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在时光中 第一章 回到安城 “妈妈,你不要担心,我不难过。”念念安静的声音黑暗中海水般地灌上来。 叶明妍没有说话,只是搂紧了她。念念才7岁,却意外地懂事。真是像极了自己。还真是顺了杜晟睿的意。 刚出生的时候,取名字。一知道是个女孩,杜晟睿就毫不犹豫地说:“杜茹伊,乳名念念。”那时候她也没能想到太多,跟别人一样,一时并未禅透这两个名字所包含的含义,只觉得听上去不错,也就同意了。 知道第一个名字的意义是在念念5岁的时候,母女俩吵架。 她给念念买衣服,辛辛苦苦去老远的商业街挑了好久;但小家伙小小年纪就有意见,非要穿浅蓝色的,红色的衣服死活不要。她又累又烦,听到念念振振有词的抗议,不由生了气,想教训她。 但被杜晟睿带着笑拦下:“这不是你的翻版么?决定的事情,别人怎么样都不能改变。” 她看着杜晟睿笑意盈盈的眸子,却有什么光亮一下子划过脑海,“茹伊”,如她。 知道第二个名字的含义,是她跟杜晟睿吵架。吵完架她难以控制自己的怒气,摔门而去。 她走出去一半,想起什么都没带,不由咬着牙回去。走到落地窗前,却看见他一脸落寞地抱着念念,低低地念着什么。她隔着窗户隔着世界隔着时间望着他,看着他落寂的眉眼,看着他的薄薄的唇,一下子明白什么,眼泪掉下来——“念念”,念念不忘。 下了火车,她抱紧了念念,另一只手拖着旅行箱。原来她没有这么大的力气,做了母亲后竟也就有了。 她把脸贴紧了念念:“在妈妈老师家先住两天,妈妈收拾好了就接念念回家。有事就给妈妈打电话,念念记得妈妈的手机号的,是不是?” 念念安静地点点头。 “就这样回来了么?”燕彩霞细心地给念念盖好被子,看向自己多年来的得意弟子,“一无所有地?” “不是一无所有,”叶明妍伸进被子里握紧念念的手,抬起头来无所畏惧地直视老师的眼睛,“是有我所有。” 燕彩霞将她送出门去,看着她单薄却刚毅的背影,低喃一句:“这就是叶明妍啊。” 叶明妍继续回安城。火车轰隆隆地开。她一个人坐在靠着窗的摇曳着的大片的洒落阳光的位子上,戴着上了年纪的头戴式耳机,抱着双臂,头倚在座背上,望着窗外,侧脸向阳。 安城是座没有奇迹的城。 生锈的铁轨,稀疏的树,古旧的城墙,石子漫成的甬路,林立的高楼。高楼在阳光下有着晃晃悠悠的影子,水纹一样有条不紊地在这座城市荡开来,困在高楼里的人陷在大水的漩涡里犹不自觉,没有谁打算或者将要走出来。四衢八街,车水马龙,人潮涌落,城中心。城中心遥遥地擎着一块复古的钟表,是这座城的标志性建筑,钟表的指针分秒不停地旋转、旋转,最后像是谁的兜兜转转的人生一样落回起点。阳光浅金,天空清明,初春时节,风景落入眼中无限静好,世界便这般地转动不止。而角落里,尘埃在空气里面优雅地独舞,风华绝代,无人赏。 穿过荒芜,越过华年,列车呼啸着向着远方一路远去。 杜晟睿坐在好几排之外远远地望着她。 背影之上,目光所在,有花朵繁复地盛开,来自流年,来自深海。 “阿睿,安城快要到了。”杨毅坐在杜晟睿旁边,看着刚过去的站牌开口。 “嗯。”杜晟睿以潮水般的声音应了一声,依旧深海无波地望着叶明妍。他带着墨镜,以至于杨毅无法看清他此刻的神情。 杨毅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叶明妍,不由记起第一次自己看见阿睿和她一起出现的时候。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叶明妍,但仅仅这一面就知道:这是个对阿睿来说,独一无二的女人。 那是家族间的年底聚会,参加的都是自家人。父亲与杜伯父结为好友后,两家的家宴就开始一起举办。 第一年,自己感情上还没有着落,就一个人赴宴,不过只比自己大一岁,阿睿却带了一个高挑出众的女孩子赴宴。那女孩出色是出色,可是年纪却是小了些。精于时尚的ROGER说,那孩子18岁,是模特界的新秀。选择带这样的人赴宴,阿睿实在是……他便偷觑伯父伯母的神色,却发现他们只是无奈。 而自家众人都有些面面相觑,但很快都恢复了镇定,都去跟那孩子搭话,尽量缓解尴尬的氛围。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完全没有这个“做好事”的必要——阿睿很快就把那女孩丢在人群之中,自己熟络地与亲友调侃了。他站在角落里看着那个女孩子满脸的不安失措,毕竟还是个孩子。但阿睿的用意何在?他分神去看阿睿,是他一贯的淡漠笑意的眼神,那目光从来就没有穿越层层人群落在这女孩身上。 唯有正餐开始的时候,阿睿才将女孩从人群中接回来,安排在自己身边。自始至终,都是带着疏离的笑容,他们始终没有人能知道关于女孩的名字等种种。 第二年,却是一个天生丽质的白领。然而阿睿依旧她放在人群之中,正餐的时候迎回来,眼神一贯淡漠疏离,依旧不知道名字。 第三年的时候,父亲对着自己叹了口气:“阿睿这孩子,看来是不打算结婚了。”方明白伯父伯母脸上只有无奈的原因。这也难怪,阿睿这样完美的男人,是不会为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的。 直到第六年,穿着普通蓝上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白色运动鞋的未施粉黛的叶明妍参加晚宴。虽然六年来伴着阿睿出席晚宴的女子确实都各有风情,但是,不穿礼服参宴不化妆的,她是第一个。尽管着装不合礼节,却没有第一年那个尽管着装合适的女孩的不安失措。于是想,这样镇定的气场,即使被丢在陌生的人群中,也不会慌张的吧。然而,他却注意到了阿睿的眼神,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阿睿,从未见过的眼神——专注认真,滚烫灼热。那是阿睿从未对女人流露过的眼神,炽热浓烈。阿睿一直握着她的手,对她微笑着,把她介绍给在场的每一个人,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第一卷 在时光中 第二章 与众不同的女人和商场 所有人都预感到了什么。 果然第二次家宴的时候,阿睿挽着她的手,把她介绍给在场的每一个人。第一次的时候,他说“这是我女朋友,”这一次,阿睿说,“这是我妻子。” “女朋友”跟“妻子”,并不一样。 可是,不过是七年之后,谁又料得到是这样的结局? 杨毅回过神,看了看阿睿的眼神,无端地觉得,这可能不会是什么的开始,但更绝对不会是什么的结束。 到站的时候,叶明妍被刹车晃得清醒过来——她一向是个警醒的人——杜晟睿微微放了心,这样醒过来好于自己冒着被她看见的风险把她推醒。她背了包下车。杜晟睿一直等到她下去,才站起身来从人群中盯紧她的背影。 “真没见过你这么送人的。”