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百啭无人能解   我进宫的那一天,紫奥城里下了一场大雪。雪花纷纷扬扬的,不一会儿就铺盖了整片大地。但是很奇怪,雪下得这么大,倒也不冷。我伸着手在屋檐下接雪花,看着它在我掌心慢慢化成一滩雪水,只觉得美好的事物就如同这晶莹的雪花一般,越漂亮,越剔透,就越是留不长久。   “小姐,外头冷,咱们进屋进去吧。其他小主都在屋子里,您要是不进去,在外面站冷了,待会皇上接见您再出什么差错,可怎么是好呢!”小莹子哆哆嗦嗦地跑出来,塞给我一个铜质暖手炉。这手炉里早就放上了烧好的炭,用手握着,刚好暖和又不会烫。   这三年一次的选秀,是多少人踮脚盼望的盛事,与我,也不过就是一场繁华热闹的闹剧。反正我是存了选不上的心的,所以明知今天下雪,也只穿了一身杭白绸的衣服,就连头上,也是轻轻绾了一个发髻,随手插了一朵白梅,素淡得几乎让人无法注意。   我别开眼,淡淡道:“我不冷,你先把这手炉放起来吧。这雪景这么难得,我倒是要多赏赏。”   “多年不见,妹妹竟还是那样的脾气秉性,一点儿也没变呢!”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转过头去,却见一个身材高挑的美人站在我面前。   我仔细打量她,只见她披着一身大红色的毛呢斗篷,那斗篷上落满了洁白的雪花,映衬得倒也好看。她里面倒是穿了一身鹅黄,更衬得她面如满月,青春可人。   “你认识我吗?”听她的话,她像是早就认识我一样,我却不认识她。   “太液池清荷宴,妹妹难道忘了?当日妹妹还跟姐姐把臂同游,一起赏月吃月饼,又做了几首诗,妹妹难道全都忘了?”那美人依然笑笑,脸颊露出一对可爱的酒窝。   我摇摇头:“长歌去年高烧过一次,把脑子烧坏了,所以并不记得许多从前的事。不知这位姐姐,到底如何称呼?”   那美人听我这么一说,低呼了一声,美眸里竟然盈满了关切之情,她走上前来,轻轻扶住我的手臂,柔声道:“长歌妹妹,我竟然不知你生病的事情。哎,也是,去年我父亲正在江苏任上,今年才重返京城,难怪不知道妹妹生病的事情,妹妹莫怪。”   我微微一笑:“劳烦姐姐挂心了。只是姐姐到底如何称呼,看姐姐对妹妹的关切之情,想来姐姐应该是跟妹妹极亲厚的姐妹,妹妹若记不起来,倒是失礼了。”   那美人笑笑,眼波流转间,倒颇有几分英气:“我是你叶云姐,怎么,你竟然都忘了?”   我摇摇头,也不想费力气假装什么旧识:“那一场病来势汹汹,捡回一条命来已经不易。再让我记得什么,我可是不能了。云姐姐,你不要怪妹妹。”   叶云大方笑笑,上前拉住我的手:“这些日子没见妹妹,妹妹又瘦了。想起当年咱们姐妹一起玩的日子,可真是让人怀念。只是妹妹,今日来怎么打扮得如此素淡,你我要想选中,必须得在容貌服饰上下功夫。妹妹天人之姿,清绝秀丽自然无人能比,可是这衣服太过素淡,总会被别人比下去。你好比那边的那个一串红,虽然长得略胖了些,但是那衣服可真是鲜艳夺目。”   她说的是人群中间站着的那个秀女,叫楚天娇,是两江总督楚盛的女儿。连名字都起的如此霸气,也难怪穿得起星罗进贡的胭脂纱。这种纱我也只在小时候见过奶奶穿过一次,因为极珍贵,所以奶奶也只有在六十大寿的时候穿过一次而已。没想到这个楚天娇却如此骄奢,浑身上下唯恐有一点儿没裹到,真是让人好笑。   两江总督财大气盛,打扮得女儿不遗余力,头上手上都恨不得插满了珍奇宝贝。这不,一个小宫女不小心泼了一点儿茶在她衣角上,就被她夺手扇了一巴掌。   这种事情看得太多了,总也有乏味的时候,我跟叶云都没出声,因为这种情况下,你替小宫女出头反而就是害了她。所以大家都相当聪明的缄默着。   雪,下的更大了。   时辰快到了,朱红色的宫门慢慢合了起来,超过选秀时辰就不能再进来,这是皇家的规定。   我百无聊赖地倚在窗边,怀抱着小暖炉,看着这苍茫的天地,默默打发着时间。   忽然一抹纤细的身影吸引了我的注意,在宫门即将关上的时候,一个小姑娘踉踉跄跄地奔了过来,拼尽全力扑进了宫门里,然后便瘫倒在了地上。   “难道是迟到的秀女?”叶云说。   “不像。若是秀女,怎么也有马车送过来,怎么会只身一个人闯进来?而且你看她的衣服,破破烂烂的,也不像。”我轻声道。   侍卫们上前,拉起她来看了看,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伸手就要把她拖出去。那女孩大约是跑得久了,脚上鞋子也没一双,鲜血撒了一地,被那侍卫拖着,血迹蜿蜒成了一条小路,在白色的雪地上绽放开来,当真让人触目惊心。   忽然那女孩醒了过来,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从衣襟里摸出一叠东西递给侍卫,那侍卫们看了看,还是提起她来,朝外走去。   我老远听见那女孩凄厉的喊声,好似绝望的小兽,凄厉极了。   不知为什么,那叫声竟然触动了我,我心念一动,已经撩起裙摆走下台阶来。   “小姐,小姐,您这又是要去哪儿啊!外面下着雪,您再滑到了,奴婢可没几个脑袋砍啊!”小莹子叽叽喳喳的跟上来,赶紧扶住我,生怕我跌倒。   叶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上来,看样子她是真的跟我关系很好,所以才这么担心我。   我一路走到了宫门口,那侍卫们见我来了,低头行礼:“小主好!”   我微微一笑,柔声道:“各位大哥辛苦了,我刚才在那边看见这位姑娘,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所以特意来看看。”   一个侍卫说:“您认识这个姑娘?”   我低头看了看那个姑娘,只见她浑身都是泥水,脏兮兮的,除了能看出她很瘦之外,其他的一概看不出,刚想摇摇头说不认识,忽然瞥见那小姑娘手中的文书。   我俯身拿起来,打开一看,却见上面写着选秀文书四个字。再细看一下内容,原来这个姑娘叫闵柔,是浙江那边选送的秀女。只是既然是秀女,怎么会如此狼狈呢?   叶云跟我也有同样的困惑,她接过文书一看,点点头:“这文书倒是真的,只是这闵姑娘怎么如此狼狈?”   “该不会是什么人冒充的吧!”小莹子在一边多嘴说道。 正文 第二章 等闲变作故人心   “别胡说!”我呵斥她,“看这姑娘如此拼了命也要挤进来,如果是冒充的,怎么能有这么大的胆量?再说了,冒充秀女是欺君之罪,这个小姑娘如此柔弱,又怎么肯冒这么大的险呢?也许是路上碰见了匪徒抢劫,她自己逃过一难也说不定。各位大哥,不如就让我把她带进去,交给教引嬷嬷们仔细盘查一下,如果没错,也算是救了一条人命。”   那侍卫们有些犹豫,叶云早就塞了几锭银子给他们。这种顺手的人情不做白不做,于是侍卫们抬着这个浑身血污的小姑娘,跟着我们去找教引嬷嬷。   经过一番擦洗,那小姑娘慢慢醒来,狼吞虎咽地吃了几碗面,这才缓过气来。我跟着叶云再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穿好了衣服,打扮好了,见到了我们,扑通跪下,猛然磕起头来:“多谢姐姐,闵柔多谢二位姐姐的救命之恩!他日若是有机会报答两位姐姐,闵柔愿意做牛做马!”   我赶紧扶起她来:“做牛做马倒不必了,我们也不需要。只是你到底是怎么才弄成这样?”   她的脸十分白净,标准的瓜子脸,那双眼睛倒好像秋水一般的动人。只是她一脸的凄苦,反倒让人觉得十分的可怜。   “强盗,强盗,他们,他们杀人,血,到处都是血……”她惶恐极了,豆大的泪珠子纷纷掉落下来。   “好好,你别怕,现在在皇宫,你很安全。”我和叶云一人握住闵柔的一只手,安慰她。   