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故人 序·命数 重徽元年,新帝登基,有雪从长空而落。 叶家阁。 “此女长大后,必是一世英豪!” 叶慕诞生的时候,曾有玄机派的高人那么说过。 听了此言,叶家表面上倒是一派喜庆,而暗地里就不知道了。喜也罢妒也罢,唯有一人留了心眼,知道玄机派的人向来只说半截话,偷偷去寻那位高人,问道:“大师是否有所隐藏?” 那人是叶慕的大哥,叶家长子叶来还,小小年纪便才华横溢,曾经有缘在玄机派学习过几年,深得这位大师欢心。 大师皱眉,又央不住叶来还的百般请求,便道:“你本来也知道本派规矩,剩下的一半是不能说出来的……不过你这小妹命数很强,即使说出来大概也影响不了。……那好,我便只私下告诉你,你却绝不能再告知别人。” 叶来还连连答应。 大师低声说道:“你这小妹,不仅有英豪之相,更隐约有一统江湖之兆。” 还有一句话,大师让叶来还附耳过来,叶来还依言,恭敬地听着最后一句话…… 少侠叶来还,虽然年纪小,却是个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的主,向来笑脸迎人。 只是此时,他脸上的表情,从恭敬变为了震惊、愤怒、惊恐、无奈…… 大师怜悯地说道:“一切都是命数,你亦需接受……” 叶来还百种情绪在心里翻滚、交锋,最终沉积下来。他轻声道:“小辈……明白。多谢大师。” 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朽木村。 “这女娃眼睛真漂亮!” 阿缘出生的时候,曾经有村里的大娘那么说过。 娘亲温柔地抱着阿缘,听到别人那么夸自己的孩子,高兴得直笑。夜里,小时候的阿缘也睡得不安稳,总把娘亲闹醒。而被折腾得不得了的娘亲,看着阿缘那双可爱的圆眼睛,什么气都消了。 娘亲抱着阿缘哄了一下,想把她哄睡,小小的阿缘却使劲闹腾,不停哭。 娘亲百思不得其解,却看到小阿缘一边哭,一边指着窗外,便想是不是小阿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出了屋外。 刚到屋外的时候,小阿缘瞬间停止了哭泣。娘亲正松了口气,想抱着阿缘回去,阿缘却又哭了。 小小的手指向山间,不肯移动。 娘亲摸摸小阿缘道:“小阿缘是想要上山去玩?但是现在晚了,会有大灰狼的。阿缘乖,和娘亲一起回去睡觉。” 小阿缘依旧不肯罢休。 看着哭得不行的小女婴,娘亲做了一个她日后也无法解释为什么的决定——上山。 那时候是夜里,村里的灯都灭了,守着门的狼犬也安睡入梦。 娘亲一边抱着小阿缘,一边点了一盏小灯,夜色正浓,只能这样上山。 刚开始上山的时候,娘亲便觉得有些后悔,大半夜的怎么这样胡闹?而奇的是照着小阿缘指的路,一路都平安无事。而娘亲心里,对于小女儿有着莫名的相信…… 终于到了半山的一个仅可容纳她俩的山洞里,小阿缘才不哭了。而只要一离开,她便又哭了起来。 娘亲只好呆在山洞里,看着小阿缘甜甜的睡脸,刮了刮她的小脸道:“你倒睡得香甜,娘亲可是被你折腾死了……” 忽然山下火光冲天,一路人骑马冲入村庄,见人便杀,一时间哭声震天,血光四溅—— 娘亲猛地看向小阿缘,而小阿缘睡得正好。 一时间复杂的情绪在娘亲的脸上闪现,最终,娘亲抚摸了一下小阿缘的小脸,道:“阿缘,阿缘……娘的宝贝女儿,娘明白命数不可改,但娘不能放弃你呀……” 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第一章·故人 对于叶慕来说,她知道的预言,仅有人人都知道的那一句。 但是她从未懈怠过练武,日夜研习武学;待人不算热情,倒是礼数周道;不是四面玲珑的人物,却也有交心之友。 叶家人看在眼里,只道大师所言果然不假,这孩子确有英豪之风度。 只有闻悦明白,从来都没有什么注定,不过是叶慕,付出了更多超乎常人的努力。 闻悦是叶慕的交心之友之一 ——或者说,也是唯一的一个挚友兼损友。 和身为叶家子女的叶慕不一样,闻悦是叶慕父亲收的子弟。 叶慕的父亲对于子女和徒弟的管理都十分严格,眼光又有些刁钻,所以当他带回一个像乞丐一样的小男孩时,大家都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那时候是重徽二年,叶慕刚满两岁不久。 叶慕她娘道她父亲好久没见她,便将她带去,父亲见她,也难得笑了笑,将她抱起到怀中。 她还是小孩子,也闹了一闹,终于在父亲的怀中安静下来时,才见到闻悦。 这个孩子又瘦又小,衣衫褴褛,脸上脏兮兮的,挂着讨好式的笑容。 他一见到叶慕,便皱起眉头,像是努力在回想什么:“这个小妹妹……我好像见过。” 常人只当他攀关系,没人理会他。 小叶慕却天真地笑了,还带着小孩子的奶声奶气,叫了一声“哥哥好”。 闻悦便也笑了,不再说话。 当时闻悦被收为弟子,其实遭受了极大的反对。 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这孩子其实没有什么武学天赋。 而偏偏武学,又极为看重天赋。 叶慕的父亲,却固执己见地收了他做徒弟。 不说任何理由,也不对别人对闻悦的指责做出回应,只是那么强硬地定了下来,叶家无人敢违逆,而闻悦却从此不好过了。 无法质疑叶家家长,还不能欺负一个小孩子么? 叶慕的父亲也怪——虽说是收了这个弟子,却不闻不问,连一点武功也不传授,只当家里没这个人一般。 不会武功,来历不明,没有靠山,又偏偏挂着个弟子的名义惹人嫉妒—— 闻悦从此不好过了。 时常有人欺负他,不太过的,他也便当没察觉,笑嘻嘻地受着;过分了些的,偏又像是有什么暗中保护着一样,欺负不了他。 暗地里的事情不说,而明面上的东西还是少不了的。叶家作为一个武林大家,怎么亏待了弟子? 所以闻悦这些年倒也是好吃好喝,有食有衣,这小子狡猾,其他的事情他可以装傻,但在吃上衣服上,谁都设计不了他。 所以虽然落魄,这货却长了一副好皮相,一身白衣英俊潇洒,倒真骗了不少少女不嫌他落魄,只愿比翼双飞。 闻悦又擅长油腔滑调,一遇到好看姑娘,便皱起眉头,凝视着对方说道:“虽然冒昧……但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你。” 一扯就从前世未了的情缘开始,表情之诚恳,往往让姑娘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前世真和人定下了三世情缘…… 闻悦倒也不太难过。 不过在那年之前,闻悦好过不好过,叶慕全然不关心。除了初次见面时叫了一声,之后不知是有意无意,两人竟然几乎没见过面。 虽说同在叶家学习,可叶家上下人数众多,有何交集可言? 一个是未来英豪,冷静认真,可以为了武学而整日整夜研究,甚至不和别人说一句话。 叶慕她娘私下想过,这孩子老是面无表情,毫无小孩子的喜好,又不喜和人来往……或许她未来的英豪角色,是遗世而独立的剑仙? 不过那时候叶慕还有些容易发脾气,让她娘放下了“这孩子是不是毫无感情”的担忧。 师兄弟们给叶慕起了个雅号,叫做不高兴。 闻悦听到的时候,沉思了半天,说果然风雅。 一个是风流公子,不务正业,骗了多少少女心,又道差半步成诗最美,始终保持距离。 一个坚信着和闻悦定的不是三世情缘而是十生孽缘的姑娘暗自思量道,这公子万花丛中过,却不沾半叶的原因……是不是因为,公子其实是用这样的方式来掩饰其断袖? 想想那叶家大公子叶来还,也就大闻悦五岁,却尚未成亲,两人又颇为交好…… 于是这位姑娘在纠结中决定,只要闻悦幸福就好,她决定默默守护着闻悦和大公子的恋情,同时也默默地萌着…… 这个推断却不胫而走,慢慢形成了共识。 姑娘们老觉得,闻悦也不容易,用这种方式引起大公子的注意,故赠其外号:没头脑。 叶慕听到的时候,复杂地看了她大哥好几次。 但是重徽十一年,不高兴遇上了没头脑。 如遇,故人。 正文 第二章 孤独 闻悦早就知道,叶慕会是个很厉害的人。 不因预言,这是在三十年前便知晓了的事情。 后面他那么和叶慕说的时候,叶慕道:“是十年前吧?怎么可能是三十年前……” 闻悦笑道:“不,就是三十年前。” 随即又开始扯他前世今生的理论,叶慕充耳不闻。 但是即使是“将来会很厉害”的人,也有那么不太聪明和厉害的时候。 重徽十一年寒月末,还不太聪明和厉害的叶慕,躲在黑暗的小屋里暗自得意。 她想着,躲在这里,其他人一定找不到她了吧? 没错,她在和小孩子们玩捉迷藏的游戏—— 她十一岁了。有些同年的孩子,在这个岁数已经可以做出点什么了。毕竟那时候,十五、六岁的少女都已经多数是已婚妇女了。 她本不该再玩这种游戏了。 但是她的小弟弟妹妹们老追着她,他们崇拜她,他们觉得家里的姐姐哥哥里最厉害的就是她,在他们嘴里,大公子叶来还都比她弱了一截。 同时她也是应该摆在神坛上的呀,谁又敢亲近她呢? 小孩子们,就去求了叶外。 叶外也是叶慕的亲族之一,和本家的亲戚关系比较远,武学天赋也一般,但是为人和善,办事妥帖,十二岁的人有着二十岁的办法,就被留在了本家。小孩子们觉得这个哥哥很好相处,又常常带着他们玩,就托叶外想办法。 叶外温柔地笑着说:“你们直接去和叶慕姐姐说就好了呀?叶慕姐姐虽然老是面无表情的,又偶尔会发脾气,但是其实姐姐也很喜欢你们的。你们去说,她一定会答应的。” 叶外思考了一下说道:“至于答应你们做什么……不如邀请叶慕姐姐和你们一起玩捉迷藏吧?姐姐小时候,也很喜欢玩的。” 小孩子怯生生地邀请叶慕一起玩捉迷藏。 她面无表情地答应了。 小孩子们高兴极了,说还是叶外哥哥厉害,什么都知道! 叶外微微一笑。 她不明白规则。小孩子们发现这个姐姐也有不知道的时候,争着要给她讲解规则,险些还打了起来。还是叶外拉得及时,最后小孩子们嘟着嘴,一个不肯理一个,而讲解规则这个大任,就由叶外担起来了。 叶慕从来没有玩过这种游戏,听规则的时候听得很认真,还不时向叶外提问。除了问题比较奇怪外,十足地像个好学生。 但是她总是被第一个找到的。 小孩子们震惊地说道:“叶慕姐姐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容易被发现……” 叶外道:“那是姐姐怕你们找不到她,特意降低了难度,没有隐藏。” 