾,才开始病病歪歪汤药不断……
云玄霜忍着喝了半碗,就摇摇头。
“小桃,余下的你拿去倒掉吧。”
小桃瞪圆了眼睛,“不行,姐姐,庆善堂的汪大夫说了,虽然这回姐姐福大命大,没有伤到根本,却是什么……哦,对了,是内府有些受伤了,这些药三碗水煎成一碗,一定要喝完,不然药量不足,身子不容易好咧……”
云玄霜看着小桃这较真的模样,只好无奈道,“那你先放在那儿,等我缓缓再喝……”
她还记得后来她问过那位医术高明的老大夫,说自己先前喝的那些药,调养了半年都没什么大起色,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老大夫就跟云玄霜要她用过的方子看,云玄霜回去找自己用过的那些方子,却是怎么也寻不着了,只记得里头很有几样补药,如参须天麻之类的。
既然没有旧药方,老大夫也就没说什么,只开了新方,才不过半个多月,云玄霜就感觉好多了。
所以想来庆善堂的汪郎中大约是医术不精,开了不对症的方子。
这回重生,云玄霜是打定主意,是要换个大夫,不再相信汪郎中了。
她是得了仙祖之佑,这才得以重生。
既然重生了,她就不能再似从前那般,傻乎乎地被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其实说起来,云玄霜从前在现代,父母离异后各组家庭,她是跟着外婆长大的。
外婆慈祥,两方父母也给足生活费,物质上她也是娇生惯养来的,上了学就一直是学霸,一路顺风顺水地考上了名牌大学。
她在学校里埋头念书,成绩优异,很得老师的喜欢,也就忽略了她情商方面的小欠缺,对她很照顾。
她人生唯一痛苦的就是在快要毕业的时候外婆去世了。
临到找工作的时候精神恍惚,不愿意在城市里呆着,就想回乡里的老宅住,结果回到老宅后,在去给外婆上坟的路上,一个不小心摔进了路边的深沟里就穿越到了这大陈朝。
这两世,她都没活过二十二岁。
可以说,在嫁进顾家之前,她几乎没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罪,缺少人生阅历的她,就容易上当受骗。
先前她随母住在这碧枫小城,街坊邻居都是相熟的,她又不爱抛头露面,跟外人打交道极少,环境简单,所以一直平平顺顺,无波无澜。
而当顾澜这样一个披着翩翩公子外皮的恶狠,揣着满腹毒汁接近她时,她完全没想到这只是个陷阱,还以为是自己看过无数穿越文中的剧情。
穿越女光环笼罩下,当夫人王妃甚至皇后的都有的是啊。
顾骅不过一个富商公子,颜好多金,温柔体贴,这样的高帅富,怎么能不动心?
这一动心,就是深渊绝路。
云玄霜一想到那只恶狼,就不禁牙关紧咬。
顾骅!
上辈子我死得惨,你也好不到哪儿去,算是两清。
可这辈子,你若不来犯我便罢,再敢来打本姑娘的主意,休怪本姑娘手狠手辣!
“哟?霜姐姐这可是怎么啦?脸色怎么这难看呀?”
脆如银铃的声音在院子里就响了起来,隔着窗,就看到堂妹云素娥脚步轻快,身后还跟着个身背药箱的郎中。
碧枫城 玉简
其实云玄霜初初重生,更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把自己这两辈子的事理一理,想想今后该怎么办。
还有仙祖给她的那枚玉简,其中信息浩瀚多如恒河沙数,里头似乎还有不少修练功法,身为一枚学霸,她恨不得早些归置整理一番,好选出自己能用的来早日开始修练升级,哪有闲工夫跟人应酬?
但这个小她两岁的堂妹性格开朗大方,算是她为数不多的闺蜜之一。
她意外被马车撞伤之后,也是堂妹跑前跑后,请医抓药,热心张罗,所以即使她对堂妹身后的汪郎中十分不以为然,也是扬起了笑脸。
“素娥,你方才跑得太快,我没来得及叫住你,我现下已是好多了,不用再看了,麻烦你先送汪郎中回去吧。”
说着指挥小桃,“小桃你去拿一吊钱,算是谢谢汪郎中辛苦一趟。”
在场三人都是一愣。
小桃看了看云玄霜的脸色,动了动嘴唇,还是没说话,就朝另外的屋子走去,回来时果然手里拿了一吊钱出来。
“哼,既然没什么事了,那老夫告辞了!”
汪郎中有些不快地抓过小桃手里的一吊钱往自己的药箱里一扔,抬腿就要走。
“诶,等等,汪郎中您先等会儿。”
云素娥几步走了过来,细细打量着堂姐的神情,一边握住了云玄霜的手。
“霜姐姐~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回可是遭了大罪,在床上躺了两天才醒过来,光吃那几付药怎么行?还是让汪郎中再给把把脉,万一有个什么,也好早点诊治才行啊……”
说着轻拍了下云玄霜的手背,笑道,“霜姐姐是不是怕花药钱?”
“我晓得去年伯娘去世,你把家里的积蓄都花得干净,这会儿正想法子挣钱,手头定是不富余,莫怕,我这里还有些银子,都是这几年爹娘给我的零花和过年的压岁钱,都给你用!你可莫客气,咱们姐妹之间何必讲究这些……”
她一番话说得响脆利索,竟是把云玄霜的话都抢了去。
云玄霜先前很欣赏这样开朗大方的性子,如今却是有些无言以对。
她不想再看病的原因,除了确实手上的银子不足之外,还因为这汪郎中的医术堪忧,她就算要看,也会换个大夫。
可这当着汪郎中的面儿,让她怎么说啊?
汪郎中又哼了一声,不耐烦道,“罢了罢,云小娘子何必再劝,我们行医的,最忌碰上这般晦疾忌医的病家,开了方子也不好生用药,凭白地坏医家名头!”
说着,还斜了眼去瞅那椅上搁着的半碗药。
云素娥笑脸迎人,上前给汪郎中行了个福礼,娇声道,“汪大叔,您莫生气,我霜姐姐是身上难受得紧,所以说话有些不妥,您多体谅罢……您若是开了方子,我天天盯着她喝药便是!”
小桃听了大喜,猛点头,正要附和两句,就瞧见小姐的眼神扫过来,不怒而威,唷,小姐的眼神怎地有些吓人哩?
她小吃一惊,那要说的话就咽了回去。
云玄霜虽然此时全身有好几处都难受得紧,可耳聪目明的,各人的神情都看得清楚,见堂妹去给一个庸医行礼,就不由得皱了眉头。
虽然素娥从小就是个爱说笑会来事儿的甜妹子,可此时说话的语气,也未免太甜了些!