但是当我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却微微一惊:那双手上竟然长满了老茧,实在是不像是一双千金大小姐的手。   我心下陡然生疑,脸上却是一片平静,照旧微微笑着对闵柔说:“你先好好歇息一下,待会就要见皇上了,可要养足精神才行。”   叶云跟我一般无二,也是这样微笑着叮嘱她好好休息。   正说着,教引嬷嬷们进来,端着笑说:“二位小主,这闵小主的衣服首饰全都被那贼人抢掠而走,现在老身也只能给她找一些家常的旧衣服,只是这样寒酸,我怕她难见皇上。”   这倒也是,我微微扫了那闵柔一眼,只见她全身上下只穿了一件天蓝色的半旧不新的衣服,头发披散在身后,楚楚可怜倒也是的,只是太过寒酸。我转过身去吩咐小莹子:“小莹子,去把我那件傲雪红梅衣服拿进来,伺候闵小主穿上。”   那傲雪红梅是家里特定为我准备的替换衣服,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也好有件衣服替换着。   小莹子十万分不情愿:“而是小姐……”   “可是什么,还不快去!”我低声呵斥她。   “是。”小莹子咬咬牙,转头走了,不一会儿就抱进来一个青油纸伞布包着的包裹,打开包裹,只见一件红艳灼灼的裙装出现在众人眼前。   闵柔看那衣服一眼,急忙摆手:“不不不,姐姐这么漂亮的衣服,肯定是姐姐打算穿的,妹妹,妹妹不敢夺爱!”   我微微笑笑,浑不以为意:“这算什么的,只要妹妹能得到皇上宠爱,到时候为姐姐美言几句,姐姐也就开心了。小莹子,快伺候闵小主穿上。”   那闵柔还要再推辞,早被我三言两语打发了,只得进了屏风后,换起了衣服。   一时换好了出来,我跟叶云相视一笑:果然是个美人胚子!闵柔本就身段纤细,身上自带着一股弱不禁风的感觉,看起来楚楚可怜。这么一打扮,红艳的梅花映衬着她如雪的肌肤,再加上她乌油长发,当真是像画里走出来的美人一样。   叶云笑笑:“这衣服果然极美,衬得闵柔妹子更跟天仙一样!我这里正好有一串东海的珊瑚串儿,也送给妹妹带!”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右手腕上的血色珊瑚串褪下来,给闵柔带上。   “这么一来才算齐整,也不算得寒酸。妹妹可以安心面圣了。”叶云拉着闵柔的手,笑嘻嘻道。   闵柔羞红了脸,刚要拜谢,忽然听见宫廷内监在外面喊:“皇上驾到,请各位小主稍事准备,准备面圣!”   我们是在东暖阁候着,皇上他们在西暖阁。全体秀女们齐齐站在屋子里,一声也不敢吭。静的仿佛能听见外面雪落的声音。   扑簌,扑簌,安静极了。   偶尔有几个小太监跑来,低着头跟嬷嬷们说些什么,嬷嬷们不过点点头答应着,也不说话。   气氛一时之间紧张极了,个别心理素质差的秀女已经有些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来了。   一会儿,果然听见有拍巴掌声,一群小太监们跑来,在门口站好了,大家更不敢说话了,因为拍巴掌就是清场,众人必须肃静,不然待会惊了圣驾,个人担当。   我也跟着大家站在那里候着,只是我倒是一点儿也不紧张。皇上是圆是扁,跟我有何干系?我不过待会走个过场,晚上照旧回家去。   这雪下的真好,看样子晚上还能围炉赏雪,喝点小酒吃点儿烤鹿肉,倒也是人生一大美事。   这么想着,脸上难免浮现一个笑容,叶云眼尖,早就看见了:“妹妹,何事如此高兴?”   我看看她,轻笑:“要见皇上了,可不载欣载奔?”   叶云扑哧一笑,差点儿引来众人的注意。幸好此时圣驾已经到了,众人跪拜下去。   我也跪在那里,只觉得青石地板冷冷地咯着膝盖疼。耳边响起了一行整齐的脚步声,接下来是一些杂乱的脚步声,然后一切重新归于寂静。   一个太监过来宣布:“皇上安坐,请各位小主们依次面圣!”   “是。”领头的嬷嬷低声答应着,从公公手里接过名单,按照名单一一念名字。念到了的,就进去面圣,没念到的,就稍微等等。   “林月,张绣,沈冬儿,付如春。”嬷嬷大声念着这四个人的名字。   “是。”有四位秀女从人群中走出来,低着头,双手垂在胸前,恭谨极了。   “嗯,跟我来吧。”那公公看了看这四位秀女,转身走出了门。   那四个秀女跟着公公出去了,大殿里更安静了。大家大都在静静等待,等待着待会来的命运宣判。当然,也有很多人都竖着耳朵,好像这样就能听到西暖阁里皇上到底要问什么话,也好提前做好准备。   大家都是一派紧张,就连叶云,也禁不住轻轻握住了手。唯独只有我,悠闲淡然地站在那里,眼睛望着窗外的落雪,神游天外去了。    正文 第三章 君恩难测   “殷长歌,闵柔,叶云,苏兴倩。”   终于到了我的名字。   我看了看叶云,她也看看我,我们相视一笑,跟着公公出了门。   按照名字排序,我走在最前面,跟在公公的身后。东暖阁和西暖阁只隔了一条小小的路,所以我倒也没十分放在心上。没想到快要进门的时候,脚下却一打滑,整个人朝雪地里摔了去!   站在我身后的闵柔和叶云惊呼一声,想要伸手拉住我,却已经晚了。我整个儿摔倒在了雪地里,屁股快要裂成了两半。   “妹妹,你没什么事吧?”叶云和闵柔跑到我身边,把我扶了起来。   “没,没事。”我忍住屁股传来的剧痛,伸手一摸,却摸到了一手的污渍。原来那雪地下早就融化了,人跌倒在上面正好沾了一身的污泥。   “这,这可怎么办呢?”闵柔看了看我沾染的裙子,眼圈一红,又要掉泪。   公公也有些着急:“这可怎么是好,这就要面圣了!”   我微微笑笑:“要不然,就先带着她们几个面圣,我下去换个衣服再来?”   公公摇摇头:“不行不行,皇宫里的规矩,错一点儿也是不行的。老奴可不敢!”   见这样不行,我只好勉强笑笑:“那就这样进去面圣吧。反正我们都是正面对着皇上,料皇上也不会看我们的屁股的。公公,待会若是皇上问起来,你可要多为我美言几句呀!”   公公表示也只能这样了,所以倒也没说什么,依然带着我们四个进了西暖阁。   西暖阁虽然大开着门,屋子里却是暖意融融。想来是墙壁和地上都烧了地龙,就算外面冻成冰,屋子里也是温暖如春。   我们四个低着头进了西暖阁,只听见里面鸦雀无声,连一声咳嗽也不闻。   那香炉烧的龙涎香暖暖的,熏得人想睡觉,偏偏上面坐着的就是九五之尊,所以大家又只得打叠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   “皇上,这四位秀女倒是看着舒服,您瞧瞧。”一个温厚的女声传来,飘在了西暖阁内。   “嗯。”一个清朗的男声嗯了一声,算是答复了。   我心里一动,听这个声音皇上也不算老,顶多也就只是而立之年。不知道他到底长得如何?   心里好奇,我却不敢抬头。殿前逾规,我可不想那么傻。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清朗的男声再次传来,只是意兴阑珊的,好像提不起任何兴致一样。   我们四个慢慢抬起头来,看向了坐在正中央的九五之尊。   隔得并不远,而且皇上只是一身家常的宝蓝色袍子,所以我能很清楚地看清他的长相。   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好看的男人。俊朗的五官,沉郁的气度,虽然他只是随意坐着,却能让人感受到他身上的雷霆霸气。   以前就听人说,当今圣上凌烨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以为是传言,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可是即便是美男子又能怎么样,我照样不稀罕。   凌烨微微扫了我们一圈,并没有什么眼睛一亮的迹象。他看了看手中的牌子,再看了看我们,问:“谁是殷长歌?”   “回皇上,我是。”