杨毅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开口。 “现在你见到了。”杜晟睿摘下墨镜,利索地扔进垃圾桶里。 “喂,阿睿,就这么结束了么?”杨毅看着叶明妍的背影在视线里渐行渐远。 “或许吧。”杜晟睿摸出根烟,点燃,烟雾慢慢升腾,缭绕起来,“走了,去买回程票。” “唉。”杨毅叹口气,“所以啊,大哥,真没见你这么能折腾的。” “所以说你现在见到了。”杜晟睿还是一成不变地回答。 两人的背影渐渐消融在人群之中。叶明妍无意识地回头的时候,什么都没看见。 叶明妍到达自己早已租好的房间,新世纪边上一栋旧楼的7层。里面已经从北京托运来了必要的家具。托运旧的,总算是比购置新的划算。是个小旧的房间,堆满了过往时光的地板在人的踩踏下,吱吱呀呀发出寂寞的声响。有一扇很令叶明妍满意的可以用来俯视芸芸众生的窗户,一个怀旧的阳台,以及让人欣然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厨房间和卫生间。 房间虽小,家具却也少,意外地显得还有很大的空间,叶明妍露出一个明媚的幸福笑容,拨了一个号码:“可琳,我到了,陪我去安城最好的商城,我要买最专业的摄像机。” 天空蔚蓝下,安城最好的商城前,一个娇小的人仰着头睥睨着商城的巨大的名字,右脚不停地划着圆圈。身旁的周可琳难掩一身的神采飞扬。这个商城在十三年前是没有的,所以当周可琳带着一脸诡笑拉着自己来这里的时候,叶明妍一点都没有被调侃的自觉。在十三年里,这座新生的商城能够新军突起,直接晋级为安城的第一大商城,于安城这样的地方来说,这也是很大的成功了——虽然难评价是不是“最”。 叶明妍有点郁闷。 一直以来,叶明妍对自己的名字还是很有感情的,毕竟相较于什么“丽”什么“美”什么“芳”来说,这也是一个不算很俗的名字了,对于自己高中都没毕业的父母来说,也可以算是一个很高水准的程度了——再看她弟弟,马上就很不幸地被叫做了“叶明亮”,毫无转折的余地。但是,此时此刻,叶明妍不得不狠狠地鄙视起来“明妍”那两个大字,有那么俗吗?至于一个商场,都跟自己重名吗? “好了,我们快走吧,你不是要买最专业的摄像机么?”周可琳偷笑着拉她走。 叶明妍很明显地没有跟她计较,以一种迫不及待的速度冲进了商城。她内心的渴望太过漫长,酝酿了整整24年,在岁月的漫长里,一年一年地发酵着,到了今天那执念一鼓作气地冲破盛放它的容器散发出来,一涌就涌到了叶明妍的嗓子眼。喉咙发着不同寻常的热度,正在蒸发所有的水分,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喑哑,甚至晕厥失去了知觉。叶明妍快走到柜台时,尝试着发声,却听不见自己,她停顿了一下,稳了稳自己发颤的身子和昏迷着的声音,手里面潮湿一片。 “您好,我想问下专业数码摄像机在哪边?”那声音粗重低沉,简直像是男人的声音,但是,至少——可以听得清。叶明妍放下包袱似地吁了口气。 柜台小姐没有任何觉察,礼貌地将叶明妍送到数码摄像机区。叶明妍太过专注,一时没有觉察身后打量的目光,更没有听见那些窃窃私语。 “诶?李姐,你看看,那个不是老叶家的奔奔么?”那个在商城同一层挑选着项链的刘太太悄悄地指着叶明妍对着身边的李太太低语。 “诶?可不是。”李太太看了一眼,很快认出来,“奔奔不是在北京来着么?怎么来这买起东西来了?再说这数码相机类的东西,真要买,还不是北京的好么?安城怎么能跟北京比。”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刘太太得意起来,“奔奔可不是嫁入了豪门?可是这年头,有钱人有几个是真心的?听说啊,那个杜什么睿本来就花花肠子,身边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虽然娶了奔奔,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后来都把人肚子弄大了,人家找上门来,奔奔这才知道,一气之下就提出了离婚!你说奔奔这孩子,也傻,男人较什么真啊,这年头哪个男的没个二奶?他在外面搞就随他去,自己好歹也是个正房,又生了孩子,以后说不准就有大把的财产继承了。离什么婚嘛……” “这也不一定,奔奔自己不就在北京某个大公司干秘书,怎么稀罕他的钱呢?”李太太听了刘太太有些过火的言词,眉毛折了折,避重就轻地反驳了句。 “干秘书才多少钱?”刘太太边说着边跟李太太走远了,“听说那个杜什么睿才是真正有钱的主儿!好像一家子都从商,在北京都有豪宅,有名车,身价不止一个亿呢。这样的人,别说咱们普通人遇不上,就是遇上了,怎么嫁的成?奔奔嫁就嫁了吧,怎么就提出离婚了呢……” 周可琳追到三楼的时候,刘太太和李太太已经走远了。叶明妍人埋在一大堆的数码摄像机里,满脸是沉迷。周可琳对数码摄像机种种不怎么感兴趣,就站在一旁等。 第一卷 在时光中 第三章 不靠谱的经理 两个人下楼,说到一个笑话,周可琳一无所查地落入陷阱,被报了仇。回过神来,就板起脸来不理叶明妍。正怄着气,一个不小心踩空电梯,直直地向下摔过去。叶明妍眼疾手快地捞起她,将她推上去放稳,自己站在她原先的位置代替她向下摔下去。一时间再无法有更多的动作,临时也抓不着什么,便索性身子一斜向着身后的人倒过去,回身都不及。 还好那人动作也迅速,手臂一收,就紧紧地圈住了叶明妍,避免了她的跌倒。 意外终结,周围的人看得一愣一愣的,三个人也都悬着心从电梯下来。叶明妍不及训周可琳,转身先朝着被无辜波及的人微笑:“刚刚谢谢了。实在不好意思,我这个朋友有时候实在马虎。” 那个人莫名地怔忪片刻,正要开口,却有人急急地奔过来:“总经理,您没事吧?!” “我没事。”侧身对着商城的服务员安慰道,“顾客没事才是最重要的,赶紧问问刚刚的两位小姐有事没。” “啊。”服务员有点目瞪口呆地看着周可琳以不知道哪里来的怪力瞬间拖走叶明妍,手指晃动地升起来指着她们消失的背影,对自家经理道,“可是,那两位小姐好像被吓走了。” 这才慢半拍地回过神,却只看着她的背影发呆。 “啊!!那个人居然就是总经理啊!”两个人在几里外“呼哧呼哧”地大喘气,周可琳一面拍胸一面感慨,“幸好跑得够快,不然被赖上还不知道要陪多少!” “是啊是啊,”叶明妍陪着她感慨,“每到这种时候,你的逃窜速度都是无人可比的绝对第一啊。可是当年800米测的时候,某人怎么就没有及格呢?” “喂喂,少揭我点老底不行啊。”周可琳一脸不满,“就是因为你老是揭我老底,我才会怒不可遏,才会踩空电梯,才会你撞上那个大老板,才会我们差点赔钱。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个人看上去也没有别人说的那么糟啊。” “别人说的哪样?”叶明妍心不在焉地应着,逛起周围的小店来。 “我也是听人说的。