汪郎中偏还要拿乔,扬起了下巴,斜眼道,“云小娘子何必多说,她这病得慢慢调养,一副两副的也就罢了,这长期吃下来,可是一大笔开销,何必费这个钱呢,莫要吃得起药,吃不起饭才是啊!这么大的坑,云小娘子哪里填得起,还算了罢!”
汪郎中说着作势就要走,云素娥急得赶紧拦人,一把就拉住了汪郎中的药箱,苦苦劝说。
“素娥你这是作甚,小桃还不送送汪郎中!”
云玄霜前生毕竟是做过当家少奶奶的,哪里见得这拉拉扯扯的模样,略提高了些声音,直接赶人。
哼,一个庸医,好大的架子!
记得前生就是这个庸医,自己吃他开的方子,自家银子花干净了不说,还把堂妹的私房钱都花尽了,后来堂婶知道了这事,还专门上门来闹事……
因为欠了堂妹的人情,她就拿了自家的旧物抵给堂婶,堂婶这才偃旗息鼓。
当时那个旧物是什么来着?
云玄霜还没想起来,汪郎中那头已是气得吹胡子瞪眼,“人穷事多,不识好歹,日后再有什么三灾六病的,可莫要再来我庆善堂罗唣!”
汪郎中回头看了眼云素娥,扯回自己的药箱,拔脚便走了。
“霜姐姐~”
云素娥急得跺了跺脚,“你这是做什么?受这么重的伤,怎能不瞧病?妹妹都说了药钱我出嘛~”
云玄霜身子本就不舒服,再听她又急又快的嚷嚷声更觉得闹心。
“素娥莫再说了,你的钱还不是堂婶的钱?到时候堂婶知道了,上门来寻我的事,我可是领受不起……”
云家本就人丁不旺,本家原是在大陈国的南方名城苍梧城,后来因故迁到了这东边的碧枫小城,所余不过两家人。
云玄霜家父母已逝,堂叔云长峰与云父是堂兄弟,生了一子一女,儿子在商行做事,女儿便是素娥。
原本堂叔家跟云玄霜家关系还算不错,一度还成了邻居,后来云父过世后,堂叔家开始嫌弃云玄霜母女俩。
尤其是堂婶赵氏,不是省油的灯,最是个占便宜没够的,觉得云玄霜家没了顶梁柱,肯定日子难过,生怕被她们给拖累了,便拘着不让跟这边来往。
因为不想看赵氏的冷眼,云玄霜就跟母亲杨氏一起搬到了羊角坊这边的小院儿,离得堂叔家远了。
堂叔被婆娘管得严,对赵氏言听计从,竟然真的当作没这门亲戚似的,倒是堂妹,从小就跟云玄霜一道儿玩,还时常过来串个门,或是约着云玄霜一道去外头闲逛作耍。
但即使这般,每回在外头无意中碰见了赵氏,赵氏那话里话外的,都是云玄霜这个当堂姐的撮哄着堂妹捞好处呢。
若是云玄霜真用了云素娘的私房当药钱,赵氏当然会似前生一般,大吵大嚷地闹上门来,嚷得屋瓦都要震下灰来,非讹诈自己一块玉佩方才罢休!
玉佩!
云玄霜此时灵光一现,终于想起被赵氏拿走的是什么了。
一听提起赵氏,云素娘脸色就是一变,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绣鞋,讪讪不已,“我娘她脾气急,不会说话,把钱财看得太重了些,霜姐姐莫要怪她……”
云玄霜伸手招来小桃,让小桃扶自己躺下。
“没事,我没怪堂婶,只是防患于未然,素娥妹妹,我有些乏了……就先睡了,让小桃陪妹妹吧……”
云素娥有些委屈地眨了眨眼,看着堂姐躺在床上,一忽儿就闭了眼,似乎真的睡着了的样子,便嘱小桃好好照看云玄霜,自己黯然走了。
云玄霜这一觉醒来,就到了第二日清晨。
似乎睡了一夜,她身上的那些擦伤碰伤都好了大半,头也没有那么昏昏沉沉,她试着自己坐了起来。
外头小院子里传来沙沙的扫地声。
小桃抱着跟她身高差不多的扫帚打扫院子,扫出来的落叶灰尘鸟粪什么的便堆在院子的一角的小土坑里沤肥。
听得卧房里有动静,就放了扫帚来探看。
见云玄霜自己能坐起来,且气色比昨日好了不少,不由喜得直拍手。
“我去端饭,姐姐多吃些,这身子才能好得越发快哩!”
热腾腾的红糖红枣米粥,小咸菜和煮鸡蛋。
做过顾家大少奶奶的云玄霜却是一点也没嫌弃这顿早饭的简陋,吃得很香,还夸赞了小桃的做饭手艺好几句。
小桃胖乎乎的小脸上微微发红,眼睛直放光。
“姐姐中午想吃什么,小桃一定好好的做!”
云玄霜想了想,道,“小桃做得好,什么都行……我自从受伤之后,总觉得困得很,昨儿睡了一觉便好的多,今儿便在卧房里歇着,外头若是有敲门的,谁来小桃也莫要开!”
睡了一夜,恢复了少许精神,正好可以研究下仙祖给的那枚玉简,尽早养好身子,开始修练才是。
叮嘱了小桃,云玄霜回到自己的卧房,把门窗关好。
坐到床上,放下帐子,闭了双眸回想那玉简的内容。
玉简中内容浩瀚繁多。大约是只要修仙者用的着的便都有。
修练的功法,修练的基础常识,灵植灵兽图鉴,修仙界各种人物传说,各类法术,仙界地理志……简直是包罗万象啊!
云玄霜本打算先挑一个入门初级功法来修练,结果发现光入门初级功法就有十来种之多!
光看名字,就让她有两眼冒金星,快有选择恐惧症了。
于是只好先去看修仙常识基础,这才发现,原来这初级功法的选择是因灵根而变的。
比如说,单系灵根的自然选单灵根的功法,如是双灵根三灵根的话,那就择灵根最强的那系功法。
当然了,也不是没有组合在一起的。
假如是水木灵根的话,就可选能将这两系相符相成的坎艮功法,如果是五系俱全,那自然是混元一气功。
云玄霜看到这里才突然意识到几个大问题。
我是什么灵根?
我……有灵根咩?
要是没灵根的话,这不是在逗人玩么?
