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初至青川   李乘风来到青川城的时候已是大上午,这座群山环绕中的小城并非是他的目的地,只是一条通往北方郡城的捷径。   对于曾经身居高位,见过大世面的李乘风而言,小城荒凉而寒酸,人流来去,虽然也熙熙攘攘,但和繁荣的州郡比起来,却不过是个弹丸小地。   街头,吴三胖正仰靠在椅子上晒着秋日的暖阳,胖脸红烫烫的舒服得很。他时不时活动一下脖子,眯成一条线的眼睛则不忘观察路过的行人,很快的,他就注意到了刚入城的李乘风。   和城中过往的平头百姓比起来,这位六旬老者身上显然有着一种独特的气质。更让他注意的,则是那一身质地上乘的绸袍和腰间挂着的玲珑美玉,显然价值不菲。   吴三胖两眼发光,好似碰到猎物的狮子似的,肥胖的躯体竟灵巧的蹦了起来,屁颠屁颠赶到李乘风跟前,一脸讨好的笑道:“老先生,我这店里有上好的字画珍品,价钱合理,童叟不欺,您要不要来看看?”   李乘风瞥了一眼这胖商人,顺势扫了扫铺子外挂着的大量字画,然后意味深长的一笑。这里所挂之物全都是模仿古今名家的赝品,看起来有几分功底,但却瞒不过他的眼力。   正待迈步离开,他突而微微一顿,目光陡然一亮,停落在摊架上方最后一幅字画上。   吴三胖早在一边察言观色,寻思着能够做笔大买卖,察觉到老者目光的变化,他连忙赶过去将字画取下去,恭敬递上,尔后竖起大拇指,高声直呼道:“老先生你真是慧眼识宝,这乃是八百年前大新国名师空空大师的‘翠鸟嘻春图’,你看这画中花鸟小虫秀丽出众,随意点染,妙处顿生,堪称佳作。空空大师流传至今的画作本就寥寥,我也是偶得一幅,这寻常人我还舍不得卖呢,但我看老先生你也是识宝之人,若你想要,在下可以考虑忍痛割爱。”   画到近处,李乘风眼神中的光亮迅速黯淡了下去,他乃是饱读诗书,广博天下的大儒,世间能够和他相提并论者屈指可数,寻常之物自然难入他法眼。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刚才有一瞬他的确误以为这是空空大师的真迹。只是拿到手上一看,才发现虽然画风已几近真髓,但始终有真伪之分,而且这字画的纸张色泽深黄,质地硬密,分明就是近三百年来流行的黄麻纸,并非八百年前大新国盛行之物。   见到李乘风欲走,吴三胖连忙又从摊子里摸出另一卷轴来,一边摊开一边直叫道:“看来老先生是识货的人,我就给你看看另一件上品。”   画一摊开,立刻将李乘风的目光又吸引了回来,刚迈开的脚又收了回去。   “这乃是九百年前吴国大画师飞妙子的‘列仙御风图’,您看这笔墨厚重却又洒脱,运笔柔中带刚,若断若续,乃世间极品。这可是早已绝迹之物,整个霸州国唯此一幅!”吴三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李乘风微微蹙了下眉头,这幅画和刚才那幅一样,让他有着一刹的错觉,不过细看之下,确实又是赝品。   吴三胖琢磨着李乘风的神情,又陆续拿出好几卷,而每一幅摊开,都让李乘风产生一刹的错觉,这顿让李乘风暗生惊讶,他便轻咳一声道:“掌柜的,不用看了,这些都是赝品。”   吴三胖经商多年,早就练了一副厚脸皮,被戳穿后也不尴尬,只是打了个哈哈道:“老先生你眼光当然厉害,竟能全都辨别出来,这大城市来的人当真不一样呢。”   天下无商不奸,李乘风见到商人都免心生厌恶,但见这胖掌柜的坦然磊落的样子,倒一时生不起气来,他更有几分好奇的问道:“我看这城不大,莫非还有专门制作赝品的工坊不成?”   吴三胖嘿嘿一笑,又有几分得意的道:“我们这小地方哪有什么画坊,这些画嘛,其实都是在下所作。”   “你?你说你刚才给的这些画都是你画的?”李乘风显然不信,这胖子看起来或许也读过几年书,或许也精通一点绘画之术,但怎么看也不是惊世奇才。   吴三胖见老者误会了,连忙辩解道:“不不,我是说这摊上的画是我画的,但刚才给老先生您看的这些却是出自沈家三少爷之手!”   “什么,你是说这些画全是出自一人之手?”   李乘风眉头微锁,指着画卷质问。他也精研画道,算是此中高手,刚才所见的十二三幅画作,每一幅都源自名家之作,这些名家朝代不一,距今有远有近,每个人流派不同,各有着自己独特的画风笔法。寻常人要想参学一两人便需要相当的天赋和后天艰辛的练习,最终有所大成者也不过万中一二,而且一旦学成,其笔法也就成型,难以再改变。   纵然资质卓越者,精通三五人的画风已是不得了的境界,堪称大家也不为过。   然而以这胖掌柜之言,竟有一人能够学上十人的画风,而且每一家都深抵精髓,运笔如畅,毫无交错之感,若非是他见识广博,沉浸此道多年,只怕也会被糊弄过去。   吴三胖却是知道说漏了嘴,本来这种事情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不过,他想想这老者不过是个外来人,而且话即出了口,便索性继续道:“老先生你是外来人,不知道也正常,这沈三少爷年不过十三,其天才之名却是远近闻名呢。”   “十三岁?”李乘风微微一愣,旋而目放精光,“你这话可是当真?”   见被质疑,吴三胖板起脸道:“老先生你随便找个人问问便知,我何必骗你?而且三少爷这学画之术乃是无师自通,我所卖的这些都不过是他在府中的习作罢了。”   “若真如此,我倒想想见一见这位沈三少爷。”李乘风见这胖掌柜不似说谎,顿时若有深思,自言自语起来。   他此次远游,一则是为悟仙道,二则则是想要寻一个资质绝顶的弟子,传其毕生所学。这十年来,他踏遍数国之土,见了不少被称为奇才的少年俊杰,但无一人能令他满意。   这次要途经青川城,也是听到在北方某郡之地有一奇才,所以想去看一看。   然而,如今虽未见这沈家少年,但光是这一幅幅画作,他便看到其中透着的非凡天赋和逼人的灵性,这绝非常人所能有,若事情属实,此子必定是难得一见的天纵奇才!   兴致之极,他立刻朝着胖掌柜打听起这沈三少爷来。   吴三胖是话出了口,便没了遮拦,索性说个透彻。   原来这沈三少爷名叫沈辰,他母亲本是沈府的大小姐沈秋月,当年也是远近闻名的才女,至到了待嫁年龄,提亲者众众,只是沈小姐眼界甚高,将来者都拒之门外。而有一年她出门省亲,回来之后却已是大肚之身。   这突来的事情让沈家老爷怒气冲天,但沈大小姐对孩子父亲之事却是绝口不提,最终纸包不住火,事情传得沸沸扬扬,成为沈家三百年来的最大丑闻。   就在这不平静的气氛中,沈辰呱呱落地,这小子一出生便透着古怪,别家婴孩一出世,必定大哭大闹,这在常人眼中才叫正常。但沈辰自落地起,便是不哭不闹,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每日吃了奶就睡,醒来了就吃,要几个奶娘轮流伺候才能满足。   虽然沈辰是个野种,但到底流着沈家血脉,沈家老爷也是面冷心善,请了不少郎中来为小沈辰诊断,看他是否是得了什么怪病,结果突然有一天,小家伙就能开口说话了。   一般小孩呀呀学语,要经历数月才能够流畅说话,但小沈辰却是个例外,不过几日工夫,说话已流畅得跟连珠炮似的。   待到沈辰到了四岁,沈家老爷便就请了教书先生过来,教他三纲五常,礼仪伦德。   只是这沈辰太过聪明,读书过目不忘也罢了,偏偏屡屡反问出些问题,弄得那些教书先生哑口无言,于是每隔一两个月换上一个教书先生便成了沈府的常事,久而久之,便没了先生敢上沈府去教书。   沈老爷虽然生气,但也无可奈何,尔后许下重金,只是敢应征者却是寥寥。没了先生教书,沈辰便自由多了,三天两头就往外跑,这里窜窜,那里逛逛,无所事是。   这一出府便不免遇上其他大家的少爷们,沈府在青川城也算颇有些名望,但诸如此类的名门却也不少,知道沈家出了个野种,自然便有人要过来奚落几句。   但面对这些嘲讽甚至辱骂,沈辰向来不生气,以至于所有的人都认为他软弱好欺。   只是在李乘风看来,却觉得这少年行事好似深思熟虑,便兴趣更增,最后问了沈府的位置,大步赶了过去。    第一卷 第二章 沈三少爷   下人来叫沈辰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如今入秋时节,为了储备冬日的物资,沈府的下人都十分忙碌,无论是去采购腊味、木炭,抑或是购进棉被褥子,或者是将熏笼手炉之类清洗,都有着一大堆活儿,所以府中上上下下都是天未亮就起床,就算府中公子小姐们也都有分配事情。   惟独沈辰年龄最小,又没有教书先生传道授业,因而清闲得很,每天必定睡到大上午才起床,倒也没人去管他。   只是偶尔请安的时候,母亲多少会数落他几句,沈辰倒也从来不放在心上,依然我行我素,逍遥自在。   下人喊了好几声,沈辰才从美梦中醒了过来,听说有新的教书先生来,他也并不着急,一边让下人去拿早点过来,一边双手插在脑后,呆呆的看着床顶,发起呆来。   这是沈辰睡醒后的习惯,每每总有发呆一会儿,谁也不知道那小脑袋瓜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但若是众人知道沈辰仍然保留着前世的记忆,必定会大吃一惊!   沈辰的前世并非生活在这片大地上,而是来源于现代。   他本名李文卓,乃是一家大集团的继承人之一,自小便集万千宠于一身,在蜜罐中长大,父亲希望作为长子的他有朝一日能够继承家业,只是偏偏沈辰对经商一点兴趣都没有,就连人生也没有什么野心,整日吃喝玩乐,不务正业。   但就算是这样,作为第一继承人的身份仍然让他惹祸上身,最终不明不白的死在了一场车祸中。   待到沈辰苏醒过来,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古代世界,转世成了这沈家三少爷。   冷静下来后,他渐渐理清了思绪。他虽然没有野心,但并不意味着他就愚蠢,相反,其实在三兄弟之中,他是最为聪明的一个,否则父亲也不会对他寄予厚望。   细细回忆生前之事,他便察觉到了在车祸之前其实有很多蛛丝马迹,矛头对准的便是自己的两个亲弟弟!   无论是哪一个对自己动的手,都足以让他痛心疾首。   从小到大,他对弟弟们都是爱护有加,从未因为任何事情和二人争执过,至于继承人的事情,他也早私下就对二人说过,绝对不会继承家业。   然而,纵使同胞而生,血脉相通,纵使有二十几年的兄弟情谊,竟也比不上他们对继承人地位的渴望,竟比不上那死也带不走的万贯家财,回想往日,真是心都在滴血。   但上天有眼,让他能够带着记忆重新来过,降身在这沈家。   