我妈说,这个老板一点儿也没老板样,三十多岁的人,还好打游戏机,经常跟狐朋狗友喝酒、抽烟、胡闹。好像是有一次大晚上的在哪个小区发人来疯,跟四五个大男人在广场上醉得七倒八歪地大唱《热情的沙漠》。让小区保安给大骂了一顿。最牛的一次,超市庆典,闲人免进嘛,维持秩序的警卫看着一个打扮地很可疑的人就拦下啦,结果开幕时候找不到经理了,一看,原来经理被拦在外边了。” “那还真是没老板样。”叶明妍回头远远地望了明妍商城一眼,“不过这么说来,能有这样大的成就,不是很难得。” “可不是?”周可琳道,“据说上学时候就打架斗殴、吸烟喝酒都会了,整天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成绩也不好,天天倒数。所有人愣是没想到那么一个小痞子样的人最后能有这样一番大的成就。” “其实就是这样。”叶明妍风轻云淡地作总结,“大智若愚。越是经历过的人,才越能有大风浪之后的宁静。” 结束购物之旅时候,周可琳抱着几盆大小不一色彩各异的花,胳膊上挂着装有种子的袋子。除此之外,前面还有一辆托运着摄影器材的货车,叶明妍还眉飞色舞地牵着一条白色的小狗,怀里抱着一只与那狗颜色迥异的不停地跟那狗龇牙咧嘴的猫,胳膊上晃荡一小袋游来游去的鱼。 那些都是年少时候叶明妍就有的习惯爱好。种花种草,养动物。这么多年的时光都过去了,还是一点都没变。这让周可琳觉得,在有些人会在时光的的隧道里变得连灵魂都荡然无存的时候,有些人却在时光的雕琢下怎样都失不掉本色。当然,一般我们所见的,都是相反的例子,比如说曾经很优秀的人在岁月里丧失,而那些原本就不堪的人,无论你怎样去期待,无论多少年过去,他们只能更不堪,更狼狈,却不能拿起已经完全丧失的已经再也从过去里夺不回来的那些所谓尊严,所谓自我,所谓梦想。有很多东西就是这样,失去地如此容易——或者说,所有的失去都是容易的,所有的想将失去再次抓回来都是困难的。生命是条前行的河流,那些东西已经永远地被水流带向无际的世界之荒,不仅它们你再也得不到,连同你自己,也是永远地回不去了。 “摄像机是索尼HVR-Z5C,这个在这里算是最好的了。没想到这里有爱国者AHD-S6,虽然不是很好用,但是是我那时候最喜欢的一台机子。专业脚架+云台是百诺C2691TB1,闪光灯是佳能430EXII。麦克风,录音设备就先用旧的……”叶明妍边跟周可琳往回走,边荼毒周可琳。 周可琳已经学乖了不去请教诸如“为什么索尼HVR-Z5C是最好的”之类的问题,所以相较于大段大段的她根本无法消化的专业术语来说,简单的介绍,她还是很有兴趣认识一下这些机子的。毕竟她要见很久,还要听很久它们的名字。 这晚周可琳在叶明妍的已经被摄影器材占据大壁江山的拥挤的小窝过夜。 周可琳一无所察地很快入睡,叶明妍却睁着明亮的眼睛,在自己的家里,自己的世界里,遥遥地想起很多的人,很多的事情。她看着周可琳大腿外露、被子掉地的差劲的睡相,轻轻地浮起来一个微笑,将她的腿小心地塞回去,慢慢地盖好被子。她看着周可琳,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刚开始一个班的时候,对这个女孩子并不是那么地喜欢,个性有点小犹豫,问她一件事情的时候,会想上很久,设想很多并不存在的虚拟,在最后自己耐心将耗尽的时候,才懦懦地下决定;有点马大哈,常常迷迷糊糊忘记一些事情,常常丢三落四——也许这对于男人来说,是一个吸引他的破绽,可对于与她相处的女人来说,却是一种麻烦,而且总是无望地被牵连。 第一卷 在时光中 第四章 最好的蛊 但是,命运却奇怪地将两个人扯在一起。最了解叶明妍的并不是周可琳,最跟叶明妍脾气相投的也不是周可琳,最跟叶明妍志同道合的也不是周可琳,但是,十几年来,能够与叶明妍始终在一起的,却是周可琳。这是现实给的缘分。其实,我们年少轻狂,轻视时间,轻视空间,而能带给我们最大的无法超越的距离的,却正是这两者。叶明妍自然有那样的,最了解自己的,最脾气相投的,最志同道合的,朋友,但是,天南地北,天遥海阔。就像这次离婚的大打击,宋初夏知道又如何,她远在上海,就算有路费,时间上又怎么能过来,她自有她的天地;魏若南知道如何,她在远嫁青城,正怀着身孕,如何过得来,过来了,是要给自己刺激么;刘嫣知道如何,她为事业奔波,忙得焦头烂额,能打一个电话已经不容易…… 叶明妍从床上爬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穿过摄影器材,走到窗前,俯视这个灯火璀璨的城。这一直是叶明妍最喜欢的风景之一,漆黑无际的夜幕,将整个世界完全地包裹,深蓝,纯黑,两两交融之中跳动着七彩的灯。有多少街道人迹荒芜,有多少拐角时光交错,有多少角落寂寞丛生,又有多少人生冰凉无暖。满城的流光溢彩,是一个城市的狂欢,无时无刻不在繁华,萧瑟的只有独自。若能如水墨青花,又何惧刹那芳华。 夜晚,整个世界都在沉睡。清醒的只有自己,这样孤独的清醒,充满了难耐的痛。听,寂静,7楼的高度,隔绝了所有的声音,除了风的呼啸以及寂寞之中漫上来的自己的呼吸声。夜晚总是让人清醒,然后在绝对的静寂之中,听见心底的绝望。 叶明妍在寒冷蚀骨的寂寞里抱紧了自己的双臂,她对着楼下的不尽的车如流水马如龙,终于不可避免地说:“安城,我回来了。” 这一声思念融在空气里,过往三十三年的记忆碎片风暴般地袭过来,汹涌了她。她想起6岁的时候跟弟弟为了一个苹果吵架却只是因为那个苹果长得格外地圆,想起10岁第一次爬到古旧城墙上还不等站起来就趴着眺望起了远方,想起她19岁拖着旅行箱穿越母亲的责骂一路北上,想起她23岁回来拿自己的从小睡惯的枕头到北京的租房,想起她26岁嫁给杜晟睿时候在飞机上忍不住多次回头…… 杜晟睿。 无意识地回忆安城,却顺带上了这个名字。 世界上总会有这么样的一种男人,每当女人遇上了都会忍不住飞蛾扑火。他们危险而优雅,英俊而多金,完美而迷人,就像是罂粟,散发着纯粹的最致命的蛊惑,一旦看一眼就会中蛊。这样的男人总是存在的,正如爱情也是总存在的、正如倾城美的女人总是存在一样,只不过,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遇见,他们自有他们的国度。也正千年难遇,在遇到他们的瞬间,爱情哪怕成为了毒药,女人也依然愿意饮鸩止渴。哪怕最后粉骨碎身,哪怕最后尸骨无存,女人所拥有的也仅仅是这样的对于爱情的狂热,也仅仅是这样为男人灰飞烟灭的勇气。 杜晟睿就是这样的一个蛊,不用任何的下蛊的方式,不用任何的蛊虫,他本人就是最好的蛊。生活在她的世界的一朵在风中摇曳着散发着毒气的罂粟。 不过,杜晟睿对于她,现在来说,只是段记忆。 叶明妍缓缓地抱起臂来,对着黑色浓得化不开的夜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转身,打算睡觉,却无意碰到旁边的衣架,上面的一件明显是高档牌子的羽绒服落下来。 