吓出了一头冷汗的云玄霜赶紧翻书找测试灵根的方法。
等翻到一大半终于找着方法而且照着测出她有五系灵根之时,云玄霜这才终于松了口大气。
碧枫城 玉佩
混元一气功法看上去是最合适五系灵根的,这功法还满实用,从入门级(练气)到骨灰级(化神)都有。
云玄霜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开始研究混元一气功法。
这功法记载在玉简之中,而玉简又镌刻在她的神魂之中,想看的时候随时可以,简直比得上超级计算机……除了不能即时搜索之外。
云玄霜不由得有些怀念在现代的日子,内事不决问度娘,外事不决找谷哥,想知道个什么多方便啊。
而现在,她就得靠着自己的耐心和毅力去研究这些修练典籍了。
但即使这样,云玄霜知道自己已是开了挂的。
她在现代好歹也看过不少修仙文,里头的术语名词情节还都记得不少,已经比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强了许多,再加上先祖云华真人给的海量信息,她若还修练不成,那就只能怪自己的人品太差了。
拿出前世高考的拼命三娘劲头,云玄霜将入门功法的前三页导引篇背得滚瓜烂熟,并且现学现练……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玄霜再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的疼痛不适悄然若失,说不出的轻松,行动也自如了!
她不过是刚刚才有了点气感而已!
现在的她,连练气一层都算不上。
可推开窗子,深吸了口空气,只觉得分外舒爽。
这一世,自己定不能白白浪费了这般好的机缘,再把有限的生命浪费在那些虚情假意,后宅纷斗上头,务必修练变强,让那些在背地里暗算自己的人自食其果……
“姐姐,你怎么样?”
小桃似乎是一直守在外头,一听有动静就赶紧探头。
“很好,我已经没事了。”
幸亏没让那庸医给自己诊治,不然的话,定是还似前世一般,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云玄霜不知道的是,她恢复这么快,也跟一夜修练那功法有关,虽未入流,但那极微弱的灵气滋养了肉身,那些小伤小痛的,自然就好得极快。
看到云玄霜的气色似乎好了不少,小桃原本皱起的眉头也散开,笑眼弯弯,“姐姐我端水来给你洗漱,洗完就可以吃早饭了。”
又是早饭,原来云玄霜这一修练,就过去了一天一夜!
吃过小桃做的早饭,小桃收拾了桌子,又抱着一个盒子过来。
“姐姐,你昨日说谁来也不能放进来,素娥姐姐来过了,我也没开门……”
说着有些羞惭地低下了头。
虽然是小姐的意思,可素娥姐姐为人开朗大方,还常送自己糖果头绳什么的,把素娥小姐拒之门,很有罪恶感啊!
“那这个盒子?”
云玄霜知道小桃在想什么,肯定是觉得对不住堂妹了呗。
云玄霜想到堂妹吃闭门羹,也有点愧意。
堂叔一家人,也就这个小堂妹还跟自己亲一点,似个亲戚模样了。
不过她以后要把大半的时间都用来修练,当然不能和前世一般,常常跟堂妹两个如好闺蜜一般,外出游玩或是在家边做针线边闲聊了。
何况还有个特腻烦人的堂婶赵氏?
“这个盒子,是素娥姐姐放在门口的,说是送给你补身子用的,我一开门,就放在门外了。”
云玄霜打开一看,里头果然都是补气养血的材料。
什么红枣阿胶桂圆的各样都有半斤。
不比在现代物流方便出产丰富,这些东西在本地不产,价格就不便宜,这几样加起来,也得有个三四两银子了。
“哎呀,都是好东西呢!”
“一会儿我去问问邻居婶婶,看看这些要怎么做好。”
小桃自告奋勇,恨不得立刻就给云玄霜补在身上。
云玄霜摇摇头,“不用了,这些东西不要动,找个地方收好,等婶婶来的时候还给她。”
虽然是堂妹一番好意,但以婶婶那闻血见腥的性子,还能瞒得过她去?
还是不要沾她的好。
小桃面现失望,伸伸舌头念叨,“赵婶婶真是个铁公鸡!”
想到赵氏那跳脚骂街的英姿,小桃有些后悔,“早知道,说什么也要劝素娥姐姐不用送这些。”
又盼望着嘀咕,“要是鲁婆婆早点回来就好了。”
原来自从杨氏去世之后,跟云玄霜相依为命的就只有一老一小。
鲁婆婆已是五十多岁奔六十了,是杨氏的陪嫁妈妈,杨氏出嫁那会儿,云家的日子还算殷实,是以不光有陪嫁妈妈,还有两个陪嫁小丫头。
不过后来日子不好过了,丫头年岁大了,就都嫁了出去,只余下鲁婆婆一个。
鲁婆婆早年在乡下种地,很有一把子力气,虽然年纪大了,可论起战斗力来,那是一点也不输青壮,也幸亏有鲁婆婆,杨氏这个性子面的,才少受多少外人的欺负。
这两日,鲁婆婆却是去了城外的南山庄收租子。
当初云家迁到这碧枫城来,除了买下个小院子之外,还在附近的庄子上置了二十亩地,佃给了农户耕种,收上来的租子,也不过将将够一家人的嚼用。
鲁婆婆就是去收这夏收的租子的。
原本今年收租,云玄霜是想跟着鲁婆婆一道去的,可鲁婆婆却道云玄霜一个正当花季的姑娘家,顶着日头去跟那些粗皮糙汉们打交道,哪里算话?便死活也不答应,云玄霜就闲在了家里,结果反而出了事……
会不会自己被马车撞,也是事出有因?还是特意选在鲁婆婆不在的时候?
云玄霜想到这里就皱起了眉头。
云玄霜吃过早饭就回房,在八仙桌下的夹层里,找到了记忆中那枚玉佩。
这玉佩是个婴儿手掌大小的平安无事牌,上头自然什么花纹都没有,只在顶部凿了个小孔,用来穿绳。
玉质温润,白里透着青,拿在手中有股子凉意。
云玄霜在顾家那两年,也见过不少好东西,眼力自然也提升不少,这只玉佩玉料大约也还不错,但不算上好的,估计能值上一百两银子。
这也是母亲杨氏嘱咐过,是祖上传下来的,倒没说有什么用处。
所以之前云玄霜就没太把它当回事,堂婶赵氏上门撒泼,再加上确实对堂妹出钱出力的也有些过意不去,就顺势把这个当做谢礼给了出去……
这个玉佩会不会也有什么玄机奥妙?
云玄霜寻了条结实的丝绳,将这玉佩串起,挂在了颈中,玉佩塞进了里衣,正好垂在云玄霜的胸前,她现下刚满十六岁,才不过是个小笼包的身材,玉佩就正好卡在小笼包之间。
云玄霜低头瞧看,但见原本青白的玉色,仿佛因为人的体温,带出了几分粉意,映衬得肌肤雪润莹然。
云玄霜面上微红地合上衣襟,决定这回,自己再也不会把任何家传之物送人了。
当然,除了玉佩虹影钏之外,从祖上传下来的东西,貌似也就余下一个破木盆了……
云玄霜才整理好衣襟,准备继续修练呢,就听见外头院门猛地被拍响。
“开门开门!”