孩子们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我们拖累了姐姐……”纷纷拍胸保证道:“叶慕姐姐你放心,我们不会辱没了叶家的名声,一定会找到你,你就放心地展现实力吧!” 叶慕轻轻点了点头,便迈步离开。 没人发现她其实脸红到耳根。 所以这次,经过仔细思考后,她选择了一个容易被人忽视的地方,缩在黑暗里,甚至屏住了呼吸—— 但是她心跳得好快。 她从来,没有朋友。 也从来,没有玩过这样的游戏。 她生来是未来的英豪,她必须要比其他人更加优秀。 她是应该摆在神坛上的呀,谁又敢亲近她呢? 叶慕在黑暗里,努力抑制住这莫名的情绪,缩在黑暗里,呼出一口气。 然后,静静等待着。 她这次藏得果真好,很久都没有人找到她。 她在的那个角度,抬头刚好对着一块破损的瓦片。她抬头,从瓦片的破损处看到了星星。这间小屋很小,她估计只能够容纳一个她,和一个成年的大人。小屋屋顶是斜着的,一边高一边低,她坐在低的那边,屋顶离她不远。 好像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天空。 叶慕伸出手,但是什么都没有碰到。 她收回手,抱着腿,开始觉得有点无聊了。 什么时候,他们才能找到她呢? 小屋里很暗,从破损处漏了一寸月光入屋。 她看着地上的月光,想,她是不是藏得太好了? 快来人找到她吧。 小屋里的时间似乎和月光一样凝固了。 她觉得自己等了好久好久,但是还是没有人来找她。 没有人。 叶慕伸出手,却什么都没有碰到。 叶慕背后有个不知道什么的柜子,有些灰,而此刻的叶慕却不像平常一样地在意,靠了上去。 她好像只是想找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 时间一点一点流过。 她等了好久好久。 久到她有些心慌了。她忽然想到,虽然这里是叶家的地盘,但是叶家也树敌颇多,会不会有敌人来袭?小孩子们,会不会是出什么事情了?…… 她正打算推门而出,去找孩子们的时候—— “咔嚓。” 门,被锁上了。 叶慕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门外人说道:“你就在这里,呆一夜吧——未来的英豪?” 叶慕听出,是叶外的声音。 门外的叶外毫无常日的与人为善样,只是恶毒地说道:“你不是很厉害么?不是很厉害么?!” 叶慕沉默。 叶外温柔地低语道:“这个屋子看似简单,但是却是我特意布下的,里面的一砖一瓦,都是用最坚固的红蟾做的,就算是叶来还在里面,也出不来。你大可放声叫喊,我保证,今晚没有任何人会来救你!” 叶慕忽然问道:“你为何会知道,我一定会来这里?” 叶外笑道:“你虚伪,一定会答应小孩子的请求;你好强,丢了面子后一定会找个好去处;而你又聪明,和孩子不同,一定会发现这里合适躲藏。说到底……你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 叶慕平静道:“那你又为何要这样处心积虑地对待我?” “因为我非常讨厌你呀!非常讨厌!”叶外大笑着回答。 ——“你这样的未来豪杰,出生的时候就是叶府本家的大小姐,出生的时候就光环无数!你得到一切得到得那么容易,所以你从来不看其他人一眼,你凭什么看不起别人!” 叶慕沉默。 片刻她道:“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任何人。我只是,不会和人说话而已。” 叶外鄙夷道:“这时候说些好听的,想骗我放你出来?我没那么天真!” 她没有理会他,喃喃自语道:“而且,并不是我有一切……” 叶外低笑道:“放心,无论你之前有什么,明天你就会失去一切。” 话罢他大笑着离开。 叶慕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仍旧是静如止水。 她试了试,果然和叶外所说的一样,非常坚固。叶慕又回到原本坐的地方,试着利用那一处破损弄开个大洞,却失望地发现完全没用。 叶慕知道试下去也是白费劲,即使求救也如叶外所说一样,不会有人来救她—— ……外面的叶家,是不是也发生了什么? 叶慕靠着柜子,仰着头,呼出一口气。 寒月的夜里很是冷,她呼出的气便化作白雾,消散在黑暗里。 ——“你这样的未来豪杰,出生的时候就是叶府本家的大小姐,出生的时候就光环无数!你得到一切得到得那么容易,所以你从来不看其他人一眼,你凭什么看不起别人!” “我没有。” 叶慕轻声说道。 “我只是,不会和人说话而已。” 叶慕喃喃自语。 她等了好久好久。 但是没有人找到她。 她从来,没有朋友。 也从来,没有玩过这样的游戏。 她生来是未来的英豪,她必须要比其他人更加优秀。 她是应该摆在神坛上的呀,谁又敢亲近她呢? 她等了好久好久。 但是没有人找到她。 她开始,觉得孤独。 正文 第三章 别离 “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 这句诗向来是闻悦爱用的。 今日已是寒冷之时,他仍旧穿着春夏之时的衣服,拎着壶酒,在守卫森严的叶家行如自家园林,可偏无人看到他。 衣服薄了些,他打了个喷嚏,想着这是谁在骂他,或者是想他? 他不知道那人是往日招惹的姑娘,还是那久别的挚友。 他笑笑,在被人发现之前已经离开了那里,不留一点痕迹。 闻悦念叨着“不知天上宫阙,又是一年春”。 他摸摸鼻子,觉得自己好像背错了…… 今日有敌进犯叶家,一部分人都集中在了前门迎敌,一部分人留在院内巡查,一部分人乘机取利,一部分人隔岸观火。 而闻悦不是其中的任何一类,他只是没把这事当成事而已。 叶家那么深的根基,可是一次小小的偷袭就能毁了的? 所以对于闻悦来说,今晚不过是个…… 赏雪的好日子罢了。 今日一定会下雪。 长空会飘起鹅毛般的大雪,如花瓣散落在黑夜。 闻悦想起当年那人望着空中雪花,轻声道:“好大的雪。” 他笑着给那人递了一杯酒,道:“花里酒,不烈,暖暖身子。” 那个人接过酒,尝了一口,道:“从来都没听到这酒的名字……味道还算不错,你哪里来的酒?” “我自己酿的。” 那人道:“你还会酿酒?” “取一支春意,煮一夜雨,融着几世沉浮,埋在花里品了花开与花落,到雪落时取出,自成此酒。” 那人面上仍旧没有表情,眼睛里却透露着笑意,道:“尽吹牛。” 闻悦道:“真是这样的……诶,这雪似乎又大了几分?到天亮的时候,大概这雪都能把整个皇城给淹没了。” 那人捧着花里酒,看着远方愣神。 半天她低语道: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掩去了来路与归途。” 今年他也同往年一般。 取一支春意,煮一夜雨,融着几世沉浮,埋在花里品了花开与花落,到雪落时取出—— 只不过是独品此酒。 闻悦皱眉想到:当时……我是和谁一起喝酒? 他隐约记得那是个女人,还是个老板着脸,就好像谁都欠她三百两的人。 但是他想不起来那人的长相了。 闻悦摸摸头,觉得自己是不是又老了。 连原以为一生都不会忘记的人,都忘记了。 他挑了个无人的偏僻地方,坐在屋檐上饮酒,想吟句诗,可惜他能不背错的诗,就只有“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这一句。 闻悦努力想着,上句是什么? 他喃喃自语着:“‘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上句,是什么来着?” 闻悦想不起来了。 上一次对月吟出这句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他已经等了很久,但是时间都已经走了呀。 唯独他一个人被时间抛弃,留在了原地,不知何去何从。 都过去了。 一起喝酒的人,不知埋骨在何处。 曾经喜欢过的诗句,却记不得是什么了。 缺了的一句像是心里缺着的那点东西,已经想不起,补不上了。 很久以前,那个人回答了他。 如今不知埋骨何处。 很久以前……那个人回答了他—— “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又一年。” 夜里一个声音响起,清冽如泉,落在闻悦心里,溅起一圈涟漪。 闻悦愣住,侧身看到一旁的低矮小屋屋顶上,有一处破损。 “我是叶慕,被困在了这个小屋里,虽然不知道你是何人又因何半夜来到此地,但若你救我出去,定当酬谢——” 闻悦运起轻功,瞬间便来到这小屋屋檐上。他低头看向里面,挡住了那一寸月光。 里面的叶慕也刚好抬头,目光清浅平静。 这目光落在闻悦心里,又溅起一圈涟漪。 叶家前门杀声震天,有人愤怒有人窃喜,血溅脏了叶家的大门,无人注意到大雪飘然而落。 院里一个偏僻的地方,却安静无比。 夜色沉寂,远处传来的杀声像是隔着一层,显得不真切。 闻悦和叶慕看向对方,无人言语。 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又一年—— 闻悦想起来了,那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 叶慕再度开口道:“是闻悦你呀……希望你能救我出去……不,你能告诉我的父母我在此处吗?请他们派人将我带走,叶慕定当酬谢——” 叶慕是想到闻悦并不擅长武功才那么说的,却没想到下一秒,闻悦不过一屈指,这号称她大哥叶来还来了也破不了的地方,屋顶瞬间炸开,瓦块虽受到了闻悦的控制没有砸向屋内,弄起的灰尘仍让叶慕咳嗽连连。同时一向面无表情的叶慕脸上终于出现了惊讶,道:“你……” 话没说出口,却再度受到了惊吓—— 闻悦忽然抱住了她。 叶慕听到闻悦喃喃道:“好久不见,我都快要忘记你了。” 叶慕想他是认错了人,极力想要挣脱,而闻悦却主动放开了手。 她一时间无从适应。 忽然闻悦丢了一个小酒杯给她,她下意识地接住了。 闻悦一笑道:“在这呆久了冷,同我上去喝点酒暖暖身子吧?” 不容叶慕回答,闻悦便携她飞上了屋顶,悠然为她倒了一杯酒。 叶慕见这个向来不会武功的人却如此厉害,心里存了疑,又隐隐约约听到远处有厮杀声,心里更是不安。 