是杜晟睿的东西,却也是自己的。 那天下雨。 叶明妍没有听天气预报的习惯,也就没有带伞。从办公室到外面的街道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叶明妍有些无谓地将公文包挡在头顶,一路慢悠悠地走到路旁等车。夏天的雨向来不小,然而却没有寒意。雨滴落在身上,也不过只是黏黏的,但是意外地凉爽。叶明妍顺手放下了公文包。 杜晟睿的正要直行的车便向着她拐过来,大吃一惊似地——她已经跟他明确了关系,每天她下班,他都会过来。虽然结果一般是跟着她的公车走。 “快上车!”杜晟睿放下窗户对她大声道。 “不用了,我等公车。”尽管公开了关系,叶明妍却还是很少坐他的车。 “没带伞还等什么公车?!”杜晟睿突然打开车门,一下子将她拽了上去,“你等着,我去给你买件换的衣裳!在车里别动,不然有你好看的!” 叶明妍有些发愣,杜晟睿是个很绅士的人,每次她拒绝他的车的时候,他都没有强迫她,也没有任何不悦的神色。这一次的突然变化让她很是捉摸不透。他最后的警告虽然有些情绪失控,却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她的能力远在他之上,所以他的警告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但是外面的雨虽然凉爽,确实也粘得衣服黏黏乎乎的,叶明妍权衡一下,就托了腮在车里观望雨景。 “给,赶紧披上!”距离杜晟睿回来,像是过了很漫长的一大段时间,叶明妍被他突如其来的回来吓了一跳。无意识地接住他丢给自己的衣服。 认出那件衣服的时候,叶明妍突然有点失笑,她正觉得好笑的时候,杜晟睿一面转过身系安全带,一面对着她很是认真地道:“因为考虑到如果给你买换的衣服,你在车里面、在我面前肯定也不方便换,但是不换就容易着凉,所以我跑了很远,特地给你买的羽绒服。赶紧穿上,免得着凉。” 叶明妍一面撇着嘴披上羽绒服,一面从发愣里走出来,挑剔着他冠冕堂皇的一番话的毛病:“你完全可以打电话派个人给我送一套衣服来啊。” “打电话……哦,这个啊,下雨天派人送,他们也不好过来。” 第一卷 在时光中 第五章 兴致太高的疏忽 “那你可以用车载我去服装店换啊,一般来说,这是最常见的处理方法吧?” “用车载你……哦,这个么,很麻烦。现在是下班时间,人很多,开车去服装店很麻烦的。” “就算是这样,那也不用你跑那么远买羽绒服吧?这可是夏天!我估计你肯定是把整个街的服装店都问了一遍才买得到过季的羽绒服吧?外套也是可以的呀,为什么就非得羽绒服?……” “谁说我把整个街的服装店都问了一遍?!”杜晟睿突然就脸红脖子粗了,他赤红着脸,像是有什么东西燃烧的气体散发着——分明是都烧红了;他声音赌气似地大起来,“是,就是那样,怎么了?!我太着急你着凉了,什么正常的东西都没想到,我就是笨蛋了怎么了?!” 你一定不知道那个时候我的心多么柔软。 你所打动那些女人的向来是你的完美无缺,向来是你的风度无限,向来是你的优雅绅士,可是像这样的你的狼狈却毫无悬念地钻入我的心底,一直在我心底最深最软的地方生成了某个幼小却卓有生命力种子。完全失去形象的完全卸去伪装的最真实的你,红着你那张向来是温柔向来是微笑的脸,额前的头发上的水珠还不顾你脸上冒的蒸汽一直蠢蠢欲动地往下跳,眼神有着尴尬有着鱼死网破的孩子气却又闪躲不停,两手攥着方向盘捏得生紧。然后,你把头微微地一扭,从鼻子里牛气十足地“哼”了一声。那声音徐徐地在空气里蔓延开来,一缕一缕地覆盖了我爱情的种子,微微震动的空气里,那种子鲜活地呼吸。 你一定不知道,虽然女人喜欢花,喜欢情书,喜欢浪漫,其实打动女人,只需要这样一个瞬间。你一定不知道,你脸红的样子多么可爱。你一定不知道,你就是那样在我的世界有了你自己独特的位置。你一定都不知道,那样的细节被我记忆了这么久,而且我预备继续记忆下去,直到——世界的尽头。 下车的时候,叶明妍习惯性地将羽绒服拒绝回去,杜晟睿也习惯性地伸出手要接。但是叶明妍突然瞥见杜晟睿脸上粉红的余韵,突然将手缩了回去:“我知道你不缺这件衣服,但是这可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件牌子衣服。” “哼。我确实不缺这件衣服。”杜晟睿还没从刚刚的傲娇里走出来,一反绅士的常态,颇为不自然地扭头就走。 叶明妍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 她其实一直跟杜晟睿逢场作戏。杜晟睿是个完美的男人,挑不出毛病来。越是这样完美的男人,女人就越不能做梦。相貌本来就是最完美的谎言,人总是付出巨大哪怕是生命的代价,都依然心甘情愿地相信。一个男人如果有了英俊,就已经不缺女人,如果他还具备了多金、体贴、绅士等任何之一,他便不可能再对女人真心。痴情专一的男人也并不是没有,但一般来说不会具备“英俊”的条件。正因此,才没有诱惑第二个女人或被第二个女人诱惑的可能。这就是现实。现实是一种冷冰冰的切断所有幻想的利器。童话故事也不是没有,但极少降临人间。 叶明妍对此有极清晰的认识,她放任自己喜欢杜晟睿,却不允许自己爱上他。男人不是全部,所以不应该是让自己狼狈的原因。一个男人说不爱你的时候最迷人,一旦被这个时候迷惑,就会万劫不复。摆明了那是个无底洞。她知道有个女孩子为了让杜晟睿记住她而自杀。割腕,流出的鲜血是她所期待的一生的红线。有个女孩子知道自己不能完全拥有他,夜夜哭泣。有个女孩子因为无法割舍对他的感情,又不能忍受其他人的存在而堕落。所有的他的女人都在25岁以下,25岁以上的都自觉没有获胜的信心。如此明显的不对等的局,叶明妍不允许自己踏进去。 叶明妍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世界的运转、现实的多磨,她不可能知道;但她能把握她自己。有力量的强者能扭转世界,叶明妍不是贵族的后代,没有富豪的父亲,也便没有那么大的力量。所以她量力而为,没把握的事情绝对不做。但即便是这样,人生之中也还是不能避免计划之外。买不起的摄影机、失之交臂的机会、始料不及的高考失败、从未想过的杜晟睿……都是计划之外的事情。 爱上杜晟睿从来不在计划之中,跟他结婚更是从没想过的事情。可是,居然还是爱上了。也结婚了,还有了念念。 不过,那是北京的事。这里是安城。 叶明妍将那件羽绒服拾起来,仔细地叠好,找了一个大盒子细心地装好,将盒子塞到了床底下。 然后,她伸个懒腰,绕过大片的摄影器材卧床入眠。 次日,她们难得地还活在从前,尽情地睡懒觉,可以不用去理会长大后的一切琐碎,一切烦恼,一切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阳光暖暖地晒在两人身上,尽情地放纵着她们。