急促的拍门声里夹杂着尖利的叫嚷,冷不丁地听着,都让人有些心惊肉跳。
这熟悉而又招人烦的声音啊!
可不正是堂婶赵氏!
云玄霜眉头一皱,就走了出来,小桃手里正举着一只洒水壶,显然刚才在给花草浇着水,胖嘟嘟的小脸上,眉眼皱成一团。
小小声地问,“姐姐,怎么办,要不要开门啊?”
“不开!”
“去拿两根木头来,把门顶死。”
“诶!”
小桃瞧着云玄霜是冷着脸吩咐的,就异常欢快地跑去照做,这赵氏太烦人了,要不是看在堂小姐的面上,自己早就劝小姐再也不要搭理他们家了。
如今小姐总算是能厉害些了!
小桃顶门时发出了一点动静,外头的人以为是开门,就停了会儿,等发现根本不是,就更加愤怒地砸起门来。
云玄霜一点也不担心门,年前才换的橡木包铁大门,除非赵氏是拿斧头砍,不然疼的也是她的手脚,她喜欢就让她砸去好了。
“里头的贱蹄子是聋了还是哑了!小桃!你这个死奴才,还不快给奶奶我开门!再敢装样,瞧奶奶我进去怎么收拾你个小贱蹄子!看不把你给卖到那私窠子里去……”
赵氏骂的虽是小桃,可口口声声污言秽语的,把云玄霜也给连带了进去。
云玄霜根本懒得搭理这泼妇,只招了小桃来,在耳边叮嘱几句,自己则去院里的竹椅上坐下,只当那外头是什么动物在喳喳乱嚎。
不是她没脾气,碰上这样蛮不讲理的,她能怎么样?
跟泼妇对骂?
何况她伤势新愈,也需要时间来调养缓冲,犯不着放一只野猪进来把自家搞得一团乱。
小桃则一脸警觉地手里提了根棍子,站在门口,似乎防备着赵氏撞门而入。
赵氏连砸门带吼叫,所谓暴雨不终朝,终于也没那么大劲头了,声势渐弱,却仍是在门口絮絮叨叨地骂着云玄霜和小桃。
这般动静,终于引来了街坊四邻。
就听见赵氏在那儿说着云玄霜不敬长辈,自己好心来探,却连门都进不得。
又说云玄霜心眼儿孔比筛子多,哄着自家闺女把这几十年的攒下的私房银子都给她买了补品……
赵氏说得口沫横飞,云家小院门口却是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也有那不怕事大的就故意问,“赵娘子,你家闺女才十三四岁,怎么就能攒下几十年的私房,莫不是从娘肚子里就算起的么?哎哟,这娘肚子里那一年加上,怕也不够数吧?”
碧枫城 败退
赵氏破口大骂,“老王家的,我们云家的事,轮不着你个外人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那老王家的也不是善碴儿,叉腰嚷道,“呸!你个没脸没皮的,一大清早到俺们羊角坊来乱叫唤,嚷得俺家老小都不得安宁,俺说你两句怎么了,你再满嘴放屁,俺还敢打你咧!”
说着就挺身挽袖,准备干架,赵氏觑着老王家的身条快大,想来战斗力不弱,虽未敢轻动,嘴上却不认输,亦是两手叉腰,跟老王家的就对骂起来。
众人纷纷摇头,哂笑,“这云家媳妇倒有趣,上门来骂侄女,侄女没露脸,倒跟旁人吵得红火!”
赵氏跟老王家吵到极处,终于动上了手。
老王家的在赵氏脸上狠挠一把,赵氏揪下了老王家的一把头发。
也得亏是看热闹的人多,见真动起手来,就把两人拉开,二人如斗红了眼的鸡一般大骂,种种市井污言秽语,如黄河泛滥,泼天洒地而来。
小桃扒在墙头看得津津有味,等二人被拉开之后,这才跳下来跟云素霜报告战果。
“姐姐,得亏没放赵婶进来!”
小桃拍一拍胸口,后怕地吐吐舌头。
不然鲁婆婆不在,姐姐又伤着,自己这小胳膊腿儿,也干不过那泼妇哇?
如此闹腾了约摸半个时辰,那赵氏气势汹汹而来,本是打着如意算盘,谁料门都没进去,在外头嚷了半晌,却平白跟人打了一架,里头的小贱人,却是一根毛都没沾着!
如今她脸上被抓的那一把隐隐生疼,发髻也歪了,裙子也皱了,嗓子眼里头直冒烟,本待再战,却是没了力气。
那老王家的见她这般模样,便冲着地上啐了一口,洋洋得意,得胜而回。
赵氏气得肝疼,反而更把云玄霜恨得牙根发痒。
转回头捡了块石头,接着砸门。
“小贱人,给我出来!”
只是这回声音却不敢放得太高,一来嗓子无力,二来怕又惹来一顿掐架。
不过这回围观众人倒是有替她说话的了。
“霜娘,开开门吧,不管咋说,这也是你婶子,有话进去好好说,不然在这门口闹,终是不像样儿!”
就瞧见墙头上露出个小脑袋来,圆脸蛋上几粒麻子,圆溜溜的眼睛正瞅着门外这些人。
“小桃,还不快来开了门,怎么倒趴在墙头淘气?”
一位老婆婆指着墙头笑道。
小桃冲着人群问好,这个婆婆,那个大娘的,个个叫得亲热,又摇头道,“我家姐姐才被马车撞伤了,在家养着呢,我可不敢叫赵婶子进来,万一她要打人怎么办?鲁婆婆又不在家。”
众人互看一眼,都是见过赵氏到云家撒泼的,不过那会儿都有鲁婆子顶着,赵氏就是闹也有限,如今家里只剩下病的病,小的小,的确是不好叫赵氏进去。
“那你赵婶子说霜娘把素娥的私房银子哄骗个精光,又是怎么回事?”