见她如此,闻悦淡淡道:“确有敌人来袭,但是叶家定然不会有事,你放心。一会,我悄悄送你回去,你便知道了。”言罢,闻悦抬起自己的酒杯,笑道:“现在先喝一口吧?” 真是不知所谓。叶慕这样想到。 大敌当前,却在这里喝酒…… 忽然茫茫大雪从长空而降,飘落到了闻悦的花里酒里,融成一股冷冽与芳香。 叶慕低声说道:“好大的雪。” 这句相似的台词坠入闻悦的心里,惊起巨大的波浪。 闻悦勉强地笑着递给叶慕酒,道:“花里酒,不烈,暖暖身子。”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手都有些颤抖。 或许是因为眼前的大雪孤寂而动人,叶慕也被迷了神。她想着确实冷了些,喝完这杯暖暖身子,再回去也不迟。 叶慕接过酒,尝了一口,道:“从来都没听到这酒的名字……味道还算不错,你哪里来的酒?” 闻悦失神。 他下意识地回答道:“我自己酿的。” 叶慕道:“你还会酿酒?” “取一支春意,煮一夜雨,融着几世沉浮,埋在花里品了花开与花落,到雪落时取出,自成此酒。” 叶慕面上仍旧没有表情,眼睛里却透露着笑意,道:“尽吹牛。” 那眼睛里的一丝笑意晃了闻悦的眼,生出几分苍凉之意。 闻悦不做声,自顾自的喝酒。 叶慕不擅长和人说话,但是却不代表她感受不到别人的情绪变化。见闻悦沉默下来,叶慕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沉默。 叶慕开口道:“对不起。我……不太会说话,也不明白一般人的想法……” 闻悦听了苦笑,这话怎么听上去怪怪的呢? “但是,我没有恶意。如果我不小心让你不高兴,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 叶慕直视着闻悦,认真说道。 闻悦看向叶慕。 这个小女孩——或许现在已经可以叫做少女了。她十一岁,天赋超出众人,努力也超出了众人。 她是叶家的骄傲,有人曾私下说过或许她未来的成就,会超过大公子叶来还。 她被捧于神坛之上,没有朋友,没有人能够亲近。 那样很孤独吧? 但是她现在端坐在他面前,认真地向他道歉,他却感受到一股非凡的气息。 闻悦想,她是自己主动走上神坛的。 闻悦恍惚想起,那个人也是个孤独而高贵的人呀—— 是注定要走到高处,将别人都远远甩开的。 闻悦伸出手,摸了摸叶慕的头,笑道:“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想起了过去的事情而已。” 叶慕点点头,没有怀疑。 大雪静而无声。 所有相遇,都会迎来别离的一日。 这个时候,闻悦和叶慕相遇了。 闻悦闭上眼。 从相遇的那天,他就看到了别离。 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又一年。 今日花开…… 又一年。 正文 第四章 抵命 好冷。 一个裹着层棉衣的小姑娘缩成一团,双手不停磨蹭着,嘴里念叨着好冷好冷。 鹅毛般的雪花停在她的发梢,眠于她的白衣,衬得她的小脸更白皙红润了几分。 她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还没长开,却也隐约可见来日风华。 她长了一双好看的眼睛——灿若群星,柔如月光。柔顺的黑发只简单地挽了一下,便顺着肩膀散落。冻得通红的小脸,也显得分外可爱。 只是那一点朱砂,却像是凝固的血,被生生刻在了眉间。 少女念叨道:“这里好冷,能早点回去就好了,我的话本还没看完呢……” 而在少女面前的是——是一场拼上生死的厮杀。 有人被一剑封喉,至死依旧瞪大了双眼。有人被数人围攻,身中数刀,只能无力倒下。 满地鲜血不甘心地流淌着,妄想再增加一些死者…… 这里,是叶家前门。 只是今夜厮杀,有如地狱。 有人被一刀斩断,那血液喷出几丈,连少女的衣袖上,也沾了几滴。 少女不过轻轻拍拍衣袖,那衣服上的血液竟然缓缓滚下,而不弄脏衣服一丝一毫。 少女打了个哈欠道:“真想快点回去呀……” 华煞派的人越发忌惮,站在少女身后的男子,架在少女肩膀上的匕首,也不禁握紧了几分。 而形式越来越不妙。 即使有着内线,有着各种计策和对敌的充分了解……但是华煞派的人,愈发焦急起来。 男子厉声道:“温缘!!!为什么如今的战局会这样?”匕首上加了一份力道,少女的颈部留下一道细细的划痕。 被叫做温缘少女慢条斯理地说道:“急什么……这样的局面,不也在预料之中吗?” 无视男子难看的脸色,她微微一笑,道:“你放心……” “离结束,最多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了。” 男子心急,没有注意到在温缘风轻云淡的表情下,眼中却有一丝凝重。 温缘略略低头,微笑道:“不过……确实是,等了好久呀。” 这一句低语,似解脱,又似叹息。 为了这一天,她已经等了许久…… 二年前。 重徽九年,华煞派门前有一女孩跪于阶前,恳求华煞派掌门施舍那派中宝物返生花一朵,以救她母亲性命。 她跪了三天三夜,可那华煞派的人又非什么良善之辈,又怎会理会她?甚至落井下石,任由她被华煞派的弟子毒打! 尚是她命好,在昏倒之际,遇到了莲生派的朱门大师和他的弟子们。 这莲生派的全部人都信佛,向来避开纷争,信奉众生平等,乐于救助世人。朱门大师将这女孩带回救治时,这女孩勉强好了一些,从昏迷中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却是—— “救救我娘亲!” 朱门大师道:“你孝心可嘉,但是你却身受重伤,我们必须得先把你治好了。” 女孩却仿佛没有听到朱门大师所说一样,道:“善人,我娘亲就在那山脚的福来客栈,她病得重,你们去救救我的娘亲好吗?” 朱门大师听后,令几个弟子去那客栈救人,而自己和剩下几名弟子在此继续救治,而那女孩却不依,竟挣扎着要下来,却不慎跌下床,连之前包扎的伤口都又有了些血迹。弟子们连忙把她扶上床,而那女孩却憋了一股劲不起来,叫道:“善人,请您亲自去看看我的娘亲!” 有弟子劝道:“小妹妹,你也不要倔了,师父派去的那几名师兄也是医术精湛,定然能治好你娘亲。” 她却依旧不屈不挠道:“不!只有这位善人才能救我娘亲!” 一边说一边竟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伤口又被弄伤,而她却没有哼出声,只是咬着牙道:“请您亲自去,我的娘亲才有一线生机!” 朱门大师疑惑道:“小姑娘,你倒真是看高了老朽,老朽最擅长的不是医术,而我的几名弟子却还在高明之人那里学了学,这……” 小女孩忽然说道:“善人,你相不相信,万事万物皆有因果的轨迹?” 朱门大师愣道:“万事万物,自然是有因果的。 小女孩道:“那我,便能隐约看到一些轨迹!” 小女孩抬起头,眼中有着一股倔强,道:“我看到的轨迹,是只有我在这华煞派门前求他们,跪上三天三夜,才有一丝让我娘亲得到帮助的希望——多荒唐!这华煞派,可是会因我虔诚就帮我的?但是我还是跪了,即使被人打得遍体鳞伤,我也坚持到了三天三夜——所以,我竟然真等到了来帮助我的人!” 她年纪虽小,却字字真诚。 “而在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我看到善人,便隐约看到,唯有善人亲自前去才能救我娘亲!求求善人,救我娘亲一命!” 一阵沉默。 小女孩这话过于蹊跷,一时半会没人能拿个主意。 朱门大师开口道:“那你能否看到,若我离开,你自己的命运呢?” 弟子们一惊,听朱门大师此语,朱门大师竟是有几分相信了。 小女孩道:“我看不到,但若善人不去救我娘,我便在此时此刻,死在这里。” 说这句话的时候,小女孩面色如常,语气陈恳,倒如闲话家常。 而其中的威胁之意,却让几名年纪尚轻的弟子有了几分不满,道:“你这话,是用你自己的命来威胁我们?” 一人更为刻薄,道:“你凭什么以为,你的命能威胁我们?” 小女孩不卑不亢道:“我的命确实不值一文,但是,现在我手中唯一有的,就只有我的命了。” 话罢,女孩郑重地对朱门大师说道: “今日善人肯救我一命,来日我定亦也救善人一命。” 这话说得太大,当场就有弟子更为不满了,道:“我们师父还需要你搭救?” 那时候这小女孩才九岁,无权无势,又无技艺傍身,孤苦伶仃。而朱门大师德高望重,武艺高深。 那时候,几乎无人相信她的大话。 除了那位老者。 朱门大师,微微点了点头。 那名少女道:“我叫温缘,善人可叫我阿缘——” 重徽十年,朱门大师被华煞派捉住。 温缘来到华煞派门前。 有人认出这是去年那名痴心妄想的女孩,卷起袖子要再来教训她一顿。 二十名低阶弟子,三名中阶弟子——全部丧命。 等到长老来势汹汹地要教训她时,她却束手就擒。 她淡然道:“我这般做,不过是想见一见在华煞派里,能说话的人。” 她猛然抬头看向长老,道:“我要你们,放了一个人。” 长老怒道:“小小稚儿,口气却如此之大!你真当我华煞派无人?” 她浅浅一笑道:“我自知功力尚浅,所以我便束手就擒。但是,我要你们放人,自然会给你们更多的好处。” 她身处重重包围之中,却仍旧谈笑自若,不禁让长老多了几分迟疑,想这小女孩是不是真有什么来头,能给出有价值的砝码? 长老疑惑道:“你……你能给出什么?” 她一字一顿道: “我的命。” 正文 第五章 偷生 后面这个叫做温缘的小女孩,留在了华煞派。 释放朱门大师的那一日,她没有去看。 华煞派的掌门道:你不去看看? 阿缘笑道:掌门叔叔怎么会骗我?那日掌门答应了我的条件,诸位长老时常在我面前说掌门必然言而有信,我又何必多次一举呢。 说出此话时长老们也在场,笑着说:“小娃你放心,你掌门伯伯赖不了的!你倒是明白!” 掌门也笑着说小阿缘真懂事。 后来回去之时,弟子小心翼翼地问道:“掌门,这朱门老头还放不放了?” 掌门道:“如何能不放?” 弟子大胆道:“不如让弟子偷偷去杀了他,反正这妖女也不去送……况且,就算她知道了我们杀了朱门老头,她样样在我们控制之下,一个小女孩又能怎样!” 掌门神色未变,只是言语中却难免带了点恼怒,道:“目光浅薄!她自是不能把我们怎么样,但是你忘了她刚刚威胁我,还有长老那群老东西么!” 弟子不解道:“长老又怎么会过问?