我没想到他一下子就问到了我的名字,赶紧走上前去回话。   “嗯,跟你姑姑倒是有几分相像。”凌烨看似漫不经心地说。   我心怦怦一跳,不知道该怎么回才好。我的姑姑殷无双,正是凌烨的妃子之一。   “可不,这么一看,长歌倒是真得长得有几分像无双妹妹,不过好像比无双妹妹沉静罢了。”皇后在一旁和蔼地笑笑。   “沉静,沉静好啊。也好,你进来了,正好可以帮朕安慰安慰你那个姑姑,她这几天又闹头疼,朕实在是拿她没有办法。”凌烨语气中带着宠爱说道。   我一愣,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进来了?”难道他的意思是——   “小主,小主您还愣着干什么啊,还不快上前去谢恩去!”公公在一边着急地说。   我抬眼一看,却见凌烨手里捻着那块玉牌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只觉得轰隆一声,似有惊雷在我头顶齐齐炸开,呆愣在那里不能动弹。   什么意思,难道他随随便便的一句话,我就要成为他的妾,他的无数女人中的一人吗?   我不,我不要!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侯门尚且深似海,何况是宫廷!而且,这紫奥城就是一座黄金牢狱,进去了,永世可就出不来了。   “妹妹,你莫不是欢喜地愣了?还不快上去,皇上等着你呢!”关键时刻,叶云狠狠掐了我的手背一下,把我掐醒。   我回过神来,果然见凌烨和皇后都在那里看着我,我看了叶云一眼,从她的眼里读出了“警告”二字。   是啊,如果我不上去接牌子,那么就是抗旨。抗旨的下场大家都知道,我没有那个胆量,只好上前去接下绿牌子。   “谢皇上隆恩,谢皇后娘娘隆恩。”我麻木地按照之前学过的礼仪,一一谢礼。   接过绿牌子之后,我就站在那里,竟然呆愣住了,接下来凌烨又是怎么问叶云她们的,我竟然一个字也没留意。好不容易挨到出来了,公公给我们四个道喜:“恭喜四位小主全体得中,今后还请四位小主多多照顾奴才!”   我看向叶云她们:“云姐姐,柔儿,你们也都被选中了?”   “嗯,我们也都被选中了!太好了,咱们三个都被选中了!长歌,你说这是不是一种缘分?”叶云很开心,闵柔的小脸上也洋溢着喜气。   我勉强笑笑:“但愿吧。”   谢了恩,领了那绿牌子,我便像个木偶人一样的跟着叶云、闵柔朝后面的荣景阁走去。   所有选中的秀女都会在此稍事停留,待所有结果出来之后,自有大太监进来宣读圣上旨意,再一一派发人马护送各位选中的贵人回家。   大晏朝皇帝历来体恤民心,尤其善待老臣,所以选中的秀女也会以一种荣耀的方式回到家里。所谓的荣耀,就是敲锣打鼓,鸣鞭放炮,一顶八人抬的大红轿子,浩浩荡荡地送回家里。   我姑姑殷无双当年的阵仗,我至今还没忘记。    正文 第四章 翠色芙蓉一边开   “小姐,小姐,您先换换衣服吧。”小莹子贴心地问我。   “哦,”我回过神来,“先不必换了,横竖备用的衣服给了闵柔妹妹,反正也是回家去,倒不着急。”   小莹子一听急了:“小姐!待会敲锣打鼓的一回家,大家都来看,你说你这一屁股的泥巴,可怎么是好呢!”   我唯恐闵柔听见这话不乐意,赶紧瞪她一眼:“别说了!”   果然闵柔已经过意不去了,她红着眼圈看着我:“姐姐,要不是为了我……”   “这点子小事也值得你哭的。长歌,走,我那边正好备了一套,你跟我去后面换换去!”叶云呵呵一笑,起身拉住我,就朝后面的小厢房走去。   “好妹妹,别担心了,有我们呢!”我不忘安慰闵柔一句,跟着叶云朝后面走去。   到了后面,叶云先大开着门,又打开窗户,这才去包裹里翻出一件淡紫色的衣服递给我。   我有些奇怪:“云姐姐,这么冷的天,别人关门还来不及,你怎么反倒全都打开窗户了呢?”   叶云轻轻笑笑:“你这么个人,竟然连这个也不知道?这又不比咱们家里,是说体己话的地方。这是宫里,哪里没有几双眼睛几对耳朵盯着听着的。咱们这一关门,别的不说,先招人疑惑。再者,万一被人听了去,咱们也不知道。所以还不如这样敞亮着,大家便宜。”   我微微一笑,在她的帮助下换上了那套衫子:“可是姐姐想得周到。妹妹再没这个心思。”   叶云给我整理好衣装,淡淡笑笑:“你志不在此。若你志在此,十万人不及你一个。”   我听她这么说,也不答言,只是坐在那紫檀木花雕飞鹰逐鹿的大方凳上,看着外面那扑簌扑簌的落雪。   手里的暖炉已经有些凉了,就跟我这心,也慢慢变冷了。   “你那炉子冷了吧?来,换我这个。我这个刚换了炭。”叶云不由分说地把她的手炉塞给我,“这身子单薄的,还总是费心思想东西,我劝你啊,还是省点儿精神。”   我见她这么对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云姐姐,我刚才在想一件事情。刚才你摸闵柔的手时,有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劲?”   叶云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下去,她看向我,低声道:“你也觉得了?”   “嗯,”我点点头,“她手上都有老茧,按理说,一个官家小姐,怎么会有如此厚的老茧?”   “我也觉得奇怪。可是妹妹,这种事情,轮不到你我操心。世上本无事,你我躲还来不及,何况去招惹。”叶云轻叹了一声。   “可若她真是鱼目混珠的……”我沉吟。   “是鱼目还是珍珠,那不是你我能说的算的。刚刚皇上看她的眼神,难道你没看见?”叶云问我。   “什么眼神?”我还真没看见。   “说不上来,总之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叶云说。   我笑。那是,她闵柔穿了家里特意给我准备的红梅装,自然能吸引皇上的注意力。那一套红梅妆本是我姑姑当年进宫时候穿的衣服,姑姑如此得盛宠,跟姑姑相似的人,总也能博得皇上的青睐吧。闵柔本就想选中,那我帮她一把,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叶云轻叹了一声,似有无限惆怅之意。   我见她脸上似有愁容,刚想问她怎么了,忽然见廊子那边拐过来一个身影,一身的红梅灼灼欲燃,不是闵柔,又是谁?   她躲躲闪闪的,沿着廊子边儿走,谁知见我们大开着窗,先是一愣,继而又恢复了常态,大大方方朝这边走来。   我心里冷笑-----她果然要来听壁角。只是装没看见,跟叶云随便说着闲话。   叶云自然也看见了,也装没看见,只是那手指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小心。   我微笑着点头,伸手把那水渍抹了去,仍旧跟叶云谈些闺阁之内的事情。   一直到闵柔到了屋前,我才假装惊觉,急忙起身迎进她来:“小柔,你怎么过来了?那雪滑着呢!”   闵柔娇怯一笑,急忙给我们行礼:“姐姐们好。妹妹在前头一直等不到姐姐,前头又闷得发昏,所以特意来找姐姐们玩笑呢!”   叶云让她坐下,我留意看她的言谈举止,倒是落落大方,没有丝毫破绽。   我心下生疑,面上只是笑,三个人说说笑笑了一会儿,小莹子就跑来叫我们到前面去了。   我们三个到了前面,果然是结果出来了。这次选上的秀女统共有十六个,一个个不免喜气盈腮,得意洋洋,仿佛手里的那块玉牌子不单单只是一块玉牌子,更像是她们的锦绣前程,荣华富贵。哦不,还承载着她们家族的锦绣前程,荣华富贵。   我连冷笑也懒得做一个,这些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们很快就能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人生,什么才叫做烈火烹油。   