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楔子 写在文前的话: 我想,如果不是经历了那段刻骨铭心的日子,我永远都写不出这样一部关于丹江河畔的移民生活。如果不是我的故乡在瞬间化为废墟,我的文字永远只会是风花雪月。 从记事起,我的祖辈就常常说起南水北调,说到搬迁。南水北调说好听点,就是把我们村子旁边的丹江水引到首都北京去。说不好听点,就是我们村要再次搬迁。不管乡亲们同意还是不同意。 2003年,南水北调丹江库区移民搬迁实物登记开始。从那时开始,整个村子都惊慌起来。实际上丹江河的每个村子都有这样的经历,老人们过一天担心一天,有的老人甚至祈祷早点死掉,以此能埋在故乡的土地上。 2009年8月16日,很特殊的一天,因为这一天,南水北调中线试点移民搬迁启动仪式在河南省淅川县滔河乡姬家营村举行。南水北调淅川县一共有16.2万移民。占整个淅川县总人口的四分之一。中国历史上一个县一次性这么大规模的移民,也是千古未有的。 移民搬迁,采取先停电,停水,推倒房屋的壮举。家没了,看你们走不走。人们哭着上车,带不走的小猫小狗留下不少,哑巴牲口不会说话,除了叫还是叫。那个揪心的场面,令在场的各界人士潸然泪下。 移民搬迁,基本都是夏季,赶在孩子们开学前。夏季雨多。我的故乡2011年8月7号搬迁。走的时候也下着大雨。八十五岁的二奶奶抱着脚脖子大哭了一场。那种凄凉,至今想起,依然鼻子发酸。 中线渠首,离我的家乡很近。如今往返新家和居住的淅川县城,都要路过建筑施工地,每每看到气魄雄伟的钢筋水泥,以及高耸的渠首大坝,都令我心潮澎湃。只要能让一湖清水送京津,我和我的乡亲们移民他乡又如何。 按照党和国家对移民的补偿,各项费用加起来。非常丰厚,新一代的移民赶上了好时候。可就因为这块肉太肥。蛀虫相对而生。农村的政权就是家族势力。谁一旦得势,所得到的结果不可估量。丑恶的东西总是拌和美好出现,令人心疼。 故乡的消逝,把童年青年的影子全部勾画出来,丹江岸边曾经发生的故事一幕幕出现在眼前。年少的过去,像一首悠远的歌曲,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唱。而这一切都随着南水北调逐渐远去。一泓江水流向远方。 消逝的村子,悲伤的乡亲,孤零零的坟堆,让我终于提起笔,流着泪记录一段历史。故事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我拼接虚构的故事,嫁接真实的现状,还原丹江移民的生活。也许你懂,也许你不想懂,我想说的,我的乡亲会懂!至于小说,留给读者评说吧! 第一章楔子 郑家庄位于豫西南的丹江河畔。 丹江,发源于陕西南部秦岭,是汉江的主要支流。这一条不长的河流在中国的历史上起到不小的交通作用。沿江的先民也享受着江水带来的实惠。 1952年10月30日,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决定了南水北调的伟大规划,此后一座巍峨的大坝在汉江丹江口建成。丹江大坝的修建,丹江两岸免不了要移民。五十年前的第一期移民30.8万人,河南省就占了20万,郑家庄便是河南省淅川县要迁移的村庄之一。但是,这个村子没有随着大批移民到外乡去,三四百人的村子选择了后靠。 1969年,全村人抬的抬,搬的搬,在丹江水库水流的追赶下,把家抬高了十米。由原来的162米迁移到现在的172米。刚搬到新家,村前村后的两条小河立刻变成了汪洋。郑家庄成了真正名义上的孤岛!这个村子的百姓,谁也没有想到,这种孤岛式的生活竟然伴随他们整整四十年。 郑家庄多是姓郑,姓谢的有几户。另外有李、赵、全,白几家外姓是丹江移民时投亲靠友搬迁至郑家庄的。在郑家庄他们是独立的个体,是外来户。听老辈人说,郑家庄原来不叫郑家庄,而是叫谢家庄。村里只有一户谢姓,是大户人家。没有搬迁上来的时候,人们还经常称呼谢家居住的那块儿为“谢家宅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姓人都不断的繁衍。奇怪哩是,郑家人脉出奇地旺,枝枝发芽,节节开花,女人的肚子争气的很,添的都是男娃,想要个女子都不行。而谢家人却难见男丁,生的净是女娃。好不容易见个带把里,小着看忽灵灵哩,长大后不是傻子,就是哑巴,要么就是瘸腿。谢姓人慢慢的少了,郑姓人则越来越多,慢慢地覆盖了整个村子,郑姓就把谢家庄改为郑家庄。 对外,郑家庄似乎是郑姓一家族。对内,也是树大分枝,分为三大家族,后来解散大锅饭,分为三个小队。郑东队,郑前队和郑西队。(也称为组)三个生产队,实际上就是三个大家族。相比较而言,郑东家族比较大,人丁旺,所以这个队的人多些。 世间的事,总也不是绝对的。就在人丁旺盛的郑东族,也出现了一家不旺的人家。 正文 第二章 郑思旺 1975年秋天的一个午后。郑家庄最前边的一家土坯墙屋子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嗷嗷叫唤。 郑思旺看着妻子王大妞在床上矫情地大喊大叫,大肚子把薄单子顶起来。圆溜溜地像个山包。他想上去帮帮忙,借点力气给老婆。以便尽快生出她肚子哩的娃儿。却被他二娘给撵到了堂屋。 难怪郑思旺这么上心,自打王大妞进门后,扑通扑通连住生了两个丫头片子,想要儿子都想疯了。怀上第三胎以后,找过好几个算命的,都说这回一定是个儿子,两口子也在喜滋滋的等着儿子出世。此刻,为了显示功劳,王大妞的吆喝声就格外大,郑思旺看儿子的心情就特别迫切。 好不容听到哇地一声哭叫,他便迫不及待的跑进里屋,大声地问:“二娘娘,生个啥?” 他老婆王大妞顾不上疼,问二娘的也是这句话:“娘娘,是个啥娃儿,有把儿吗?” “生哩啥?”二娘娘咧着嘴,带着气儿说:“你家女人本事儿大,生仨锅台转了。思旺啊,你娃子可有礼吊(肉吊子)吃了。 二娘说完,眼角蔑了王大妞一眼,把刚落地的三丫头用烂棉花套子简单裹了,像扔柴火一样,扔在床上。扭着屁股,抬着半裹的小脚儿回家去了。 又生个丫头片子,王大妞的吆喝声戛然而止,郑思旺两眼发黑,他脑袋空空,眼前一片黑蒙蒙哩。扭头出了堂屋,跌跌撞撞朝村外南河走去。 坐在南河的堤岸上,郑思旺心里像是被火烧焦了一样难受,看着平槽的河水,他想跳下去一了百了。死了算了。站在河边,朝河里看看,绿莹莹的河水映照出一个憔悴的面容,似乎一瞬间,胡子爬满脸庞。 郑思旺觉得丢人哪,一连串生了三丫头,这在村子里可是第一人啊!爹妈在地下是不是也蒙羞了。想到爹妈,郑思旺想到了自己家的老宅子。他步履沉重的离开河边,沿着苞谷地的行间,按照记忆中的地方,来到一块芝麻地里,大致方位应该就是这里了,这个地方距离河边有二百米,距离现咱的新村子有一里多路。郑思旺不顾地上的泥土,一屁股坐在犁闪沟哩,抱着头哽咽。 一直哭到天麻麻黑,他听见有人在河边喊他的名字,隐约听出是大哥的声音,他赶紧应了一声出了芝麻棵。 郑家庄解放前新编的二十字辈分。“兴克思中振,国运照泰昌,道德连清华、修述心允长。”如今延续了五代。“兴”字辈没人了。“克”字的辈的还不少。郑东队一个爷的“克”字排到堂兄弟八个。另外两小门儿人,也有弟兄三四个,郑东队由三门人组成。 郑思旺爹排行在八个堂兄弟的第六位,他二爹排在第七、三爹第八。占了八兄弟的末尾。他两个姑姑,嫁在丹江边。建设丹江大坝,两家人移民到河北的大柴胡了。他爹妈1960年饿死了。给他老婆接生的是二爹家的二娘娘。三爹年轻哩时候当兵,后来分配工作在云南。 到了郑思旺这辈的“思”字辈。前面五个堂伯开枝散叶,家家户户都有几个带吧哩,而且一溜烟发芽,孙子辈也不少了。 