我们杀了朱门老头,不也是了结了长老的一个心头大患……” 掌门道:“我与长老相有不和,长老又盯着我在找我的麻烦,今日长老们也帮腔开口……”忽然掌门像是想起了什么,皱眉道:“等等……你刚说,了结了长老的一个心头大患?” 弟子不知所以,只是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却见掌门在原地踱步道:“说起来,这朱门老头是长老们齐力抓来的,只说这老头犯了我华煞派,具体缘由我一问,倒也头头是道,却天衣无缝得让人生疑……” 掌门忽然想起一日,阿缘与长老们有说有笑,他故作烦恼道:阿缘倒是很和长老们的喜欢,不像我这个小老头,也不会说话逗长老们开心! 阿缘笑得可爱,打趣道:“确实老了些!‘小老头’若是年轻上三十岁,不也是个宝。” 他笑眯了眼,道:“你掌门伯伯也才三十一,若是年轻上三十岁,岂不是个只会撒尿哭闹的小子,更惹得长老们讨厌!” 一向严肃的长老们也笑了,气氛一片和谐,而阿缘跑来他面前亲热地拉住他,道“我也得快些回去吃饭了,还是掌门那的饭好吃呢!”说着她便做了个鬼脸,向长老们请辞,和他一并离开了。 在两人一起走了一段时间之后,阿缘却突然看着他笑了,道:“我还真想象不出,四十年前的掌门是什么样呢。” 这句话看似谈笑,少女的神情也似轻松,但是她眼里却有着一种凌厉。 掌门不解,低声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少女忽然放手,大笑道:“我刚刚说三十年前的掌门叔叔一定是个爱尿床的淘气鬼,见到我还会奶声奶气地叫姐姐呢!”这话说得无礼,趁掌门还未来得及反应,她便跑了。 掌门自言自语道:“这妖女从来不会说多余的话……” ……我还真想象不出,三十年前的掌门是什么样呢…… ……三十年前的……掌门? 掌门忽然明白了什么,向来擅长控制情绪的他一阵大笑,却让那等候命令的弟子吓了一跳。 掌门抑制住喜悦,道:“你传令下去,我身为掌门不能言而无信,我自然是会释放朱门老头……” 弟子领命,正准备告退,却又听见掌门道:“但这道命令,要等朱门老头离开后再发。” 不理会迷茫的弟子,掌门喃喃道:“对了,你还得记得,派上几个人好好为难老头一顿,但是却不能弄死他,最好把他弄得半死不活,再找人暗中护送他下山……” 弟子困惑,正欲说些什么,却见掌门挥袖而去,他也只能悻悻然地去执行命令了。 那日春雨点点,愁绪丝丝。 朱门大师面前的牢门倏然大开,守狱人尖声叫道:“朱门大师,掌门命令下来,您可以出来了——” 牢狱中一片骚动。 华煞派虽称不上江湖一流门派,却也是二三流里拔尖的,颇有实力,又向来韬光隐迹。暗地里得罪的英雄豪杰也不少,可都被华煞派人用卑鄙的手段,骗来了这牢狱里。 而这牢狱,向来只有进来的,没有出去的。 朱门大师也懵了,不知为何自己还有这一日……他想即使是出去,也定然是他的门人前来劫狱,又怎么会是……这样光明正大走出去? 当下被关在牢狱中的英雄豪杰们就产生了愤恨——本来同在牢狱中,他们都敬朱门大师品德过人,一向尊敬有加,这次又为何他会……? 想来想去,只想到:莫非,他甘愿为华煞派效力? 有些性子急的,当场就骂道:“本来看你有骨气,没想到也和邪教一道的,不过是邪教的一条狗罢了!” 此言一出,响应纷纷,人人尽骂朱门大师,有甚者更是往朱门大师身上,吐了一口唾沫。 朱门大师脸色惨白。他一生谨言慎行,又何尝受过这般侮辱?而欲加之罪,又何从辩解? 幸而每个人都被关在自己的牢房内,而这牢狱性质特殊,凡是呆在里面的人都没了武功,否则朱门大师必然被群起而攻之。 守狱人不耐烦道:“一群丧家犬,干叫些什么?”转向朱门大师时,他又变成了谄媚的表情道:“朱门大师您别管他们,往这边走,以前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也曾得罪过您,但小人不是从来没给您受过什么重罪么?你大人有大量……” 话还未完,那守狱人却头一偏,没了声气。 他死了。 忽然进来几个面目狰狞的大汉,嚷嚷道:“一条狗居然敢借掌门命令放人,还便宜你死了!谁又是朱门老头?” 牢狱中一片寂静。 大汉叫道:“你们这些人不自认是英雄豪杰么,这时候怎么没了声音?我们问,谁是朱门老头!” 朱门大师也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但毕竟多经历些风雨,他镇定道:“便是老朽。” 那几个大汉看他,忽然不由分说地一起冲过去,拳拳脚脚都往朱门大师身上招呼! 可怜那朱门大师,虽有一身武功却无法施展,身体虽因练武比常人强健些,却毕竟上了年纪。而那大汉却拳拳都用上了全力,招招含着杀意! 朱门大师一边尽力躲闪,一边试图逃出去,却被大汉们捉住了。 大汉们道:“伙计们弄快些!这老东西一旦逃出去,恢复了武功我们就没法了!” 朱门大师又遭一顿毒打,开始还能惨叫两声,后来声音渐歇,颓然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血流了一地。大汉们一摸,道:“这老头没鼻息了!” 其中有一大汉,大概是领头的,不屑道:“那把他的尸体丢出去,别脏了地!” 两个大汉合力将朱门大师抬起走出牢门,领头的大汉在牢中大声说道:“之前的狱头收了人家的钱,居然胆大包天敢借掌门之命将人放出,已经被我们给杀了,而那个偷奸耍滑的老头也被我了结,警告你们都不要想着逃跑,他就是你们的下场!从今开始,我就是你们的新狱头……” “朱门大师,朱门大师。” 朱门大师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叫他。 莫非已经来到了地狱么? “朱门大师,快醒醒。” 朱门大师勉强睁开眼,却见到一个少女担忧的表情。 那是阿缘。 已过一年,当年的小女孩长高了些,俏了些。 正是如花蕾般美好的时候。 而这少女的眼神,却如暮秋之人一般,透着一股孤独、悲寂…… 还有,沉着。 还有些人围在阿缘周围,对她毕恭毕敬。 阿缘挥一挥袖道:“你们先下去,我还有些话要和朱门大师说。” 那些人恭敬地退下了。 朱门大师想笑一笑,却扯到了嘴角的伤口,又弄了些血出来。阿缘用纸轻轻擦了,朱门大师问道:“你是叫阿缘吧,那年跪在华煞派门前的小女孩?” 阿缘道:“大师好记性。” 朱门大师凄凉一笑道:“小阿缘,你也死了么,要不我怎么见得到你?” 阿缘拿药来一一给朱门大师敷上,动作轻柔,却还是让朱门大师有些吃痛。阿缘道:“朱门大师,你忍一会……” 朱门大师惊了,道:“我……尚没死?” 阿缘笑道:“自然是没死。” 朱门大师看着阿缘,一时间百种情绪涌上心头,道:“小阿缘你也还活着……” 她浅浅一笑,低语道: “我只不过是在偷生而已。” 朱门大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欲语无话。而阿缘正色道:“时间紧迫,我有几句话想告诉大师。”她牵起了朱门大师的手,朱门大师正想问,她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阿缘道:“之前我以命相抵,得掌门一承诺放您出来,没想到他却这般对您,还好长老借我人来救您……” 她在朱门大师手心里划下:那些人才是真正要害您的,小心。 阿缘道:“而门外那些人是长老借给我的,他们会护送大师你下山。” 她在朱门大师手心里写到:我之前便给他们下了毒,至山下毒发。 阿缘语气中露出愤恨,道:“但是掌门一向阴毒,你还得小心,或许他会派人来跟踪您……” 她写到:那些人会保护你,放心。 忽而她语气又转向柔和道:“还好大师您没事,希望自此出去之后,您也不要怨恨华煞派,好好过活就行了……” 阿缘好像还想写点什么,但是顿了顿,没有写。 她道:“谢大师当年救命之恩,阿缘只有以此为报……就此别过!” 阿缘最终写下两个字: ——珍重。 重徽十一年,朱门大师得讯华煞派攻击叶家,领人前来救助。 朱门大师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少女。 有人骂道:就是这妖女,害了多少人! 朱门大师只是愣愣地看着那个小少女。 又过一年,她长大了。 她还没长开,却也隐约可见来日风华。 她长了一双好看的眼睛——灿若群星,柔如月光。柔顺的黑发只简单地挽了一下,便顺着肩膀散落。冻得通红的小脸,也显得分外可爱。 只是那一点朱砂,却像是凝固的血,被生生刻在了眉间。 她那句低语缠绕在朱门大师的心上: “我只不过是在偷生而已——” 正文 第六章 画里 叶家得报武林九大门派纷纷派人来助,甚至连一向中立的莲生派也派来了朱门大师,而小门小派更急着多杀几个人,好向叶家邀功。叶家人心里不禁又轻松了几分。 如今拿下华煞派,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虽还未见胜,有些擅长拍马屁的,已经在向叶家家主和叶家大公子叶来还恭喜了。 “叶家百年老派,又怎是一个华煞派能伤得了的!此战更见叶家声望如日中天,武林各派忙来援助!是华煞派愚昧,才痴心妄想地对上叶家!”一个二三流门派的掌门向家主和叶来还恭维道。叶来还拱手道:“哪里哪里,是武林上的兄弟们看得起叶家。今日事了,叶某定请诸位英雄好汉畅饮一番!”那恭维之人身份略低了一截,叶家家主便没有回答,只是微笑。叶家大公子代答,既不失了礼数,也不失了身份。 如今战场正厮杀正惨烈,但惨的是华煞派,而非叶家。华煞派的人见不断有门派涌来袭击自己,士气大降,又折了不少人马。叶家看其阵势,华煞派似乎打了退堂鼓。 不消片刻,华煞派人马果真陆续逃跑。 家主唤道:“来默可在!” 叶来默是叶家二公子,闻声应道:“儿子在!” 家主道:“便由你领人乘胜追击,让他们见识一下叶家可是好惹的!” 叶来默应了,同时不禁露出了几分得意神色:父亲这是看重我。 他心道大哥自从去年遭了一回劫后,武功全失,别人瞒得住我可是瞒不住的,一个没了武功的人如何继承家业?父亲又屡屡给予我立功之机,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他看向叶来还,见他面色如常与其他门派之人谈笑,似乎没有注意到一般。