自出生以来,他虽是野种的身份,但家里上上下下的长辈亲人们,对他都是极为疼爱,就算这外公,也是面冷心热,比起前世那勾心斗角的家庭,这里多的是浓浓亲情,亦让沈辰深深感动,打从内心深处视他们为亲人。   他本就生性开朗,久而久之便没去想前世的事情,安安心心做起这沈家少爷来。虽然习惯了现代生活的他,一下子落到这古代,而且还是个小娃娃的身体,有着诸多的不习惯,不过这世界反倒符合他的梦想,无需要为做什么继承人而忧心。   只待成年之后,骑上骏马,整日游山玩水,畅游天地,再娶几房妻妾,生一堆小娃儿,平平淡淡过着一世,倒也乐得逍遥。   吃过早点,来到前厅,只见厅中坐有两人,上方者是外公沈定海。老人虽然年近六十,但身子骨却十分硬朗,更因为做过官的缘故,威严而谨然。   下座的则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六旬老者,面容清瘦,姿态飘逸,自然便是李乘风。   “见过外公,见过先生。”沈辰恭恭敬敬的行了行礼,退坐到一边。   沈定海此时颇有些激动,他极想让这外孙成才,奈何他天生顽劣,众多先生都管不下来,今日难得有位老先生来应聘,他一试才发现此人博学广闻,非之前那些先生能比,想着只怕此人能够降服这外孙。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李先生,这就是在下的外孙,以后还请你多多费心。”   “沈老爷请放心,老夫即来应聘,自会竭尽其能。”李乘风含笑道。   “辰儿,老先生才学惊人,你日后得好生学习,切不可再调皮捣蛋。”沈定海板着脸叮嘱。   沈辰老实点点头,他虽然也看得出这老者和之前的那些先生比,看起来大气沉稳得多,不过他并没多想,不管来者是谁,都别来打扰自己这份清闲。   作为接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他而言,这个社会的思想可谓封建落后而愚昧,被这些教书先生教导,那还不把脑袋给教得生锈。   “沈老爷,可否容老夫和三少爷单独聊几句?”李乘风说道。   沈定海知道迟早二人要独处,便严厉嘱咐了沈辰几句,让他老实乖巧,尔后便起身离开。   待厅内只剩下两人,李乘风轻轻拂须,微微一笑道:“听说沈少爷擅画名作,而且托人在外面贩卖?”   “不知老先生从哪里听来的胡话,学生从未做这种事情。”沈辰小手一摊,矢口否认。   四岁的时候,沈辰在府中溜达,钻进了书房中,这里翻翻那里看看,待晚上睡觉时豁然发现所阅读过的文章全都清晰映在脑海中,他便立刻明白过来,只怕自己是有了过目不忘的能耐。   尔后他渐渐发现,除了这能耐外,自己动手能力也极强,各种画卷看上一眼,随手便能临摹下来,于是他有了主意,作点赝品,卖卖小钱。   沈府虽为大户,但也不是家财万贯之流。以他十三岁的年龄,只有母亲偶尔给的一点小碎银子,想想日后远游必定要花不少钱,自然现在就要着手准备。   听到李乘风说起这事,他也猜到必定是吴三胖说漏了嘴,他自然否认个彻底,沈家家风极正,这贩卖赝品的事情若是被家人知道,只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李乘风却淡笑道:“沈少爷不必担心,老夫不会将这事情告诉给沈老爷,更不会借此做威胁。相反,老夫反倒欣赏沈少爷你的聪慧及才学。”   他微微一顿,笑意更浓,亦更深邃,“以沈府的物力,要想搜集一些前代的纸张相信并不难,但沈少爷你却偏偏画在现在流行的纸张之上,可见是故意留下这破绽。如此一来,买这画作的人便多是附庸风雅的俗人,而真正的文人雅士必不会上当,就算有人拿此作去倒卖,相信也很轻易能被人看出破绽。”   沈辰不由看了这老者一眼,暗道此老心思厉害,把自己所倒是想看得一清二楚。   李乘风缓缓说道:“沈少爷当知沈老爷盼你成才,日夜忧心,平添了不少皱纹白发呀,望子孙成材,莫过于此。但你又不喜欢繁文缛节,屡屡赶走先生。其实老夫也极讨厌那些教条文款,更崇尚学以致用。老夫也知道,沈少爷你喜好听闻天下趣事,所以,不如我们每日就拿一件史料今事来加以讨论,融学问于其中,即可增强知识,又多了几分乐趣。这样子沈老爷也不必再为你的学业而忧心,而你每日只需少少时辰,一旦学完,自可去干自己的事情。老夫嘛也乐得轻松,每月可领足银两,不知沈少爷意下如何?”   李乘风一席话是句句命中沈辰要害,而且和以往那些教书先生不一样,他一点也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反倒是象二人席地而坐,平等交谈,打着商量一般。   沈辰便觉得这老者倒真是有几分能耐,让他也不由得权衡利弊起来。   他虽然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沈辰,但自出生起,沈府上上下下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致,母亲的呵护,舅舅的关怀,外公的严厉和慈爱,都让他体会到了前世不曾有过的亲情温暖,也着实让他深深感动,这也是他下定决心不再惦记着返回前世的重要原因,就算回到前世,闯下一番事业又如何?始终是孤零零的一人。   他知道这些年没少让外公头疼,若是这老先生真如所讲的这么好,倒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之策,若不如他所讲,日后再想方法将他赶跑便好。   于是,沈辰便拱拱手,认真说道:“学生谨听教诲。”   李乘风拂须含笑,见到这少年,他便一眼看出那卓越无比的天份,比起传闻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寻十年而得一才,他必定要倾其心力,将此子教导成治国之栋梁。   一老一少各有所想,而二人都不知道,因为这一番相遇将会在数年之后对整个大地政局产生何等重大的影响。 第一卷 第三章 天降大祸   接着,便有下人带李乘风前去住所,传道授业之事自然改日才开始,沈辰则离开大厅,赶去给母亲问安。   还未到阁楼下,便远远见到母亲在二楼倚栏远眺,望向北方。   沈秋月十八生子,如今才三十出头,当年的绝色才女如今已成风韵美妇。紫罗裙,银雀簪,柳眉凤目,朱唇美颜,有着一种别于那世俗女子的气质。岁月并未在她容颜上留下什么痕迹,只是那眉间的忧愁十几年来未曾散去。   沈辰便不由暗叹一声,隐隐有些心疼。   论才学论姿容,沈秋月都是世间难求的女子,更难得温柔贤惠。只是世间向来多是薄情男子痴情女,不知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竟然把她给甩了。   所以沈辰也从来不去问那负心汉是谁,免得揭了这伤疤,只是看沈秋月这样子,似乎一直都在挂念着。   见到儿子来了,沈秋月才笑容绽放,轻轻握着他小手,嘘寒问暖一番。   母亲的手柔软而温暖,笑容亲切而慈爱,那母性的关怀令沈辰不敢起任何非份之想,眼中只有尊敬,而听说有了教书先生来了,沈秋月自是叮嘱他要好好学习。   就在这时,突然丫鬟水兰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口不择言的急叫道:“小姐,不好了,大公子他……”   “大公子怎么了?你慢些说。”沈秋月轻声说道。   水兰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才急忙答道:“大公子被关起来了。”   “什么?”沈秋月大吃一惊,花容瞬变,沈辰也吃了一惊。   水兰又接着道:“奴婢刚才路过大厅,便听下人说大匠府的人突然赶过来,说大公子被关起来,只怕现在已经惊动了大老爷。”   “不行,我得去大厅看看。”沈秋月连忙起身,匆匆朝着大厅赶去,沈辰也快步跟了上去。   沈老爷育有二子一女,其中沈绪元最年长,即是沈家的大公子。他早在十年前便接了沈定海的位置,在县衙内任职。   要说沈家世代为官,在县府里也积累了不少的人脉,沈绪元为官十年,理应顺风顺水才是。不过沈绪元为人直爽,看不惯那官场逢迎吹捧的作风,上任没几年便因为得罪了郡里的官员,被贬了职,在大匠府任职司府之职。   大匠府管理土木工程,下面都是工匠,不仅辛苦,责任也很大,俸禄又少,是人人都不想去做的苦差事。   虽然沈辰出身不好,但沈绪元从未看轻过他,一向视如己出般,所以沈辰对这舅舅也非常尊敬。   待来到大厅的时候,沈定海果然已到了,在厅里还有大匠府的工匠头头徐二贵。   二贵此时正说道:“如今快到秋汛,前阵子大人便派了人去城北高地检查防洪大堤,结果发现了好几条裂缝。他召集工匠们去核查,发现事情非常严重,一旦今年的水量比往年高,很极可能会溃堤。所以大人便找到县太爷,想要让他拨库银修缮大堤,结果被县太爷一口回绝,还说他杞人忧天,说那防洪大堤防洪了上百年,怎么可能一点小裂缝就能出问题。”   “大堤一溃,岂非我们青川城都会成为一片汪洋,关系民生安危,县太爷怎能坐视不礼?”沈秋月走进来说道。   见是二小姐来了,二贵躬了躬身,叹息道:“二小姐有所不知,此次维缮需要库银一万两有余,本来朝廷每年都有下拨防汛款,但从省州郡县这一路发放下来,早所剩无几,说句不该说的,县太爷也只会把银两花在门面功夫上,要他出这么大笔银两来修缮大堤,简直比割肉还心疼。后来大人找了县太爷几次,县太爷都置之不理,最后干脆避而不见。”   “那他到底犯了什么事情被抓了起来?”沈定海直问道。   徐二贵叹了口气,答道:“今日郡官下来,检查县内事务,这位大人正在和县太爷议事的时候,沈大人便闯了进去,当着郡官的面把事情给说了一通,结果便被县太爷以‘妖言惑众,冒犯上级’的罪名给关了起来,我这才连忙赶过来报信呐。”   “真是糊涂,上次上的当还不够,这次又栽在这种事情来!”沈定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痛骂了一声,“他莫非就不知道这县郡官吏本就是沆瀣一气,当着这么多人羞辱了县太爷,县太爷岂会不发威?”   徐二贵无奈苦笑道:“大人并非不知道这事情呀,只是如今秋汛将近,若再不维缮,时间就来不及了。一旦溃堤,若是大洪水,几千户人家能有几户逃生?而且,这事情未发生,咱们又不敢去乱说,免得闹得人心惶惶。”   “爹,事关民生安危,咱们不能坐视不理呀。”沈秋月连忙说道。   “还关系你大哥的性命!这冒犯之罪可轻可重,轻了降职摘官,这若重了……”沈定海虎目一瞪,声音一沉,“发配边疆,充军三年!”   虽然沈定海已辞官多年,但这一瞪眼下的虎威竟让众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正是虎虽老,威犹在。   沈辰听得也是心头一沉,直叫不好,沈家景况虽大不如前几代,但好歹家里有人当官,在城中也颇有清誉,若被这么一弄,那家境岂不败落?   沈定海朝着旁边的老管家说道:“去帐房支五百,不——一千两银子出来!”   老管家连忙赶去,沈秋月问道:“爹,你这是……”   沈定海沉声说道:“爹老了,但还没老糊涂,这耳朵还算灵光。如今县太爷是个贪钱的主,只有拿这银两去疏疏通通,只要那县太爷肯松口,那你大哥的事情就好办了。”   “爹这样做岂非是助长了他的威风?”沈秋月叫道。   沈定海长叹一声道:“女儿呐,这官场之事可不是你书中读出来的风花雪月,官场是官官相护,否则的话,你大哥的话就该被那郡里的人听进去,又岂会落得如此下场?”   “这……”沈秋月被说得一愣,“但爹你也算曾经做过县丞,县太爷多少会给几分薄面吧?”   沈定海冷笑道:“你以为这些年你哥这些年一直折腾,县太爷都没有撤他的职是为什么?不就是看在老夫的面子,看在老夫尚有几分人脉的份上?但如今事情闹得这么大,他岂会轻易放过?就算这一千两,能不能让你的大哥出来还是个未知数,就算放出来,官位能不能保住更不好说。这十几年来,这县太爷已羽翼丰满,支手遮天,他若不想放人,只怕爹也没办法啊。”   说完时,管家已取了一千两白银过来。   沈府虽为大户,但并未经商,只是祖上留了一些产业,尚能算得这县里的小康之家,所以一千两对家里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只是为了换取沈绪元的平安,也只能豁出去了。   沈定海和徐二贵很快便走了,沈秋月轻叹一声,在水兰的劝说下回屋去了。   独有沈辰静静站着,小脸上显着比同龄人更深的沉静。   他此时想到的是另一个问题,照外公的说法,若舅舅真的官位不保,这样一来,那谁又来管大堤这件事情呢?   舅舅虽然心直口快,但行事素来沉稳,这溃堤之事只怕不会乱说。外公决定先救舅舅,也是无奈之举,最后只怕只有将消息泄露出去,保民众不受洪水之灾,尔后全家迁徙。   如果洪水没有发生,调查出来是沈家人泄露出去的,只怕一家人都得打入大牢;如果洪水发生了,那沈家的产业就化为一空,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是没了这安乐窝?   而最重要的,这些都是自己的家人,岂能坐视那县太爷耍威风,令沈家门庭衰败?   前一世,沈辰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但今生,这家业大难临头,便迫使他必须力挽狂澜!   空荡荡的大厅里,独沈辰一人静静思考着,眼前要办的便是两件事,其一,是筹集一万两白银,这乃是修缮大堤的基础;其二,便是保住舅舅的官位,否则以舅舅那样的性情,被县太爷那狗官弄下台,岂不郁郁终生?   事有先后缓急,自然筹钱为上,毕竟第二件事情还有外公去疏通,说不定能够半妥。   要筹钱,若在现代那渠道众多,但在这商业并不发达的古代社会里,渠道就显得相当有局限性了,更何况,他还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沈辰想了想,便出府去找廖虎。    第一卷 第四章 城东范家   廖虎是城北一间杂货铺的掌柜,说是掌柜的,其实店里店外就他一人。   此人三十来岁,长得精瘦炭黑,极不起眼。只是他自小随父在周边各郡县贩卖杂货,见识颇广,后来自从盘下这间铺子后,每月也都要外行,从外面听来的消息自然也多。   沈辰自从认识廖虎后,隔三岔五便来窜窜门,听廖虎讲讲各方趣事。   虽然沈辰不过才十来岁,但身为平头百姓的廖虎对于沈家少爷的到来自然是受宠若惊,有问必答,从不遮掩,一来二去,二人倒成了忘年之交。   这在关头找上廖虎,除了他喜欢打听各种小道消息的爱好外,最重要的还是他为人仗义,口风甚紧。   沈辰一讲来意说明,廖虎便大吃了一惊,连忙关上铺子,带他来到后院。   待坐下来之后,廖虎便愤愤不平的痛骂道:“我刚才听到风声,说是沈大人被关起来了,还以为是听错了,原来真有这么回事。这县太爷也真不是个东西,视百姓性命如尘土,枉为父母官!”   沈辰说道:“依廖大叔看,这县衙库房里当真没有银两吗?”   廖虎说道:“三少爷可知咱们这县太爷可是贪财出了名的,除了贪财还有就是吝啬。库房里就算有银两,那也是他的小金库,要想从他嘴里抠出点来,还不等于割他的肉啊,更别提要足足一万两。”   “这么说,从官府这边下手是不可能的了,那便只有找大户筹款了。”沈辰自言自语的说道。   地方大户都会时不时捐款给地方政府,资助一些事项,一来提高名声,二来也是积攒人脉。   廖虎和沈辰是相处久了,早知这少年思维敏捷,因而对他想到这方法倒也不奇怪,只是说道:“三少爷想法虽好,但大户捐款一般都是县太爷领头,大家给面子,这才会捐。如今县太爷关了沈大人这事情肯定早被大户们的眼线给听了去,现在帮忙,岂不是和县太爷对着干?”   “青川城虽小,但历史还算悠久,大户人家也不少,莫非就没有一户敢不卖县太爷面子?”沈辰问道。   “这……”廖虎迟疑了一下,眼一亮道,“三少爷这么一说,倒是一家符合你的要求。”   “哪一家?”沈辰连忙问道。   “城东范家。”廖虎答道。   “没听说过呀。”沈辰歪着头想了想。   廖虎呵呵一笑道:“这也不奇怪,大家都知道咱们城中最富有的无外乎赵钱李三家,其实这城东范家只怕比这三家更富有。只是范家的产业都在郡城中,所以在青川城知之者甚少。在郡城发展便难免结识了郡里的大员,因而这范老爷从来不把县太爷放在眼里,每每募捐,都从不参与。而县太爷屡有结交之意,但范老爷都无甚兴趣呢。”   沈辰兴趣大增,问道:“范家主要的产业都在郡城,那在城东的住宅都留了什么人?”   廖虎便答道:“是范家的老太爷范万里。”   “那范老太爷现在还管事吗?”沈辰问道。   廖虎答道:“那当然,范老太爷如今虽然五十来岁,不过因为还没确认继承人,所以大小事情都是由他操办。”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说起这继承人的事情,范老爷似乎颇为忧心呢。”   “这是什么意思?”沈辰问道。   廖虎便答道:“范家大公子范阳是和郡里一位世家的大小姐结了亲,听说在亲家的帮助下,范家的产业壮大了不少,而且打通了许多以往未曾打通的关节,只是这大儿子游手好闲,又挥霍成性,对于经营一道又甚不上心;二公子范永所结亲的对象是一户很普通的人家,只是那女子颇为贤惠,二儿子完全继承了范老爷的经商才能。”   沈辰便明白过来:“按理说,该将产业交给二儿子经营,但这样一来肯定惹大儿子不高兴,便惹了背后亲家,若将产业交给大儿子,那只怕最后将整个家业都挥霍干净。而范老爷好不容易建立起这么大的产业,肯定也不甘心因为选择继承人的事情就把家业一分为二。”   廖虎答道:“对,正是如此。”   沈辰摸着下巴思忖着,廖虎又讲了一些范家的事情,最后说道:“听说这范老太爷为人简朴,要想让他捐上万两白银来修缮,只怕比登天还难呐,三少爷你该不会真想去说服范家吧?”   沈辰站起来,微微一笑道:“走吧,去拜访一下这位范大老爷。”   “什么?”廖虎大吃一惊,他本以为说完之后,沈辰会知难而退,哪知他说罢就走,廖虎哪肯放心他一人过去,连忙跟了上去。   城东范府位于一条长街,从外面看起来,范府并不起眼,那门前竟连石雕都没有。   待廖虎敲响大门,便有一个二十来岁的下人开了门,倒也没什么架子,听说是城南沈家的三少爷,很快就将他领了进去。   范府内部也显得非常简朴,里面的下人也只有两三人而已,待在厅中坐了一会儿后,便见了范万里。   五十来岁的范万里穿着便服,身材硬朗,走起路来每一步都很沉稳。   他一坐下来,目光便落到二人身上,先看站在一边的廖虎,廖虎在气势上远是不足,不敢和范万里正视,早垂着目光。   再看沈辰,小孩儿却是脸上带笑,安然坐在大椅子上,看着范万里。   范万里倒也没多想,直道是官家后代,底气足也正常,他拂了拂胡子,说道:“沈三少爷到我这里来,不知所谓何事?”   沈辰便说道:“晚辈是想来找范老爷帮个小忙。”   范万里便笑起来道:“沈家世代为官,我范某不过是平民,沈家办不到的事情,我范某又岂能做到?”   沈辰含笑道:“范老爷过谦了,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官有官道,商有商道,这官办不到的事情,商人却能办到。而且,范老爷并非一般的商人,能够将一间小作坊做到如今郡城中鼎鼎大名的丝绸坊、银器坊和马场,若没有非凡的能耐是不可能的。”   范万里听过的夸奖不是没有,但如此实在又中听的,却并不算多,尤其是从一个小孩子口中说出来,不仅条理分明,而且有理有据,但他却又以为这不过是大人所教授的罢了,只是笑笑,说道:“且不说老夫能否帮得上忙,若是沈家来找我,理应大人过来,只怕个小孩子来又算什么?”   沈辰说道:“我来找范老爷这件事情,家人并不知晓。”   范万里听得倒有些奇怪,他并不怀疑沈辰的这话,毕竟若真是沈家有求于自己,也不可能派个小孩子过来,若真是这小孩自己的主意,那这倒是怪了,他便说道:“那你想要让我帮什么忙?”   沈辰便树起一根手指,笑道:“我想请范老爷给我一些银两。”   “原来如此。”范万里便笑了起来,从兜里掏出一锭银两来,说道,“老夫平生最不喜欢施钱给人,不过,看在三少爷你口才了得的份上,就破个例。”   说罢,他便要将银两丢过去,沈辰却摇摇头,说道:“晚辈想要的并非一两。”   “哦,十两?”范万里说道。   沈辰又摇摇头,范万里笑容收敛,还未说话,沈辰又摇了摇头,范万里脸色一沉,冷然道:“你想要一千两?”   沈辰微微一笑,答道:“不,我想要一万两!”   范万里一拍桌子,怒声道:“真是蛤蟆口气大,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开口就要一万两,你走吧!”   他大手一摆,便要送客。   廖虎也吓了一跳,他起初还以为沈辰真个想到什么好办法能说动范老爷,不想他开口就谈借钱,人家会借才怪。