郑思旺弟兄四个,没有姐妹。他二爹六个儿子一个闺女,三叔是国家人员,子女少些,一儿一女,在云南扎根了。郑家“克”字辈的八兄弟,按当时的人口足足有一百多人,一个很大的家族。 郑思旺在四兄弟中排行老三。他爹给他们弟兄四个起名“财源旺盛”。大哥郑思财生了三个带把的家伙,二哥思源是小队下会计,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他弟弟思盛也有两个儿子。 郑家缺女子,但谁也没想到,到他这儿竟然不歇气的出来三个女子。 郑思旺气势汹汹的走出房屋的门。随着外屋大门哐当的一声响。郑思旺老婆王大妞吼哧一声,“妈呀,妈呀”大哭起来,生娃子坐月子本是喜庆的事儿,可到王大妞这儿,却比丧事还难受。她呜哇呜哇哭了一阵儿。提溜起床上的女娃就想扔到尿罐里。从外边跑着玩回来的大丫头郑叶儿、二女郑草儿看见了哇哇哭的娃子被妈往尿罐里擩,吓得哇哇大哭,王大妞心软了,这才算捡起三丫头的一条命。 从南河哭过回来,在大哥的劝慰下,郑思旺想开了,他就不相信了,旁人能生出带把哩娃子,他郑思旺的鸡巴就不管用,只能生丫头。还不信那个邪了。郑思旺暗暗下决心,不生儿子决不罢休。功夫不愧有心人,这不说话间王大妞四胎又要临盆了,接生的还是二娘。 常言说隔皮不识货,究竟是男是女,谁也不知道,所以这一回王大妞也不敢大声吆喝,就是有些疼也只好咬着牙憋着。郑思旺虽然巴着是个儿子,但是前三个老例子在,耷拉着脑袋哭丧着脸,静听生丫头的消息。 房屋里似乎是一阵寂静,突然听到吱哇吱哇的婴儿的啼哭声,又接着传来了二娘那几乎是撕破嗓子的声音:“思旺,是个儿子!”郑思旺一愣神,王大妞也是一愣神,二大娘又说一句:“愣什么?是个儿子!”这一会着着实实的听清楚了,立马就听见王大妞嚎天呼地的喊疼,谁都知道,这是王大妞在邀功呢! 郑思旺那个高兴就不用说了,自己起名不放心,花三块钱到外村找着著名的“唐神仙”唐先生,给儿子起学名“郑中华”,他大摆满月酒,喝得昏天黑地,嘴里还乌拉乌拉的喊儿子。王大妞有了儿子,腰板也直了大半。郑克旺骂她的时候,也敢顶顶嘴。 丹江岸边越是稀罕的孩子,越是怕出事儿。为了能让儿子结结实实地长大。王大妞特地请人给孩子缝了一只小老虎栓在床头,日夜招呼着儿子。中华的小名就叫虎子。 正文 第三章 郑家的孩子 郑家庄紧挨着丹江,村前村后两条丹江的小支流,丹江十年九年都在发大水。旧社会歌谣唱“大水滚滚浪滔天,十年就有九年淹。卖去儿子把米换,又卖女子把税捐。饿死黄牛打死狗,灾民野外哭皇天。害河啥时能治好,百姓才能无灾难!” 如今新社会没有人卖儿卖女了,当然也没有人唱这凄惨的歌谣了,尽管日子过得困苦,可丹江湖畔的人们依旧咬着牙过光景,老年纪人说:“这日子过得哩,比旧社会强多了。” 丹江涨大水一般都在秋天,落场大雨,便是郑家庄人的灾难时刻。家家户户,老老少少,全部到河里摸庄稼。守着肥沃的黑土地,却只能收一季麦子。年年秋里欠收,致使郑家庄一贫如洗,年年要靠国家的救济勉强度日。 郑思旺在穷得叮当响的郑家庄,日子还算能过得去。他有一技之长——懂牛,会看牛的好坏。在大集体生产队哩时候,他被安置在牛屋哩,和郑前组的郑克泰老人一起监管队下的牛。招呼牛时间长了,摸索出关于牛的一切。他踱着步子在牛身边走一圈,就知道牛的脾气;把牛嘴掰开,如此便知道牛的年纪。 买牛和卖牛两家经他一撮合,在袖筒里一捏就能搞定。成交之后,会给他一点好处费。五毛或者一块钱,有时候,也是一包烟,好赖不定。小气的人家给包一毛五分的“湍河桥”,大方的给两毛五分的“白河桥”。最磕碜的是给包五分钱的“山羊娃”。 收到这样的回扣,郑思旺尽管心里不得劲,但也不会表现出来。终究是穷呗,给多给少全是心意。有了这些经济收入,郑思旺在郑家庄的光景也过得马马虎虎,四个娃子稀哩稠哩总算饿不着。 在以牛为门户的时代,郑思旺的技术也算是个热门货,加上他老实厚道,尽管脾气有点倔,可心底善良,乡里乡亲,认识的不认识的,看见都点头笑。所以,在方圆几十里没有落下坏名声。人们只要提起那个懂牛的,牛犟牛犟的郑思旺,忍不住会称赞几句。 郑思旺挣的烟自己舍不得吸,基本都招待客人或者送给至紧亲戚,有时候也拿到村子后边郑中高的代销点换点小东小西。 俗话说:穷养儿子富养女。思旺叔丫头多,娇贵不起,儿子少,稀罕得不得了。种庄稼懂牲口的郑思旺愣是把这句话翻个过儿。(颠倒)把儿子虎子宠得不得了,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捏了。 三个丫头也知道小弟弟金贵,处处呵护照顾。这虎子打小就在大丫头的背上长大。到哪里也不让任何人碰一下,谁要是敢碰虎子,三个丫头齐刷刷的上去,打不过就哭,直哭得天昏地暗,眼泡红肿,看到的人无不痛心疾首。自此,谁也不敢招惹思旺叔家的宝贝疙瘩。 转眼到了1983年。思旺叔家除了已经上学的大丫头郑叶儿、二丫头郑草儿。三丫头和虎子也到了上学的年纪。这两个娃儿挨哩近,三丫头比虎子大了一岁。 按照思旺婶的意思,郑叶儿和郑草儿就不要让上学了,几个丫头片子,锅台转,早晚都是人家哩人,上学花钱白瞎了都。叫虎子一个娃儿上学,咋说也得识几个字,不然,以后长大了连茅缸都分不清男女咋整。 思旺叔坐在灶火后,一边烧火,一边抽出挂在腰里的烟袋锅子,从烟袋上挂着的烟布袋里挖出一锅烟丝,按在烟锅子里,使劲按瓷实。从锅火哩拽出来一个柴火棍,凑着柴火上红火的火苗点着了烟锅子。他猛地吸了一口,然后,重重地吐出来,鼻子和嘴里冒出三股浓重的烟雾,烟雾袅袅冉冉,合着锅灶哩冒出来的烟,忽忽悠悠的上升。 思旺婶一边在案板生擀面条一边说:“他爹,眼看学堂快开学了,虎子虚岁八岁了,这娃子打小被三个丫头招呼。被惯使哩不成样,脾气倔,动不动就爱闹个小性子,还和旁哩娃子搁也(打架)。前几天和搬迁户白家那个老二娃子打了一架。人家白老二比他大一岁,他打不过算了吧,竟然抱着人家胳膊咬一口,害得白大嫂找到咱家里。唉,从小看大,三岁知老,这娃子不是个省油哩灯。依我看,趁早送到学校,让老师狠狠地管教一番才中。” 思旺叔不说话,吧唧、吧唧的又连着吸了几口烟。随后又吐出一大团雾团打着旋在灶火里向屋顶盘旋。紧接着又抓了一把麦秸塞进锅灶,麦秸在锅灶捂了一会儿,腾的一声,起了火苗,一股浓烟从灶门冒出来,合着思旺叔的旱烟袋一起升腾,整个厨屋便被两种烟雾给包住了。 思旺婶忍不住烟的呛,咳、咳、咳的咔了好几声。她把案板的面条抖擞了几下,提高话腔说:“他爹,你聋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吸,吸、吸烟能当饭吃,你倒是说说,娃子们上学哩事咋整?” 思旺叔似乎抽不够烟,腮帮子往里一吸,狠狠哩抽了一锅子。然后,把烟袋锅子在屁股下的板凳上敲敲,磕磕烟灰,眉头拧成的那股绳也舒展了些。他不耐烦地看了思旺婶一眼:“吵吵,吵吵,整天就你话儿多,男娃儿不打架干啥,男人生下来就是干力气活哩,打架也是运动。你懂个屁,我看我那娃子哪儿哪儿都怪好。四个娃儿都上学,女娃儿也上!” 这下轮到思旺婶愣怔了。她倒不是愣怔男人骂她。而是那句“四个娃儿都上学”这个事儿,让她作难了。 思旺婶拿着勺子愣怔在锅台边,愣怔得忘记搅锅,红薯面糊到锅上了,一股糊味散开,她才愣怔过来,带着气儿嘟囔:“你疯了,四个娃子都上,能供得起呀,不要命了。” 思旺叔还是不紧不慢,瞅一眼自己的女人,语气放松许多。慢斯条理地说:“咋说也是新社会了,不按上边说的男女平等,也得让几个女子认识几个字。男娃儿摸错茅缸不碍事,女子要是摸错茅缸可就丢大人了。再说虎子一个娃儿去学堂,磕着碰着咋整,我还不放心哩。