外面的高空万里无云,是个晴朗的适合外出的好天气。 10点,衣冠不整的俩人爬起来,洗脸洗手,叼着牙刷撕开方便面的袋子,丢烫手山芋一样丢进盛着热水的碗里。 11点,直接跳过午餐去逛街。将新世纪周围所有的能进的店问候了遍,叶明妍不改当年的落伍的习惯,一直在各种堙没在大商场名声中的小店里寻找3块钱一盒30张的动漫贴纸和每一页颜色图案都各有千秋的彩页笔记本。 15点30,从最后一家小店出来,俩人都大袋小袋,肚子也就抗议起来。在最可靠的小时候就去的拉面馆,要上十七年前的那份因为头花颜色而吵架导致没吃成的拉面。 16点,周可琳偎依在提前下班来接她的阮英杰的怀抱里,以一种标准的小鸟依人的动作对她挥手再见。 16点30,赖歪在床上,完全累瘫,一根小指头都不想动弹,购物袋也毫无美感可言地遗落一地。 兴致太高了,就更没有想到原本应该注意的问题。 第一卷 在时光中 第六章 你说哪个版本 而刘太太却是早有谋略,大约是一大早七八点钟就在明妍商城附近守株待兔。她昨天还没有理顺奔奔回来的原因,今天就按捺不住好奇,大清早就来捕捉蛛丝马迹。因为昨天奔奔是来买东西,所以大约今天也是来买东西的。果然就在她守了两三个小时之后,奔奔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而且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 奔奔跟那个看上去有点呆的女人一起开始逛街,两人边逛边聊,自己由于在很远外,也就只模模糊糊听到些片段: “……在明妍商场暂时打零工,虽然工资很低,但聊胜于无。在此期间会去应聘一些时间灵活的工作……” “……北京那边就断绝关系了?不会回去了?……” “……念念已经找到合适的学校了,不用瞎担心……” ……于是,经过这些零星片段的拼凑,刘太太终于兴奋地得出一个结论——奔奔被前夫所弃,北京都呆不下去,要在安城定居了!这可是安城的第一大消息啊,刘太太激动地无以复加,脸上散发着挥之不去的青春,她正要第一时间将此消息迅速地传播开来的时候,突然想起怎么没听到老叶说女儿回来的事?难道是奔奔觉得丢脸,还没跟父母说?这孩子!有啥好丢脸的,怎么着也得跟父母说说回来的事儿啊……刘太太摇摇头,调转了方向,朝着另一个方向出发。 正在疲劳中偷懒的叶明妍被突然的电话吓醒。 “姐,你回来了怎么没跟家里说一声?你去明妍商城买东西,让刘太太看见了,回来跟爸妈一说,我们才知道你回来了。爸没生气,但是,妈的脾气,你知道……”那边传来叶明亮的粗厚的声音,却让叶明妍手底一片冰凉。 她竟没想到这一点。 住房、工作和念念的着落都提前回来好几趟安排好了,想着再把最后的一点东西置派全了再通知父母回安城的消息,也免得他们再操心。本来她结婚的事就因为杜晟睿的关系,不认识她的和认识她的全都对她跟杜晟睿的婚姻有所耳闻,一时间消息在安城沸沸扬扬;一听离婚了,流言蜚语就更加满城风雨。她又在这种时候回安城…… 可恶!叶明妍挂断电话,在床上用力地锤了一拳。 她很快地换上衣服,背上包,咬着公交卡锁门。 “有人在家吗?我是上午给你们打电话预约的那个保险公司的。有人在家吗?”有个右臂夹着公文包,左手奋力敲着铁门的人很客气地对着门问。 “那家人刚出去,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叶明妍对着那人匆匆解释,匆忙地想下楼。 “奔奔?!”那人却认出她,声音激动起来。 “欸?!阿斌?!” 夕阳落魄,在地平线上犹做垂死挣扎。光线柔和,在橙、红、黄色间过渡,分不清到底是怎样的色彩。却意外地让人觉得温暖,像是80年代的那种大灯泡在夜晚发出的温馨的昏黄的光。老旧的东西,总是让人格外眷恋。甬路从天边蜿蜒到眼前,树木静默,夜晚即将袭来。 甬路上两个人,一个在甬路上稳稳当当地走,一个在围绕树木的略高的石栏上歪歪扭扭地走,两只手伸开来,在空气里晃动,如同小船摇曳的桨,又像是鸟飞翔时候上下摆动的羽翼。 “今天的业务怎样?” “还能怎样?你不也看到了,就谈了两家,第一个说暂时没钱,第二个铁锁把门。这年头什么都不好干,说破嘴皮子也不见得有几个愿意买保险的。人们总还是觉得那些东西遥远,落不到自己身上来。但是真落到身上来的,却又总是事前不想买保险,事后想买了我们不做这门子生意了。” “是么?”很明显地顿了一下,“我的事都听说了吧?” “你是指哪个版本?” “一共多少版本?” “这你可真是问住我了,我想想,嗯,官方的一个,民间流传的五六个,小道上不了大面的十几个。” “你相信哪一个?” “我相信哪一个么?”胡勇斌看了叶明妍一眼,很快地将视线投向浮动着火烧云的天空上,声音也显得渺远起来,“哪一个,都不信。” 叶明妍停下了脚步。 “我记得5岁的时候,我们一大帮人,因为阿强家有一篮子鸡蛋臭了,所以大家一致投票决定往那个很凶很讨人厌的王老奶奶家扔臭鸡蛋。一共7个人,都是你自小的玩伴。反对的,只有你自己。你面对着6个人,一个人生气地瞪着眼睛把反对的手举得老高。但是,没有人肯听你的。”胡勇斌一面回忆着,声音如同另一个世界般久远,一面信步前走,“你居然宁愿成为‘叛徒’,也要阻止我们。你居然一个人去告家长!小时候,告家长、告老师,可都是被视为‘叛徒’的。可你宁愿与6个伙伴形同陌路,你也不肯做你认为错的事情。幸好,后来,我们互相冷战一年后,王老奶奶就请我们去做客。那个时候,我们才知道,王老奶奶家有个疯儿子,才知道这个又老、又凶、又讨人厌的老人的无奈。”他微微地停顿了脚步,回过头来对着叶明妍绽开一个缓缓漫开的笑容,“幸好这样,我们才和好。也就这样,我才知道,这就是你,你永远只做你认为对的事情,无论这个世界如何。” 那样的笑容涟漪般在心底激起水纹,一层一层地荡开来。那样的话语直直地射入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在那个地方发芽开花。花朵雍容,倾国倾城。 “是呢。”于是跟了上去。 旁边的男人稳稳地走在甬路上,身边的人挥动着翅膀歪歪扭扭地前行。相得益彰的背影水乳交融在初来的夜的黑里,墨渍般地深刻。 “妈。” 梁丽正在哄着孙子的手很显然地一抖,她停顿了一会儿,才回过头来。叶明妍看见她有着岁月痕迹的脸庞时,心不自禁地紧了一下。 第一卷 在时光中 第七章 争吵是因为相似 “你干的这叫什么事?”梁丽终于正过脸来,一张口就是毫不留情的痛骂,“亏你还上了那么多年的学,你的同学们我就没听说有一个离过婚的!你这个大学生还真是厉害,一下子就在安城出了‘名’,我们叶家的脸全被你丢光了!当年你说去北京上大学,我和你爸不同意,你还不听,死活拗着自己的性子去北京。在北京公司里干个秘书了不起啊,那有本事你别现在落魄着回来啊?!那个杜晟睿,一开始我就不同意,听你同学们说,又花心又放荡的,就是个有钱的小白脸,我跟你说这样的人不可靠,你还说我老腐朽。