而且范家家大业大,连县太爷都恭敬三分,是万万惹不得的。   沈辰动也未动,笑道:“范老爷切勿动怒,晚辈自然不是白要。”   “不是白要,那你可出得起让我给一万两的东西?”范万里瞥了他一眼,一肚子火气。   沈辰不紧不慢的说道:“晚辈可帮范老爷解决一个心头大事。”   “心头大事?”范万里皱了皱眉头。   沈辰一字一句说道:“即是范家产业的继承权归谁的问题。”   范万里听得又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这黄毛小子当真不懂分寸,我范家的事情何需你来说三道四!”   范万里动怒,宛如狮子般令人生惧,廖虎都吓得双脚一哆嗦,吓得不轻。   沈辰却依然稳若泰山,小小孩童竟自有一番气势,他笑道:“范老爷可否听我一言,若是我说得不对,立马就走!”   见这孩子气定神闲,范万里倒觉得自己反倒失了分寸,他冷哼一声道:“好啊,老夫倒要听听你这小娃儿能想出个什么主意!”   沈辰便道:“范老爷两个儿子,大公子好挥霍而无上进心,但其结亲的世家有权有势,二公子无势力支持,却有着极高的经商才能,因此范老爷也纠结于究竟要如何选择继承人。晚辈这里有一计,可解其难,那就是——三分其家!” 第一卷 第五章 三分其家   “什么三分其家?你若想让我分家,那就大错特错了!老夫辛苦建立这么大的产业,是要让它继续壮大,岂会因而儿孙而分了家产?”范万里又瞪了沈辰一眼。   沈辰不为所动,含笑道:“范老请听晚辈细细说来,三分其家并非是真正的分割家产。首先,分出范家七成的产业由范老爷继续经营,剩下的三成,一半分给大公子,一半分给二公子,尔后以三年为期限,其间范老爷不支助,不帮忙,看看两个儿子能够把产业发展到什么程度。”   范万里微微蹙了下眉头,出奇的没有插话,沈辰继续说道:“范老爷有七成家产在身,就算另外三成产业败光,那也影响不到根基,而三年之约,更可看出两个儿子谁更有继承的能耐。就二公子来说,失去了大梁,正好考验一下他独自经商的能力,以挫折进行磨练,当使雏鸟成为大鹰;就大公子而言,当我听到范老爷的大公子游手好闲,挥霍无度时,第一个想法并非是此人无德无能,而是想到,如此之人又怎会被世家的大小姐看上呢?更何况,范老爷为严谨,教子有方,大公子断然不会生来如此。所以,我想他以前必定也是勤学苦干的俊才,只是和世家结亲之后,和那些纨绔子弟一起染上了不少恶习。”   这话说得范万里微微一愣,倒没想到这小小少年看得如此深度。   沈辰又接着道:“给予其一成半的产业让其经营,便会让他有所危机感,一旦产业败光,便无法继承家业。若他依旧无法振作,或许产业败光之后,亲家那边应会给予支助,但若他继续败下去,只怕亲家那边也脸色不好,日后只怕也不好再提让他继承位置。但我想,范大公子必定会在危机之下痛改前非,学着如何去赚一笔笔的血汗钱,如何知道每一枚铜钱的珍贵之处,如何又去学会经营之道。”   范万里出奇的沉默,静静听着,脸上怒火渐消。   沈辰话锋突而一转,大声说道:“但三分其家最重要的地方,并非在这一点上,而是我相信血浓于水,亲情如手足!虽然范老爷你不能支助他们,但二公子素来宅心仁厚,岂会看着哥哥苦于经营,若他能扶持一把,传授经营之道,而大公子感动,日后两位公子携手,岂非是一段佳话?其实,谁当继承人并非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无论谁当了继承人,兄弟还是兄弟,不想让两个儿子为财产相互争执,为继承而头破血流,想让他们如孩童时互相帮助,这只怕才是范老爷心中宏愿吧!”   沈辰字字掷地有声,话中之意更是他格外有所体会,被亲兄弟所害,是人生最大的悲剧。因而他更不想让这样的悲剧发生在其他人身上,权欲财宝,不过都是身外之物,唯有一家人握手团结,才是最大的幸福啊。   范万里愣在当场,双手紧握椅把,目光中似有泪光闪动,他定神的看着眼前这少年,内心动容之极。   世人皆以为他所烦恼的乃是让谁当继承人,更为之而出谋划策,要么站在大儿子那边,要么站在二儿子那边,甚至不惜竭力诋毁另一方,却唯有这不是自家人的少年才看清楚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是啊,谁继承这份家业都不重要,有没有才能也并非最关键的,最重要的是希望兄弟和睦,共渡患难。骨肉亲情大过于天,就算产业败光,大可重头再来,就算他百年归去,亦可瞑目。   廖虎也听得满脸通红,想起家里兄弟的情谊,深深感动,而旁边那位老管家,两兄弟都是他看着长大,视如己出一般,想起两人孩童时的兄弟之情,更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范万里眼眶湿湿,略有泛红,能够将家业壮大到今时的成就,他早练就了一番超凡定力,但如今却被一个小小少年说得眼泪都要飚出来的地步,绝对是打从娘胎出来的头一遭。自然,他看沈辰的目光亦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最后,他更压抑不住激动,起身说道:“三分其家,好个三分其家!这当真是你想出来的主意?”   相比起范万里的动容,沈辰则显得气定神闲,小小少年,浑然有着一番大人模样。他微微一笑道:“是不是我想出来的主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主意是否合了范老爷的心意,晚辈可是还惦记着那一万两银子呢。”   听见少年如此打趣的话,范万里又是一愣,尔后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震耳欲聋。   笑声落下,他指着沈辰说道:“老夫自认见过的人如过江之鲫,说话皆是拐弯抹角,唯有三少爷你啊,小小年纪,话却如此直白。不过,三少爷,你先把主意给说了,就不怕老夫不给你银两吗?”   沈辰含笑道:“我相信范老爷不会失信于人,我所担心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范老爷会觉得我这主意不值一万两。”   范万里笑得前仰后合,笑声中更充满赞许之意。   老管家更看得出神,他是和范万里一同长大,几十年的交情,但少有见过他如此开怀的表情,足见这少年凭着这一番话已深得范万里的欣赏了。   范万里笑罢,认真说道:“万两白银虽不算少,但能换来解决我心头之忧的一策,我已大占了便宜。管家,到库房给我支一万两白银过来!”   廖虎大喜,忍不住哎呀一声叫出来,他暗道沈辰厉害,区区几句话竟能弄到万两白银,这事情说出去,只怕没人相信。   沈辰却道:“范老爷不急着给我,还是待我日后来取吧。”   范万里点点头,又忍不住好奇道:“本不该问,但三少爷你为何需要一万两白银?”   沈辰略顿了一下,说道:“这件事情本属机密,但范老爷问起,我便说了。范老爷可知道,今天一大早我舅舅便被县太爷给关了起来。”   “你舅舅应该是沈大人吧,他为何被关起来?”范万里是青川人,自然对这里的官事人情还是很了解的。   沈辰便说道:“那是因为我舅舅当着郡里官员的面呵斥县太爷不顾百姓安危,而事情起因便是大匠府的人在检查城北防洪大堤时发现了裂缝,确认一旦今年洪水量高于往年,就必定会溃堤,而县太爷却不信,更不愿支取银两。”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情?那你支银两是为了救沈大人?”范万里吃了一惊,他心里虽有些揣测,但万没料到原因竟是如此。   沈辰微微摇头道:“我爷爷已经拿钱去疏通关系了,我来找范老爷借钱,是因为修缮大堤至少需要一万两银两。”   范万里一脸讶然,这少年果真不寻常,竟能想到这一步。而且,对方也都算到,就算他先将大堤之事说出来,只怕也无法说服自己,所以才想到刚才的主意。   他略略一想,便又道:“你虽然有了一万两银子,但若沈大人官位不保,岂不是也无法去修缮大堤?那郡里来的官员是什么人?”   沈辰朝廖虎望了一眼,后者连忙答道:“听说是金曹监副史徐大人。”   “那这事情可太好办,金曹监主管郡内货币盐铁之事,乃郡内经济之命脉。在里面任职的可都是郡守的亲信,这徐大人我虽未见过,但也耳闻过一些,听说极难亲近,只怕这件事情还得县太爷松口才行。”范万里说完,又道,“这样吧,若事关大堤,你有什么为难处就来找我,民生安危,我虽不是官吏,但亦有一份保家护园的责任!”   “多谢范老爷,关于大堤之事还请范老爷不要说出去。”沈辰拱拱手,大为感激,不想这范老爷为人还挺仗义。   “这点你放心,我范万里不是信口开河之人。”范万里肃然说道。   拜别范万里,二人在管家陪同下离开,只是所有人都未曾注意到,在厅外外墙边上站着一个白影,若是看到必定大吃一惊,那正是李乘风。   望着沈辰越走越远的背影,李乘风拂须轻笑,关于这谈话的始末,他自是一字不漏的听走,此时轻声念道:“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卓越之智,果真有绝世之才,不虚此行。”   说罢,他身形飘然而起,宛如被轻风吹走一般,似缓实快,刹时间已不见了踪影,范万里仍旧坐在厅内,思忖着这三分其家之策,自然也未察觉到这外面的变化。   离开范府,廖虎便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由衷的钦佩道:“三少爷真是智勇双全,别说青川城,这整个郡城之地也无人能出其右。啧啧,一万两白银呐,我光是想想全身就直打激灵。”   前世生于巨富之家,沈辰自然镇定得多,他说道:“还得麻烦廖大叔一件事情,帮忙去县衙打听下情况。”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请三少爷慢行,我先走一步!”廖虎虽是贩卖杂货,但门路极广,因而县里的衙役亦有熟悉的,打听点情况不在话下,他拍拍胸膛,撒腿就赶往衙门。 第一卷 第六章 羞辱   待分开后,沈辰便一路慢行,才来到县衙外大街,便见到前方行人闪避,仓皇奔逃,好似有什么洪水猛兽在前面似的。   待到人群散去,才发现前方一间铺子前,正站着几个华服少年,年纪最长的是个小胖墩,十五六岁的年纪,嘴角长了一颗黑痣,正是县太爷的儿子安天宝。   