“哎呀,是昨儿素娥姐姐来看姐姐,我说姐姐在静养不能见客,门都没开,素娥姐就在门外放了这一盒补品,我姐姐说不让收,我就没敢动,就等着赵婶子来的时候让她带回去哩!大伙儿且等等,我这便去拿来。”
小丫头缩回了院内,不一会儿就瞧着小丫头抱着一盒东西又趴在了墙头,“就是这一盒,婆婆大娘婶子们,你们可都帮着瞧清楚,里头满满的,半点都没动过……姐姐说,这盒东西她不敢收,还给赵婶子,请赵婶子看好素娥姐,莫要让她再来我们家,我们家人胆子小,不敢招惹……”
说着,便将那盒子轻轻抛了下去,自有眼疾手快地接住,看热闹的动手打开,瞧见了里头的东西,倒是挺眼热,纷纷打趣,“哟,怪不得赵娘子你舍不得好东西,送了人的还来要回去,这怎么也得三四两银子吧?”
心里却想,这赵娘子听说侄女伤了,不说提着东西来看,自家女儿送出去的东西都要吵着拿回去,还说是她闺女几十年的攒下的,真是扯谎不眨眼,幸亏自家跟她家没亲没故,不用来往。
倒是她家的素娥,还是个心善的闺女。
又有人劝道,“赵娘子,快抱着这些东西回去吧,这一晌午的,又吵又打又砸的,可累着了吧,回去正好用得上这些个精贵的补品。”
赵氏听着这些话,哪里不知道是在笑话她,脸上一阵阵的燥热。
登时心里把云玄霜恨得不行,心里发狠道:小蹄子,就不信……哼,你且等着!
趴在院墙上的小丫头,亲眼瞧着赵氏抱着盒子,气冲冲地扭身走远,这才笑嘻嘻地从墙上跳下来,跑到云玄霜跟前,“姐姐,赵婶子总算走了,幸亏没让她进来,不然可就麻烦得紧。”
要知道这后院里可都是姐姐种的花花草草,还有各种漂亮的盆景,万一要是那赵氏冲进来瞧见了,那还不得使坏呀?
“嗯,日后她再来,就不用理她,不让进门便是。”
云玄霜微微而笑,眸光中透着点冷意。
从前是她太过好性,总想着不管怎么说,云家就剩下自己和云堂叔一家,好歹是有点血缘关系的,总该照应一些,再加上也是看堂妹的面子,才不管如何都跟云堂叔一家保持着往来。
可后来又如何呢,前世自己嫁到顾家之后,本还想着要帮衬一下堂叔家,谁知道堂叔一家竟然不声不响地就迁出了碧枫城,连跟她留个口信都不曾,就是到她死的那天,都不知道这家人究竟去了何方?
当时云玄霜只是遗憾了下再也不能见到堂妹,心里并没有觉得怪异,可如今回想起来,处处都是疑点。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赵氏那般势利刻薄,居然生得出那样大方豁达的开朗少女来?
自己这个堂妹,是真的天真甜妹纸,还是朵黑心莲?
她那般慷慨大度的举动,是真的关心自己,还是为了给赵氏上门来讹诈寻借口?
碧枫城 老至
夜深人静。
宫墙巍峨,宫室连绵。
内宫东南一角,凌波宫内,寝殿外悬挂的数盏碧沙灯仿佛浮在幽暗之中,淡绿色的光照出殿前一派夜景。
四名内侍手捧拂尘,笔直地站在廊下,两位当值的宫女则在门内的位置,一个个静默无声,好似庙宇内的雕像。
只有偶然的眨眼抿嘴微不可见的动作,才会表明这些是活生生的人。
自殿内不断传来嘶吼低吟,还有短促而断续的字句。
这些暧昧的声音,混合着殿内微微散发出来的醉人甜香,任是个稍微有些经历的人,都能想像个中风光。
被翻红浪,鸳鸯戏水,锦帐生春……
不过,训练有素的他们,已经从初时的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变成了波澜不惊,司空见惯。
声响正酣,可殿内却突然一下子安静了。
为首的大内侍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
心中格登,起了几分不妙的预感。
这,这,莫非是……
殿内,原本微晃的凤床变得诡异的安静。
锦帐之中,但见交叠的人影都有片刻的僵硬。
那在上的身影翻身而下,仰面而卧,翕张的鼻孔仍呼着粗气,还带出了藏不住的锉败懊恼。
在下的女子,曼妙躯体伸展着,有几分求而不得的幽怨。
然幽怨不过一瞬,便转换了神情,婉娈地探出柔荑,抚上枕侧男人的肩背。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家见白头。
玉腕雪嫩,指尖透粉,完美的手指下,触及的却是一具已经衰老的身躯。
虽然坐拥天下,保养到了极致,然而岁月无情,再加上长年铁杵磨成绣花针,酒色暗里刮骨刀,这位现任大陈帝王的一身皮肉已经变得松弛,发皱,斑点横生,甚至连毛孔中都透出了老朽的气息。
而那女子,却是深谙获宠之道,不但没有流露出半丝儿嫌恶,反而用尽了百般的柔情轻抚慢撩,就好似指尖下的,是那多情俊俏,被底儿本事高的壮年儿郎。
只可惜往日百试不爽的招数,这回却在皇帝陈恒身上碰了壁。
陈恒烦乱地拨开那只美人儿的手,也不管浑身还是汗津津,光溜溜的,就直接坐起,翻身下床。
锦帐之外,自然也有等候着服侍的年轻宫女,见圣上自锦帐中出来,对这位光溜溜的模样不敢则声,都沉默而迅速地上前,各种服侍,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陈恒已是擦试整洁,龙袍肃整,瞬间从跟爱妃圈叉正紧要关头却发现马力不足的失败老男人变成了冠冕俨然,掌天下权柄数十年的至高君王。
“臣妾服侍不周,请皇上恕罪~”
榻间美人儿亦是跟着下了床,慌忙间披衣而起,小心翼翼,娇声轻唤。
乌发曳地,长袍裹身,领间袖口肌肤如凝脂新雪,更兼一张芙蓉面上,红晕未褪,眼波如水,真是抵挡不住的万种风情。
然,那帝王竟是背向而立,回头一顾也不曾。
不过这千伶百俐的美人儿,不愧是他宠了多年的,自然知道怎么把话说得宛转动听。
“起驾,回宫!”
随着一道道传出去的喝声,老皇帝陈恒大步而走,数十名从人跟随在前后,呼啦啦地就那般离开了凌波宫,多余的话一句没有。
凌波宫内仿佛瞬间就黯淡了下来,宫室内静得可怕。
跪伏于地的美人儿缓缓地抬起头来,两边的大宫女赶紧上前搀扶。
“贵妃娘娘……”
虽然隐秘,但身为贵妃心腹的她们,也大致猜出了缘由。
这,这还真是人力不可为啊。
从前只听说别的宫里遇着过这般尴尬而又要命的灾难,她们还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服侍的韦贵妃貌美绝色,艳冠六宫,就算是圣人,也会生出凡心来,再加上贵妃天生奇才,保养有术,又深知圣心,这般的窘境,就从来没在凌波宫出现过。
谁知道今夜……
想来是圣上年寿益高,这花儿再娇艳,也总有采不动的时候……
韦贵妃顺势而起,一双凤目宛转,各瞟了两个心腹一眼,含情的眼波里似蕴了寒冰,吓得两宫女垂首屏息。
阴着脸道,“今夜之事,让人都给本宫闭紧了嘴!”