前提是,你得经得住烈火无情的焚烧和磨练,如果你不是真金,恐怕只会在后宫这座大熔炉里被焚烧殆尽,连渣儿也不剩一点儿。   一时大太监也说完了,接着便是派发车子送我们这些选中的秀女回家,有些家在千里之外的秀女则是被统一安排在了皇宫内的锦心斋内。   虽然不能像我们在天子脚下的秀女一般风光回家,但是皇宫也会立刻派出专人送喜报回到她们家,其实风光也一般无二。   我倒不是那么在意风光的,要说风光,我们殷家的风光早在我姑姑殷无双进宫的时候领略了个够本。这些年来,殷家坐看我姑姑一路高升,现在虽说只是四妃中的容妃,但贵妃位置也是囊中取物,指日可待。   所以我这个小小的得选秀女,倒也完全不必被大家放在心上。其实他们把我送进宫来,无非是想永葆殷家荣华富贵,毕竟这深宫险恶,我姑姑再怎么得宠也毕竟只是一个妃子,皇帝的一个妾而已。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我或者也可以顶上一二。   再者,姑姑虽然承宠,这么多年却没有子嗣,这也是大大的隐患。   马车咕噜咕噜地朝前开动了,我懒懒地倚在姜汁黄织锦的软垫上,伸手轻轻挑开帘子朝外看去。雪,越发大了,细细密密地织成了一张厚实的帘子,挡住了这天地间的一切罪丑恶。   一个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闵小主,我家主子有请,请您跟我来一趟。”翠芙的声音我还是认得的,她是姑姑身边的得力宫女,一直打点料理着一切事情。   她怎么来了?    正文 第五章 代嫁   我伸出头一看,却发现她正站在闵柔的面前,一边微笑着,一边拿眼去看闵柔身上穿的那件衣服。   她动作真是好快,虽然不在现场,却也能对前面选秀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今儿见到有人穿了她当年穿的衣服,她自然按捺不住了。只是闵柔这一去,恐怕凶多吉少。   我心里微有些不舒服。那衣服是家里特地留给我,嘱咐我穿的。我不想中选,所以才把衣服给了闵柔,心想着她若夺人眼球,自然可以分散皇上对我的注意力。没想到我却还是被选中了。   我不是真的那么好心的,给闵柔衣服穿主要还是想为自己开脱,可是另一方面闵柔也能得益,不是吗?可是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的情况。   闵柔竟敢穿姑姑当年穿的衣服,这可真的是犯了姑姑的逆鳞了。   我想了想,终于还是叫住了马车:“稍停一下。”   小莹子忙过来扶住我:“小主,怎么了?”   我踩着板凳下马,施施然走到闵柔身边,轻轻拉起闵柔的手笑道:“妹妹不是说要跟着姐姐回家看看吗?刚才一转眼的功夫却不见了妹妹,没想到在这里跟人说话就把姐姐抛到九天云外去了。怎么,还不走,还要说什么?”   闵柔怯怯地看了我一眼,低声说:“姐姐,我……”   我知道她十分为难,看翠芙的气派便知道她是哪一家不能得罪的主子派来的,但是我不怕。   我朝翠芙笑笑:“翠芙姑姑,还劳烦您跟姑姑说一声,我新认了闵柔当妹妹,有好多体己话要说。三日后进宫,我再亲自带着她去见姑姑,可不更好?”   翠芙笑笑:“翠芙恭喜小主得选,小主家人肯定会高兴的。”   我也笑笑:“姑姑最近身体可好?”   翠芙点点头:“主子一向身体康健,只是前几日偶感风寒,才未能跟小主见面。”   我点点头:“三日我进宫来,定当拜访姑姑,只是现在……”   翠芙笑笑:“奴婢明白,既然闵小主是小主您的姐妹,自然要接回家同住才好。”   我淡淡笑着,又跟翠芙说了几番话,这才拉着闵柔的手上了马车。   一路上,倒也无话,只是她又红了眼,抽抽噎噎地说想她爹爹,说强盗都杀了随从,也没人回去报信。   我心里本自疑惑她,见她哭的样子也不动容,也懒得作态,只是随便安慰她反正皇上都已经派人传报喜讯,家里人自然会知道。   她见我淡淡的,也不敢说话了,只是坐在角落里,玩着帕子。   我见那手帕上绣着并蒂莲,针脚分外细腻,用色也十分妥帖,不由得笑笑:“从此之后,这些东西,可不能带在身边了。”   她窘迫:“闵柔愚钝,请姐姐明示。”   “那并蒂莲,本是夫妻并蒂的意思,如今你是皇上的女人,也只是他的妾,并不是他的妻。若这样东西被皇后或者其他有心人看见,罪过可是不小。”我慢条斯理地跟她说着这其中的厉害。   她呀了一声,那泪又掉了下来,却并不扔掉帕子,反而攥得更紧了。   我冷笑一声,倒也不说话。这个丫头表面上看起来柔弱无主,其实心思坚定,凡事自有她的主意。比如刚才我跟她说了帕子的事情,若她真是单纯,自然就该扔了,为何还紧紧攥住不放?   反正我也无聊,倒是兴起了一番探索的念头。我倒要看看,这个闵柔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时到了家门,自有鞭炮震耳欲聋地响起来,我们等那鞭炮散了,才从马车上下来。   才刚下来,就见家人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就连我那八十三岁的祖母,也被人搀着跪在我的脚下。   小莹子扶着我站在那里,我也不动弹,也不说赶紧上前扶起他们来,只等公公宣读完圣旨,我才笑笑:“公公一路辛苦了,进来喝杯热茶吧。”   那公公是个人精,自然知道进来就是要拿红包的,随便推辞了几次倒也进来了。   府中现在是我二哥殷权当家,我父亲三年前就已经仙逝了,只剩我们孤儿寡母。   二哥听我这么说,急忙起身把公公迎了进去,我和闵柔自然有专人打点,招待得舒舒服服的。   我先香汤沐浴了一会儿,起来后又小睡了一番,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分了。   因为我吩咐了不能有人来打扰我,所以我这屋子是极僻静的。   我见左右都没人了,这才坐在梳妆台前,捡起象牙梳子,有一下没一下梳着满头的青丝。   铜镜里的人分明才年方二八,但是却一脸的愁容,一点儿也不像青春少艾。少了那份明媚活力,纵使镜中人再清丽绝艳,也让人敬而远之。   殷家多出美女,十年前的殷无双已经是名动京师,惊世绝艳,一曲赤练舞震慑住了曾经的太子,被连夜下聘,风光大嫁。   十年后,殷家再出美女,殷长歌虽然不如殷无双美艳无双,倒是清冷逼人,不似凡尘人物。且聪慧过人,出口成章,可惜不善舞蹈,只喜欢摆弄一副笛子,也算是才艺双绝。   殷长歌,殷长歌,殷长歌。   我反复念叨这几个字,忽然心头烦乱陡生,一下子伸手按住了眼皮上的那个小黑痣。   指腹用力一抹,便有些许的黑色被抹下,晕染在我莹白的指尖,触目惊心。   这颗小黑痣是我跟微月唯一的差别之处,除了这个,我们姐妹俩长得一模一样,几可乱真。   只是现在,她殷微月却早已在戈壁沙漠逍遥自在,追寻她此生的最爱。而我,却要顶替她,嫁给那个根本未曾见过面的狗屁皇帝!进入那个吃人的深宫,此生再也没有可能过我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不甘愿,我不甘愿!”我猛力锤了一下桌子,任由满桌的琳琅珠翠滑落在地。   门吱嘎一声开了。   “谁!”我冷眼看去,却看到二哥殷权站在门前。   “二哥。”我站起身来,态度冷漠而疏离。 正文 第六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几天不见,他越发瘦了,显得个子更高了。   “长歌。”他看我一眼,慢慢走进屋来,在靠窗的凳子上坐下。   “一切可还顺利?”他看向我,目光澄澈而又温暖。   