那现在是怎么着?是他外面有了女人,还是外面的女人怀了孩子找上门来?!……” 梁丽说到前面的时候,叶明妍极力地忍着。她知道她妈一直是这个性子,刀子嘴豆腐心,自己的不会说爱的别扭的性格,也跟她有几分相似。但是,当她终于不能避开地提到“杜晟睿”的时候,叶明妍的脸一下子变了。 “是,是他外面有了女人,而且另一个女人还怀了孩子找上了门来!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我才跟他提出离婚!行了吧?!你满意了吧?!”叶明妍忍无可忍地声音高起来,这时候本来在卧室睡觉的叶正伟都闻声而来,听到女儿这样的自侮的话,就大约猜到了所有。他正要去拦住情绪激动的女儿,她却已经无法自制地摔门而出。 原来吵闹的家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梁丽的眼泪失神落魄地流了出来。叶正伟本来想说的话看着妻子的泪,也此时都无法指责出来。正想说些什么而又什么都难以说出来的时候,孙子在角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叶正伟看看可怜兮兮的孙子,只喟叹了声:“你啊!”就去照看孙子了。 叶明亮晚上下班回来,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地看着妻子彦妮不停地对自己使眼色。叶明亮跟叶明妍虽是亲姐弟,性格爱好上却差了十万八千里。叶明妍从小伶俐聪明,而叶明亮却自始木讷寡言。理说总是男人憧憬着远方与探险,在这个家里,最叛逆不羁的却是姐姐叶明妍,听话乖巧的反而是弟弟叶明亮。所以当叶明妍一意孤行踏上北上的路的时候,叶明亮逆来顺受地安定在安城,找工作,娶妻生子。但也不能就说叶明亮不思进取,本来我们每个人的人生尺度和追求就是不一样的。叶明妍追寻梦想,所以不远千里迢迢奔去北京;叶明亮追求安定,所以不离安城半步安定生活。 直到父亲在一家人明显的沉闷的晚饭桌上提到姐姐来家里了,叶明亮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母亲梁丽是一个火辣椒似的女人,做事强硬,性格火爆。而姐姐叶明妍自小就凡事自有主见,从不愿听母亲的劝导。两个人从叶明亮记事起,只要见面就必不可少吵架,每次都是不欢而散。而其实上,天下哪有不疼爱子女的父母,小时候叶明亮不懂得,每次母亲与姐姐吵架,自己也总是去维护姐姐,去厌恶母亲对姐姐怎么就那么苛责。但是越长越大,叶明亮就越来越知道,事情并不是表面上那样。特别是在姐姐远赴他乡去念书之后,母亲的寂寞越来越清晰。每次自己放学晚了,母亲已经入睡的时候,都可以看见她脸上清楚的泪痕。 那一晚,姐姐打电话回来说要在北京结婚,母亲对着电话听筒就大声责骂:“不是说那个男的不可靠吗?!你怎么就鬼迷心窍还想嫁他?!越有钱的男人越不可靠,你知不知道啊?……”一通电话到最后,应该是姐姐再一次地忍无可忍地挂断了电话,但是,他躲在房门后面,清清楚楚地看见母亲脸上两行滚滚的热泪。那个时候,木讷笨拙的叶明亮第一次明白母亲一番火辣恶劣的斥责后的潜台词——“你就是嫁,也别嫁那么远啊。你嫁那么远,受了欺负,我怎么能去照顾你?” 这样的母亲,不知道姐姐知不知道。 这一晚的晚饭,众人皆觉得味如嚼蜡,食不下咽。 夜里,刚刚侍候完了父母去睡觉,哄完了儿子、妻子就21点了,叶明亮走出去,正要把大门上锁,却受了惊吓似地一顿——叶明妍就在外面站着。 姐弟俩一时无语,叶明妍对着弟弟一如寻常地笑了笑,叶明亮想起母亲晚上的落寞的神情,刚要第一次尝试着对姐姐说什么,叶明妍却笑着对他摇摇头:“嘘,别出声。不用锁门,我一会儿就回去。” “哦,好。”叶明亮把门顺手先带上,看着叶明妍进了屋。 他不知道姐姐要干什么,却觉得没有偷窥的必要。就回到卧室,脱了衣服睡觉。叶明亮这样寻求安定的性情,最是知足常乐,本是最容易入睡的人,无论以前学业压力多大、工作压力多大,都未曾有过半夜醒来的情形。这一晚却莫名地睁开了眼,他看着缓缓泻入室内的月光,侧头瞥了一眼床边的闹钟,23点。 他有点奇怪,有一会儿实在没有睡意,就披了件衣服去上个厕所。正走到父母卧室旁的时候,心却一下子地紧了起来,就像是被什么缠绕着,酸酸的,疼疼的—— 叶明妍就坐在母亲旁边,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带着笑,温柔地。 一直木讷的叶明亮的眼泪缓缓地流了出来,他不由地伸出一只手来捂住自己的嘴,以免自己情不自禁地抽噎出声。这个时候,本来最不可能醒悟这一点的叶明亮,突然醒悟了一件事:争吵,是因为相似而又互相想靠近。 “喂,看那个女人!” “真的!搞什么啊,怎么能来这种地方?” “没看见她身边的男人吗,肯定是傍大款。” “那个男人看上去仪表堂堂,眼光却平平啊。” “坐下了!是真的要在这里用餐吗?!” ······ 第一卷 在时光中 第八章 你为什么不要爸爸了 高晓辉不是没有觉察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座位像是插着参差不齐的针,他左挪右挪那些针还是无孔不入地刺着他。张开口,话还没出来,叶明妍已经觉察他的坐立不安,抬起头,眼光清澈不含任何杂质地看他:“怎么了?” 神色泰然,坦荡自然,就是这样旁若无人地盛开的美丽。自己就是被这样的不需舞台的闪耀所迷住双眼的。 他一下子释然,看着穿着明明知道来吃饭却穿着没有换的超市收银员的制服的她,笑起来:“没什么,点单吧。” “没什么?”她闻言扬眉,“你没什么的话,我倒是有件大事想拜托你。” “嗯,”听她的声音严肃起来,自己也就认真地看着她,“怎么,吃不惯西餐么?那我们换一个地方?” “嗯。”沉思的样子,皱着眉头,像是思考了很久,却在自己担心地正要起来换地方的时候突然露出一个淘气的笑来,“那位叶小姐身上带的钱不够多,可不可以拜托这位先生点单的时候给叶小姐留点结账的余地?” “那怎么办?”松了口气,不由被逗笑,她坚持AA制。这是她对他说的原则,自己的人生自己负责。不想交付给任何的人帮忙照顾。拿出苦恼的神情来,“我想吃海鲜唉。” “找打吗?”她拿起酒杯比划一下,“下次再说!赶紧点吧,不许点超出我能力的。否则小心我报复你!” “怕你啊。来比赛,看谁点的快!” 没想到会接到宋初夏的电话,那个时候她还在忙收款。 “一共234元,找零16元,请收好。” “谢谢。” “这是我的。” 正要结算,手机却响起来。抽出一只手关掉,边啪啪地结算:“一共168元,找零2元,请收好。” 所有人都结算好了,才打回去:“干嘛?” “我是想问你,你是不是打算嫁给高晓辉?” “神经啊你,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难道你不打算再给念念找个爸爸?” “哎,我为什么要再给念念找个爸爸?