几个女子一起上学,能帮忙照看着。这几个丫头我看脑子都怪好使。虽然我学问不深,但也知道有句老话儿‘书中自有黄金屋’得学文化哩!” 思旺叔冷不丁的冒出一句斯文话。思旺婶瞅一眼,不屑的撇撇嘴,没说啥,心里想着也觉得怪有理,就不再说话了,可她还是重重的叹了口气:“我也不是不稀罕三个女子,就是觉着真些(这么多)学费,咋整呢。” 思旺说:这些你白操心了,我想法子。叶儿和草儿已经读四年级和三年级了,要是不让她们上,还不哭坏。咋说也得让四个娃子都上学,就这么定了。说完,思旺扯着脖子喊:“叶儿、草儿、三丫头、虎子,吃饭了。” 听说能上学,三丫头高兴得跳起来。郑叶儿和郑草儿躲在厨屋外边偷听,生怕她爹不让她们上学了。郑叶儿学习好,老师说她脑子好使,将来一准能考上学。说不定以后还能吃国家粮呢。 郑草儿虽然学习不好,也想去学校玩,哪儿伙伴多哩很。她们一直担心,要是爹不让上学了咋办。如今听着她爹的那句“四个娃都上,就这么定了”,两个丫头高兴得手足舞蹈。 正文 第四章 筹备学费 娃儿们上学的事定了。郑思旺和王大妞分头行动。思旺找钱,想法子凑学费。王大妞在家给三女和儿子缝书包。她还得给娃们做件新衣裳,上学了,咋也不能让娃们穿得不成样。 家里没有新布,思旺婶找出自己结婚时候穿的那件衣裳。把里当面,给大丫头改了件衣裳。草儿和三丫头小,将就着姐姐打下来哩,洗洗干净,还算利爽。虎子是家里的烟火,唯一的男娃儿,咋也不能亏了的,思旺婶特地去八里外的丹阳乡。扯了几尺方格子布,去了大嫂家。借用他们家的缝纫机,那玩意快,嗒、嗒、嗒一会儿工夫就做好布衫。又用小布头给娃们都接了个书包。 四个孩子挎着新书包,拽着她一圈一圈的转,把她转晕了都。看着几个娃子高兴的样子,思旺婶心里也乐了,就等着思旺筹到钱,让几个娃子安生的进入学校。 思旺叔趁家里人不注意,脱鞋爬上床。床里边的墙上挂着的一堆新鞋子,他在其中一只鞋壳篓里,摸了摸,没有摸到啥,又去另外一双鞋壳篓里摸。如此的摸来摸去,思旺叔跪在床上的膝盖下面,便多了一堆毛毛票。思旺摸钱哩时候不停的朝外看看,跟做贼似的。 觉着没人看,赶紧跳下床,把床上的席子揭起来,又把稿荐揭起来,挨着稿荐的床板上有个本本,思旺叔把本子掀了几页,一叠当十块的大票子赫然出现在眼前。这些都是他当牛经纪一块一块积攒下哩。加上这两年的收入,省吃俭用节约的钱。 思旺叔拿了一些钱后,赶紧把本子合上,塞到原来的位置。把稿荐、席子相继盖上。伪造出没有动过的迹象。思旺叔抬头瞅瞅通向堂屋的门户楼,把毛毛票捋捋,把那四张十块的大票子搁在最下边,然后是五块的、两块的、一块的、五毛的,还有几个五分钱。一五一十的数好,捋得整整齐齐。他把钱交到思旺婶的手里说:“你保管好,给娃们上学。” 思旺婶以最快的速度查了查钱:“他爹,多了,咋也要不了真些。” “剩下的你搁起来吧,撇个零花钱。”思旺叔看了看王大妞一眼,话说完,人已经走到屋外,背抄着手去村里转去了。 思旺婶听着男人的话,心头一热。自打她嫁进郑家,自打她生下大丫头,她就没有受过这等待遇。二丫头、三丫头的出生,她就像郑家的罪人一般,不单在郑家抬不起头,走在村里,也明显的矮了一截,哪儿还有啥零花钱?哪顿吃啥饭,她似乎都没有做主的权力,郑思旺挣多少钱从来不给她说。自己好像是聋子瞎子,有时候觉得自己还不如村里谢老太的傻子媳妇。傻子还能得到婆婆的疼爱,头发洗的干干净净,衣裳换哩清清爽爽,而她却成天灰头灰脸的。郑思旺动不动说她啥憨逑女人,啥事儿不懂。她真的不懂还是没有人关注过她! 思旺婶叹了一口气,眼眶热热哩。唉,都是传宗接代闹哩祸。思旺也是压力大啊!她不怪他,两口子过光景,总得一个人忍让。 转眼到了九月一号。思旺婶早早的起来做饭,给四个娃儿换上新衣裳,分好每个人的新书包,四个娃儿坐在方桌旁,等着她们的爹捡粪回来吃饭,然后送他们去学校报名。 思旺叔天麻亮就起床捡粪,他先在村子周围转一圈。天大亮后,挎着粪筐走在丹江河边,河边距离村子里把路,河岸上是旧村遗址,尽管乡亲们把能捡的东西都捡回去了,可地上还散落着许多碎瓦片,走着走着,时不时的会踩在一块烂瓦片上,咯吱扭一下,趔趄了身子。 岸上地里的苞谷冒红缨了,芝麻抱着栓,朝天红辣椒挤挤攘攘堆在一起,红的青的油亮亮的发着光,黄豆饱满,棉花疙瘩沉沉的往下坠…… 思旺叔瞅瞅庄稼,又瞅瞅脚下缓缓流动的丹江小支流。心里不禁打个冷战。八九月份,是丹江涨水的季节。汛期近在眼前。 如今,这河看着是不起眼,像条小长虫一样扭动,但是,经不起一场大雨,这就成了汪洋。他祈求,这个秋季不要下雨了,好好的收了这茬庄稼,过年哩时候,他一定把贡飨馍蒸得大大哩。想起涨水,让他的心境暗淡下来,那是什么场景啊,一夜之间,大片的土地便被河水吞噬,头天还绿茵飘香的庄稼瞬间就进了龙王的肚子。几里宽的河面,到处飘着不知死活的青蛙、癞蛤蟆、长虫、老鼠、还有已经飞不动的蚂蚱。所有的庄稼在一两天内,啥也没有了。 思旺叔渡着步子,一边想着汛期的涨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捡起散落在草丛的牛粪。看着日头冒出了地平线,他背着满满的粪筐朝家走,他寻思,几个孩子估计都在等着他呢?唉,可不能耽搁孩子们报名的事儿。思旺叔三步并作两步走,回到家里,果不其然,四个孩子八只眼睛都在门口望呢? 王大妞一手把一个红薯面馍馍,另一只手把一碗苞谷糁汤递到他手里,催他:“麻利喝,麻利喝,娃儿等着你呢?” 思旺叔在四个孩子的眼巴巴中吃完最后一口红薯,喝完最后一口苞谷糁汤,放下饭碗,手在嘴角没拉没拉,咂吧了一下嘴说:“娃儿们,走吧,爹给你们报名去。” 思旺婶赶紧撩起围裙,从裤子布袋里掏出那一卷钱,抽出三张当十块的出来,递给思旺。 思旺叔接住钱,嘿嘿一笑,把虎子举在头顶,然后掰开虎子的两条腿,骑在他的颈脖上,一家五口人浩浩荡荡地走向赵庄小学。 正文 第五章 上学第一天 赵庄小学位于郑家庄通向丹阳乡的必经路口。 说起来也是郑家庄地理位置不好,三面环水,村前一条河,村后一条河,村西边便是烟波浩渺的丹江水库。郑家庄只有一条路,一条通向外界的出口。因为这个原因,郑家庄的人便骄傲地说:“我们村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不知道底情的人说这个村的人素质高,知道底情的人便不敢来这个村行窃。想想,只要堵住这条出口,谁能逃得开? 赵庄小学是赵庄大队的小学。(土地分下户后,大队也改为村了,所以大家都说赵庄村)和郑家庄不是一个大队。郑家庄也有中心小学,却在村子的北边那边。孩子们上学得划船去,虽然河面不宽,但是涨水哩时候,就不得了了。所以,郑家庄的孩子都就近来邻村的赵庄小学上学。 赵庄学校也曾经不接受郑家庄的学生。为这个事,两个大队的村支书进行交涉,彼此置换了思想。结果是郑家庄出一位老师,民办教师郑中强,是堂兄弟八个“克“字辈老二的大孙子。他常年任职赵庄小学,不能借故调走才算达成协议。此后,郑家庄的孩子们名正言顺、理直气壮的在赵庄小学读书。 思旺叔驮着虎子昂在前边走,三个丫头紧跟其后。还没到学校就瞅见大门口挤挤吵吵的孩子和家长。父子五个喜滋滋地往学校里走。迎面碰见搬迁在他们村的赵宝田。 郑家庄迁来五户外姓人,这五户人的迁入,打破了郑家庄两姓的历史记录。从此变得复杂起来,尤其在男女婚事上,扰乱了郑家庄的姑娘必须外嫁他乡的传统。 姓赵的就是这个赵宝田,他的老家在丹江库区已经淹没的三官殿,他姐嫁到郑家庄来,所以他也落户到这里。 赵宝田会放电影,刚搬迁来的时候,也没见他放过。后来不知道咋弄哩,和赵庄村放电影的陈三好了。一来二去摸透了放电影的各种细节事宜。