我故意不去看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还好。”   便是长久的沉默。   “我这里给你寻了一段极好的玉,改天给你雕个好笛子,你带着去吧。”他从袖管里摸出一段绿玉,似是跟我炫耀。   我瞄了他一眼,依旧冷淡:“你没事了?没事你就走吧。我心烦,不想看到你。”   他长叹了一声,终于站起身来,却是走向门口,伸手把门锁了。   我看着他做这件事,没出声阻止,眼睛只看着他,恨恨的,却也带着泪。   他见我泪滑下来,终于走上前来,伸手擦去我的泪,长指却又流连在我的唇上,轻轻摩挲着。   “你别碰我!”我恨极,转身要走,却被他使劲抱住。   “长歌,长歌,你不要逼我。”他的话语喷在我的颈项里,灼热得熨帖着我。   “我逼你什么了,要不是你把我送进那不能见人的地方,要不是你……”我哭得绝望,连句话也说不完整。   “我没办法,我没办法。微月她自己闯了祸,她跑了,皇上指名要人,你如果不顶上去,殷家全族就要遭殃。长歌,长歌,我。”他抱着我,紧紧抱着我。   “我不管什么殷家不殷家的!当年我娘偷生下我来,我进这个家从没一个人正眼看过我,各个把我当丫鬟!要不是要顶替微月进宫,你们还不拿我当人看!”我哭得绝望。   我娘当年只是一个卑微的丫鬟,怀了我爹的孩子后被大娘赶出了家门。后来我寻亲回来,我爹虽然认了我,可是大娘却只把我当丫鬟看,所有的人都欺负我,只有殷权会庇护我。   或许只是因为我们身世相似,同为庶出的孩子,殷权的母亲早就死了,若不是因为家里只有他这么一个男丁,他恐怕也会备受歧视的。   我跟他的关系发展到现在的样子,我也无可奈何。我从小便爱慕他,因为孩子的本能,努力讨好着他。   他是个潇洒的游侠似的人物,最爱爽朗的大笑,喜欢斗剑喜欢书法喜欢喝酒喜欢音律。   他有一颗世界上最温暖的心灵,只有他才会真正把我当成一家人,才会给我带各种各样好吃好玩的东西,才会教我读书写字吹笛子,才会把我当人看。   我们的关系变质于我十四岁那年的一个夏夜。   少女的一个吻,一副毫无保留的身体,足以改变一切事情。虽然他并未做出什么僭越的举动,可是我知道,从此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会再回到从前了。   越来越甜蜜的情感纠缠,越来越心心相印的言谈举止,到了最后,他甚至都要考虑带着我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殷家。   直到,微月跟着一个男人私奔了。   从此我的美梦,彻底破碎了。也从那一刻起,我不再笑了,他也不再潇洒了。   命运就是这个样子,它吝啬于给我任何美好的东西。从殷权开始,我就知道,但凡是我觉得甜美的东西,它一定是裹着蜂蜜的刀刃。   我舔一口,就要冒着被割舌的危险。   而现在,即便我想被割舌,也没这个机会了。   我被一块小牌子,轻易地从殷权身边夺走了,我是皇帝凌烨的女人,也是殷权的,主子。   “哐啷”一声,花盆破碎的声音从窗口传来。   殷权迅速回头,看见了小莹子呆呆地站在那里,瞪大了双眼,一动也不能动。   殷权眼中寒光一闪,我略微不忍,低声道:“给她个痛快的吧。”   他点点头,长袖一甩,一枚银针没入小莹子的额心,我站在那里,看着小莹子睁着眼睛,慢慢在我眼前倒下去。   我慢慢走过去,打开房门窗子,却看见门前的地上有另一双脚印。   凌乱的很,看起来仓促而逃的,尺寸小巧,一定是女人。   我蹙眉:“还跑了一个。”   殷权走上前来,蹲下身子,拈起那泥土仔细看了看:“是个女人。”   我咯咯一笑:“还用得着你费那么大的神?你看那脚步小巧,不是女人,难道是男人被裹了脚?”   殷权站起身来,也不理会那脚印的事,只是轻轻拉住我的手,柔声道:“长歌,你此去皇宫,定要多加小心。小莹子不中用,皇宫那等险恶的地方,我担心你吃亏。后日、你入宫,我指派锦心、文绣两个丫鬟,给你带进去使。”   “锦心、文绣?”我有些乐了,“这两个丫鬟从小便跟着你,把你当成佛爷一样的看待。怎么能甘心跟了我去?”   殷权叹道:“她们从小就是孤儿,此次跟你进宫,若能保你一世无瑜,就算她们报答了我的恩情。锦心虽然冷口冷面,但是她武功好,能防身。文绣虽然没有半分武功,可是她心思极其缜密,最会思虑打算。所以这一文一武伴着你,我也总算可以放心。”   我也不说话了,想到要入宫这回事,就让我齿冷。   原来一家的富贵荣华全赖一个弱女扶救,可即便这样,满屋子的人还觉得便宜我了。若不是因为我长得跟微月一模一样,我还不能认祖归宗,我的母亲也不能入住殷家陵园,根本不会被承认。   哼!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的情绪就不是很好,随便吃了几口饭,就说头疼要去歇着了。   自有一个伶俐的丫鬟上来扶住我,我微微看她一眼,却见她正是殷权身边的文绣。   想起殷权对她的评价,说她“心思缜密,最是思虑不过”。我忽然有了个主意,想看看她是不是如此的聪慧,是不是会对我忠心。   “文绣,你看到那个闵柔闵小主了吗?”到了屋子,我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她。   她一愣,低下头说:“文绣看到了。”   我笑笑:“你觉得这个人,有什么地方不妥?”   “小主,文绣不知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一惊,继而跪下。   我并不着急扶她起来,只是慢条斯理地喝起茶来。这枫露茶总得泡个三四回才出色,丫鬟们知道我喜欢,所以趁我吃饭的时候已经泡上了,现在正是第四次喝,味道才刚好。   文绣跪在那里,见我一直不说话,越发紧张起来。   我偏不理她,对待下人,就得恩威并施。她又是在殷权身边长大的人,自然觉得自己跟其他丫鬟不一样。我就更要杀杀她的威风。   果然,一盏茶的功夫,她就有些吃不住了。 正文 第七章 钦赐凤辇   我见她鬓角有汗滴落下来,终于笑笑,亲自上前把她扶起来:“现在呢,知道我说的话的意思了吧?”   她看我一眼,见我眼中寒意闪动,全然不似平日里温吞水的样子,不由得微微一动,终于说:“那闵小主虽然规矩上是不错的,可是……”   “可是什么?”我问。   “可是奴婢刚才吃饭的时候,仔细端详了闵小主的手。她的指上多有老茧,绝不像是千金大小姐之手。所以奴婢以为,要不就是闵小主在家里不得宠,得日夜做针线活。要不然就是——”她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了。   我见她倒也老实,没有装傻充愣,于是便笑笑:“你坐吧。”   她倒也不推辞,在旁边的板凳上坐下了。   我这才把在宫门那里如何碰到闵柔,她又如何哀求的经过告诉了文绣。   她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到了最后,脸上却还是一片淡定。   “小姐是不是想试试她。看看她到底是不是闵柔小姐。如果她是,小姐也就不必再说什么。可如果她不是,小姐便可以抓一个把柄在手里。以后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也可应付一二。”文绣轻声说。   我呵呵一笑,几乎要拍手赞叹。这个文绣,真的是聪明绝顶。   “那依你说,如果试探她呢?”我托着腮,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微微一笑,胸中似有千沟万壑:“不需多,请她来喝一次茶便是。”   我淡淡一笑,扬声:“去请闵小主过来喝茶,说我这里有极好的枫露茶,只泡了三次,正好喝。请她来。”   