县太爷如今五十来岁,膝下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因而安天宝是自小受宠,自然性情玩劣,他身后的少年们皆是官家大户子弟,一个个飞扬跋扈,身后跟着一群家丁,抱着大大小小的物件,吃的玩的用的,全都是路过的铺子里拿来的,自然分文都不会给。   只是民众都敢怒不敢言,更不敢告到公堂,免得被冠个什么罪名,唯有忍气吞声。   一见到沈辰,安天宝眼睛便一亮,弃了摊位上的东西,流星大步的走过来,拦住他的去路,嘿嘿直笑道:“哟,这不是沈家的野种三少爷嘛,哎哟,今天有空出来玩呐?”   他声音故意喊得极大,尤其是野种二字,更是洪钟般的响亮,好象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众少爷都哈哈大笑起来,在这大地各国,无论皇家还是平民,血脉是否纯正都足以影响人的一生,人人以嫡系为荣,庶子为辱,而象沈辰这种连父亲都不知道的野种自然受人唾弃,为大家所不容。   这些年来,沈辰上街是没少被这些纨绔子弟欺负。其中为首者,便是这安天宝。只是沈辰可没兴趣和这些小孩子计较,好歹他光是前世就过了二十几岁,再加上这一世十三年的生涯,加起来年龄足有三十多。自然,这些小孩子家要骂就任由他们骂,反正又不会少块肉。   沈辰此时心里有事,更没兴趣搭腔,看也不看安天宝一眼,抬腿就要往前走。   “诶……”安天宝把音调拖得长长的,一展臂将他拦下来,后面的几个少年立马围拥上来,拦住沈辰的去路。街边的百姓一看这阵仗,哪赶久待,纷纷退得更远的地方,闭门关铺,很快一条街便空荡荡的一片。   对于百姓如此反应,安天宝颇为得意,他抬起下巴,居高临下的看着比自己矮上一个头,体格瘦上一号的沈辰,咧着嘴笑道:“你这是要去县衙打听消息吧?何不直接问问本少爷,你舅舅的事情,本少爷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那安少爷就请讲吧。”沈辰懒得和他纠缠,开口直问。   安天宝见他还真问,便哈哈大笑起来,尔后嘿嘿一笑道:“我告诉你,我可是都全看到咯,你外公拿着银子找我爹的事情。哟,看到你外公那低声下气求我爹的样子,就好象一条老哈巴狗,使劲摇着尾巴,就差没有跪下去舔我爹的鞋尖了。堂堂的前任县丞,原来也不过如此,在我爹面前真是跟狗没什么两样!”   众少爷又都哈哈大笑起来,而这几近漫骂般的话令沈辰眉头也一皱,如此讨人打小孩还真是第一次见,以往辱骂自己也就罢了,这次竟连自己的亲人也一并骂上,真是佛也发火,真想一巴掌扇过去。   不过,沈辰虽有火气,但尚不至于失了镇定。他毕竟只是小孩子的身体,若出了手,必定吃亏。更何况,现在非常时期,任由他再火大,也得忍住。   当然事实真相未必象安天宝所说的那么夸张,但外公为救舅舅,只怕低声求情是有的,亦足能想到那县太爷在外公面前趾高气扬的样子。   外公为官清廉,亦有一身傲骨,未到万不得已岂会屈下脊梁求这贪官,只怕是平生最大的侮辱。但又岂能因为个人尊严而置舅舅于不顾?就算老脸丢尽又有何妨,这正是亲情的伟大之处。   这一刻,沈辰便下了决心,不止是要将舅舅重新归位,而且还要将这贪官县太爷踹下位来,有他在青川一日,沈家必不得安宁!   沈辰便冷冷说道:“安少爷你说完了吗?”   安天宝丝毫未察觉到沈辰口吻的变化,他双手插腰,倨傲的昂着头,一副不可一世的二世祖模样,一手指着沈辰的鼻子,大肆说道:“我实话告诉你,你家出再多银子,我爹都不会放人的,谁叫他以往态度那么骄横!而且,只要我爹在金曹监副史大人面前说上一句话,你舅舅就等着发配边疆吧!”   说完,他得意洋洋的拂了拂衣袍,活动了一下脚尖,语气一缓,慢悠悠说道:“不过,你也知道,我可是我爹的宝贝儿子,只要我在爹面前说上一句话,说不定你舅舅就有救了。当然,这就要看你怎么做了?”   沈辰静静的看着他,也不说话。这安天宝虽然狂妄,但这话不见得是假的。若县太爷真个是铁了心不放人,那事情就糟了。   安天宝还以为沈辰不懂自己的意思,将脚抬高了一点,努努嘴道:“本少爷的鞋有点脏了,你觉得该怎么办?”   沈辰紧紧盯着安天宝,突而朗声说道:“安少爷,你若真有本事将我舅舅给放出来,别说一只鞋子,就算百只千只,我也给你舔个干净。但是,我便看准了你不过是信口开河,你敢不敢在这街头立誓,担保有放我舅舅出来的能耐,若然我给你把鞋子舔干净,你却放不了我舅舅,是不是要反过来给我舔上百千双鞋子补偿呢?”   “这……”   安天宝脸色一变,一时间语塞。   虽然县太爷安世杰没少在这儿子身上下工夫,甚至请了不少郡里的名师来授业,不过安天宝资质平庸,难成大气,论这智力,又岂能和沈辰相比。   刚才他大肆嚣张,任意侮辱,可谓得势不饶人,如今却被沈辰一句话说得半天回不过神来,他脸皮再厚,又岂敢在这里立誓许诺。   而沈辰说话时,双目圆瞪,字字铿锵有力,无形中竟有一身虎威之气,刹时间压倒全场,安天宝明明在体型上高出一个头,但竟被这威压所摄。   沈辰嘴角一勾,嗤笑一声,推开前面还在发愣的两位少爷,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外围尚有不少家丁,平日跟着少爷们为非作歹,不把他人放在眼里,但毕竟沈辰也是官家子弟,少爷们没发话,他们岂敢阻拦。   待到安天宝回过神来的时候,沈辰已经快走到街尾了。   “安少爷,咱们可不能任由这小子如此嚣张!”一个少爷蛊惑道。   安天宝握紧着拳头,冷冷一哼道:“不急,他得意不了几天,等到他舅舅被发配边疆,到时候本少爷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底气和我斗!”   众少爷便都点点头,在一边附和,尔后扬长而去。   转过前面的街道,便见到廖虎赶了回来。一问便知果然舅舅还未放出。沈定海去了一趟衙门,当真是银子送了出去,人却未救回来。   沈辰不由皱了下眉头,自言自语的说道:“县太爷看来真是铁了心不放人,要想从他那里入手只怕不容易。对了,那金曹监副使徐大人怎么样?”   廖虎直摇头道:“这位徐大人是郡城世家出生,手掌大权。其上通金曹监,一句话就可能传到郡守耳朵里,影响极大。正如范老爷说的,连县太爷他都没放在眼里,我们要想亲近只怕极难。”   沈辰暗道不好,他一个小孩无权无势,又何能左右郡官的意见?要想救出舅舅,并且保住官位实在太不容易了,他一边琢磨,一边随口问道:“廖大叔可还打听到其他消息?”   廖虎便认真回道:“小的还真听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沈辰听出话有深意,扭头望去:“什么事情?”   廖虎将沈辰拉到街边的巷子里,看到左右无人,这才说道:“我在县衙外碰上德心堂药房的文掌柜,听他说县太爷最近购进了不少的上等补品。”   沈辰知道事情必不会如此简单,说道:“莫非这秋日进补还有何不妥当的地方?”   廖虎摸着黑瘦的脸,嘿嘿一笑道:“秋日进补自是再正常不过,象县太爷这样的人,本就不缺银两,买再好的滋补品也属正常。这不妥当的地方,便是这些补品全是女人生孩子才能用得上的。而县太爷的夫人在上个月就回娘家去了,而且,县太爷夫人好不容易才生了安天宝这一个儿子,还是求神拜佛二三十年得来的,不可能现在突然又有了身孕吧?”   “廖大叔的意思是——安县令莫非金屋藏娇?”沈辰眼一亮。   廖虎却摇摇头道:“这就是我以为奇怪的第二个原因,县太爷虽然爱财,但并不好女色。或者说,他不敢好色。县太爷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多半是靠了他岳父的帮忙,而县太爷夫人又是众所周知的母老虎,县太爷惧内之名是人尽皆知呀。” 第一卷 第七章 发现   “也就是说,县太爷下这么大本钱买这些东西是送人了……”沈辰思忖道,“如今县太爷在一段时间内一直买补品,那也就意味着不是普通的送礼行事,而是那有身孕的女子分明就在我青川城,也就是说,有人金屋藏娇,县太爷则是借花献佛!”   廖虎一锤掌,大胆揣测道:“三少爷,那你说那这藏娇之人有没有可能就是金曹监副使徐大人?”   “只怕这个可能性相当大,否则县太爷岂会代劳这种事情?那就麻烦廖大叔再帮忙跑跑腿,若那位徐大人真个金屋藏娇,说不定咱们能够找到救出我舅舅的方法,事后必有重谢。”   廖虎连忙摆摆手,肃然道:“三少爷能够让小的帮忙,那是小的的福气,岂敢求重谢!我这就去找下文掌柜,打听一下关于他送补品的事情。然后再找几个信得过的兄弟,去打听情况,看能否挖出些事情来。”   沈辰点点头,他深知廖虎为人谨慎,必定行事低调,而且他在城内广有人脉,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事情交给他去办,自然放心。   二人于是分开,沈辰便直接回了家,到家后找管家一问,外公果然早回来了,而且一回来便雷霆大怒,大骂县太爷安世杰不知好歹,沈辰便知道只怕安天宝的话是没错了,县太爷是铁了心必定不会放人,若然任事态发展下去,只怕沈家家业难保。   心里挂念着廖虎的消息,沈辰几乎彻夜未眠,意识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把很多以往未曾想过的事情都想了个明白。大清早的时候,便有下人送来饭菜,说是老爷交代的,让他吃完后便去后院上学。   沈辰这才想起有了新的教书先生一事,他虽然无心学习,但既然都答应下来了,又怎能反悔,再说还要等廖虎的消息,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吃完饭后,他便慢悠悠赶到后院。   后院里,一株株百年桂花木,碧枝绿叶,香气扑鼻。李乘风一身白衣,手拿书卷,站在花木之下,风吹衣衫起,飘飘若仙。   以往上学,先生们对于时间观念总是严苛,迟到必定罚站,再严词训导一番。   而李乘风似乎并不介意沈辰的晚到,见他来了,只是微微一笑,悠然道:“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祖辈阴德,护佑后世。这些月桂木只怕不止百岁,仍是枝繁叶茂,不易啊。”   沈辰也很少来这后院,如今闻到花味馨香,忍不住贪婪的吸了几口,随口答道:“这应该是先祖来青川时种下的,距今应有三百年之久。”   “喔,三百年的月桂么?”李乘风微微点头,又道:“见到这桂花便让我想起三十年前的一件事情来,昨日我也说了,我们是以史论事,我待会儿就给你讲一个小故事。”   