我一个人就照顾得好好的。” “好个屁,你现在不是在超市打临时工?念念不是刚从老师那接回来,又去你妈那儿呆着?” 沉默了一下:“我说宋初夏,你打个长途就是为了拆我台啊?真是的。”又顿了很久,“我能的。高晓辉,虽然不知道怎么结束,但是总会结束的。这就是现实。” “现实······” 挂了电话,继续结算,捎带着应对旁边阿芳的八卦。 “明妍姐,听说你前夫又帅又有钱,你怎么就跟他离婚了嘞?那么帅的老公,就是看着也养眼啊。” “英俊的多金男人都不可靠咯,所以我赶在他出轨之前离开他了。” “啊?!明妍姐你怎么能这样?”顿了一下,“哎?那就是说传言是假的咯?你前夫根本没有出轨?” “可以那么说吧,他还没来得及出轨,我们就离婚了。” “唉,怎么这样。”还不及感慨,八卦的心立即又想到了什么,继续求教,“还有哎,听说他可是个不婚主义者,你是怎么把他搞定的啊?” “很简单啊,那个时候有个公司跟他的公司实力相当,而我是他的敌对公司的秘书。为了收买我打败他的敌对公司,他就跟我结婚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啊。你看这笔买卖,他不过是给我一张结婚证,但是他得到的却是能匹敌他的对手的所有。是个很划算的事情,何乐不为?” “也就是说,你们是在商场上认识的咯?我也很想要个那样传奇的老公呢,不结婚也没关系,能谈段惊世骇俗的恋爱也好啊。” “嗯。你要知道,你的位置决定你身边人的位置,想要遇见传奇,那你自己就得首先成为传奇。” “什么啊。说到‘传奇’,你看我们老板算是‘传奇’了吧?可是他哪有‘传奇’的样子嘛,那天我上去给他送茶,看见他把两条腿架在办公桌上跟人聊天,手里还捏着烟。虽然长得确实还像那么回事,可是你看,连西服也不穿,喝酒抽烟闹事儿的,分明就是个小痞子哎。”停一下,阿芳遮住嘴小声地,“最近不知道怎么了,酗酒酗地特别厉害。虽然老板好喝酒,但是并不是没有节度,天天喝成像这样烂醉如泥,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哎。” “要真是小痞子还能是我们老板啊?一个成熟的人懂得如何收敛自己的锋芒,相反,那些锋芒外露的,往往都是不懂事的人。柔以克刚,而刚往往不在。”也顿一下,“大概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切。我才不信嘞。明妍姐,你最近是不是跟我们的部门高经理······” “老老实实干活吧你!”用力地拍下阿芳的头,截断八卦的话头。 下了班,给各种网站设计、编辑的征聘挨个不漏地发去应聘信息,然后去母亲家看念念。 “妈妈,念念是不是很重?” “嗯?” “我听见人家说我是妈妈的包袱,他们说,要是没有我,妈妈一定能嫁个好男人。” “念念也这么觉得?” “是不是因为念念吃得很多,才这么重?那以后念念少吃点,是不是就没有这么重了?” “念念是想爸爸了么?” “有时候想。念念想爸爸,妈妈是不是会不高兴?” “念念要是不想爸爸,妈妈才会不高兴。那说明我的念念在逞强,都学会撒谎了,什么事都不跟妈妈说。念念说实话,念念想要个爸爸么?” “念念的爸爸不是只有一个吗?念念想要那个爸爸。” 沉默一会儿,搂紧了她:“是妈妈不好,妈妈非要带念念走。” 念念也沉默了一会儿。很久之后,带着浓重的鼻音慢慢地说:“我想爸爸了。” 沉默一会儿,斟酌着回答:“再等一段时间,妈妈会带念念去看爸爸的。” “妈妈,你为什么不要爸爸了?” 第一卷 在时光中 第九章 离婚怎么了 时间如同荒乱的野林,树木的枝干横七竖八地生长,挡住了道路。姿态各异的树叶满满当当地遮住了阴沉的天空,空气密不通风,走在其中寸步难行。久远的过去升腾起来,雾气蒙蒙地弥漫了人的双眼。 “叶明妍,你敢离开我试试!”那个人双眼通红,满眼血丝,额头青筋爆出,手上的筋脉突兀,他走上前来捏紧了自己的肩膀,双手发颤,却力大无穷,指尖紧贴自己的骨头,“我决不允许你离开我!你想带走念念是不是?!我不会让你带走念念的,除非你把所有的财产都给我,除非你辞去工作!对,就是这样,你想带走念念也可以,那就把你其他的所有的都给我!我不会放你走的!我不会让你带走念念的!你要知道,我有私人律师,我有家庭背景,你想从我手里夺走念念,你就只能按我说的做!你要是想离开我,你就必须把所有的都给我!” “杜晟睿,你真狠。”自己看着发疯的他,一字一字地咬着牙发出声来,“你就一定要把我逼到绝境么?你恨一个人就要这样对她么?你的绅士风度哪儿去了?把一个女人逼到死路,这是一个男人做的事么?” 不过是七年之后,竟就有了这样的一幕。 真是······ 叶明妍默默地搂紧了念念,低声地对念念说:“对不起。是妈妈自私了。念念也许不懂,但总有一天会懂的,因为你是妈妈的翻版啊。妈妈,在爸爸和自己之间,选择了自己。这样自私的选择,让念念受伤了。再等一阵子,妈妈都处理好了,就带念念去看爸爸。” “对了,妈,”叶明亮在出门之前仿佛突然似地回过头来,“姐上午打过电话了,在加班,就先不回来了。” “那个死丫头回不回来关我什么事?”梁丽的正在给孙子包尿布的手顿了一下,她很快地说,“看到她我就生一肚子气,以前没累死,现在气都能气死。不回来正好,少来碍我的眼。一回来就跟我吵架,没见过这么当子女的,谁家的孩子跟她似地跟父母顶嘴?!” 叶明亮看了看母亲的神色,知道她还在生前天的事的气。就算过了那么多年,姐越来越成熟,可是还是依旧一见母亲就无法避免地与她吵架。有时候,是母亲说话毒了些,百般看姐做事情不顺眼;有时候,是姐太反叛了些,因为过于独立,不想听母亲啰哩啰嗦那些千年不变的观点。 前天,姐回来吃了次饭。 “还是家里的饭好吃啊。在北京的时候,物价那么贵,还没什么好东西。特别是,根本不敢吃。一个人的时候,忙得根本没什么时间炒菜,天天煮面吃。”姐边吃着,边露出幸福的笑容来。她那个人就是那样,无论经历多少,都看不出任何的痕迹来,还是那么多年前的老样子似地,为区区一件小事,就心满意足地露出阳光满满的幸福笑容来。 “知道北京物价贵,还去北京!那个时候报大学的时候,我和你爸难道没反对?北京不是普通人去的地方,你叔叔难道没去闯?到最后还不是一身潦倒回来,只得到安城人的嘲笑!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还说什么梦想,你以为你是谁?北京的房子多么贵,你知道吗你?在北京生活没个千儿八万的,你还想在北京住?咱家又不是什么多好的家庭,也就一般水平,我和你爸也都退休了,你自己挣,你自己拼,你以为你是看电视看小说?多少在北京拼不出来的,回来一分钱也没了!