心想,大哥,你总是所有人中最优秀的一个,上天公平,此后你得尝尝我以前受过的滋味了。 不论心中作何想法,叶来默领了一群人马追去了,其势震天,便是刻意让其他几个门派看看叶家的威风! 家主引了几位大门派的掌门来厅中休息,叶来还也将各门各派的人都安顿好。一场腥风血雨之后叶家仍若往日一般运作,竟片刻之间上了好酒好菜,样样事情又处理得井井有条,比起叶来默那声势浩大的离开,更为震动那几位大派掌门。 他们本得情报,道今日叶家必有所损伤,又刻意算准了时辰,等伤及叶家元气的时候,再假惺惺地带人来助……而叶家却这般毫发无损,掌门们心里思忖,是不是低估了叶家的实力? 前一刻还是血腥战场,后一刻便是佳肴欢宴,门口的血迹和尸体也被叶家清理了不少,若不是各位英雄好汉身上还沾着血,都快要以为之前的厮杀不过梦境了。 一位掌门举杯道:“黄某仅以此酒,敬叶家家主,将华煞派杀了个抱头鼠窜!” 家主大笑着答了几句虚话,两人一杯饮尽。 叶来还起来敬酒道:“叶某也仅以此酒,敬诸位前辈助叶家之义举!” 一人托辞道:“贤侄此言过赞了,华煞派那帮小人趁夜偷袭,我辈得消息晚了,还望体谅,不过……”那人笑吟吟道:“即使我们不来,这华煞派也不可能是叶家对手,倒是我们多事了。” 叶来还连忙道:“前辈义举,重在情义,又何处此言?叶家定然不忘!” 另一人笑说道:“华煞派与叶家,本来就没有一战之力。真晓不得它为何如此愚蠢,竟然想来夜袭叶家。”叶来还道:“天下难免有些宵小之辈,起了妒意,而我叶家却没找没惹,也只能无奈。”叶家家主面上仍是微笑,但心里也起了疑问:他并非没有见识过华煞派的掌门,那汉子表面笑呵呵的,手段却是阴毒又小心,又怎会做这以卵击石之事? 不知是谁低声说到:“大概是前几日华煞派和天机派的一战损了元气,华煞派的掌门脸上挂不住了,急需一场胜利,又需以战养战,传闻华煞派最近收了个妖女,阴险狡诈,这次的夜袭就是她鼓动的。” 叶来还顿了一下,道:“这事,在下也略有耳闻。” 江湖传言,一年前有一小女孩杀华煞派弟子数人,而当长老围攻她之时,她又道这不过是自己引长老出面的法子,她直言想入华煞派,做那人上人! 华煞派内部一阵骚动,也不知如何闹腾,最后的结果,是这小女孩做了华煞派的护法。 那小女孩才十一岁,有人笑华煞派派中无人,竟然怕了一稚儿,结果第二日那人惨死街头。是何人杀,人人皆知;是如何杀,却无人得知。 那小女孩名叫温缘。这样温柔的名字,第一次在江湖上流传时,却带了这般煞气。 那时候叶来还是在下人的闲聊时听见的,他尚还不以为意。 江湖每日都有传奇,不缺故意编造也不缺以讹传讹,就算是真的,武林中还少了这种杀气腾腾的人么? 半月后这个名字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去,有着新的更有趣的传闻充实着常人的闲时饭后。 而这个名字,第二次在江湖上流传时,煞气不减反重。 那时候是——华煞派一口并吞了四个邪派时。 人们一边斥责邪教手段卑鄙残忍,一边又忍不住将那场血腥的大战描述得活灵活现,一个又一个阴谋,一场又一场背叛,倒是精彩非凡! 那时候叶来还从叶家的情报网知道了这个名字,翻阅着厚厚一沓关于此战的情报,沉默不语。 江湖每日都有传奇,而这个名字,被排到了恶人榜第二十一名。 以——不沾一滴血,屠尽四个邪派五千人之由。 也有人曾疑惑过这杀尽的都是平常为恶之人,此举,为善为恶? 江湖前辈悠悠答道:此举意为壮大另一个更为作恶的邪教,手段计谋又多令人不齿,故为恶不疑。 半月后此事的血腥味渐渐淡去,而这个名字,留在了叶来还心里。 更何况,叶来还与她曾有一面之缘。 叶来还心绪收了收,有人见他在喝酒间都发了呆,便笑要罚酒三杯,叶来还也不多言,要上三杯烈酒,笑着一饮而尽。 又过一会,叶来默携华煞派掌门人头而至,言华煞派奸贼已被一网打尽! 有人兴起,道:“贤侄,那……那妖女的人头,你可否斩下了?” 叶来还心头忽然一跳。 叶来默傲然道:“恶人榜第二十一名的恶人,又怎会不被斩于我刀下?” 他便叫手下取来一个包裹,打开后,那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长相清秀可爱,眉间一点朱砂,此时她双目瞪大而无神,似乎临死前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叶来默道:“如今这恶女也魂归地狱,不知在受阎王爷的第几次折磨!” 他看向叶来还,见其沉默不语,便越发得意了。 有人叹犯:“恶人榜第二十一名的恶人,手段阴险毒辣至极又能怎样?还不是照样被叶兄斩于马下! 众人的赞美又如潮水般涌来,赞叶家果然实力非凡,贬华煞派不识好歹;赞叶家福运无双,贬华煞派作恶得报;又赞叶家果然人才辈出。 这时候一人拍拍脑门,说道:“哎,我怎么忘了这事!” 话说人是东门派的杨掌门,东门派为武林上九大门派之一,此言一出,自然一片安静,在等着杨掌门的下文。 杨掌门是个看上去颇为憨厚的汉子,为人直爽,笑道:“说来正巧,我几个侄子侄女听闻叶家有副高人画的画,十分神奇,这画一般人看,只是一张白纸;有能力的人看,便看到画中有仙兽飞舞;前途非凡的人,更是能看到仙兽跃出!我家的小子们不懂事,又对这画好奇得不得了,老缠着我带他们来叶家看看,今日我们东山派来,却刚好我这些不成器的小子们都在,叶家能赏脸解了他们的馋么?” 这画是叶家的宝物之一,传言叶家每当弟子成年之时,便用来一一考察弟子。叶家家主当年也不过是叶家的支系亲戚,地位本来不高,虽有非凡武艺却不顶尖,但却在这画里看出了点什么,让叶家人大为惊奇,叶家家主的传奇也自此开始。杨掌门一提起这事,在座的青年才俊都有些蠢蠢欲动。 今日叶家受了众人恩情,家主也不吝啬,直言道:“叶家自然愿拿出来供人观赏,但其实却没有传说里那么神奇,平常看上去不过是一幅画云之图,除非是非常特殊的人,才能从那张画里看出玄机来,”家主无奈笑道:“不过叶家多年来,老夫狂妄地说一句,自老夫后,都没人看出过玄机。” 有次机会,谁人肯退却,都央着叶家拿画出来一看,谁都想着:万一我就能看出来呢? 家主只得取了画出来,众位青年才俊们一一来看过,果然只是一片竹林。这些人又向来心高气傲,总觉得自己了不起,恨不得编点什么出来,但又怕文不对题,只好丧气离开。 全部人都看过后,果然没有谁看出点什么。 叶来还安慰道:“当年我看了后也是空无一物,沮丧不已,想必诸位心中也有所失落。但人的际遇变化无常,在座的各位公子又谁人不是好汉?” 众人想到叶来还也没有看到,如今却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借此自我安慰。 叶来默则想叶来还和他一样什么都没有看到,略为宽了宽心。 不知是谁不满地小声说道:“谁知道不是拿了副假画给我们看么?” 众人循声而看去,见是东门派的一名小弟子,杨掌门连忙斥责他道:“叶家为江湖大家,你说这话纯属诽谤!”又连忙对叶家家主赔笑道:“小小弟子,不仅不识抬举,还出言不逊,回去后我一定好好教管,望叶家就原谅了他这一回。” 家主郑重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叶家自然不会在意。老夫也提前说过,还望众人不心生怀疑。” 叶来还道:“我叶家重视信誉,自然不会拿一副假画见人,只是这画确实如此,还望海涵。就如我之前所说,如今的江湖人才辈出,在座者都是人人称道的好汉,就算心有疑惑,若略为想想也没了,不是么?” 有人提了一句:“说道人才辈出……叶家不还有位得玄机派高人赞赏的小姐么,小姐也没看出什么?” 叶来还道:“舍妹年纪尚小,尚未见到过这幅画。” 叶家家主正欲派人将这画收起。 这时偏偏闻悦带了叶慕进来,顿时全部人的目光集中在了他俩身上。 叶慕恭敬行礼道:“叶家叶慕,见过诸位前辈。” 闻悦也装模作样地行礼道:“叶家弟子闻悦,见过诸位前辈。” 杨掌门抚掌笑道:“叶小姐倒是来得巧,来看看这幅画吧?” 旁人是存心希望这得了玄机派高人赞赏的叶小姐也看不出什么,得回一丝脸面。 叶家家主也无奈,只得道:“叶慕,你便看看吧,这幅画上你看得出什么来?” 叶慕便认真地盯了画一阵,众人都心急等着答案,而她却半天不言语。 叶来默道:“小妹若没看出什么便也只说,没什么关系的。” 叶慕正斟酌着怎么开口,而一旁的闻悦却道:“这不过是一张龙风行云图,我看画技平平,倒有什么可看的?” 众人皆惊,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中。叶来默偷偷看父亲的脸色,见叶家家主也掩不住惊奇之意,便知闻悦没有说谎,心中大惊。 闻悦虽在叶家生活,但是多年来都一心玩乐不知理事,又不到双十之岁,不知这图中奥秘。见众人沉默,不禁小声问叶慕:“我说错了么?” 叶慕也是个一心向武不理其他事情的主,此刻只能低声回到:“这画哪是你说的那样?尽胡说。” 众人闻言,神色不禁缓和了一些。看向闻悦的眼光,好像在看叶家的下一任主人了。 此刻叶来默心头的惊奇退去,剩下了一股恨。他正想,为何这个不学无术的闻悦却能。 而此刻众人各怀心事,仍旧是沉默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可以听得见。 所以叶慕接下来的话被众位掌门听得一清二楚。 “这画上的龙凤之逼真,竟能似跃出在厅中飞舞,画技怎会平平?” 正文 第七章 杀机 一时间众人反应过来,不论心中作何想法,口上却是道贺声连连,大赞有此弟子、女儿在,叶家必然更上一层楼! 闻悦和叶慕不明就里,但二人一人油枪舌调,一人礼数周全,应答倒十分流畅。众人见了,便又赞他们小小年纪,有大家之风。一时间赞美之词如潮水般涌来,闻悦和叶慕忙于应付,叶家家主也自豪地回答,叶来还也帮衬着回答两句,一旁的叶来默却被晒在了一边。 叶来默心中恨意更深,想自己辛苦追敌取那恶人项上人头,如今却被冷落至此!他怨恨的目光看向了闻悦和叶慕,恨他们竟如此大出风头;又看向那东门派的黄掌门,恨这厮在别人赞美他时却转移了话题;再看这满座宾客,恨他们鼠目寸光,竟然真信了那些鬼话。 