沈辰心里有事,巴不得他早点讲完,便安安静静的,也未去打岔。   李乘风坐在石凳上,含笑说道:“一国之政,以君为尊,下有三公九卿,文武百官,皆是位高权重,可名流千古之位。若给你选择,你愿意选哪个职位?”   “当然是皇帝了!”沈辰想也未想,脱口而出。   李乘风微微一愣,随即哑然失笑,说道:“我是说,除了君王之外的职位。”   沈辰便耸耸肩,一摊掌,百无聊奈的回道:“那还有什么好选的?当官无论地位多高,职权如何,不都是跟着皇帝屁股后面转么?如此职位,都说伴君如伴虎,功高了震主,功低了又难免位置不保,还要揣摩圣意,一个弄不好,脑袋掉一地,这臣子是天下最不好做的职位。若不能选君主,那何必去当官呢?”   如此之话对于受过高等教育的沈辰而言,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但在这个时代而言,却绝对可以说是大逆不道。   李乘风又微微一愣,少年小小年纪竟放如此狂言,若只是狂言倒也罢了,但且不论是否真有成王成帝的野心,这寥寥几语却是点破了官场之道。   想他见过奇才无数,也都曾问过类似的问题,好因才施教。只是回答者,多是谨小慎微,不敢谈及三品以上的官职,纵有少数胆大者,说出想要成为三公九卿之列,但却也多是显得年少幼稚,平添狂妄。   然而眼前这少年,一席话谈吐自然,就好象这个答案是理所当然一般。   李乘风暗道此子当真奇才,所思所想和常人确不一样,倒反觉得正常了。他微微一笑,又问道:“那你若不当官,莫非是想经商?商人虽无权在身,但凭借手中财富,甚至可以左右到一个国家的政权!”   沈辰无所谓的笑了笑:“官道商道,多有相通之处,一样都是水深火热,何必自惹烦恼?”   李乘风定神看着这少年,心里啧啧称奇,他所接触的俊才们亦有一心成为天下巨贾者,说起钱财二字,两眼发亮的不在少数,但这少年年纪小小,却一眼看透官商两道之事,明明该老成世故,但那眼神中的清澈却宛如幽泉溪流一般,纯净之极。   他便颇有几分好奇道:“那你想做什么呢?”   沈辰朝远方望去,淡淡说道:“我只想畅游这世间美景,潇洒自在,如此而已。”   李乘风深深看着这少年,心头砰然一动,天下之人,莫不向往功名利禄,并以此为荣,纵然七老八十,能够看破此道的也只是寥寥而已。尤其那些大才者,多有大志,岂会甘心平凡,越是如此,越是挤破头皮朝上游。   然而,这少年有惊世之才,心性却仿佛看破红尘万事似的。   无为是道,道者无为,小小年纪便是道心天成,不贪权势,不贪财富,但这份天姿才干,却又是儒道所求的治国奇才。   他便深邃一笑,此子非凡,必有天赋天任,只需要稍加引导,自可成为天下之福。他说道:“好一匹不服管教的野马,若是天下太平,这样的想法倒也显得超凡脱俗。不过,如今内有八国之乱,外有蛮夷之祸,大地虽阔,处处皆生凶险。你想要驰骋天地,任你所想,那首先就要具备足够驾驭任何风险的能力!”   这话说得沈辰眼神一闪,的确,这世道兵荒马乱,要在大地之上行走,不仅需要非凡的魄力,更需要足够的能耐。   李乘风含笑道:“想要得到越大的自由,就需要越大的能力,最为锤炼能力者,即是过往之历史,论古溯今,方能有所大得。”   李乘风的话确实说动了沈辰,让他认真思索起来,而后一拱手道:“学生愿悉听先生教诲。”   这话说得十分诚恳,亦连沈辰自己都认为,眼前这位先生确实和以往先生大不相同,简单几句话竟能让人折服。   李乘风微微一笑,从那桂花树谈起,话锋一转,引至大地八国之乱,旁征博引,立刻引起了沈辰的兴趣。   关于天下之事,沈辰早从府中书房和廖虎等人口中得知过不少,但和李乘风所讲的事情比起来,却苍白如纸一般,足见李乘风知识之广博和沉淀。   一个是绝顶聪明的少年,一个是睿智高深的老者,知识的碰撞很快激起了无数火花。   本来说是讲述一件事情,其实衍生出去,涉及极广,并不限于史事,天文地理,兵书杂谈,宛如信手拈来,沈辰渐渐去了浮躁心态,待谈完之后,竟过了一个上午。   足足两个时辰的教导,更令沈辰有如星河畅游般,意犹未尽。   别了先生,沈辰再次来到杂货铺的时候,见到廖虎一脸兴奋,便知道他必定得到了好消息。   待关上铺子,二人来到后院,廖虎便说道:“三少爷,我可是打听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呀。”   “廖大叔快说。”沈辰连忙问道。   廖虎说道:“原来县太爷买的补品真是给一个女子的,这女子便住在城西的一间宅子里,地方稍偏,而这女人二十出头,名叫秦小娇,是青红坊的红牌。”   话到这里,他又怕沈辰搞不清楚这青红坊是什么地方,便嘿嘿一笑,搓着手道,“青红坊就是城北的一家青楼,名气还不小。”   沈辰倒没想到这事情和一青楼女子扯上关系,只听廖虎又继续说道:“据小的打听的结果,这秦小娇在一年多前被人用重金赎了身,众人都以为她离开县城,过逍遥日子去了,不想原来她却是被人金屋藏娇。而她被藏在那里果然不是给县太爷享用的,而是——金曹监副使徐大人!”   沈辰便笑了起来:“原来如此,这位徐大人喜欢野花呢。”   廖虎琢磨道:“这秦小娇我虽未见过,据说也是个千娇百媚的女子,而且还有点才气,曾经有人想为她赎身,但青红坊的老bao都未答应。不过,若是县太爷发话,只怕这老bao也不敢拒绝。”   沈辰便总结道:“也就是说,县太爷将这女子赎出来,安置下来,徐大人每次过来,便住在那里,享受享受温柔乡。难怪安世杰能够在这里支手遮天,这上下打点果真费了不少工夫。”    第一卷 第八章 县丞的把柄   廖虎握紧拳头,激动道:“三少爷,这可是一个大把柄呀,说不定能够让徐大人改改口风。若他肯发话,那沈大人就有救了。”   沈辰点点头,说道:“此事得一步步来,若是安县令和这青楼女子有瓜葛,或有大用途。不过,若事情只是如此简单,用来威胁徐大人只怕力道尚且不足,毕竟说到底不过是沾花惹草。”话到这里,他又问道,“除了这件事情外,廖大叔可有其他发现?”   廖虎便一笑道:“我当真有第二个好消息,昨天晚上监视宅子的兄弟发现,有另一个人在徐大人去宅子之前先去了宅子一趟,徐大人到了之后,便从后门匆匆溜了出来,神色慌张。”   “是谁?”沈辰听得眼一亮。   廖虎便道:“三少爷只怕怎么也猜不到,此人便是县丞家的大公子赵栋梁!”   沈辰听罢,愁容顿解,哈哈大笑了起来:“这赵大公子我倒是听说过,以前也是个鱼肉百姓的纨绔子弟,后来被县丞送到郡里去,准备疏通关系做个小官,不想因为沾花惹草弄出了人命官司,好象县丞是花了不少银子才摆平了那件事情,后来赵大公子便一直呆在县里了。少有听闻到他的事情,原来,他也没闲着呢。”   廖虎摸着下巴嘿嘿笑道:“徐大人数月半年才来上这么一次,今年虽然频繁点,至少也得两个月。这青楼女子本就是风尘中人,千人睡万人骑,早不知贞洁为何物,一天没男人只怕都躁得慌……”   话未说完,廖虎突而觉得这话实在有些露骨,在出身大家的三少爷面前谈这种事更有些为老不尊,连忙打住,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以掩饰尴尬。   不过,沈辰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对这种话岂会有反应,他轻松一笑道:“看这样子,他们勾搭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现在倒想知道,那秦小娇若是有身孕,倒不知道是怀了谁的骨肉!”   廖虎听得瞳孔放大,惊呼道:“三少爷的意思是……”   沈辰深邃一笑,解救舅舅一事,即无法打通上面的关节,那就去打通下面的关节,亦有成事的希望。   他便说道:“我这就去拜访一下赵大人,廖大叔你就不必跟去了。”   “这……”廖虎迟疑了一下,沈辰毕竟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孤身一人去见范万里那也就罢了,那赵县丞毕竟是县中大官,这样去怎么都觉得有些放不下心来。   但是,他一个杂货铺子的老板,跟着沈辰去官家府邸,怎么说也不合适。   沈辰看出他的担心,微微一笑道:“廖大叔不必多想,此事我自有信心,还得麻烦你帮我另一个忙。”   廖虎连忙回道:“三少爷有事尽管吩咐。”   沈辰说了几句,廖虎听得连连点头,尔后二人便分开。   当晚,沈辰敲响了县丞赵家的大门。   这小小青川城,以县令安世杰为首,下面坐第二把交椅便是县丞赵轩德,身为县令副手,他一手主管一县诸多事务,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而能够得此重位,自然也是和县令乃一丘之貉,同样都是贪字辈的人物。   进了赵家,便见满地铺着精美的雕花青砖,四处矗立奇石,碧瓦朱甍,雕梁画栋,派头十足,只怕城中大户的家业也不过如此,以一介县丞的俸禄岂能修得起如此豪华之所?   如此也怪不得赵家总是紧闭门户,怕的便是这种事情传闻开去。   在下人引领下,沈辰来到华丽庄严的大厅。   此时在大厅上座上,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膘肥体胖,脸圆如盘,正是县丞赵轩德。   他穿着一身质地极上的绸袍,正作闭目养神状,仰靠在太师椅上,背后有一个姿容俊俏的年轻丫鬟正给他捏着背。   在下座,则有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华服少年,相貌和赵轩德有几分相似,只是一脸天生痞子相,此时他正双腿翘在椅子上,随手拈起一旁果盘中的葡萄,有滋有味的品尝着,此人显然就是赵栋梁。   而在这赵栋梁的背后,也有个俊俏丫鬟给他捏着背。   沈辰看在眼里,不由暗暗嗤笑一声,这父子两人倒还真是逍遥,贪了百姓的钱,住在如此豪华的屋子里,也不怕天打雷劈。   “老爷,沈家三少爷来了。”下人走进厅里,躬身说道。   赵轩德漫不经心的抬了抬眼皮,露出一丝缝来,然后又很快闭上了,口中慢悠悠的道:“沈小少爷你来本官府中,是为何事啊?”   “爹,你这不是明故故问嘛?不就是为了他舅舅那件事情。”赵栋梁傻乎乎的笑了起来,声音极大,他将葡萄籽一吐,嘿嘿一笑道,“我说沈家小子,你们家可真有意思,来求我爹帮忙,不派个大人来,就派你个小兔崽子过来,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而见到沈辰两手空空,没礼物没银子,赵轩德也轻哼了一声,说道:“看来你们赵家是很没有诚意啊,你还是回去吧。”   