日弄了一台二手放映机,买辆飞鸽牌自行车,天天带着放映机挨村放电影。八十年代末期,九十年代早期,电影是农村唯一的娱乐,十里八乡,天天黑了,人们跑着看电影,也不觉得白天干活累了。 赵宝田带着一台电影机挨村放电影,黑了放完,白天各个村组的队长和他一起,拿着布袋收麦子,一家给一碗,半碗也中。就这挨户收下去,也是大收入。 后来人们生活水平提高了,放电影成了时髦。谁家红白喜事不请电影,就会被人笑话,瞧不起。电影哦,富足了赵宝田。其它几户的老家是丹江库区淹没的李官桥镇。 搬迁户李家是李官桥的大户人家,因为不想背井离乡到湖北荆门,便投靠老表姐落户到郑家庄,成了地地道道的外来户,虽然李家弟兄仨个,但插迁到郑家庄,家道也算是没落了。姓全的,姓白的两户人们没有说,估计是贫穷的农家。 郑思旺和赵宝田,按照辈分,算是同辈,他先瞅见赵宝田,先打招呼:“老表送娃儿上学来了。” 赵宝田一看是思旺也赶紧回应:“老表你也来了,虎子这么小你就让他上学呀!” 思旺叔说:“小啥,虚岁都八岁了,你家赵强有八九岁了吧!” 赵宝田说:“啥八岁,都十岁了,这个小鳖娃,日死他妈哩想起来,年是个(去年)让他上学,他哭里泪里死活不来。没有办法,就由着他鳖娃儿多玩一年。今年咋说也不中了,打断腿也得让他鳖娃儿来上学。” 郑思旺和赵宝田正在说话,一个女人拉着孩子匆匆从眼前而过,挤进人群里了。他心里一热,想再看一眼,却不见人了。 思旺叔嘿嘿一笑,瞅了赵宝田一眼,没有再接腔。他们俩个一前一后走进一年级报名处。 一二年级五块钱学费。三、四、五年级十块钱学费。郑叶儿四年级拾块钱。郑草儿三年级也拾块。思旺叔感觉有点吃亏。可都这样交,他屁话没敢放。 三丫头打生下来就三丫头三丫头的喊着。这来报名了,才想起没有学名。 现在心情好,得给女子起个学名,但是他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个啥好名字来,一直在那愣神,管报名的老师说叫啥名啊?你发的什么癔症啊?他一听有了,这“癔症”翻过来就是个名字,他探着头,趴在报名的窗户上,给三丫头起名“郑怡”。这个名字让三丫头骄傲一辈子,也为此化掉了出生时父亲看都不看她一眼和母亲想把她扔进尿罐淹死的怨气。后来,留在北京工作的郑怡也成了郑思旺的骄傲。 虎子上学了,再也不能虎子虎子的喊了,他的学名郑中华被摆到了桌面上。 郑中华和和赵强成了一年级同学,在这个班级里,还有李家的李英俊。李英俊比中华大一岁,比赵强小一岁。 中华搬着凳子来到老师安排的座位前,一看座位上已经坐了一个小小的女娃子。这一看不打紧,竟然哇地大哭起来,死活也不坐下。嘴里还不停的嘟囔:“我不和傻子的女子坐一起,我不和傻子的女子坐一起。” 老师看着哇哇大哭的郑中华,愣怔了……。 正文 第六章 谢家老太 第一天刚放学,思旺叔正坐在小板凳上问中华:“虎子,今儿个上学咋样?发新书了吗?” 中华耷拉着脑袋不吭气。 思旺叔吓了一跳,连忙抱起中华,摸摸他的头问:“儿子,你咋了?头疼?肚子疼?还是咋地了?”正在思旺叔急得火烧火燎的时候。就听外边有人嚷嚷:“思旺在家吗?” 郑思旺一蹦从凳子上跳起来,带弹性的窜到门外,只见村子西边的谢老太太气势汹汹的站在门口,手里拉着她的小孙女。 “谢婶,咋了?”思旺疑惑的问。 “咋了,我家不如人,日子过哩不成样,连你家的小崽子都欺负我家晓燕。”谢老太看着委屈的一脸泪水的孙女气呼呼的数落思旺叔。 听到“欺负”字,郑思旺脑袋懵了,以为虎子和晓燕打架了。虽然他也护犊子,可他始终尊奉一条‘好男不跟女斗’,打架嘛,就应该和爷们打,谁打过谁是老大。所以听说虎子和谁家娃儿打架,他拉都不拉,得培养虎子的个性和男人结实的根基。 这会儿听谢老太的“欺负”二字出口,顾不得心疼儿子了,立刻扭身揪着中华的耳朵:“你个鳖娃儿,你是不是打晓燕了,你是个男娃儿,岁数大,是晓燕的哥哥,你咋能打她呢?” 郑中华委屈得噗嗤哭了起来:“我没有打她,我就是不想和傻子哩女子坐一起。” “你听听,你听听,”谢老太说:“思旺,你咋能这样教育娃子。我家媳妇是傻子,可也轮不着你娃子说,我都不嫌弃,你们嫌弃个啥?” 原来是俩孩子在学校哩发生的事儿啊。郑思旺心想,这才多大点事儿嘛,搁得住找来家里。可瞅见谢老太祖孙俩委屈的泪花,心里气愤的火苗蹿了出来,抡起手,对着中华就是一巴掌:“你个鳖娃子,咋兴这样说人家?” 王大妞正在茅缸蹲着屙屎,听见中华大哭,提起裤子急慌慌跑出茅缸。边走边说:“咋了,咋了,咋打娃子干啥。” 谢老太听见王大妞的大嗓门,怕把事闹大了,女人和女人之间的麻缠多了去了,谢老太拉起孙女赶紧溜了。 王大妞看着儿子一边的脸红肿起来,气得站在门口大骂:“我日你姐,就针尖大点儿事儿,还搁得着找到家,害我儿子挨打,咋真护短哩!护短护短,还不是傻子?是傻子还不让说,有本事白找傻子媳妇啊!” 思旺一把扯起王大妞:“你这个衅逑女人,能不能不吼吼,这话传出去,会说咱欺负人家哩。” 王大妞也不是真想和谢老太吵架,猛一下看见儿子的脸,心疼呗。瞅着谢老太祖孙俩拐过墙角,便不再吭气了。拉着儿子进了屋,找清凉油给儿子脸上擦擦。 谢老太听见了王大妞骂她的话,噙着眼泪回到屋里,一屁股坐在灶火的板凳上,嚎啕起来,直骂她死去的男人。 话说谢家庄更名郑家庄后,谢家的子嗣更加不旺,且傻子憨子二球多。谢老太的丈夫谢秉正在族里算是个能人。可是因为家徒四壁,一直娶不到老婆。四十岁娶了半路女人,就是现在的谢老太,她前夫是东乡哩,(丹阳乡东部)。入洞房没几天,男人被抓了壮丁,一去再也没有回来。她守活寡十来年,公婆死后,改嫁给谢秉正。谢秉正中年得子,谁知道娃子长到五岁还不会说一句囫囵话儿,一副憨子相。 谢秉正一气之下,挂在房梁上解决了生命。谢老太舍不下憨子,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总算拉扯大了憨子。憨子说不下媳妇,她又着急,传宗接代,烟火传递成了她最大的心愿。 谢老太也不知道从哪里找的渠道,用积攒半辈子的二百块钱从湖北神农架那边的大山里买来一个傻子媳妇。儿子憨,媳妇傻,她好不容易把傻子按到床上去睡觉。指使憨子爬到傻子的肚子上,可那憨子硬是不会,也不知道干啥。傻子还有点不乐意,四条腿扎着不停地乱蹬。 谢老太欲哭无泪,这光景让她心如死灰。最后不得不闭上眼睛,硬是从憨子的裤裆里掏出那个家伙,直接塞进傻子的下身,完成一项生儿育女的大事。 憨子不憨,傻子也不傻,有了第一次后,他们竟然会第二次,第三次……不用谢老太再手把手地教了。他们俩配合默契,大白天也不管有人没人,脱光了衣服就干活,憨子骑在傻子身上横冲直闯,傻子虽然傻,模样却俊俏,身腰苗条,只是奶头大,被憨子晃动得一颤一颤。 谢老太为了抱孙子,憨子和傻子的娱乐,她自当没看见。任其白天黑天搞。憨子的种子总算发芽,傻子生下一个水灵灵的女子。谢老太心里高兴,惦着小脚跑到村后,请民办老师郑中强给起个名字。中强呵呵一笑,接受了谢老太托付的重任,给孩子取名“晓燕”。 晓燕虚岁七岁了,聪明乖巧,大大的眼睛透着灵气,清秀哩很。谢老太想着送女娃娃上学去,让娃儿学几个字。谁知道,开学第一天,就被郑思旺家的小鳖娃给骂了。晓燕委屈地噙着眼泪回来,心疼坏了谢老太,她没问清事情原由,直接找了过去。没想到,事情惹大了,害得郑思旺打了他宝贝儿子一巴掌。 谢老太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越想越难受,她七十多了,伺候一个憨子,一个傻子,还有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孙女。