丫鬟们赶紧答应着去了,文绣笑笑:“请小主暂且回避一下。”   我乐得看她到底用什么计,所以便躲进了后面的屏风里,也不出声,只是细细地在那里品茶。   闵柔一会儿果然来了,只是进了门,却没看到我,只是看到文绣坐在床边绣花。   文绣倒是赶紧迎上去,让闵柔坐下:“闵小主请坐,我家小主刚才忽然肚子疼,先去了后边,待会便回来。”   闵柔微微笑笑,也不疑有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桌上那茶杯。   文绣照样坐在床边绣花,闵柔等了一会儿,见我还是不来,便朝文绣笑笑:“姑娘绣什么花呢?”   文绣动了动脖子:“给我家小主绣得肚兜,晚上穿戴着,也不会着凉。”   闵柔起身走到她身边,低头看去,不由得称赞:“好针线,姑娘真是好针线。”   文绣只是笑笑,伸手正要闵柔坐,冷不丁地伸手把那箩筐一下子打翻了。针线滚了一地。   她哎呀一声,正要弯腰去捡,闵柔早一步抢先,帮她捡了起来,而且还把东西放在箩筐里,摆放的整整齐齐。   文绣不好意思地笑笑:“还劳烦闵小主您!文绣真是笨手笨脚的。”   正说话呢,外面有小丫鬟端着一个食盒进来:“文绣姑娘,小主说她晚上没吃好,特意叫厨房送了几样东西来,她跟闵小主同吃。只是要问一问,闵小主晚上是吃白粳米还是绿粳米。”   闵柔连忙笑笑:“我晚上吃饱了,不吃了。”   文绣笑笑:“小主晚上只吃了一口饭,我们小主惦念着,这才叫厨房送东西来。要是小主不吃,岂不是辜负了我们小主的心意?我怕她待会又恼你,还是吃点儿吧。”   闵柔听她这么说,只得点点头:“好吧,那我就要一碗白粳米吧。”   小丫鬟们赶紧摆饭,不过是一碗胭脂鹅脯,一碗鸡皮酸笋汤,一碗水晶虾球,一碗松瓤卷。   文绣笑笑:“你们几个先服侍闵小主用餐,我去叫叫去。”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屋子。   我得到信号,便转身从屏风后出来。闵柔一见我出来,赶紧站起来:“姐姐不是出去了吗?文绣姑娘刚才出去找你了。”   我不以为意:“我刚才在里屋小睡了一下,她大概没注意。喝茶了吗?”   她笑笑:“还没来得及。”   我便让她坐了下来:“泡了四次的枫露茶,正是味道。不知道合不合妹妹的口味。妹妹家常喝什么茶?”   她不过抿了一口茶,微微笑笑:“我家在江州,江州多产云雾茶。所以家里一直喝的也是这个。”   “哦,”我点点头,“妹妹饿了吧,吃饭吧。”   闵柔笑着点点头,又陪着我吃了一点儿东西。我本来就只是想试探她,所以也没多吃。她见我没多吃,又怎么肯多吃?也就吃了一点儿。   吃完了,我们便散开了。   小丫鬟们收拾完了桌子,我便要准备安睡了。文绣慢慢走进屋来,伺候我安歇。   “怎么样,试出来了吗?”我一边梳头发,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奴婢试了试,她对于针线活倒是很熟悉。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的做派。吃饭的时候,她也选了一碗下人吃的白粳米。但是这也不能说明什么。这毕竟也只是一次试探而已,要知道具体的,还是要日久见人心。”文绣一边给我卸下发钗,一边柔声道。   “没得恶心。”我扣下那象牙梳子,重重叹了口气,“这深宫究竟是什么地方,什么妖魔鬼怪都跑出来了!”   文绣见我忽然生气,也不害怕,只是笑笑:“所以小主你才更要养足精神,应对接下来的事情啊。”   进宫的那天仍然是鹅毛大雪。   大雪飘飘扬扬的,倒像是秋天丫鬟们拔下的鹅毛。天色一如既往的阴沉着,黑铅一样的压在头顶,让人喘息不过来。   因着天气不好,所以迎接仪式倒也不是那么隆重,倒是人手加了许多。许是怕路上雪滑,万一摔倒了诸位小主,奴才们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才从偏门采宜门进去,就有公公带着八个人迎了上来。   我从帘子内看去,见那领头的公公很是面生,不是姑姑身边的大太监韩德良。但是看他那通身的气派,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总管。   “落轿!”   轿子稳稳当当落下来,文绣掀起帘子,亲自扶我下来:“小主,外面地滑,小心为妙。”   我微微点点头,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这进宫的第一天雪便这么大,虽然说瑞雪兆丰年,但终究我们也不是农夫,无需关心瑞雪不瑞雪。这雪天入宫,天气阴霾,怕是不是什么好兆头。   想起选秀的时候也是天降大雪,心里不由得一沉。但是表面上,我却仍然微微笑着,扶着文绣的手下来,脚才刚落地,那公公就赶紧带人跪了下去:“奴才查良顺,给殷小主请安,主子吉祥。”   “起来吧。”我淡淡说道,也不热络。这查良顺是皇后身边的第一红人又如何?我并不想参与这后宫争斗,自然也不必跟他热络,讨皇后欢心。   那查良顺见我如此冷淡,倒也不意外,脸上照旧是一派热络:“地上有雪,前面虽然扫了路,可是那雪水仍旧化了,怕沾湿小主的贵足。所以皇后娘娘特意吩咐了奴才,让奴才抬了步辇来,送小主到甘棠宫。”   我偏头看了看那架步辇,只见那步辇是四人所抬,所制的木头沉甸甸的,在雪光的照耀下,竟然闪着沉沉的乌光。我心里明了,这便是皇家才能使用的乌木。寻常官员家都不能越制使用,不然则是谋逆的大罪!   只是这步辇如此贵重,又是皇后亲自嘱咐身边的大太监抬来供我代步的,难道,这竟然是皇后御用之物?    正文 第八章 甘棠新人   我心里惴惴然,便轻轻走到那步辇面前,看了看上面铺的垫子。只见凤穿牡丹雕花乌木凳上放着一个厚厚的姜汁黄垫子,那垫子上绣得正是牡丹富贵图。   这又是乌木,又是牡丹,又是凤凰。我即便再傻,也知道这步辇自然是皇后之物。旁人就算再气焰熏天,也是不敢逾矩使用。可是皇后为什么要把自己使用的步辇赏给我一个刚进宫的小贵人呢?   我虽然是殷无双的亲侄女,但是也毕竟只是个新人,不值得皇后如此青眼相待。再说了,殷家虽然三朝为官,但终究亦不是什么显赫之族,比不得皇后的舒家显赫。更何况,皇后历来跟姑姑不和睦,此番如此示好,不知道到底是存了何心。   短短一瞬间,我脑子里已经过了无数的主意。那查良顺在一旁躬身站着,脸色不变,仍然满脸笑意如春风:“殷小主,请吧。”   文绣自然也看出了什么端倪,在一旁悄悄捏了捏我的手一下。我朝她笑笑,转头看看查良顺:“公公,这步辇气派非常,不像是寻常人所用之物。长歌不敢僭越。”   查良顺仍然笑笑:“小主贵气十足,娘娘特意交代了,说进了宫门,便是自家姐妹,不必那么拘礼客气。”他说完便朝那些人使了个眼色,“你们几个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快把步辇抬过去,请小主坐!”   他这么一弄,倒显得我拿乔了。我要是不坐,便是不识抬举,辜负了皇后娘娘的一片美意。可我若是坐了,这一路抬过去,宫中多少妃嫔的眼睛看着,更是厉害!   我是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这皇后,当真厉害!小小的一架步辇,便给我出了这么大的一个难题!看来果然不得不防!   文绣在一旁着急的不行,扶住我的手心都渗出了冷汗。我看着她微微一笑,轻声道:“没事。”便转身对查良顺说:“皇后娘娘美意,长歌自然不敢辜负。还请公公前面带路,我便上辇了。”   那查良顺听我这么一说,微微一怔,像是觉得我不可能敢这么说一样。   “文绣,锦心,扶我上去。”我微微一笑,在文绣锦心的搀扶下上了步辇,大大方方地坐了上去。   