叶来默看见自己千辛万苦夺来的两个人头,一个华煞派护法,死前还朝他咽喉射出一针,还是他警醒朝旁略为偏了偏,才擦着脖子过去,留下了一条细细的血痕;一个华煞派掌门,对战时一掌拍了他跌下马,至今他肩膀处依旧疼痛不已,他如此辛苦,竟还是比不上所谓天命?! 众人你赞我一句我赞你一句,闻悦和叶慕被人团团围住,叶家家主忙着回别人的敬酒,叶来还含笑与旁人细细说叶慕出生时高人的预测,一派和乐,人声鼎沸。 叶来默一时怒上心头,越看越觉气愤,偏偏连这气愤都无人察觉!之前那两个人头他看着得意,如今他的辛苦却成了笑话,便是越看越不顺眼,忿忿不平之下,他一击,将两个人头都掷出到别处! 可正这时候,与别人谈笑的叶来还忽然顿住,看向他;而闻悦和叶慕推辞过众人,正欲离开这一包围圈,闻悦眉间一挑,似笑非笑地看向地上那两个人头,滚到了叶慕脚步。 一时间静极。 叶来默也知道自己闯了祸,刚刚的威风瞬间便没了,怯怯道:“是,在下莽撞,手滑了。” 这临时编造的理由可笑不已,叶家家主虽怒极,也猜得到缘由,但那么多人在此,他也不便拆穿,便斥道:“男子汉大丈夫,两个人头都拿不稳?真是丢我叶家的脸!” 可怜那两个人头,重重落于地面,又弹起。滚落到叶慕脚步时,那妖女温缘的脸都受了些伤,头发又散了下来,披头散发好不可怕。而那掌门的脸还刺进了一块碎瓷片,只是…… 围在在叶慕身旁的人众多,有好事者便叫道:“这掌门的脸,怎么刺进一块碎瓷片像没刺进去一样?” 叶慕捡起掌门的人头,摸了摸那碎瓷片周围的皮肤,眉头微皱。 她从这人头的耳边,轻轻撕下一块人皮面具来! 有人惊呼:“这……这人头是假的!” 大厅中忽然有人狂笑道:“哈哈,区区一个假教主和一个真护法的两颗人头,竟然真骗了你们这些蠢驴!” 一少年骤然大笑,扯下一张人皮面具,居然便是那华煞派的掌门! 叶家家主虽然吃惊,但毕竟看多了大风大浪,情绪马上稳定下来,正欲拿下这人控制场面,却惊觉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叶家家主勉强用手扶着桌子,支撑着自己不倒,看到众人皆是同样,心中暗暗吃惊。 大厅中众人皆软了手脚,连大声呼喊都没法,只能怒道:“贼人,你做了些什么!” 那华煞派的掌门抚掌大笑道:“到了现在都不明白?”环顾四周,见这些英雄豪杰都如软脚虾一般使不上劲,只能怒视自己,不禁得意。这事有人想要偷偷离开,大厅外面却被围了一圈,这些平时叱咤风云的天之骄子,如今连一个稍微有些武功的人都可以将他们一把推开! 而大厅中为众人端菜送酒的侍卫女仆们,见了华煞派掌门都恭敬行礼,所站位子看似乱无章法,却形成了一个严密的监视网,牢牢地控制着众人。 大厅中气氛一触即发,然而那舞姬依旧扭动着身体,乐师依旧弹奏着欢快的曲子,仆人们一边监视众人,一边饮酒碰杯,有几人擅长口技,竟然还能模拟出众位英雄豪杰的声色,谈论着今日杀敌和江湖大势。 如今厅中同样一派歌舞升平、其乐融融的场面,对比瘫坐在地的英雄豪杰们,显得十分诡异。 华煞派掌门大为得意,笑道:“叶家没有想到,这里都是我的人吧?哈哈!你们都中了我下的毒,无法行动也无法高深呼喊,叶家规矩严,没有命令旁人皆无法进入这大厅,倒是给了我方便!外面还有无数弟子又如何?他们还在我们的人的诱引下高歌欢饮,浑然不知今日武林豪杰尽在我手!” 叶家家主沉声道:“好大的手笔!我叶家的仆人有人在叶家呆了三十年,一直忠心耿耿,却没想到变成了你们华煞派的走狗!”他严厉的目光从仆人身上一一扫过,有人不禁颤抖了一下,随即恶狠狠道:“谁愿意一直被人使唤来使唤去?我们几个兄弟也愿意跟着干一票,博得个前程!” 叶来默愤愤然道:“我叶家何处亏待你们!”叶家家主看看叶来默,他也瘫坐在地无法动弹,但是脸上却有几丝红光,显得气色极好。 忽然有人说道:“即使叶家出了叛徒,但是我听闻叶家对于下人的管理向来严格。” 是怎么做到互传消息的? 是谁?传了这个卑鄙的计划? 又是谁又怎样…… 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刻,给众人下了毒? 华煞派掌门大笑道:“自有英雄愿归顺华煞派,如同刚刚那人说的一样,不过是博得个在叶家无法得到的前程!” 话罢,华煞派掌门竟看向叶来默,目光中皆是赞赏之色,道:“少侠有眼识人,知道谁才是该依附的。我刚刚还有所疑虑,担心少侠你临时反悔,而见你发出信号,我才知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在这便给少侠陪个不是,愿少侠接掌叶家之后,多多包涵!” 叶来默震惊,急道:“你,你这歹人在说什么?” 华煞派掌门笑道:“少侠不必担心,今日之事只有你知我知,其他人自然是只能到黄泉之下告密了,今晚过后,少侠尽管按照我们之前商量的,宣布叶家被歹人袭击,只剩你一个人的消息。” 叶来默颤抖道:“胡说,我之前哪有和你商量过!父亲,您千万不要听这歹人所言。” 叶来默急忙寻求父亲的支持,却见叶家家主早已盯着自己,面色阴沉。 叶来默心中一沉,知道即使今日逃过大劫,也没有了前程。 这时华煞派掌门击掌做恍然大悟状,道:“来人,将少侠请去安全之地,之前为了掩人耳目,让少侠也中了毒,实在是迫不得已。” 两个侍卫上前来,叶来默欲语却被这两人扶起来时骤然点了哑穴,有苦说不出,只能怒气腾腾地看向华煞派的人。华煞派掌门见此景赔笑道:“少侠你便大人有大量,不要再赌气了,日后我们还要多多仰仗你呀。” 他一边说,一边浑然不在意地离开,众人摸不清他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却见他在离开大厅的那一刹那,回首笑道:“看我这记性,竟然晒着诸位豪杰不管了。” 众人沉默,他接下来随便指了个位置,悠悠然说道:“从这位开始。” 被指到的人是东门派一位使刀的豪杰,虽然无力反抗,但见众人目光集中到了自己身上,虚张声势道:“你这歹人要干什么,尽管来呀!十八年后又是一个好汉,你以为我会怕了你?” 华煞派掌门鼓掌道:“不愧是东门派有名的英雄,那么就……” “杀、了吧。” 话落之际,那豪杰人头滚落在地。 他还睁大了眼睛,似是无法置信。 华煞派掌门风轻云淡地说道:“从这个人开始,向右,顺着整个大厅,问他愿不愿意归顺我华煞派,愿意的不伤他一丝一毫,我华煞派也愿奉为上宾;不愿意的,便手脚利落点。” 华煞派掌门看向众人,阴森森地笑道:“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华煞派派,便等着十八年后,把众位好汉再残杀一遍!” 正文 第八章 选择 叶来默被“请”到了旁边的一个隔间内休息,他被安置到椅子上没多久,华煞派掌门随之而来。 进来的时候,他轻轻地关上了门。 就好像将大厅中的一切血腥和残忍,都隔在了门外。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死,但是对于叶来默来说,第一次离自己的死亡那么近。 所以他心里,起了几分胆怯。 华煞派掌门微笑道:“我们华煞派虽然占据了大厅,但是其实还有些地方,得仰仗少侠,不知少侠可愿合作?” 叶来默愤怒道:“我怎会和你们这群奸邪之人合作!” “哦,可是外面的诸位英雄豪杰都看到了我们的合作呀?” 叶来默怒道:“你真把众人都当成小孩来戏弄了?我们明显不是一路人,那么明显的事情,你都看不出么?”说罢,叶来默一哼道:“省省吧,谁会中你的挑拨离间之计!” 这时候,忽然有人笑了。 是谁? 什么时候在房内的? 不、不可能,明明没有察觉到任何人的气息! 叶来默一惊,转过头去,这才看到了那个女孩子—— 她一身白衣沾染了点点血迹,看上去却好像绣上了一朵朵梅花,艳丽又诡异。 少女清秀柔美,此刻脸上笑容未褪,带着稚气的酒窝显得十分可爱。 只是眉间的朱砂此刻更红了几分,如同染上了深红的血液! 叶来默大惊失色,站起朝后一退,但因药力作用没有站稳,反而不小心碰倒了身后的椅子,狼狈地跌坐在地。少女连忙过来,一边将他扶起,一边自言自语道:“这就叫做惊艳亮相吧” 华煞派掌门咳了一声,和蔼地对少女说道:“呵呵,小阿缘现在是越长越漂亮了,过几年更是会一出场就让众人惊呆的。” 温缘捂脸羞涩道:“我也是那么觉得。” 华煞派掌门沉默了。 不错,此时出现的少女,正是那已经被叶来默取了人头的温缘! 此时变数太大,叶来默也一时没有了反应,任由温缘将自己扶起,只是紧紧地盯着温缘,念叨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温缘在他面前挥了挥手,见他没有回神,只是微微一笑。 叶来默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不可能,这不可能!掌门的人头做得假他可以接受,当时时间急促,他检查过温缘的人头无误后便匆匆收下了.温缘的人头,是他亲手拿下,又细细检查过一遍,并且确实没有使用人皮面具呀! 他不自禁俯身,伸手去摸温缘的脸,试图撕下一张人皮面具来。 温缘见他动手,只是假装生气地说道:“你这家伙动手动脚的,干嘛呢。” 叶来默没有理会她,只是颤抖着伸回了手,确定了一件事情:这个温缘,也是真的! 此时两人距离很近。温缘突然又凑近了些,在坐在椅子上的叶来默耳边幽幽地吹了一口气,叶来默一个激灵,倒回了神,颤抖着说道:“你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温缘一脸幽怨道:“负心人,之前才砍下了人家的头,刚刚又轻薄了人家,还那么说?但对于我来说,人家生是叶公子的人,死是叶公子的鬼。”见叶来默越发颤抖,温缘越发玩得起兴,深情地凝视着叶来默道:“总之,人家是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华煞派掌门看不下去了,皱眉道:“阿缘,大事要紧。” 温缘这才讪讪回来,叶来默稳住神,细细观察,这才觉察出不同来。 这个温缘,比起他所杀死的人,个子要矮那么一点点。 但是这差别太细微,不是之前他杀“温缘”的时候,恰巧注意到这个妖女身高只到了自己的肘间,他脑海里瞬间想起了了另一个和那妖女一样高的人,所以印象深刻;而刚刚温缘扶起他时,却离他的肘间差了一些。 难不成是……长得相似的两人? 但这也太像了吧? 