她心知肚明,今夜是触及了一个男人心中最痛的创伤,就算皇上年寿再高,他也不会认为是自己的问题。
只怕是最近一月,圣驾都再也不会踏足凌波宫了……
云玄霜盘膝坐在床上,摆出一个造型来,正是所谓的五心向天。
祖姑奶奶留下来的功法果然是好物,她不过才修练第二夜,就感觉到很强烈的气感了。
要知道在第一世,现代的时候,云玄霜小时候,正好赶上玄学气功流行,市面上有不少气功指南之类的书,云玄霜那会刚上小学,小丫头心里也有个大侠梦,就借了男同学的秘籍回去手抄一本,愣是老老实实地照着上头的姿势偷偷练了快两月,只可惜除了有点健身运动的效果之外,什么气感都没有,后来被父母镇压了,嗯,那会儿爸妈还没离婚……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云玄霜的幻觉,除了气感强烈之外,云玄霜还能感觉到,从那块玉佩贴着肌肤之处,似乎有一道源源不断的清凉之意,顺着檀中穴流入身体。
初时云玄霜吓了一跳,赶紧停下练功,细细感受,只怕有什么害处,等静坐片刻发现无害时,这才又继续,这一练就是半夜,那清凉之意和自外界吸收的灵气渐渐汇到一处,如同小溪聚成了小河,冲刷着身体的每个角落,清凉中带着无比的畅通,这种感觉着实的美妙,好似整个人都和夜色溶成了一体,耳目变得灵便之极,她似乎都能听到几条街外,有人的脚步声。
咦,若是都如今日这般,那自己岂不是很快就能突破到练气一层?
那修仙基础指南上说,到了练气三四层就可以用体内不多的灵气来施展一些低阶的法术,比如说风雨咒,沙尘咒,小役使术之类的,也能写一些低阶的符箓和运用低阶法宝,可以试着炼制一些最低阶的丹药了。
总之,现在的云玄霜,只不过较同岁的少女强壮,会几下花拳绣腿,但如果真正有什么危险来临了,是无法自保的,所以云玄霜自从醒来就修练不缀,连受伤前一直费尽心意要做的盆景生意都放在后面。
至少到了练气三层,再准备几样保命的手段,她才能松上一口气……
诶,等等!
那三条街外的脚步声,怎么会越来越响,一直停在了自家的院墙前?
有贼?
碧枫城 夜贼
云玄霜心中登时一凛。
经过了上一世的身受毒害而死,这一世,她自是提高了警戒之心。
白天里,赵氏才想来讹诈未遂,这个贼,说跟赵氏没有关系,云玄霜自己都不信。
云玄霜入夜前就换了件宽松的旧衣,好修练方便,此时倒也省了穿衣的时间,迅速地自床上跳下,想了一瞬,伸手便抄起了桌上摆的铜烛台。
这铜烛台足有云玄霜的半臂那么长,顶端尖利,本是插蜡烛所用,云玄霜抄在手里,便将那半支蜡烛拔了下来。
悄没声地去了小桃所住的屋子,把这丫头摇醒。
小桃还在迷糊,等听了云玄霜在耳边的低语之后,吓得睁大了眼睛,一轱辘从床上爬起,跳下了床,一边穿着外衣,声音有些发抖。
“姐,姐姐,怎么办?”
鲁婆婆不在啊!院子里就自己和姐姐两个人,可恨自己年纪还小,不能似鲁婆婆那样,能单手拎起上百斤的东西,一棍子就能打死扑上来的恶狗。
不然那该死的强盗也不会敢欺上门来了!
云玄霜低声在小桃耳边说了几句,小桃点了点头,摸着黑就往厨房跑去了。
云玄霜走出了屋子,她能听出来,那个贼人还在墙外试探,大约是想找一处趁手好爬的位置,心里便略略放了心。
至少,这位不是那身手高强,高来高处如履平地的,不然就算自己和小桃两个人提前发现了敌情,也不够对方一盘菜的。
果然,没过一会儿,就听见悉索之声自墙外而来,小桃手里拿着东西,趁着微弱的月色,慢慢摸索着来到云玄霜跟前。
云玄霜伸出空着的一手,在小桃肩头上轻拍,示意她莫要慌乱。
云家所住的羊尾巷,街坊四邻都是平民,院墙自是不能过高,但至少也有两米,那贼人要想爬进来,只怕也得费一番功夫。
云玄霜微闭双目,凝神细听。
居然还听到了细微的木条咯吱声!
显然,这贼,是自带了梯子来的!
爬个两米高的墙,还要自带梯子,可见这贼定然不是个专业的,云玄霜心中更是多了几分把握,而且真到了那危急关头,她手臂上不还有虹影钏呢么,只不过虹影钏中的灵力用一次便少一次,这才重生没两天,为了个小毛贼就用了,可谓是牛刀杀鸡,而且虹影钏威力霸道,出手必死,在这平民居住之地,弄出大动静来也绝非好事。
云玄霜心中念头闪现,而墙那边的贼人,吭哧吭哧地好容易攀爬到了墙头,但见平齐的砖墙上头露出了大半个黑乎乎的脑袋。
云玄霜小桃两个人早就寻了院中阴影处藏好,此时便一拉小桃,小桃表示会意,而墙头上的那人已是两手撑住了墙面,半个身子都挂在了墙头,就准备发力往院子里跳。
忽然风声乍起,什么东西就迎面淋头地砸了过来!
他倒是机灵,慌忙地朝侧面一躲,便觉得有冷硬之物擦着他左脸飞了过去,带走了一片皮肉,他还来不及呼痛,额头又被什么硬物一撞,只听咣当破碎之声,又有水样物自那硬物中泼洒而出,淋了他一头一身,多重袭击之下,哪里还能抓得紧手下的砖墙?
一声惨叫,向后便来了个倒栽葱!
云玄霜和小桃两个人原本还是严阵以待,待听得墙那头噼呖哗啦地一通响动,就知道那个贼摔下了墙头。
这高度,肯定是跌得不轻!
“姐姐!他摔下去了!”
小桃高兴地拍手直跳,又有点嘀咕,拉拉云玄霜的衣袖,“他,他不会摔死了吧?”