她两眼一片黑,以后的路都不知道该咋整哩。想一死了之,可哪里死的下呀。一旦她死了,这个家还咋支撑下去啊,谢老太想想哭哭,哭哭想想,觉得为了孙女还得熬,熬到孩子能自己煮饭吃饿不死才行。 谢老太抹抹眼睛起身准备做饭。走到堂屋,却听见里屋碰碰的声音。她探头一看,却看见憨子正骑在傻子身上,揪着两只肥硕的奶子又在那个…… 正文 第七章 懵懂的青春 谢晓燕虽然年纪小,却懂事的早。稍微大点后,她就知道自己的爹妈和别人的爹妈不一样。无论是在村子还是在学校,大家看她的眼光都有些怪异。上学放学的路上,一些男生跟在她身后“傻子、傻子”的喊。有些男生拿着棍子挑着死长虫,撵着追着吓唬她。甚至还有些男生学着她妈走路傻傻的样子,常常招来一大群人哄堂大笑。 她红着脸,不敢吭气,低着头噙满泪,悄悄地走开。人多的场合她不去。下课了顺着墙角溜出去上个茅缸又赶紧溜回来。她除了看书还是看书,只有在书中,在学习中,谢晓燕才能找到自尊,才感到有自己的生活和思想空间。 小学五年一晃而过,自从一年级报名那天郑中华不愿和谢晓燕坐同桌,而招来他爹一巴掌。他和谢晓燕就像结了仇,谁也不搭理谁。郑中华、赵强和李英俊他们三个成了最好的哥们。 郑中华读初三的时候,他大姐郑叶儿中师毕业,被分配到赵庄小学教学。这个分配通知,把他爹激动得又喝高了。思旺叔这次准确无误地摸到老婆的布袋奶头,醉醺醺地乱啃,两只手还不住地摆弄,在王大妞身上胡乱的摸,逮到哪里摸哪里,只把王大妞弄得意乱情迷,他自己也是欲火焚身,吭哧吭哧地大喘粗气,在王大妞身上扑腾来扑腾去,最后一阵哆嗦,砸着嘴巴翻身下马。 郑家庄的所有住户,房子全部门朝南开。思旺叔一家三间堂屋。中间用两个山墙隔开,土坯山墙,一点也不隔音。思旺叔和王大妞住在房子东头后半间,前半间垒哩锅台。西间房子中间又垒个山墙,一分为二,中华星期回来住后半部分,三个丫头住前半部分,中间是堂屋。房子太挤了,牛没有地方住,思旺找人脱坯盖了两间偏房,一间是牛屋,一间牛料。 郑叶儿爱看小说,睡觉晚,这天刚拉灭电闸,就听见她爹醉醺醺的呼喊她妈。她侧耳在墙壁上,听见爹妈床板咯吱咯吱地响个没完没了。思旺叔和王大妞弄出的响声一丝不漏地传进郑叶儿的耳朵,把这个已经二十来岁的大姑娘羞得面红耳赤。咬着被角不敢大声出气儿。一整夜都没睡好,青春的骚动在郑叶儿的心里开了花。 郑中华读初三了,他三姐郑怡和他一届但不一班。 自从学了生理卫生课,对人体器官有了大致的认识。初三班里的男生和女生明显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很微妙,郑中华也说不清楚。赵强年纪大,咬着他的耳朵说:“我夜里那个了。” “哪个了?”中华神经性的反问。 赵强嘿嘿一笑,指指自己的裤裆啥也不说了。中华一头雾水,却感觉自己的下边硬硬哩。 丹阳中学位于丹阳乡中心。丹阳乡不大,除了乡政府一大片宅邸外,再就是乡里的供销社、卫生院、粮管所、食品、农技站、兽医站农技站等。这些公家单位分布在一条十字街上的左右两边。十字街大概三百米左右,二四六双日子逢集,人才会多起来。平里往常,街上落只麻雀都能看出是公是母。如果不是丹阳中学的几百名学生放学出来闹腾一会儿,去街上的书摊围着看会儿书,街上更加萧条。丹阳乡经济跟不上,一切都落后。 初三下半年,同学们学习的积极性提高了。为了迎接中招,所有的人都攒着一股劲。憋足了劲头冲刺,志在七月,如果能顺利考上中师,一辈子吃国家粮稳把稳。如果稍微差点,考上中专也行,能学得一技之长,走向社会也能为国家出一份力,为家里也能挣得一席荣誉。 郑中华心里没底,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考什么。对未来,他极其迷茫,为了让他爹满意,他也填了师范,可他心里是不想当老师哩。 赵强学习不好,纯粹是混光景,老师说他是光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哩。 李英俊这货小时候说话怪利索,长大后说话却有点结巴,不过结得不厉害。如果不着急说话,听不出来,稍微跟吧一下。最后时刻,李英俊卯足了劲往前冲。一改平常蔫不啦唧的作风。照这个样子,指不定中招还能考出个一二三呢。 郑怡学习好,而且这丫头心思重,话也不多,在学校看到中华玩,和旁人打架哩时候。会以姐姐的身份说他几句,可也不能说重。中华在家的分量她拎得清楚。因为父母过分的重男轻女,她和中华的姐弟关系有些僵硬,没有大姐和二姐对中华的那种强烈的爱护和疼爱。中华对三姐也是敬而远之。后来供她读研,也仅仅是替父亲尽责任而已。 郑怡心气儿高,填志愿哩时候,她既没有填中师也没有填中专,而是填了县里的高中。 谢晓燕从小到大受到的歧视太多,养成了内向的性格。话很少,几乎不说话。但她的成绩却出奇的好,每次考试都名列班级前茅。在全年级她和郑怡的成绩不相上下。老师表扬她的时候,她也低着头,拽着衣角不言不语,偶尔的抿嘴一笑,也是羞羞的,不张扬。 谢晓燕个子高,初三的时候已经有一米六五了。十几岁的女孩犹如荷花打苞,嫩得一掐一股水。她在班里的女生中穿得最差,模样却最俊俏,早早发育的身子像出水芙蓉一样让人稀罕。胸脯的两个小包包,如两只嫩嫩的水蜜桃把陈旧的衣服撑得鼓囔囔哩。打着补丁的裤子挡不住浑圆的臀部,一凸一凹无不彰显着少女的魅力。 班里的男生时不时偷偷地瞟她一眼。这眼神中有他们同村的李英俊、郑中华,火辣辣的眼神吓得她心惊肉跳,不敢回头,生怕被谁偷窥了心思,掠走魂魄。 郑中华初二的时候还是个小不点,初三就忽忽悠悠的窜到一米七几。这小子愣是吸收了他爹妈的优点长,高鼻梁,大眼睛,四方脸,白白净净的皮肤,穿上他妈给他买的的确良衬衫,回力白球鞋,像电影明星一般在篮球场上驰聘。而且这货脾气牛犟,不吃亏,爱打架,在丹阳中学,是个出名的家伙。尽管他的成绩一般,可班里女生还是不断的给他写小纸条。美人爱英雄,自古以来都这样的。 瞅着躺在书包或者文具盒的纸条,郑中华看都不看,顺手就撕掉了。在他的潜意识里,一直有个卑微的影子在眼前晃,虽然她时常低着头,可她那忽灵灵的大眼睛飘出来的哀怨让他心疼极了。还有那白白的脸蛋,红红的嘴唇,这些年来一直在他心里,他想去扑捉,抬起头,那个影子却飘到了他的视线之外。 郑中华知道谢晓燕已经钻进他的心里了,也许是同情,也许是可怜,也许是怜悯,也许是爱情,具体是什么,他自己都不清楚。可郑中华又不敢把心事说出来。升入初三后,他的心事越发加重。每一次看到谢晓燕鼓蓬蓬的胸脯,低着头扭动的屁股,他的心便狂跳不已,似乎要飞出胸膛。他暗地里注视着谢晓燕,如果看到谁对谢晓燕大声的吆喝,他就怒气冲冲,以他班长的身份把那个家伙收拾一顿。 正文 第八章 出手相救 临近中招的一个晚自习下课。谢晓燕抱着英语书,想回到寝室再看看英语单词。她想能多背一点是一点,考上学,赶紧离开郑家庄,离开这个没有光彩的家,多少年了,她的心被一对憨子傻子父母蹂躏碎了。都说儿不嫌娘丑,可人言可畏,唾沫足以杀死人。晓燕的心从小到大都沉重着! 这些日子,寝室老师管得不严了,允许她们放学后再看会儿书。中招决定学生的命运,是吃国家粮,当工人,还是回家放牛放羊割草,就在那两天的时间。 谢晓燕在锁门值日生的催促下,离开教室,一个人拿着书匆匆的向寝室走去。刚走到新建的教学楼下那段背影处。忽然不知道被谁猛地抱住了,那手像钳子一样在她的胸脯上乱揉。把她的一个乳房都掐疼了,晓燕吓愣怔了,惊诧得手足无措,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啊呀一声:“救命啊!救命啊!” 