一句话就下了逐客令,沈辰则微微一笑道:“我来这里确是为了我舅舅的事情。不过,我不是来找赵大人的,而是找赵大公子你。”   “什么,找我?你是吃错药了吧!”赵栋梁指着自己鼻子,眼睛瞪得硕大,一脸傻相。   沈辰淡淡问道:“敢问赵公子可认识秦姑娘?”   “嘁,本公子认识的女子多了去了,姓秦的嘛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赵栋梁得意洋洋的笑道,尔后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脑袋,“莫不是你沈家哪位亲戚家的小姐偷偷爱慕着本公子?”   沈辰一字一句的道:“这位秦姑娘并非我沈家的亲戚,她住在城北小青溪大宅。”   赵栋梁脸色陡然一变,立刻否认道:“她是什么人,不认识!”   “不认识的话,那赵公子昨天晚上又怎么会从她的宅子里溜出去呢?”沈辰紧盯着他,逼问道。   赵栋梁明显有些紧张,他眼一瞪,吼叫道:“你哪只眼睛见到我从那宅子里溜出去的?我告诉你小子,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赵轩德扁起嘴唇,不紧不慢的冷声说道:“三少爷,你若是到这里来,只是为了说一些关于我儿子的捕风捉影之说,那你还是回去吧。本官身系我青川民众的福利安危,责任重大,没有闲情来听这些无聊事端。”   沈辰淡淡一笑,说道:“那赵大人就不担心我把这事情说出去,会给赵公子惹来些麻烦么?”   赵轩德慢慢睁开眼睛,嘴角一勾,拂须悠然道:“男欢女爱这种事情,你这小娃儿岂会明白?说出去,你以为败坏的是我赵家的名声吗?只怕那女子清名尽毁,三少爷你就不怕你一句话毁了那女子一生么?”   对于儿子沾花惹草之事,赵轩德自是再清楚不过,不过,他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自然包庇儿子。   沈辰笑了起来,摇头啧声道:“我一直以为赵大人是县令大人最为器重的人,所以才能贵为一县的第二把交椅,却原来不是如此啊。”   “大胆!小小娃儿若再敢在这里胡言乱语,小心本官不客气!”赵轩德眼一瞪,顿时官威毕露。   要说这官威倒也吓人,但却吓不倒沈辰,他静静站着,淡笑道:“——若不然,赵大人又岂会不知道,这位秦姑娘乃是县太爷包下的女子。”   赵栋梁脸色大变,赵轩德却是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沈辰骂道:“好不知轻重,不识抬举的沈家人,你舅舅尚在牢中,你竟敢在本官面前诋毁县令大人,是否想全家人都进到牢里去?”   沈辰又说道:“这女子自不是给县太爷自己享用,而是送给了金曹监副使徐大人,那座大宅可不就是徐大人每次过来都要住的地方么?”   听到这里,赵轩德才脸色陡然一变,刹时间想起一事来。   关于县太爷如何打通金曹监副使关系一事,赵轩德自然是清楚的,只是这事情并非由他承办,所以只知道一个大概,现在听沈辰这一说,顿时想清楚起来,那个被赎出身的青楼女子可不就姓秦么?而徐大人过来所住的地方确实也是城北小青溪。   他下意识的朝着儿子望去,见儿子那眼神彷徨,手足无措的样子,哪里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赵轩德顿时又怒又气,若非有人在,他真想痛打这小子一顿,搞什么女人不好,竟然搞上了徐大人的女人,简直就是荒唐之极!   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他慢慢站起身,目光紧盯着少年,尔后陡然间,毫无征兆的厉声咆哮:“三少爷这话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有人往我赵家泼脏水,我赵家也不是好欺负的,究竟是谁在说这闲话?若是因为你这种捕风之影之说流出去而影响到我赵家的清誉,哼,到时候只怕不是吃牢饭那么简单了!”   话语声声震耳,宛如天降雷霆,更字字皆是恐吓之意,在赵轩德看来,区区一个小娃儿,只怕会被自己吓得当场尿了裤子。 第一卷 第九章 要挟县丞   为了镇住沈辰,赵轩德是拿出了公堂问话的那一套。   能够坐上县丞的位置,自然他也是有几分能耐的,如此一声威吼,不知道多少犯人被吓破了胆。   但沈辰却仍然气定神闲,嘴角含笑,他天生性情豁达,经历生死之后更看透了不少事情,自然一身虎胆,岂会被这贪官一句话给吓倒。   赵轩德微微蹙了下眉头,他倒也听过这沈家三少爷的传闻,知道此子天生奇才,只是未想也有几分胆识,竟然没有吓住他,他便冷笑一声道:“三少爷你可知道,无论传言是什么,只要我儿子和秦姑娘否认这件事情,便可归于造谣。或者说,你认为徐大人会相信谁的话?”   “对啊,有什么好怕的?等会儿我就去跟小娇讲个清楚……”赵栋梁听得一喜,脱口而出。   “住口!”   赵轩德气得浑身发抖,差点没直接一巴掌抡过去,沈辰哑然失笑,这赵栋梁虽然长得高大英俊,一表人才的样子,但头脑还真是简单,一句话就自认了事实。   “三少爷,你是个聪明孩子,该知道自己怎么做。更何况,你舅舅的事情,或许本官还能在安大人面前说上几句好话。”赵轩德声音放柔和了一些,尔后神色又一厉,冷酷至极道,“但若是你不知好歹,本官敢担保,沈家数百年基业不保!”   厅中气氛凝固到极点,两个丫鬟早是不知所措,吓得手都在发抖,而仗着父亲的威势,赵栋梁得意得摇头晃脑。   沈辰淡淡说道:“赵大人好大的官威,吓唬我一个小孩子,传出去只怕也不太好吧。”   “吓唬你还是轻的!成人的世界可是你想象不到的残酷,你可不要逼本官呐!”赵轩德直以为沈辰有了惧意,双目瞪得更圆更大,仿佛眼珠子随时都可能从眼眶中跳出来似的。   沈辰便微微一笑道:“不过,即使晚辈不说,赵公子和秦姑娘不说,就是不知道秦姑娘肚子里的孩子管不管得住嘴呀。”   “孩……孩子?”赵轩德顿时有些错愕,下意识的又朝儿子望去,见儿子脸色大变,心头顿时一沉。   沈辰并不急着望下讲,几步走到赵栋梁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捻起果盘里的葡萄朝嘴中一丢。   若是平日里,赵栋梁岂会让人在眼前如此放肆,可是现在却被沈辰的话震得不敢轻举妄动。   赵轩德眉头也是深锁,显然事态的发展超过了他的想象。   但听沈辰一边吃着葡萄,一边慢慢道来:“秦姑娘是在最近才怀上孩子的,听说金曹监副使徐大人虽已娶妻,但所生的皆是女儿,一直想要个儿子。虽然秦姑娘是风尘女子出生,但听说徐大人对她十分宠溺。这金曹监之职位高权重,在郡中本就有诸多事务,按理说到地方县来,一年有一次已算不错,但徐大人来往频繁,两个月至少有一次,足见对秦姑娘的宠爱,若她真生下儿子,你说娶她为妾也不一定,毕竟,只需要给她另立个户籍,改变一下身份即可,从此藏在深闺,又有几人认得?但一旦有传言,秦姑娘所怀的孩子父亲另有其人,真难想象金曹监使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这绿帽子,可是事关男人的尊严呐!”   赵家父子脸色都不由得一变,哪有刚才那趾高气扬的态度,赵栋梁似被逼急了,大声叫道:“你少来威胁我,小娇说那孩子根本就不是我的,我有什么好怕的!”   赵轩德脸色一沉,巴掌一拍,吼道:“住口,多嘴什么!”   他狠狠磨挫着牙齿,直想将不成气的儿子给狠狠打上一顿,明明如此关键的时刻,偏偏又在这里说些傻话。   沈辰呵呵一笑,说道:“天下事者,最怕是捕风捉影。孩子是否是赵公子你的,你觉得秦姑娘会给你说实话吗?这周旋于两个男人之间的风尘女子的话岂能尽信?她若生了男孩,那必定会搬到郡城,身为副使夫人,地位何等高,又何必和你再有任何关系?更怕你把这事情给捅出来。一旦孩子生下来,有这闲话传出来,徐大人考虑到秦姑娘的身份,考虑到赵公子的旧事,又岂会置若罔闻,怎么说也得弄个滴血认亲,万一赵公子你真是孩子的父亲,那……”   话到这里,沈辰悠然一笑,慢慢说道,“滴血认亲的风险,不知道赵大人可能承受得起?”   一字一句,字字如刀,宛如割肉剔骨,赵轩德脸色惨白,嘴角抖动,右手将椅把抓得牢牢的,早已没刚才那安闲姿态,背都挺得直直的。   赵栋梁亦是吓得使劲搓着手,不时擦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   相比之下,沈辰全然占了上风,他用手指轻轻敲动着放置果盘的方桌,每敲一下,赵轩德的心脏便猛跳一下。   他万没想到如此把柄竟被这一个小孩抓在手中,正如他所说,如果真有流言传出去,徐大人必定不可能坐视不理。   秦小娇可不是什么大家闺秀,那是青楼出来的女子啊,就算她以万种风情迷惑了徐大人,但这儿子是否亲生,徐大人自然也是要弄个清楚才是,加上儿子惹出的一堆事情,这二者牵连在一起,只怕是逃不了滴血认亲一事。   若结果证实儿子和秦小娇的孩子并无血缘关系,那倒是皆大欢喜,但若结果是呢?   其后果岂止是官位不保,毕生所经营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呐,如此风险,对于赵轩德而言实在是太过沉重,压得他简直喘不过气来。   坐上县丞之位,那是耗费了多少心力才达成,而他更有远大的目标,岂肯见到一切成为泡影?   见到时机差不多了,沈辰便哈哈大笑道:“赵大人不用惊慌,若我有心要对赵家不利,又何必来此?至于我的目的,赵大人最清楚!”   赵轩德何曾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更是在一个小孩子面前,但这话却无疑给了他一线曙光,只是,他一思量,却又大为头疼的道:“安大人已经下了死令,不会放沈大人,这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   沈辰靠在椅子上,悠然说道:“赵大人好歹也是堂堂县丞,没有几把刷子怎能坐稳这位置。大人你若想,又岂会想不出方法?你当清楚,咱们可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还请赵大人多费心思。