话音未落,就听见脚步橐橐,急促朝远方奔去。
那节奏,明显是一瘸一拐的!
战斗力看来也不怎么样啊!
要知道云玄霜叮嘱小桃去厨房拿的,是前两天才买回来的一小罐菜油,云玄霜是这么计划的。
她拿着烛台,小桃拿着菜油,趁着那人还没把稳的时候砸过去,一左一右,总有一款能中,而那菜油,就算是砸不到人身上,也会泼洒出来,弄那小贼一身,小贼要是败退便罢,若是仍跳了进来,下一步云玄霜要扔的,可就是点着了火的油浸布包了。
此时那如同丧家之犬的灰衣人,正一瘸一拐地往城西的巷子走。
头痛脸痛屁股痛的他,没来由得后背又是一阵凉。
正一个劲儿的咒骂云玄霜那个小贱人刁钻的灰衣人,还不知道他其实今天幸运地躲过了火烧藤甲兵的大劫呢。
一路狼狈不堪,躲躲闪闪,还差一点被巡夜的打更人给瞧见,还是当机立断地跳到了路边的水沟里,这才躲过了被发现的悲摧,等回到自家时,他只觉得皮都快要脱去了几层!
而在羊角巷这边,因着那一声惨叫,还有摔下去的响动,很是惊醒了几家邻居,壮年男子都纷纷点了灯,拿着哨棒柴刀出来查看。
这一看不得了,居然在云家墙边上,发现一架木梯!
这木梯做的简陋仓促,却是轻巧,不过一米多高,可不正是为了爬墙之用?
云玄霜带着小桃亦出了门,向各位邻居说明了夜里遇盗的事儿。
众人听得都是又惊又叹,直道云小娘子机智胆大,两个小姑娘家的,就敢拿东西打跑夜贼。
不过也有那心眼子多的却在那儿琢磨,这贼倒也聪明,知道这家没有男人,就是有个厉害婆子也下乡下去了,说不得是来偷东西的,还是来干别的呢?
不过云玄霜一家虽然没有男人顶门户,但自杨氏带着女儿搬来之后,就跟邻居们处得不错,有年节红白喜事都会带着鲁婆婆上门来随礼帮忙,因此这些个胡猜也就是心里头嘀咕罢了。
众人谈说一回,商议天亮后要去里正那儿说道一番,又嘱云玄霜和小桃两个,再有什么动静,只管大叫。
云玄霜谢过众人,这才各自回院。
云玄霜和小桃两人回自家小院,把院门紧紧闩好,小桃不敢一个人睡,抱了自家铺盖,跑到云玄霜屋里睡短榻。
因有小桃在,云玄霜也不能再接着修练,只做平常歇息模样,和衣睡下……
艳阳高照,云母片镶嵌而成的百格花窗透着莹莹珠光,窗下妆奁内珠玉生辉,银镜台上纤尘不染,微毫毕现。
韦贵妃靠坐在铺着锦垫的玫瑰椅上,身姿微斜出一个妩媚的曲度,任由宫女们殷勤小心地服侍着,打理着她脑后披散着的及地长发,目光微眯,视线尽处,正是面前那三尺见方的雕花银镜。
镜中人乌发丹唇,凤目黛眉,艳光逼人,正若芙蓉牡丹,花开正盛之时。
这般叫无数女子嫉妒的容貌,已是艳压六宫,独宠后宫有十年了。
韦贵妃今年已有三十岁整了。
想起昨夜,韦贵妃那扬起的长眉便蹙得一蹙,却恰好在镜中,瞧见了一丝白光闪得一闪。
正自梳头的宫女手便是一抖。
本来还想着,趁贵妃不注意的时候,用小银剪偷偷剪下来的,谁知道,竟然被贵妃发现了。
这宫中,谁不晓得,韦贵妃驻颜有术,青春不老,容色赛过多少青涩的二八佳人?
当然了,偶而有一两根白发,其实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平时贵妃都是闭目养神,等她们完工了才会满意地在镜前前后照上一照的。
“还不拔掉!”
韦贵妃的声音里就带出了几分不悦。
想当初,她十七岁青春无邪,一头浓黑青丝如缎,并不怎么打扮,只索挽起一半,拿青帕裹了,剩下分做三股,披拂身前身后,只在鬓边斜插一支芙蓉花,便迷倒了多少年少儿郎,恨不得捧出颗颗红心,求做裙下之臣……
愿作情丝鬓边绕……
那情丝,自然不是掺杂着白发的!
韦贵妃挑剔地在镜中审视着,果然发现,自己那眯起的眼尾,似乎也多了两道淡淡的细纹!
只恐流年暗中换!
再不情愿,也得在心中承认,果然是岁月如刀,纵使外貌似乎依旧,然而却在点滴之间,暗中改变……
那一瞬间,韦贵妃几乎想把这过于明亮的银镜给砸得粉碎!
“去传话,本宫要去红云观,给皇后娘娘请安!”
红云观,修建于百年前,那时有位公主少年丧夫,立志不再嫁,皇家怜其孤寂,便为这位公主修建了红云观,后来几经扩建,皇家亦有多位女眷在此出家修行,是以渐渐成了皇家道观,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自愿,到如今竟然有不下数十位的皇室女子在此修行。
而当今皇后张氏,更是其中身份最尊者。
张氏原本是皇帝陈恒的结发之妻,只可惜子嗣不昌,早年生得一子夭亡,之后便再无所出,虽得封为后,亦不过是陈恒看中张家不过寻常官宦人家,家族中官位最高者,不过一四品官而已。
这样的皇后,无外戚作大的危害,又年老无子,正好是为陈恒后宫里添上一个名为皇后的傀儡罢了。
只不过这傀儡虽然势弱,几乎每一位曾经的宠妃都在她面前耀武扬威过,然而几十年下来,宠妃们有的死,有的疯,有的也变成红颜不再的活死人,只有皇后还是皇后,只不过这些年,皇后体弱多病,再加上韦贵妃正当宠,便避去了红云观,修行向道,至今已有六年之久。
碧枫城 惦记
红云观位于京城西郊,离京城三十里,韦贵妃这一去,少不得要在观中住上一夜,当然了,若是贵妃兴致上来,就是小住个三五天都有可能。
反正后宫中,就是贵妃最大,从前太后在世时,韦贵妃还有个忌惮的,自从五年前太后薨逝,韦贵妃几乎已是后宫中的无冕之后了。
若非韦贵妃出身太差,娘家是开酒楼的,而且并无子女,现下怕是早就把名存实亡的皇后拉下了马。
当然,既使这般的风光荣宠,贵妃凉凉也不是想出宫就出宫,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只有红云观这般全是女子的皇家道观才可以去。
御书房内,坐在御案后翻阅奏章的皇帝陈恒,听到贵妃去红云观给皇后娘娘请安,并祈福祝祷之事,不由得微微一笑。
果然不愧是自己宠爱多年的贵妃,知道这些日子,朕心情不佳,不愿再涉足凌波宫,可又怕自己觉得尴尬,这才以向皇后请安为名,远避了出去吧?