那人听到她开口喊叫,吓得松开她就往前跑。 谢晓燕愣怔在原地,簌簌发抖。突然从她身后窜出一个人,百米冲刺一般冲到她前头,伸腿把那个人袢倒在地。对着那人就是一阵猛打。谢晓燕苏醒了一般。赶紧跑过去。微弱的月光映照着楼道,她见郑中华正在用他的拳头打那个弓成大虾的人。 模模糊糊的楼道里,郑中华明显感到谢晓燕一双明亮亮的大眼睛感激的望着他。他一把提溜起地上的人,原来竟然是他们一个班的同学邹磊。这小子学习不好,而且道德品质败坏,不是摸人家个橡皮,就是偷人家支钢笔。中华想起邹磊猥琐的样子,一阵恶心。他越发生气,想着邹磊这双爪子竟然摸到了谢晓燕,孰可忍孰不可忍。对着邹磊又踢出一脚,挥出一拳。 邹磊捂着肚子说:“郑中华,你饶了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中华恶狠狠地警告:“记着,没有下一次,别让我再看见你,滚。”邹磊吓得屁滚尿流,连窜带跳的跑了。 谢晓燕站在麻糊糊的楼道里,双手捧着英语书在胸前,低着头不吭气。 借着远处宿舍和月亮微弱的光,郑中华爱怜的瞅着谢晓燕,感觉到她因为害怕还在抖动肩膀。他很想把她搂进怀里,可始终不敢。牵强地笑了笑:“你没事就好,以后放学早点走,和女同学一块儿好些。” 谢晓燕听着郑中华关心的声音,眼睛忽然就湿了。多少年了,她独来独往,像一只孤独的小燕子一个人默默地走在人群之外,没有人能看得起她。郑中华八年来没有和她说一句话,今晚却出手救了她。谢晓燕的眼泪落在英语书上。 他们默默地站着。中华自责的要命,眼前的女子从小受他们的歧视,嘲笑,捉弄。他还不愿意和她坐同桌。后来上初中了,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谁能决定自己的出生呢?很想给谢晓燕赔礼或者说句对不起。可长久的不说话,他也没有勇气开口说第一句话。就算他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男子汉,也不行。许多时候的打架,他似乎就是为了发泄心中的一些不满情绪,对自己的不满。 今晚原本不是他值日,他已经回到男生寝室了,鬼使神差想去教室拿本书过来看看。还没走到教室,却听见一声救命,他没顾上想,就转回头,朝挖开跑的黑影冲过去,没想到,救的竟然是他一直牵挂的谢晓燕。 郑中华感觉,这是他和谢晓燕冥冥之间的缘分。上帝找个借口,让他们握手言和,恢复八年前丢掉的情谊。他们默然相处的时刻,楼道的拐弯墙角处,一个人影轻轻地叹了口气,悄悄离去。 中招结束后,大家都进入放松的状态。郑中华也赶上牛,加入到村中放牛娃的队伍。谢晓燕背起了背篓,到丹江河坡上割草喂牛。 中招分数在放假十来天后下来了。郑中华以三分之差没过中师录取线。赵强更不用提了,他考的分数距离录取分数线差一大截。李英俊刚好进了中专的分数线。郑怡以五百多的高分顺利考上县城一高。谢晓燕的分数也超出中师好几十分。 郑怡、谢晓燕和李英俊喜滋滋的等着通知书。 郑中华有点丧气。他爹鼓励他,今年没考上不要紧,再复习一年,一准能考上。而他却坚持不上学了。气得思旺叔拿着烧火根子把他撵了半扎子营。 土地分下户,改革开放后,思旺叔家的日子好多了。他不仅庄稼种哩好,而且不再当牛经纪,开始贩牛了。他从湖北老河口买来大牛,或者小牛犊,养几天便转手卖掉,这一买一卖赚了差价。忙季种庄稼,闲季贩牛。思旺叔家的日子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村里人都眼气着。 日子好了,思旺叔的习惯依旧没改,他早起捡粪,成了雷打不动的规矩。村人时常在村子周围和河滩听到思旺叔哼的样板戏《智取威虎山》的唱腔。 思旺叔心情好,大丫头郑叶儿吃国家粮了,而且最近有人保媒,提的是他们一个学校的老师。思旺叔抽空装作去学校找郑叶儿有事儿,偷偷瞟了一眼那个娃儿,小伙子带着眼镜,斯斯文文,胳膊肘下夹着书本,匆匆的走进教室,和旧社会的先生一模四色。思旺叔满意极了,他回来后就赶紧说给老婆王大妞听。老两口高兴,黑了钻进被窝说悄悄话。 王大妞说:“叶儿找个老师,咱家就俩老师,俩吃国家粮哩了。就这儿,当初你还不想要女子,指不定以后还靠女子养呢。” 思旺叔嘿嘿一笑:“都是你哩功劳大,行了吧。”说完就在王大妞身上乱摸一通。王大妞啪的一声打了他的手:“多大岁数了都,还疯使。” 思旺叔嘿嘿呵呵干笑几声:“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我才四十多点,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正疯使呢。再说了,我高兴,想疯使,你不疯使我疯使。”思旺叔一边说一边硬是上了王大妞。 正文 第九章 千年楚文化 郑中华打心眼里不想复习。被他爹拿着柴火根子追了半村后,再也不敢和他爹犟嘴了。他百般无聊的从牛屋里牵出牛,踏着傍晚的晚霞去河坡放牛。 村前村后的两条小河是丹江的分之流。河面几十米宽,河岸斜坡十来米高,如今不是汛期,河里的水像条小长虫一样扭动。沿河两岸密集的蚂蚁草郁郁葱葱,一茬一茬的草被牛羊吃掉,一茬一茬的又长出来。软绵绵的蚂蚁草像海绵一样在他的脚下。天蓝瓦瓦哩,好像被水洗了一般。芝麻花儿的香味直直的钻进他的鼻子,苞谷叶子被风吹得呼啦呼啦的香,旁边的小河潺潺的流淌,扑棱扑棱的流水声像音乐一样好听。他嘴里咬着草茎,尝试根据水流,打着节拍,那种感觉,让他的心境豁然开朗,分数和升学都暂时被忘记了。 郑中华吐掉嘴里的草茎,又拽了一根草茎在搁在牙上嚼着。他盯着河那边一公里之处的寨坡。心想,寨坡上的树没茂盛,一定很凉快,他还是春上拉洋槐花哩时候去过,暑假里,还没有去玩玩呢。他正想着去寨坡上瞅瞅,却感到脊梁骨有人盯着,不自然的赶紧回头,一看竟是谢晓燕站在他背后。 “晓燕,你也来放牛?”中华笑着问。 谢晓燕扬起手中的镰刀说:“我没放牛,割草呢,你咋了,在这儿干啥?” 自从那黑儿郑中华打了邹磊,救了晓燕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就变得默契了。看见了相互打招呼,在学校偶尔说句话。即使不打招呼的时候,互相看个眼神,似乎彼此都懂了一般。郑中华打架竟然少了许多。他自己都奇怪了。 暑假里,大片的河坡上,割草娃儿,放牛娃儿挤在一起。说话的机会多了起来。村里的放牛娃儿多,他们多是不爱上学的货,哨子扯得响,说粗话、脏话、恶心人的话,中华和晓燕听不下去,往往就默默地退到一边。此刻他们在这儿不期而遇,也算正常。 中华瞅瞅晓燕,又瞅瞅她背后,笑着说:“你割草咋不见背篓,黑儿了你把草抱回去吗。” 晓燕瞅了一眼中华,指指不远处的苞谷地,细声细气地回答:“背篓放在那边的苞谷地里。我看你在这儿发呆,就过来瞅瞅你。” 谢晓燕嘴巴红红哩、小小哩,一说话一嘴小米牙特别可爱。加上怯怯的神态。中华瞅着晓燕,脸莫名地红了,心嗵嗵的跳起来。 晓燕似乎也感到了中华的出气声粗了,她闻到他呼哧呼哧的声音。还闻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汗渍及男人味。晓燕不由得呼吸也粗重,陈旧的的确良短袖好像包裹不住身子,一对饱满的小兔子似乎要撑破衣服。唉,晓燕家太穷了,十四五岁的大姑娘了,没有穿件好看衣裳,身上的的确良短袖和深蓝色的直筒裤,还是旁人给哩。 中华瞅一眼晓燕,由于她的衣服紧,不合身,两个扣子之间的距离被撑开了,小背心掩饰不住两颗小樱桃的凸出,硬是撑出鼓尖尖的两个小圆点。中华全身腾地就热了起来,通身胀得难受,他咕嘟咽了一口吐沫。