只要你帮我把舅舅救出来,更保住官位,那赵公子这件事情,我和所有知道这事情的人,全都会把此事烂在肚子里,绝不会有外人知晓!”   这话中即戴高帽子,又暗含胁迫之意,令赵轩德一时头大,更有些坐立不安。   沈家小子分明只是十三岁,但这说话的样子简直就象个老谋深算的谋士,从他踏进赵府开始,结局便早就注定如此了,怪不得他能一直气定神闲,反过来赵家父子二人简直就象是跳粱小丑一般。   而且,别看他说话轻描淡写,但那眼神却坚定如铁,可见绝非是在开玩笑,若然未满足他的条件,只怕他真会把事情给捅出来。   额头上渗出一滴滴的冷汗,赵轩德再不敢轻视这小娃儿,他不得不认真思索起来,最后沉声说道:“要救沈大人出来,也并非没有办法,只需在文书上动动手脚。”   “文书?”沈辰轻念着,若有所思。   赵轩德正色道:“文书一旦由县令的亲笔批字,再盖上官印,亲手交付出去便等同县令亲口之言,落地沾灰。而县内大大小小的事务,下属官员都会递送文书上来,交由县令大人批示。”   “我舅舅现在是被临时关押,还未过堂受审,一旦过了临时关押的时间,牢官必定要写文书上来,等待县令的决策,看是否继续关押,抑或是提审。”沈辰明白过来,“但是,赵大人又如何说动安县令放了我舅舅呢?”   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阴冷,赵轩德一字一句的说道:“其实,这件事情并不需要安大人的同意,只需要找一个替死鬼就好了。”   “替死鬼?”沈辰蹙了蹙眉头。   赵轩德朝着赵栋梁摆摆手,冷然道:“你先下去吧。”   “爹……”赵栋梁喊了声,显然对他这事关系到自己命运的事情也大有兴趣。   “下去!”赵轩德双目一瞪,似乎头发都要竖直起来,他对于这儿子可谓怒到极点,岂容他知道接下来的隐秘,否则若是不小心又从他口中捅了出去,岂不是又惹来祸患。   见到父亲动怒,赵栋梁只得悻悻离去,他再笨也知道违背父亲是没有什么好处,最直接的就是每个月的零用钱。   两个丫鬟自然也都离去,她们听了太多秘密,脸色都颇为沉重,这本是身为下人不该知道的事情。 第一卷 第十章 沈绪元得释   待厅里只剩二人,赵轩德便说道:“安大人贵为一县之首,百姓之父母官,处理文书事务本是理所当然。不过,说起来,县里其实本并没有什么大事,所以安大人对于这批示文书之事也不甚上心。身为下臣,自然要大人分忧,而本官偶然发现在主薄手下有一笔吏其笔风和安大人有八分相似,于是便心生一计,将此人举荐到了大人面前。”   “莫非是代笔?”沈辰立刻猜出这其中的意思。   赵轩德自知这小娃儿思路严谨,被他猜出所想反倒不觉得奇怪,他点点头,继续说道:“经过几个月的临摹后,这笔吏的笔风已神似安大人,不分彼此。于是,除非特别的大事外,一般的事情都是由这笔吏来代为书写,安大人自然就不必为这种事情操心了。”   沈辰眉头一挑,暗道这安县令果然是支手遮天,私底下玩这种把戏,这事情若是闹大了,只怕官位不保都有可能。   不过,这种事情若当事人否认,却也难以作为把柄。   他未多想,便说道:“赵大人的意思是让这笔吏背这黑锅?”   赵轩德沉声说道:“这笔吏有如今的地位都是本官给予的,而且,文书如何批复,也是由我来告诉他,因而有牢官呈文书上来,我告诉他批复放人,他必不会怀疑!文书一放下去,牢官自然会放人。”   “但这样的话,安大人岂非会怀疑赵大人你?”沈辰看了他一眼。   他很清楚,他所要做的并非只是解救舅舅出牢,更要撬安县令下台,获得县丞的支持是必须的,若然因为这件事情而让县丞受到怀疑,却也不算大胜。   赵轩德一笑道:“那笔吏不过是个文弱胆怯之辈,而且好酒之事众所周知。我只要把其中利害关系给他说个清楚,相信他绝不敢说三道四,毕竟,若我说他因酒误事,错批了公文,安大人必定会信我而不会信他,到时候追究起来,随便给他个罪名,都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我再给些银两予他谋生,他自会乖乖离开。”   弃车保帅,这赵县丞倒也有几分头脑。沈辰嘴角一勾,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虽然那笔吏背了黑锅,但安县令必不会追究下去,毕竟这种事情闹大了,对他也不是件好事。而且那笔吏离开这里,或能让他认识到官场黑暗,能另寻生路也不一定。   赵轩德又道:“不过,因为沈大人关进去才两三日工夫,只怕还要等三五日之后,牢官才会写文书上来。”   “那日后就请赵大人多多关照了。”沈辰也知道事情要做得天衣无缝,便不能急在一时,他拱拱手,意味深长的一笑。   赵轩德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十足的尴尬。   待到沈辰大摇大摆的离开,他那胖乎乎的身体一下子就软瘫了下来,象个泄气的皮球似的,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   余下三日,风平浪静,关于沈绪元被关押的消息在官方刻意的隐瞒下不为百姓所知。   就在三日后的傍晚,沈家人正在大厅吃饭的时候,工匠头头徐二贵突然赶来,激动的说沈绪元已经释放了。   众人又惊又喜,就连时刻稳重的沈定海也不由得露出几分激动表情,即刻叫下人去加多碗筷,多炒几个菜,未过多久,便见到沈绪元果然回来了。   三十多岁的沈绪元相貌清瘦,蓄着浅浅的胡须,书生气十足。不过此番牢狱之灾显然并未磨灭了那一身傲气,他脸色虽有半分苍白,但精神仍然高昂,自有一番风度。   “大哥。”   见到沈绪元没事,沈秋月不由轻呼了一声,俏容上忧愁顿解。   沈定海仍坐在席间上位,见到儿子这般模样,神色不动,但隐隐又有几分欣慰,若然吃了坐了几天牢,便颓废得不成模样,那又岂配坐沈家人?   老管家和水兰等下人都站在厅口两边,忙着递菜送饭上桌,同时为沈绪元的脱困而感到高兴。   “我没事,不就是吃了几天牢饭吗?”沈绪元大手一摆,呵呵笑了起来,他虽是书生,但自担任大匠府司府以来,接触都是工匠粗人,无形间倒也染了一身豪放之气。   他大步走进厅里,朝父亲一拜,恭恭敬敬的叫了声:“爹,孩儿回来了。”   “回来就好,先入席吧。”沈定海淡淡道了句,摆摆手,众人便又坐回席间。   对这结局,沈辰自然是先知道的,看来那县丞办事倒还算利落,只是消息传到安县令耳中,不知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光是想想,便都是大快人心。而和安县令的交锋,现在才刚刚开始呢。   入了席,沈绪元也不提这几日的牢狱之灾,只是埋头吃饭。待吃完之后,沈秋月便先行回了阁楼,并非她对大哥的事情不好奇,而是她深知大哥并不想让她牵扯进这事情来。   沈辰则故意慢吞吞的吃着饭,他心里很清楚,沈绪元必定会有话讲。   果不其然,待到母亲一走,便见沈绪元问道:“爹,这次花了家里不少银两吧?”   “罢了,能用银子换你一条命已是大幸。看来安世杰也只不过是嘴巴硬,这倒让我省心了不少。”沈定海轻描淡写的说道。   “那关于防洪大堤的事情……”沈绪元自知此事瞒不过父亲,忍不住询问。   沈定海脸色微微一沉,颇有几分凝重,事关整个青川百姓,他虽不在其位,又岂能坐视不理。只不过,要说解决这事情,却仍有些束手无策之感,他沉声说道:“现在当务之急,便是筹集银两,不过一万两这么多,一时间连爹也找不到头绪呀。”   沈绪元当然也知道这其中难度之大,县太爷不支银两,那筹银一事几乎就是条死路。   就在这气氛沉默之时,沈辰不紧不慢的说道:“舅舅,修缮大堤的银两你不用担心,我已经给你筹好了。”   “什么?”   二人都大吃了一惊,同时扭过头去看着正在吃饭的少年。   沈绪元几疑听错,蹙着眉头问道:“辰儿,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已经筹到了一万两白银。”沈辰夹了块肉送到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回道。   “你哪来的一万两白银?”沈定海自是不信,眉头一抖,便要训斥。   沈辰放下筷子,说道:“外公和舅舅可知道城东范家?前几天我去了范府一趟,找到了范老爷,便筹好了这银两,舅舅想要的话,只需派人过去,范老爷自会把银两送来。”   沈定海虎目圆瞪,气得一掌拍在桌子上,厉喝道:“那范老头连安世杰的面子都不给,会给你这小家伙面子?老夫平日便教导你,为人当谨慎,万事不乱言。如此这大堤之事关系全城百姓安危,你却在这里信口开河,胡言乱语,莫非是屁股痒了,又想挨板子不成?”   沈定海发怒,宛如老虎发威,沈绪元则连忙打着圆场,急切的问道:“辰儿,你这话究竟是真是假,事关重大,你可万万开不得玩笑。”   沈辰便正色说道:“外甥岂敢乱言?”说罢,便将他去拜访范家前前后后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待听到沈辰以三分其家之策解决了范老爷心头大事的时候,厅中父子二人都是愣得发神,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对于沈辰的聪明,两个长辈自是再清楚不过,否则的话,也不可能有那么多先生被赶跑。   正因为如此,所以沈定海常常痛心这外孙空长了一副聪明头脑,从来不用在正事上,难成大器。但如今,他先一步想到筹钱之事,而且直接找上了一块难啃的骨头,更能想出如此精妙之策,说中范老爷的心事,光是这一点,便堪称高明,可谓单刀之入,直截了当的解决了最大的麻烦。   沈定海一时错愕,看着外孙半晌不语。   惊讶之余,沈绪元则是猛一锤掌,大赞道:“好个三分其家,辰儿你从哪里得来的想法?若我是范老爷,也绝不会吝啬于一万两啊。爹,你说是不是?”   沈定海正了正脸色,慨叹道:“若辰儿你未撒谎,那倒真是解决了如今最大的难题,大堤一事当可进入正轨,看来真是天佑我青川,不至于因洪水蒙难。”   沈辰却说道:“外公,最大的难题并非是大堤之事,而是安县令!”   “安世杰么?他到底还是太嫩了,魄力亦显不足,不然又岂会放人?”沈定海微微摆手。   沈辰则肃然说道:“其实关于舅舅被释放一事,并非是安县令不够狠心,不够魄力,而是其中另有内情。”   “另有内情?辰儿这话是什么意思?”沈绪元听得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