不仅如此,从两人的言行散发出的气质来看,两人却是完全一样! 叶来默之前心神未定,又感觉这人和之前被他杀死的妖女如出一辙,此时稳住神后,想想这世界上也有着相似的孪生姊妹。那么妖女,其实有两人? 叶来默慢慢说道:“我之前杀死的妖女,是你的姐姐,或者妹妹?” 温缘沉默了片刻。 姐姐或者妹妹—— 那个少女,和她长得好像。 那个少女死了。 华煞派掌门接下了话题,点头笑道:“聪明!我教的‘阿缘’实则有两人,两人长得如此相像,气质又如此相似,有时连我都分辨不出来,少侠倒是马上就看出了是不同的人。” 叶来默道:“你们那么做,是为什么?” 华煞派掌门微微一笑,道:“荆轲献头,又是为什么?” 荆轲献头—— 自然是为了,图穷匕见! 叶来默喃喃道:“就算是为了图穷匕见,一个人头,不过降低了众人的警戒,即使你们的荆轲能杀了皇帝,他能杀死在座那么多人?不过得不偿失而已,”叶来默心中疑问无数,“不过更为重要的是,为何你们对叶家那么熟悉?是何时联合了叶家的叛徒?又是何时下的毒?” 华煞派掌门大笑,道:“当然是因为有叶少侠你为我们指路呀!” “你胡说!卑鄙小人,为何诬陷我?!”叶来默怒道。 温缘微笑,道:“哎,少侠你这话可不对了,我们哪有诬陷过你?” 叶来默怒道:“你、你这妖女,以为你们这场可笑的戏演得成么!众位豪杰可会中了你们的奸计?” 温缘悠悠道:“如果你能平安回去,那么你和你的父亲,都会这样向众人解释吧?” “不错!雕虫小技,你以为真能让众位英雄误会了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是被冤枉的!”叶来默傲然道。 “但是有句话叫做,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呀。” 叶来默一愣,愤怒道:“我堂堂叶家公子,要什么没有?我和你们合作有什么好处?!谁会相信?!!!!” 温缘认真思考后,道:“我也不知道你和我们合作会有什么好处。” 叶来默一哼,以为自己已经得胜。 然而温缘话锋一转,天真无邪地说道:“但是外面有那么多聪明人,还有悠悠天下人之口,一定会帮你,想你一个合适的理由呀。”叶来默气极,正想骂,却见温缘嫣然一笑,道:“叶公子你觉得,如果人们编成你迷上了华煞派的妖女怎么样?” “我呸,你也配!”叶来默吐出一口唾沫,极其不屑。 ——你也配? 那个少女的容颜在温缘脑海中浮现。 那个少女的恨意,也在温缘脑海里蔓延…… 一口唾沫落到温缘脚边,温缘没有恼,反而笑得越发柔和。 华煞派掌门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挡住温缘,和叶来默说话:“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即使今日少侠脱险,日后也总免不了被人指着鼻子说这事,少侠难道就不知道?” 叶来默想起刚刚父亲看着自己的阴沉神色,顿时没了声音。 华煞派掌门道:“不如,少侠狠下心来和我们合作,今日之事只有你知我知,其他人自然是只能到黄泉之下告密了。今晚过后,少侠尽管宣布叶家被歹人袭击,只剩你一个人的消息。” “我……我叶来默怎么能做此等不义之事?!” “但是你没有选择!”华煞派掌门厉声道,他一瞬间露出的狰狞神色倒叶来默终于想起来,这人是邪教的掌门呀—— 华煞派掌门循循善诱道:“从此之后,若外面的人活着一个,他们便会津津乐道地说你是叛徒之事,你再怎么辩解,都有人会为你想出投靠华煞派的好处;留下的人越多,你日后就会过得越痛苦。叶家家主即使知道你没有做,但是你此趟行为已经让他怀疑了!而且,你猜,外面你的家人,是不是都在猜测我们秘密地谈了什么?” 叶来默也知道自己的父亲那多疑的性格,此次过后,自己怕是…… 华煞派掌门看见叶来默脸上的神色,得意地笑道: “你没有选择。” 叶来默沉默不语。 正文 第九章 屠杀 华煞派弟子拿着一份长长的名单,瞅到了林东这个名字,悠悠地说道:“林东少侠一把风月刀走遍天下,是个英雄,可愿归顺我华煞派?” 林东骂道:“归顺个屁,你也配和我说话!” 那名弟子倒笑了:“我也乐得你不归顺!” 话罢,他沉声道:“黑山派弟子林东,杀。” 负责杀人的弟子手快,林东还来不及咒骂,便已经人头落地。 另一名杂役弟子连忙拿出一个麻袋,手脚利落地将林东的人头丢进麻袋里。 那鲜血喷涌而出,溅到墙上几尺,又不甘心地顺着墙壁缓缓流淌下来。 旁边的华莱派掌门人钱外脸上也溅到了鲜血,他着看向身边林东的尸体,目光充满了恐惧。 是快到自己了吗? 不会的,不会的,这名弟子没有按照环绕大厅的顺序来念,一直都是随意地点名,即使我坐在林东旁边也不一定是我。 钱外这样自我安慰道,但是却止不住颤抖起来。而那弟子的下一句话,粉碎了他的幻想。 点名的弟子道:“下一个!哦,是钱外老前辈。” 钱外此时已经是恐慌到了极点,但是他心里一直存在华煞派此举必然不成的想法,想到若是自己答应了,那么日后华莱派又有何脸面来见武林众人? 钱外怕再说下去自己真会倒戈,硬着头皮说道:“不必废话,要杀就杀!” 那名负责杀人的弟子也慢慢走到了他的面前,一旁负责收集人头的弟子也准备好了收下他的人头—— 钱外睁大了眼睛,期盼一点点转机来到。 “华莱派掌门人钱外……哦,差点忘了,这人掌门吩咐了,得手下留情。” 钱外逃过一劫,不禁松了口气,但随即注意到众人疑惑和愤怒的目光,瞬间明白了自己这特殊待遇惹人怀疑,只好硬着头皮逞英雄:“何必要你们这些邪教之徒手下留情?” “唰——” 又一个人头落地。 钱外的双眼瞪大,似乎是不敢相信! 华煞派弟子利落地将人头收入,负责点名的弟子阴笑道:“既然不识抬举,那么也就不手下留情了。” 大厅内一片沉默。 那名弟子似是很满意这种效果,继续拉长了声音,念道:“下一个,冬幻派李高——” 本来华煞派掌门离开之前,吩咐了弟子们按照顺序环绕着整个大厅,弟子们也是照做了一会。但是所问之人没有一个归顺的,而有人看到自己坐在稍偏的位置,不禁窃喜。 弟子们索性改了规矩,拿着名单随意点起了名,倒让人不知道下一个是谁了。 众人人人自危,每听念一次名字便紧张到极点一次,听到不是自己又松一口气。 只是不消片刻,这心又得提到喉咙眼。 那名弟子叫了半天没人回应,他不耐烦地重复道:“冬幻派李高在哪里?” 仍然是鸦雀无声。 弟子阴阳怪气地说道:“冬幻派李高在哪里?莫不是被我华煞派吓昏了过去?” 李高本来缩在角落里,一躲再躲,就盼着没人注意到自己,此刻被点了两次名,十分尴尬。不过此人从来没把脸皮当成是一回事,只求就能此跳过。 只是看这名弟子的架势,他知道自己是逃不过的了。 但是,他不想死。 他依旧做着缩头乌龟,妄想着自己能逃出去。 而旁边的冬幻派弟子脸上挂不住了。 旁人都没有退缩,而只有自己的弟子这般装聋作哑,岂不狗熊? 一旁的人悄悄推了李高一下,李高察觉到是自己人阴的自己,怒起心头,更是坚定了无论怎么都不出去的决心! 负责点名的弟子怒道:“既然如此不识好歹,倒真不愧是你们所说的‘名门正派’出来的人!” 一个叶家的家仆急忙安抚道:“您消消气,这些人不都是这样的吗?”这人又献媚地说道:“小人倒是有个办法,您把冬幻派的人一个个全杀了,那人不也就在里面了么?” 那名弟子思考道:“但是掌门说过,冬幻派的人还是要留几个的。” 这人讨好道:“那些不识好歹的人,又有什么必要留下他们的狗命?” 那名弟子闻言眉开眼笑,道:“也是!”他手一挥,负责杀人和收集人头的也连忙到了他所指的地方,那弟子道:“印象里那就是冬幻派的地方吧?都杀了吧!” 西获派暗叫倒霉,他所指哪里是冬幻派,全部是他们西获派的人呀! 见华煞派的人真要动手,冬幻派却装作没注意到,西获派也愤怒了,顾不上往日和冬幻派的交情,急忙说道:“等等!冬幻派的人在那边!” 那名弟子一拍脑袋道:“看我这记性,记错了。”他又挥了挥手,华煞派的人提着刀来到了冬幻派面前,对着一名弟子,挥刀欲砍! 第一刀落,那名倒霉的冬幻派弟子情急,竟拼命往旁边躲了一躲,这刀没要了他的命,却要了他的一只手。他见冬幻派的其他人毫无相救之意,心凉了半截,高呼道:“等等!!!李高在这里!!!” 第二刀停在了半空中。 负责点名的弟子道:“哟,你倒是挺识趣的,是个汉子。来来你告诉我,李高在哪里呀?” 那名弟子忍着剧痛,但是也知道自己这一声不该,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而这时那冬幻派的掌门却斥责道:“大丈夫死也不皱眉头,你和李高这般作为,又怎么配称我冬幻派的弟子?” 一股邪火从那名弟子心中冒起,他心想之前不管我死活,现在又居高临下地斥责我?你们都该死! 他挣扎着伸出另一只手,指向了李高的方位。 李高见他指向了自己,恨不得上去踹死他,但此刻众人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那名弟子也看了过来,看着他阴森森地发笑,李高心中一凉。 那名弟子道:“冬幻派李高,可愿归顺我华煞派?” 死亡的恐惧战胜了李高的羞耻心,李高颤抖着说道:“我、我……我愿意归顺!” 这是第一个归顺的人——顿时一片哗然。 有人骂他不知廉耻,有人心里也起了一点归顺之意,有人鄙视冬幻派尽出叛徒。 华煞派的人一瞪,众人立即熄声,倒是怕狠了华煞派。 有人叹气,经此一战,即使死里逃生,名门正派的声望也将一落千丈。 那名弟子含笑道:“哦?倒是终于有了一个归顺的!”他话锋一转,道:“但是我之前叫你的时候,你去了哪里?” 李高讪讪然不敢说话。 那名弟子挥手道:“杀杀杀,在这碍眼。” 李高惨叫道:“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杀我!我给你做牛做马都可以!不要杀我!” 冬幻派掌门脸上更是挂不住了,恶狠狠地说道:“死了便死了,别再丢我们冬幻派的脸!” 李高怒极反笑:“这个时候,你们想到的只是丢脸!”他转过去哀求道:“求求您,我不想死!” 那弟子看着好玩,便一时兴起道:“你们门派真是有趣,那么,若是出来一个人,抵你死了,我便放过你,如何?” 李高闻言瞬间转过去看自己的门派的人,冬幻派掌门哼道:“这种败类,死了算了!” 李高骂道:“你们不是得理得很么,出来一个敢死的呀?” 