吓得赶紧把头低下去,强打镇静的说:“晓燕,咱们去寨坡看看吧。” 晓燕瞅了瞅远处的苞谷地说:“我背篓还没割多少草呢。” “你拿几把镰刀。”中华问。 “两把。”晓燕说。 “咱去寨坡上少玩一会儿,等会儿过来,我帮你割。”郑中华掷地有声,言辞之间有不容反抗的霸气。 晓燕心里也想去,又怕黑了割不满一背篓草,回家奶奶说她。如今中华大包大揽的说一会儿帮她割草。她也就没有啥顾忌了,仰脸一笑,小声说:“那走吧。” 寨坡呈长方形,东西长约两公里,南北宽约零点五公里。位于郑家庄西南方向。说来也怪,郑家庄周边的地形都是丘陵地带。最多也是坡地或者一个凹沟啥的。寨坡就像天外来物一般,神奇地突兀在郑家庄西南两公里之处。说山吧,海拔不够,说坡吧,明显的比一般的坡高出许多,而且长满密集的树木。 据老人们说,以前这里的林木就像原始森林一般。几乎清一色的松树和柏树,大炼钢铁的时候,所有的树被清扫一空。后来,村里的人撒些杨槐树、楝树、春树、榆树的种子,寨坡才逐渐又像样了。如今寨坡上的树木都不大,可是很稠密,看上去就是座孤独的小山。 中华和晓燕气喘吁吁的跑到寨坡下,上坡有条小路,他们怕热,沿着树林旁边的林荫道上山。寨坡上面有郑家庄大队的林场,夏天禁止放牛放羊。也因为路程距离村子稍微的远些,尽管这里草长茂盛,还是只有几个零零散散的人在割草,而且也是生面孔,是外村的人。 站到寨坡顶上,向远处看,四周的村子一览无余。有点居高临下的感觉。中华和晓燕都没出过远门,没有见过真正的大山,他们对山的概念全是书本里得来的。这座寨坡就是他们心中的大山。 谢晓燕挨着中华,中华分明闻到晓燕身上散发的馨香。他又是一阵迷乱。为了稳住心神,他说:“晓燕,咱去寨圈玩。”晓燕嗯了一声,跟在中华后边。 傍晚的寨坡很静,林荫中格外凉爽。中华和晓燕穿过一大片树林,来到一个坪场。坪场圆形,像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坪场中间没有树,长满半人高的茅草。坪场周围满满的树,全是杨槐树、榆树、楝树之类。 寨坡上的寨圈一直是郑家庄人和附近几个村子村民心中的疑团。 村里人说,寨圈的来由是为了抗日。当年日本鬼子大肆侵华,烧杀抢掠。1945年,垂死挣扎的日本兵侵略一路屠杀,战争打到了郑家庄。为了打日本鬼子。郑家庄和周围的几个村子就合力在山上修了这个寨子,和红军以及当地的游击队、地方民团,合力反击日本侵略者。从寨圈往下扔石头砸日本鬼子。后来日本无条件投降了,寨子也就一直这样,没人动它。 可郑家庄的人也困惑,抗日战争距离现在并不遥远,新中国解放没有多少年。单根据寨圈边上遗留的几棵大松柏而言。寨圈的历史不会是近代史上的杰作。 年轻人把心中的疑惑说出来。人们却说不来个一二三。 话说郑家庄一共分三个小组,抛下郑思旺一家所在的郑东组不说,还有郑前组和郑西组。 郑前组人虽然少些,但是这个队因为有个厉害人物存在。因此出奇地以少胜多,统治郑家庄文化大革命时期和文化大革命结束的一段时期。到后期的南水北调开始,又扭转乾坤,吃下郑家庄的大小人家。 这个牛人就是郑克繁老人。他爹是单蹦,轮到他也是一枝独秀。他却神奇地播下四粒种子,应了他的名字。“郑思黎、郑思仁、郑思征、郑思成”是他的四个儿子,儿子又生儿子,孙子辈整整十个,还不算女子!老大思黎有文化,是国家工作人员。在丹阳公社工作。老二思仁是个人物。任郑家庄大队部支书, 郑思仁是郑家庄历史中的风云人物。文化大革命期间,经他手批斗游街的地主老财和文化人不知道多少。人们形象地比喻,谁家的小孩子哭得凶,就这样吓唬他“哭、哭、哭,死人(思仁)来了,孩子立刻住嘴,躲到被窝里。 郑思仁一手遮天,独挡郑家庄三十多年的天空。一直到九十年代中期,他终于不甘心地撒手而去,瘦得只剩下一抓皮。食道癌、胃癌两种绝症加身。这也是郑家庄有史以来的第一位患双癌去世的人。老三老四是种地的农民,没有啥大作为。就这,人们也说了,一家人出一个人物都快刮了皮了,还敢出俩出仨吗! 就整个郑家庄的三个小队来说,是家族势力和金钱势力的对抗。而郑前组抓住的都是国家行动,历史记录!这是人口众多的郑东队无法比及哩。 郑西队人本来挺多,可在后靠的时候,一部分人不愿意迁到现在的岭岗上。迁到了北河对面的宋沟村附近。当然还属于郑家庄大队。 由于郑西队的人迁到河北的人多,留下的只有几户人家,这是最老实的庄稼人。 郑前队的另外一个门户有个‘克’字辈的郑老二。晚辈统称他郑二爷。郑老二弟兄两个,和牛人郑克繁是一个爷。啥辈分不清楚,刚好是乱了的那两辈。 郑二爷有文化,喜欢研究周易。对郑家庄的历史有所探索。据他说,寨圈的前身应该是楚长城。丹江水库下边,是两千年的楚国,楚在这儿建都有四百年的历史呢。 1976年,国家考古队在淅川发现大量的楚古墓群,发掘出一系列铜鼎和文物。在寨圈的四周,一些巨大的青石块明显不一样。与现在的石头差异很大。通过这些细节,郑二爷推断,寨坡上的寨圈,应该是楚国的长城,用于兵士作战用,抵抗侵略者,站在寨圈上,四周看得清清楚楚。如果从寨圈向下扔东西,下边的人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郑中华和谢晓燕脸对脸各坐一块大青山上。拔根茅草把玩着。 中华忽然想起了啥,对谢晓燕说:“晓燕,我听说咱们寨坡西头有个冢子疙瘩,被人挖了,说是盗墓。咱们去瞅瞅,是不是真有这会儿事。寨圈要是楚长城,说不定冢子疙瘩真是啥墓坑哩。” 晓燕经不起中华的鼓捣,挑起她对古墓的兴趣。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草渣滓说:“走,咱挖开(跑快)去看看,一会儿赶紧过来,我还得去割草呢。” 中华呼哧从地上站起来,也拍拍沾在屁股上的干草渣滓。情不自禁的拉起晓燕的手挖开跑。晓燕的手猛下被中华拉着,一股热流顺着手指蔓延全身…… 正文 第十章 暗夜情愫 赵强自从中招结束后,就疯了的闹腾。清早、傍晚,他赶着牛去河坡放牛。河坡汇集周边村子大大小小、男男女女的放牛娃。那些粗货们,不知道从哪里听的瞎骚话,拍得嘴角流白沫,还没拍完。他听得心惊肉跳,心像猫爪一般痒得难受。可听瞎骚话也能上瘾,他一日不去听那些放牛娃瞎白话,心里就缺个啥。 人小时候看不出来啥,长大后的性格差异大多了。郑中华比较直率,性格耿直,好打架,是个不安生的货色。长相那是没得说,后来有部电视剧《上海滩》,大家都说郑中华长得像里边的男主角许文强。是女孩子们心中风流倜傥,英俊英武型的男人。 奇怪的是,李英俊和郑中华竟然有多多少少的相似之处,比如他们的鼻子,眼睛,尤其是嘴唇,都很有韧性、弹性的那种,让人看到就想亲的那种。遗憾的是英李俊比郑中华矮了一截。不然,他们俩走到一起,不明白真相的人还会以为他们是弟兄两个。但是,他们的性格差异很大,李英俊不爱说话,也许因为结巴的缘故,好像总有心事儿,类似于城府深,让人很难走近,有些弄不懂他。 赵强这个货,带着小聪明,油腔滑调不着边际。用老人的话说是不实诚,靠不住。这家伙还遗传了他爹放电影的精明。有点投机倒把的技能。不过,这也充分证明了赵强不是憨子。这小子时时处处露着能。在爱情上,更是一招毙命,一一举俘虏郑家二丫头郑草儿的心。 这天下午,赵强刚把牛赶到寨坡下面的河坡上。看见一圈人围在一起,吆喝着啥。他把牛缰绳往牛角上一盘,对着牛屁股踢了一脚,牛撒着欢跑到大群的伙伴中吃草去了。 赵强拿着柞鞭凑到人堆旁。一圈人围得瓷实。他个高,但是瘦,像麻杆一样,顺着人家的腰里挤进去。挤进去后,赵强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只见郑中华的二姐郑草儿正和杨河村那个叫做杨大全的家伙爬在草地上扳手腕呢! 