那查良顺见我如此大方,反倒有些惊奇。只是他是宫中老人,自然见多识广,立刻便笑笑:“那小主可要坐稳了,奴才这就起轿了!”   “嗯。有劳公公。”我含笑点点头,端正地坐在步辇上,目不斜视,看向正前方。   “起轿——”查良顺喊一声,前后左右四个太监轻快地抬起步辇,扛在肩上,脚步十分稳健地朝前走去。   今日虽是雪天,但却陆陆续续有选上了的小主入宫,查良顺那么一喊,不想惹人注意都不行。   一路上走来不断有人指指点点,就连跟在身旁的闵柔,都有些承受不住。   “姐姐,好多人看咱们呢。”她一直跟在步辇的一旁,走得颇为辛苦,鼻尖都渗出了晶莹的汗珠。   我见她身旁并无人搀扶,便看了看文绣:“你越发偷懒了,雪天路滑,怎么不赶紧扶着闵小主?待会或者摔了,你可担当得起?”   文绣见我发了话,低声说是,便走上前去,轻轻搀扶住闵柔的胳膊:“闵小主,小心。”   闵柔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不不,文绣姐姐,我自己走得稳!”   正说着,没想到脚下一滑,闵柔便一屁股摔在了雪地上。   我听她惊呼一声,心里记挂,想要停下来看看,谁知那查良顺竟像是没看见一样,径自带着那四个人抬着我走了。也是了,选进来的秀女之中,闵柔的家世算不得多出色,人又长得不是特别美,自然不会有人多注意她。比如刚才,跟我一起来到宫里,我就有皇后亲自照佛,但是查良顺却连宫女都忘记派给闵柔,权当她是隐形人一般!此刻即便听闻她摔倒了,也只当是没看见。   哎,世态炎凉,宫里尤甚。   我转过头去看看闵柔,见她坐在脏水里,倒也挺可怜的。但是她可怜,我未尝又不可怜!   才一进宫,便如此招摇,无形中已经树敌无数,将自己放在了无数妃嫔的对立面。   与其这样,我倒宁愿摔倒的是我自己了!   步辇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到了甘棠宫。我甚至都怀疑,这一路走来把后宫东西十二宫全都转了一个遍!这下子可好,一夜成名天下知。我这坐了一趟步辇,后宫中人竟无人不知了!   查良顺亲自扶我下来,谄媚笑道:“这甘棠宫是皇后娘娘亲自为小主挑选的。这宫原来是容妃娘娘当年入宫时住的,皇后娘娘想都是一家人,这样住着还和气。希望小主能够讨殷贵妃的喜气,可以陪侍皇上左右。”   原来这甘棠宫竟然是姑姑刚入宫的时候住的。如此看来,皇后娘娘果然是费心了。   “公公,不如进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走。”我盈盈笑着说。   “回小主的话,奴才还要去跟皇后娘娘交差。不敢耽误。”查良顺也笑笑。   我朝锦心使了个眼色,她便从口袋里掏出五十两银子,悄悄塞与查良顺:“公公留着买茶喝。”   查良顺千恩万谢地退下了,我陪着笑,一直等这些人走了,才松下脸来。   “文绣,扶我进宫。”我抬头看了看挂在门口的大牌子,只见上面的甘棠宫三个字新刷了油漆,越发显得簇新,只是这红漆再新,终究也只是粉刷上去的。当年甘棠旧人,此刻已经易主。姑姑还算是幸运的,已经是四妃之一。也有不少妃嫔,早已经默默消失在了这寂寂深宫之中。   我叹了一口气,抬脚走进去。   “是。小主小心脚下。”文绣扶住我,朝宫里走去。    正文 第九章 按兵不动   甘棠宫跟其他宫的构造基本一样,是一起四合院的构造。主殿在中央,左右是两个偏殿。通常一个宫里是要住三个妃嫔,一个主位两个偏位。如今甘棠宫我是住了主殿,不知道左右偏殿是要住谁了。   穿过一壁水墨丹青影壁,便是一个颇为宽敞的院子。院子用红砖铺地,倒也显得喜庆。院子中央有两颗大的甘棠树,想来便是甘棠宫的由来。   诗经有云::“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剪勿败,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剪勿拜,召伯所说。”   相传召伯经常到民间乡邑巡行,并且在棠树之下裁决狱讼、处理政事,而处理结果常常使公侯伯爵信服、庶民百姓满意。人们为纪念其勤政爱民、清廉听政的事迹,表示对他的爱戴和怀念,而不愿砍伐他曾坐于其下办公和休憩的甘棠树,并且歌之咏之。   这宫殿叫甘棠宫,可见当时命名的时候也希望这甘棠宫里能住着一位贤妃。   如今皇后让我住在其中,可见对我的重视。   文绣想必也猜到了其中的意思,抿嘴一笑:“小主,看样子皇后娘娘很重视您啊!”   我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到底是不是真的重视,岂是一座宫殿就能看出来的。”   她也笑笑:“不急,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慢慢来。”   我点点头,在她的搀扶下进了院子。   院子里自有两班奴才早已在外垂手等候,外面下着大雪,他们也丝毫未动,看样子已经等候了很久,黑色的靴鞋都陷进了雪里。   见我来了,他们便跪了下来:“奴才们给小主请安,小主吉祥!”   “起来吧。”我笑着说,“外面天寒,你们不必跪了,跟我去屋里伺候。”   “是。”奴才们起身,跟着我进了屋。   屋子里倒是暖意浓浓,地龙烧的地面暖暖的,又有炭火盆放置,那热力催的窗边的水仙花都开了一朵朵的嫩黄。我见那水仙可爱,便凑近用手拨弄,果然一阵异香扑鼻,就连手指上也沾染些许的水仙花粉。   “这水仙花很美,是谁放过来的?”我转身问。   一个小太监走出来,垂手说:“回主子的话,这水仙花是容妃娘娘送的,每个小主的屋子里都有的。”   “哦,那倒是谢谢容妃娘娘了。水仙花香气清越,最适宜冬天养在屋里。”我微微笑笑,转身来到堂中坐下。   奴才们见我坐下了,便在堂中跪了一地:“奴才们给小主请安,恭迎小主入住甘棠宫!”   “起来吧。”我和气一笑,转头吩咐锦心,“把我从家里带的礼物给大家吧!”   “是。”锦心点点头,将我们从家里带来的小荷包一一分发给太监宫女们。   这每个荷包里都包着两块金锞子,还有一个如意,礼物虽然不重,但是胜在心意。奴才们接过荷包,倒也满脸欢喜。   我留心查了一下,一共有太监四名,宫女六名,共计十人。   领头的是一太监一宫女,岁数都不小了,看起来倒是很稳重。他们谢过恩之后,那领头太监出来一步,在我跟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奴才付德海,给小主请安。”   我笑笑:“付公公快请起。您是宫里的老人了,不需要行此大礼。”   那付德海还是跪着,不敢起来:“小主千万不要这么说,在宫里不以年老论尊卑。小主虽小,却还是老奴的主子。老奴从今天开始,自当尽心尽力服侍小主。”   我见他行事稳妥,说话又老练,心里便看重他,只是他旁边站着的那个姑姑,倒是一脸的冷漠,一点儿欢喜的样子也没有。   “这位姑姑是?”我呷了一口茶,含笑看向那个姑姑。   “哦,小主。她叫罗衣,也是来伺候小主的。”付德海急忙说。   那姑姑见我问她,也不吭声,仍然站在那里,一副倨傲的样子。   我见她如此冷傲,便多看了她几眼,发现她虽然身穿宫人的衣服,但是眉眼间似乎颇有几分姿色。   这倒是奇了。难道这个叫罗衣的姑姑竟然是有什么来头?   我意欲追查下去,但是却明白,若是这么照直了问,她恐怕也不会吐出什么实话,还不如就此罢手,以后再细细查问。   那付德海见我只是笑,生怕罗衣被我责罚,急忙拉着罗衣跪下:“小主眼前,你还放肆!”   “倒也罢了,想来今天大家在外面也等我良久,怕是都累了。天色已经不早,大家各自休息吧。”我笑笑,倒也宽容。   “是。”宫人们见我这么说,便悄悄起身,依次退了下去。   