陈恒眼瞧着还有小半的奏折未阅,又都是内阁分过类,不是什么重要的,便指了对内侍吩咐。
“将这些给东宫送去,着他尽快披阅。”
他年过五十,房事上都有些不济,何况这些烦冗的国事?
太子已是壮年,早先也曾是陈恒看中,带在御书房,手把手地教出来的,那会太子聪慧能干,酷肖自己,他还是很骄微自得来着,可随着时间推移,太子日渐沉稳,贤名昭昭,朝野一片赞誉,而他却日渐老迈,精气神也每况愈下,陈恒的心中,就开始微妙了起来。
享受过至尊权力在握的滋味,就很少有人能舍得真个放手,除非他是圣人转世。
陈恒当然不是什么千古圣君,因此而恋栈皇位,隐隐地对自己几个成年皇子开始有了防备猜忌之心。
可是防备归防备,生老病死,自然规律,这世上,哪个做皇帝的乐意死,哪个不想向天再借几百年?
“圣上,参茸汤已备下。”
贴身大内侍带着小太监恭敬送上陈恒的每日一饮。
陈恒在数年前头一次感到力不从心之时,就十分注意补养。
身为皇帝,富有四海,想要什么珍稀大补之物,自然是应有尽有。
这参茸汤,乃是取百年人参,和初生梅花鹿茸,再加数种珍贵药材配伍而成。
效用嘛,自然是却病延年,养气宁神,固本保元。
只不过,味道不佳,圣上每次都是皱着眉头喝下的,如今却是眼也不眨,只等小太监试过药之后,便痛快地几口喝干。
为了能永葆青春,老皇帝也是拼了。
接过清茶来漱去口中的苦味,陈恒挥挥手,书房内其他人都知机地退了出去,知道圣上是有什么私密的话,想要对这位随身总管太监陆公公说了。
陆公公年纪也不小了,虽比陈恒小上十来岁,然而看着面容却比陈恒还要老上一些,此时见主上有话要说,便微微躬身,做俯首侧耳状。
宫中浮沉这么多年,能在众多内监中爬到圣上身边第一人的位置,陆公公自是人精中的人精,其实早就在心里猜出了主上在为啥事闹心,不过却是不敢揣摩圣意地静等着主上发话。
“四全啊,太和城那边可有什么进展?”
陈恒身姿放松地靠坐在御椅上,似乎是在慢慢消散着方才喝下去的药力,一只苍老的手掌松松地搭在扶手之上。
然而虽半眯着眼,眼底的精光却流露出几分急切的在意。
太和城,是晋安王府的所在,而太和城及其周边所属十个郡县,正是晋安王的封地。
晋安王,是他的王叔,跟先皇是一母同胞的的嫡亲兄弟,因是老生子,在先一辈的皇子里头算是年纪小的,只比陈恒大十来岁。
陈恒少年登基之时,诸王叔年长多年经营,见主上年幼,都还有些蠢蠢欲动的心思,各种小动作不断,只有这位晋安王叔,不但没有野心,反而对少年陈恒慷慨相助,陈恒这才得以坐稳了皇位,等朝政军权尽握在手之后,陈恒当仁不让地废了两位皇叔的王爵,对各怀鬼胎的宗室们也各种打击。
晋安王,是那时唯一得到陈恒封赏的皇族中人。
然而事易时移,这几年,这位淡泊名利,谦谦君子的王叔,却跟太子一样,引起了陈恒的疑心。
“启禀圣上,有几名人手安□□了府,还有一人混入了晋安王爷寝居云生殿,但王爷深居简出,平素喜静,不要从人服侍,因此那人也未能探知究竟……”
陆公公小心地回着话。
其实在他看来,以晋安王爷清心寡欲,几乎快要成了半个出家人的习性,圣上对他的关注,似是有些过了。
这样的皇族,虽然至今还拥有着宗室王爷里头最高贵的王爵和最广大的封地,但一个年过六十却没有成亲,更不用说有一男半女的老王爷来说,真是可以节省下工夫,不用太防备的。
都这般年纪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两腿一蹬就咽了气,身后半个继承人都没有,那王爵和封地,还不是分分钟就能被圣上收回?
陈恒的眉头不自觉地就拧起,目光沉了一沉,却是嘿然而笑。
“四全,你以为朕是防备晋安皇叔心怀异志?”
陆公公赶紧跪地摇头,“老奴不敢。”
“起来吧,此地又没有旁人。”
陈恒神情透出几分随意,有些话,他不能跟皇后贵妃皇子皇女说,却可以跟这个身体不全的内侍讲,说起来,陆四全陪在自己身边的时间,竟是比所有的血亲都要多得多。
“朕只想知道,晋安皇叔是否得了什么天材地宝,圣药灵物?”
陆公公:“……”
这是什么节奏?
这天下,谁得的宝物,能有皇帝陛下多?
陈恒没有理会陆四全的惊疑,而是微闭了眼,继续说下去。
“自朕记忆以来,晋安皇叔的模样,就没有变过。”
他五岁的时候,晋安王十六七岁,俊秀而沉静,修长的身形加上少年老成的气质,看上去便是二十岁的青年。
他十五岁的时候,晋安王二十六七,仍然和十年前并无二致。
他二十五,晋安王三十六七,除了长了短须之外,也没啥变化。
如今陈恒五十五了,六十七岁的晋安王,是生了白须白发,可那分明明是鹤发童颜啊,更何况那身形仍旧挺拔如苍松翠柏,步伐仍然轻盈矫健,这如何的不让人羡慕妒嫉恨?
这让比他小一辈却总是精力不济,力不从心的陆恒情何以堪?
所以他一定要知道晋安王叔是如何办到这一点的!
暗探不行,那就来明的如何?
“四全,朕记得,上回宫妃小选,还是在四年前,如今,是该换上一批新人了。”
陆公公点头应和,“皇上说的是。”
这个消息传出去,肯定又是几家欢乐几家愁了。
老皇帝轻拍着扶手,自觉得想出了个好主意。
这回,无论如何,定要给晋安王叔,娶上一个小王婶!
有了枕边人,看晋安王叔,还要如何保守他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