郑草儿学习不中,初中读了一年,就读不进去了。辍学加入到割草放牛的队伍。这丫头模样没有大姐郑叶儿和三妹郑怡的秀气和俊俏。但身板结实,和她妈王大妞带像。性格泼辣、大大咧咧、风风火火没心事。她爹郑思旺成天说她是个“活土匪”。操心这样的女子咋找婆家啊! 不管是旧社会还是新社会,人们对女人普遍存在关注和同情。此刻,围着的一圈人不管是本村的还是外村的,都不停地喊:“草儿加油、草儿加油。” 郑草儿抬头看看,左手擦擦汗,她呵呵一笑。右腕卯足了劲儿,狠狠地使了一个回马力,一下子就把杨大全的胳膊撂倒了。围着的人群打着呼哨尖叫。有人还把搾鞭扯得啪啪响。差点把郑草儿抬起来呼喊了。 郑草儿带着胜利的笑,瞧了杨大全一眼。由于用力过猛,郑草儿的脸蛋红扑扑哩,额心密密匝匝的汗渍。白色的短袖领窝儿被汗水湿透了,贴在脖子上。胸前鼓囊囊的两坨肉也随着她的出气儿吸气儿一起一伏。 赵强挤在人堆里,看到郑草儿大获全胜,他也激动得乱蹦,像个瘦猴子一样打着吆喝。这会瞅见郑草儿红扑扑的脸蛋。他愣怔了,第一次发现,郑草儿其实很漂亮。这是他以前没有注意到的,实际上以前他从来就没有注意过郑草儿,虽然经常去郑中华家玩,但他注意的是大姑娘郑叶儿的温柔,三姑娘郑怡的冷俊。这个二姑娘,一点也不惹人注意,她总是匆匆来匆匆去,不是上地干活,就是割草放牛,家里读书的影子中就没有她这个人。他甚至忘记了郑中华还有个二姐。 如今,这么近距离的看郑草儿,他发现她身上带着一种粗狂的野性,那种不拘一格的美丽,像块没有雕琢的璞玉。他的心跳了,脸也热了,身上一阵一阵的冒汗,身心随郑草儿胸前的两坨肉一起一伏。 “草儿,你赢了。”扳输了手腕的杨大全,憨厚地看了郑草儿一眼说:“我给你铲草去。” 郑草儿顺手把身边的铲子递给杨大全。围观的人看没啥看头了,一哄而散。各自找各自的牛去了。 杨大全拿着铲子下了河坡。坐在地上,对着一大片蚂蚁草哧愣、哧愣的铲起来。 赵强嘿嘿笑,带着巴结的样子说:“草儿,你可真行,连杨大全这个二球货都能制服。” 郑草儿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赵强,人家杨大全就是念书比你少点,人老实点,你咋能说人家是二球呢?你可能哩很!” “对、对、对,不是二球,怨我说错话了。”赵强讨好地说:“草儿,你说说,杨大全他咋给你铲草呢?” 说到铲草,郑草儿挑起眉毛,带着骄傲的神态,哈哈大笑着说:“俺们打赌扳手腕,要是俺赢了,他就给俺铲一背篓草。” 赵强拍拍脑袋,恍然大悟的说:“哦,这样啊,知道了。” “你知道啥,咋,要不咱俩也扳手腕。”郑草儿瞅着他说:“我赢你了,你也帮我铲草,咋样?” 赵强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摸摸头:“草儿,我不是你对手,杨大全那个家伙那么壮实都扳不过你,我肯定不中。不过,你要是想让我帮你铲草,我就帮你铲!” 郑草儿噗嗤一笑:“赵强,算了吧,我想找人铲草容易哩很。” “那我能帮你干点啥呢?”赵强急了,他迫切地想为郑草儿干点啥活,以讨得她的好感。 郑草儿歪着头一想,说:“那黑儿了你帮我把草背篓背回家吧,我帮你赶牛,你看咋样。” “行。”赵强回答得硬硬梆梆。内心一阵激动,有点心花怒放的感觉。 杨大全低着头坐在地上铲草,铲一片草就蹲着把草提溜起来搜搜泥土,然后扔在一旁晒着。铲完一片好草,挪个地点,继续铲草。如此这般的铲铲搜搜。一会儿功夫就铲了一大片。 郑草儿跑到河坡上,坐在杨大全旁边,看他铲草。时不时捡起一块土坷垃,扔到河里,溅起一道道波纹。 郑草儿一过来,杨大全就闻到了她的气息。他的心没来由的紧张。说白了,他怎么能能扳不过郑草儿一个女孩子的手腕呢?他是故意装作扳不过她,这样就能握着她的手腕多一会儿。最后输了心甘情愿的帮她铲草。杨大全和郑草儿在这河摊上放牛,割草、铲草两三年了。他心里稀罕郑草儿,又不敢说出来。就借着扳手腕的机会接近她,瞄一眼她起伏的胸脯,红扑扑的脸蛋。心里美滋滋哩,踏实哩很。 天快黑了,西边的一抹夕阳已经沉到丹江河里了。河坡上各个村子的放牛娃,割草娃都踏着夕阳回村了。哞哞的牛叫装点着丹江湖畔。夜晚静悄悄的来临了。 赵强故意慢慢地帮郑草儿捡草往背篓里装。磨磨蹭蹭到天黑,郑草儿喊他:“赵强,你这个鳖货,放牛娃都走完了,能不能快点。”他才背起背篓和郑草儿一起回家。 牛踏、踏、踏的走在前边,牛脖子上的牛铃嘀铃铃地响。 郑草儿和赵强并排走。她手里拿着柞鞭,手腕一甩,鞭子在空中飞旋起来。‘啪’地一声清脆,鞭梢儿准确无误地落在路旁地里的一棵苞谷叶子上。苞谷叶子就糟了酷刑,烂得稀啪碎。她依次不断扯着柞鞭,发出清脆的响声。柞鞭每响一声,路边的黄豆叶子,芝麻梢子就免不了遭罪。她洋洋得意地说:“赵强,你说我柞鞭抽哩响不响?” 赵强放下背篓,说:“让我试试,一定比你抽哩响。” 郑草儿把柞鞭递给赵强,乡村的夜晚,朦朦胧胧的黑,泥土路两旁的庄稼像鬼魅一样密密麻麻的矗立着。所有的植物都静悄悄哩,只有老牛脖子上的牛铃像给柞鞭伴奏一样,嘀铃铃地响。 赵强拿着柞鞭,心扑通扑通的跳,心不在焉的抽了一下,响声很小。 “赵强,你抽哩屁大点声儿。”郑草儿蔑视地说。说完,就来抢赵强手里的柞鞭。赵强扭身不给她柞鞭。扭胳膊的时候,不小心碰到郑草儿的胸脯,他明显的感到那坨肉颤了一下。 意外的碰撞,让赵强傻傻地愣怔了。郑草儿也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也不要柞鞭了,两只手搓着衣角,羞羞答答。十八九的青年男女,在这样的夜色氛围中,忽然有些迷醉狂乱。 老牛自顾自朝地,踏、踏朝前走。赵强猛地丢掉柞鞭,把郑草儿搂进怀里。挨着郑草儿软乎乎的胸,手胡乱的在郑草儿的后背摸着。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说:“草儿,我稀罕你,你不知道你长得多好看,我稀罕死你了。” 郑草儿一下子被赵强抱进怀里,挣扎了一下,耳旁却是赵强的喘气声,那声音像魔咒一样,让她的身子稀瘫。她想发脾气,却被赵强幽幽的声音镇住了。 郑草儿十九岁了,在乡下,和她同龄的女子,有的已经结婚了。抱了娃子。她家有姐姐郑叶儿一直上学。去年才中师毕业。姐姐没结婚,她自然不能先结婚了。大麦不熟小麦能熟吗?所以,一直没有人到家给她提亲。前些日子,倒是有媒婆给大姐提亲。她眼气,却不敢吭气。眼巴巴地期待着有媒婆给她提亲。女大不中留,老古话一点也没有说错。 被赵强紧紧的抱在怀里。郑草儿的心紧张极了,脸烫得厉害。赵强摸索着亲郑草儿的嘴。由于是第一次,他没有准确的找到位置,在郑草儿脸上拱来拱去。下身的东西直直的挺起来,抵在郑草儿的小腹。郑草儿也感到小腹有硬硬的东西顶着。她忽然感到一阵燥热,心里腾起一股火,痒得难受。 老牛走了一阵,可能感到主人没有过来,就哞、哞、哞地叫了几声,像是喊叫、又像是放哨,自觉地站着,静悄悄地等着。 赵强终于亲到郑草儿的嘴了。他全身都膨胀大了,手不自觉地撩起郑草儿的布衫。 一阵风吹来,郑草儿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立刻制止了赵强的下一步动作:“赵强,天黑儿了,咱们得赶紧回去,一会儿我爹该找我了。” 赵强应了一声,不甘心地松开郑草儿。 郑草儿摸起地上的扎鞭,把背篓搊到赵强的后背上,他们静静地朝村里走去,谁也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