等他们都退了下去,锦心冷声道:“小主,你这么好脾气,别人都要踩到你的头上来了。你看看刚才那个叫什么罗衣的姑姑,那傲气劲儿,像她不是奴才,咱们才是奴才一样。照我说,小主你就该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好好地震慑一下他们。”   我淡笑不语,只是拿起青花瓷盖碗,撇了撇浮沫,微微品了品:“这茶倒是好茶,水也是好水,竟是旧年蠲的雨水,轻浮的很。”   “小主。”锦心微微皱眉,有些不解地看着我。   我扫她一眼,微笑:“你呀,真是个急脾气。我问你,以前你在家里看园丁们修花园子,到了春天,不论是牡丹还是杂草一起长出来,你怎么知道哪些是牡丹,哪些是杂草?”   “这,这我还真不知道。嫩苗都长一个样子,我看不出来!”锦心倒也老实。   “这就是了。有经验的园丁呢,会等着嫩苗再长大一些,能看出具体的样子来了。这才会动手铲除杂草。如果一开始就冒冒然动手,万一误伤了牡丹,你说该怎么办?”我又喝了一口茶,微笑着看向她。   锦心恍然大悟:“所以小主你是想先按兵不动,暗中观察一下这些人。让他们误以为小主你软弱可欺,然后再将品行不良的全都踢出去?”    正文 第十章 明日各天涯   我朝文绣笑笑:“猴儿可算是懂了!”   文绣抿着嘴笑,见我喝了几口茶,便忙上来阻止:“小主,夜深了,喝茶太多影响睡眠。再说还没用过晚饭,先吃了饭再说吧。”   “也好。”我点点头,“传饭吧。”   文绣答应了,自去外面叫小丫头们进来了。   只是一会儿,便有几个小宫女悄悄进来,但都是静悄悄的做事,连一声咳嗽也不闻。   我便知道这就是天家规矩。安静,就是最好的规矩跟礼数。   小太监们在外面廊上守着,虽然天寒地冻,却也不能离开。   人生下来就早已有了高低贵贱,高贵的,一如皇帝,生下来自然是万众瞩目,备受宠爱。卑贱的,一如门口的小太监。小小年纪便被剥夺了成为一个人的资格,这么天寒地冻的,也得在外面守着。   想起他们悲惨的身世,又联想到我自己,神色不由得黯淡下来。   文绣在一旁伺候着,见我脸露疲色,只当我是累着了,忙上来说:“今日天寒,御膳房刚才送来了几样小菜,说是等小主用呢。”文绣说。   我皱皱眉:“我们今日刚刚进来,怎么御膳房就特意来送东西了。谁让送的,闹得这么大的阵仗!”   文绣见我发火,连忙低下头去:“说是容妃让送的。”   “姑姑?”我更加疑惑。自小我便跟这个姑姑并不亲近,她早年入宫,其实根本无甚交集。   “是。有一碗冬瓜虾丸,一碗笋干火腿,一碟子白果笋干,一碟子葱油鸡丝。还有一碗栗子粥。我见都还朴素,便都留下了。”文绣垂手说。   “既然如此,那就拿上来吧。”我歪在榻上,懒懒地说。   “什么好东西,自己偷藏起来不给人看见!我今儿偏来占便宜了!”我才刚说完,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朗朗女声,接着帘子被掀开,叶云带着一身的雪花飘然进了屋子。   “姐姐?”我见她穿着大红色的斗篷,头上戴着竹编的蓑笠,身上都是雪花,便知道她是一路赶过来的。   “这么大晚上的,还下着雪,你又来干什么呢?万一路上滑了,可怎么是好?”我嗔怪她,赶紧吩咐文绣,“去,把叶贵人的斗篷弹弹雪,再去拿一个手炉,给叶贵人抱着!”   叶云朗朗一笑,倒也不拘礼,直接在我的榻上坐下,见桌子上摆着那几样小菜,不由得笑笑:“你这倒好,来了宫里,倒成了众人的宝贝。不是凤辇,就是小菜的,真真让人眼馋哪!”   我笑笑,吩咐锦心:“你去再烫一壶姜黄酒来,带着她们都去,仔细点儿。”   锦心带着宫女们下去了,只有文绣留在旁边伺候我们。   我见没人了,才长叹一口气:“姐姐现在越发说笑了。你若是眼馋,尽管都拿去。莫不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叶云见我脸带愁容,倒也不再笑了,反而安慰我:“长歌,你早该料到会有今天。你不像我们,你姑姑现在是得宠的容妃,皇上又爱惜你们殷家。皇上爱惜,皇后自然爱惜,皇后爱惜,后宫之中自然会有人对你眼红。这一路的荣宠,看起来轰轰烈烈,其实不过是刀口舔蜜罢了!你可要小心!”   我微微一笑:“可不就是这样说的!但眼下我能有什么办法,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的地步,想躲,如何躲?我如果可以躲避,装清高冷漠,反倒会落下口实。”   叶云叹口气,也跟着我发愁起来:“这可真是的,如何是好呢!”   我见她也替我发愁,不由得笑笑,给她斟了一杯酒:“一动不如一静,现在咱们也才刚进来,还不如按兵不动,且看看她们到底会出什么招数!”   叶云见我如此说,反而笑了:“你能想得开,便也好了。我今儿听说你竟然坐了皇后的步辇来,真是替你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不过想想,这刚入宫的新人,怕也只有你担得起了。”   我笑着摇摇头,将手中的海棠酒一饮而尽:“担不担得起,还是要走一步是一步了。”   叶云笑着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也将杯中酒喝尽了,忽然看见我窗边那一盆水仙花:“怎么同样都是花,独独你宫里的这盆格外黄得鲜艳呢!”   我扑哧一笑,朝叶云的贴身宫女月盈说:“你快管管你们家的小主!怎么凭是东西都是别人家的好呢!”   月盈也笑了:“您这里怎么算是别人家的呢?不单我们小主觉得好,便是奴婢,也觉得黄黄得甚是好看呢!”   我朝叶云笑笑:“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你伶牙俐齿的,你的丫鬟也不差!”   叶云喝了几杯酒,脸上已经浮起两朵红云:“你既喜欢她,就留下她!”   她一边说着,一边倾身去闻闻那水仙:“果然好香!月盈,你来闻闻,是不是比咱们那里的香。”   月盈俯身嗅了一下,点点头:“竟比咱们那里的香不少呢!”   我哈哈一笑,拍掌:“瞧你们这主仆二人!若真的是喜欢,姐姐只管拿去!”   叶云疏朗一笑,看看外面的天色,站起身来:“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了。明儿就是觐见皇后的日子了。你也早点歇息吧,明儿仔细着点儿,可别毛毛躁躁的。”   我听她耐心嘱咐,心里不由得一暖,便点点头:“姐姐也要早点休息才是。我送姐姐出门。”   叶云便起身,月盈伺候她穿上早就烘暖的斗篷,又给她戴上斗笠,我跟在后面,送她回宫了。   外面月色很好,一轮满月当空挂,银色的月辉洒下来,将这个银装素裹的世界照耀得宛如琉璃仙宫。   从甘棠宫望去,只见白雪皑皑,碧水池边几枝红梅临风摇曳,暗香浮动,沁人心脾。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我轻轻吟着这首诗,在文绣的搀扶下,慢慢走到了水边。   “这一树红梅真好看!”文绣微微赞叹,“只可惜,缺了好笛声。”   “是啊,缺了好笛声。”我也微微遗憾,看着眼前的那株红梅,不由得想起了殷权。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每到雪夜,殷权必对雪吹一曲笛音,而众人则在房中静心聆听。竟已成了殷家的传统。   只是如今,这样的笛声,再也没有了。这样的人,也再没有了。   想起殷权,想起他那温暖醇厚的笑容,我心中顿如刀割一般的疼痛起来!有些人,有些事,注定各自天涯,永不能见!既如此,又何必让自己心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