冬幻派的人骂的是凶,但是若是说道赴死,倒也真的没有人想。只是这当然不能说出来,众人纷纷表示自己敢死,只是为这类人渣不值得而已。 李高骂得更凶,什么脏话都出来了。 那弟子乐了,说道:“你们说为了他不值得,那我便打个赌,若是你们中有人敢出来送死,我不杀你们认为值得的四人如何?” 众人沉默了片刻,又推推囔囔。 “啊小师弟,你在说了我们几个兄弟不该死后出去吧?” “这事还是大哥来做妥当。” “这位弟子,反正你在冬幻派里也没什么大用,不如出去一死,反而成了人生中的最大成就?” “滚!老子死也不会为了你们死!” 生死关头,脸面全无。 那弟子鄙夷地看着这群人,正打算让人将李高杀了,李高怨恨地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等等。” 李高瞬间充满了希望,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那个少女一身净白,神色淡然。 她眉目如画,小小的脸颊上显现出非凡的镇定和气势。 一双眼睛,纯净而坚定。 那是! 刚刚备受称赞的叶慕? 叶慕毫无惧色地看向那名弟子,目光直指人心,道: “我愿赴死,以换四人性命!” 正文 第十章 相信 一个时辰前。 闻悦与叶慕运起轻功,向叶家前门飞去。 既然已经暴露了,闻悦索性就没有再隐藏自己会武功的事情。只是放慢了速度,让叶慕可以跟上。 叶慕一看便知闻悦有意放慢速度,再加上之前他竟然能够一瞬间便破开那小屋,心中笃定这人的武功深不可测,远在自己之上。 甚至,远在大哥叶来还之上…… 但是,他为什么要隐藏那么多年? 这个疑问即使问了,闻悦大概也不会据实回答。叶慕便藏在心里,心想等这次结束后便去问问大哥,或许大哥知道些什么。 这次结束后…… 叶慕目光凝重起来,不时看两眼旁边的闻悦,陷入了沉思。 叶家虽然名义上是一个家族,但其实更像是一个门派,不仅有叶家的人住在这里,更多的是前来叶家学习武艺的弟子。 因此面积十分广大,等叶慕和闻悦接近前门时,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远远看上去,只见众人走进叶家大厅喝酒祝贺,叶来默了领一队人追击,而叶来还守在门口,招呼众人进入大厅,等到所有该进入的人都进入了大厅后,叶来还又安排了叶家仆人领着其他人到另几个地方休息。 等到一切安排妥当后,叶来还嘱咐了下人和众弟子几句,这才进入了大厅。 叶慕却停在了和前门有一段距离的庭院中,这庭院依山而建,高处前门一大截,倒是个将所有景色收入眼角的好地方。 叶慕一止步,闻悦也跟着停了下来,他本来就对叶家的事情丝毫不关心,此次只是始终不放心叶慕一个人,才和她一起过来。 此刻战斗已到尾声。 叶来默领着人气势非凡地追去的声音已经渐远,大厅中响起的乐曲声,模模糊糊地传到了闻悦的耳中。 是首《破阵子》,乐声慷慨激扬,振奋人心。 而这边的叶慕和闻悦两人,却是久久无语。 夜色沉寂。 “你是谁?” 叶慕轻语的声音,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你父亲收的一个没用弟子,爱好风花雪月和放浪形骸。” 闻悦索性坐下,一股冷风吹得他又打了个喷嚏,暗自想到“谁又在骂我?” “但是你武功很厉害。” 叶慕也坐了下来,夜风拂过她的黑发,一缕缕青丝随风摇曳着。 “其实我扯淡更为厉害。” 闻悦随口一说,偏了偏头,看到她安静地坐在黑夜里,月光下的容颜比往日柔和了几分。 她微微一笑,道:“看出来了。” 这一笑不含风情,也不带修饰,却像是昙花那短暂的盛放,淡然而动人。 这笑容极浅极淡,转瞬即逝。若不是闻悦刚好偏头过来看见,只会觉得是错觉。 闻悦越发想起那个人。 她和她,真的是一模一样…… 是此生再遇,但是为何之前自己没有发现? 闻悦和叶慕的碰面少的可怜,闻悦努力回想,却只想得起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他便觉得这个小妹妹眼熟,但是小孩子在他眼里长得都差不多,也就没留心。 浑浑度日了那么久,叶家太大,而叶慕很少出门,他很少回叶家,也有几次擦肩而过,却都是匆匆路过,未曾看对方一眼。 但是…… 为何自己,偏偏在这个时候……发现了? 闻悦想起一位挚友来。 叶慕再度开口道:“今日进攻叶家的,是哪个门派?” 闻悦扫了扫地上的尸体,又想到之前厮杀时有人提到华煞派,道:“是华煞派,六个月前灭了四个邪教,前几日和天机派一战却惨败了的那个华煞派。” 叶慕道:“那华煞派里,是不是有个很有名气的人,叫做……温缘?” 闻悦笑道:“你也晓得这些传言?看你基本都呆在练武室,我还以为你从来不知道呢。” 叶慕道:“这些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有个别名叫做没头脑。” 闻悦愣了,道:“你说什么……?” 叶慕才知道没头脑本人是不知道这事的,就把原因和他说了,闻悦听了也不恼,笑道:“其实我更知道一件事情,你有个别名叫做不高兴。” 这回换做叶慕愣了,道:“不高兴……?” 闻悦忍不住笑道:“就是说你经常发脾气,老是板着脸。你别说,没头脑和不高兴,听起来还挺押韵的。” 叶慕沉默了。 闻悦安慰道:“其实传言往往和事实相反呀……” 他忽然,想到了那位挚友。 他突然有些明白了。 轻声说道:“就像不高兴是装出来的一样。” 叶慕直直看向闻悦,道:“就像没头脑也是装出来的一样?” 一股冷风吹过,打到两人的脸上,吹得生疼。 “你不像传言中的一心向武,不理外事,更不像传言中的小孩子心性。反而,你心智坚定,极其冷静而且沉着。”闻悦道。 “你也不像传言中的贪于玩乐,软弱易欺负,更不像传言中的无勇无谋。反而,你武功深不可测,轻佻浮于表面,谨慎沉于心底。”叶慕道。 “……” “你是谁?”叶慕问道。 “……”闻悦没有回答。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生出几分不安来。 此刻的闻悦,联想到前门的厮杀、莫名来袭的华煞派、费了巨大心力用红蟾建起的小屋…… 他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和眼前的少女,都被某人算计在内—— 一股冷风吹过,打到两人的脸上,吹得生疼。 时光悄然流去。 这次的沉默长了些,已经可以远远看见叶来默带着人马欢呼着回来。 大厅中的乐曲,早换成了《金缕衣》。 夜风中混含着含糊不清的女声:“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劝君惜取少年时…… 片刻叶慕斟酌着词语,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可以,相信你吗?” 那歌活泼地唱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等无花空折枝……” 莫等无花空折枝…… 下一首歌却换了人,闻悦听得出来这是挚友叶来还亲自上场,唱起了歌: “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 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又一年……” 眼前的小少女执着地看着自己,等待着自己的回答。 在她冷冰冰的表面之下,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真诚简单到可爱。 她心智坚定,她极其冷静而且沉着—— 但是她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昙花那短暂的盛放,笑容极浅极淡,转瞬即逝—— 转瞬,即逝。 叶慕见他没有回答,再问了一次:“我可以相信你吗?” 闻悦自言自语地说道:“混蛋算你狠,我就不该和你透一点点底,又被你算计了一次,可恨的是就算我知道是被人算计都自愿跳进来……” 叶慕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迷茫道:“什么?” 闻悦闷闷道:“没什么,发泄一下而已。”话罢闻悦看向叶慕,叹气道:“我就认栽吧……你可以相信我。” 闻悦忽然郑重道:“我发誓,无论遇到什么,你都可以相信我!” “哦。” “……”面对叶慕这样的反应,闻悦有点丧气。 叶慕坦然道:“虽然我也有所隐藏……但是无论遇到什么,你也都可以相信我。” 看着她认真的侧脸,闻悦忍不住摸摸她的头,叶慕立马把头转向一边,皱眉道: “听着,等下看到有人去仓管那边取了一幅画回来后,我们再等上一会,然后再进去——” 闻悦一边努力摸到她的头一边问道:“然后呢?” “然后会有人让我看画,而我会半天不回答。这时候你就说一句‘这不过是一张龙风行云图’就行了。” 闻悦不禁插嘴道:“其实那画不是龙风行云,只有一只风而已呀?” “说得就好像你看到了一样。” 闻悦摸摸鼻子,心想如果告诉她那就是我画的,她会信吗? 叶慕继续说道:“接下来我们会中华煞派的毒动弹不得。” 闻悦喃喃道:“混蛋你真狠呀。” 叶慕道:“你说什么?” 闻悦正经道:“没事你继续。” 叶慕也不理会他,迟疑说道:“然后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闻悦问道:“你有没有收到一点暗示?” 叶慕想了想,道:“我只被告知了当华煞派来袭的时候做这些就好,其他的……他说,凭心做就好。” 闻悦判断出,对于那人的计划,叶慕知之甚少。但是出于对那人的绝对信任,她无以不照做。 至于其他的——凭心做就好。 那人不怕计划失败? 他不怕。 因为他太了解叶慕,也太了解闻悦—— 当华煞派弟子刀快落的那刹那,一颗小石子打到刀上,竟然震得那人连人带刀,都后退了几步。 闻悦一步跃起,转瞬之间连出几招,怒道:“谁敢伤她?” 众人目光都集中在闻悦身上,不禁惊呆。 而叶来还,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