你也只是个普通人,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行了······”母亲端着饭碗,睥睨着姐道。 姐闷头吃饭,一言不发,饭碗被左手捏得生疼。对于她来说,忍这么多,已经是极限了。念念低着头扒饭,才7岁,却不知从哪来的那么多的早熟与聪慧。简直就是姐的翻版。她默默地吃饭,不说话不生事不哭闹。父亲看了眼已经迫在眉睫的紧张气氛,不动声色地开口,“奔奔,你不是还遇见阿斌来着?他现在在哪儿工作?” “在保险公司跑保险。” “哎,这可不是份很好的工作了?他高中时候不是还没毕业来着?”父亲貌似悠闲地说着,“看来这个成绩真的跟以后没什么关系。阿斌都能有这么好的工作,谁说成绩就是一切来着。对了,阿斌也很久没来咱家玩了吧,改天叫阿斌来咱家吃顿饭吧?阿斌那个孩子,很实在。在现在的年轻人来说,很难得啊。” “那个阿斌还没结婚吧?”母亲顿了下,问。 “嗯,没有。”自己忙慌不迭地接上,“他妈妈还拜托我给他介绍来着。” “多大了怎么还没结婚?”彦妮也接着这个话题,“在咱安城,这么晚还没结婚的人不多了吧?” “是,是有点晚了,所以他妈妈很着急,”自己自然地顺着,放松下来,“大概33了吧。不过人确实挺老实的,虽然不怎么认识他,但是听人说这人特实诚,没坏心眼,又可靠,长得倒也很板正,就是早些年没说对象的打算给耽误了。” “哪天你带阿斌过来,我看看长大后什么样了。”母亲转头对姐道,“小时候那孩子挺讨喜的。要是看着不错,你就跟他过吧。” “你说什么呢?!”姐提高了声音。 “那不怎么着?你都33了,结过婚,还带着念念,你觉得还有哪家的年轻人能娶你?就是有看着顺眼的,人家家里能同意吗?你上哪再结婚去?难不成还你一个人过一辈子?你少在丢人了!跟那个小白脸结婚、离婚就够你成为名人的了,到最后再找不到个对象,你在安城还有什么脸?我和你爸还怎么在邻里里混?” “那我就是再婚,不也更又在安城闹得沸沸扬扬?”姐终于还是从饭桌上站了起来,“离婚怎么了?一个人过又怎么了?” 第一卷 在时光中 第十章 奔奔真是傻 “谁说一个女的就非得被婚姻被家庭拴住一辈子?我离婚有什么不对?他对不起我,我就该离婚,凭什么一个女的就非得为男的牺牲?放弃工作,在家煮饭看孩子,埋葬自己的青春年华?牺牲我成就他,让他在功成名就的一刻另寻新欢?凭什么我要为他牺牲,不是他牺牲自己?他要是爱我,有本事他为我牺牲啊,拿着‘我爱他就为他想’的借口让我为他牺牲,我凭什么?爱又凭什么牺牲自己?如果爱一个人需要牺牲自己,我宁愿不爱!有没有爱有什么要紧的,有没有婚姻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有我自己!我能养得起自己,还有我的念念,连她我都养得起!婚姻怎么了,家庭怎么了,我还不稀罕呢,我凭什么非要勉强自己随便找个男的一起过?要比可靠,要比值得信任,我自己就比任何男人都值得可靠,值得信任!我自己什么时候都不会背叛我自己,我自己什么时候都是我自己最强大的依靠!如果一个人能搞得定人生,又何必找个人一起经营婚姻?!” 姐的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显然是母亲一生都不一定听得到,理解得懂,接受得了的观点。安城人都是母亲的翻版,包括自己,都是沉于安定、逆来顺受的人,在安城附近念大学,在安城工作定居,在安城相亲,在安城二十四五结婚,在安城一辈子稳稳当当地将人生交给时间。没有任何的奇迹,没有有大成就的谁,没有挣脱这条命运轨迹的人,就如母亲所说,能闯出一条路的永远是少数,多数人并不想冒险。比起万分之一的死地后生的机会与百分百的安全的路途,多数人永远会选择后者。 “你你你······你还造反了你!我活了那么多年,就没见过一个跟父母顶嘴的孩子!你看看人家欣欣,你看看人家文文,哪一个跟你一样?!你哪里把我当你妈了?我说的话,你从来就没有听过!你怎么就那么不听话?!······”母亲脸涨得通红,显然是气急了。 然而,姐就是她自己。 姐转过身从沙发上抓起了包就出了门。再未说一个字。 “那我去上班了。”叶明亮回过神整整领带就走。他始终是个木讷寡言的人,这一点与父亲实在很像。如果是姐的话,一定会不回头地只留给父亲母亲一个背影地说“你和爸在家里走得慢点,小心点,别摔倒”之类的吧。他微微地叹口气,姐······ 因为午间耀眼的阳光刺着了双眼,骑着电动车往公司赶的时候,差点跟一个同样骑电动车的人撞上。待两个人都及时刹车互相道歉的时候,方认出那个人来。是姐的高中同学许雪。 “今天走娘家么?” “嗯。”那个女人比自己还羞涩,即使现在身为人妻了,还是老样子。她微微地点了点头,走了。 许雪一直到叶明亮看不见自己的时候才停下了车,手握紧了车把。那是奔奔的弟弟。 奔奔······ “······王姐,你真是一点没变,要是说变了,那还真是变年轻了!简直看不出皱纹来!······” “······小刘你的嘴儿还是那么甜,跟抹了蜜糖似的······” 刚进门就听见母亲一如既往地跟不知哪里来的“朋友”侃侃而谈。许雪便没有做声,直接上了楼放下了带着的一些食物。换上了衣服,准备带回跟母亲包顿饺子。 “小雪?”母亲送完客人回屋,瞥见女儿的车,不由朝着楼上喊,“这么早就回来,也不说一声!” “刚刚你在跟人聊天。”许雪静静地道。 “哦!下午就回去?”母亲一面开始准备菜板,开始准备饺子馅,一面对女儿道。 “嗯。”许雪从二楼下来,也洗洗手跟母亲一起准备。 “小聪怎么没跟着回来?” “阿武难得放一次假,跟阿武出去玩了。” “真是的,下次带着小聪一起回来。我有多久没见小聪了呀?他回来我就给他买玩具去。就去明妍商城,买最好的最贵的玩具给他!” “妈,你别太惯他了。” “没事儿没事儿,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不惯他惯谁?小聪可乖可听话了,才不会学坏。” “哦。” “对了,你认识奔奔是吧?不是高中同学来?那个时候不是还玩得很好,天天去找她来着?” “嗯,怎么了?”择着的菜叶停下来,在半空里晃悠。 “奔奔跟北京富豪结婚又离婚的事儿你在那边听说没?” “天天上班、看孩子、照顾家,没怎么跟人聊天。”手微微地抖了抖。 “我没跟你说?” “那些时候太忙,没怎么打电话,也没怎么回来。应该没说吧。”一面跟母亲解释,一面那些被生活贯穿始终的日子浮上脑海。5点半起来准备小聪的早餐,7点给阿武备好早餐后去送小聪上学,7点半给婆婆准备早餐,8点洗衣服,10点晒被子,10点半准备一半的午饭,11点半接小聪,12点午休,13点送小聪上学后打理下小院,15点给小聪整理玩具,16点陪婆婆散步,17点准备晚饭,18点接小聪,19点侍候婆婆睡觉,20点打扫房间,21点睡觉。整整一天从睁开眼的瞬间,到合上眼的那刻都被忙碌侵蚀地无以复加,找不到任何的缝隙,哪里来的耳朵去听风风雨雨? “真是的,这么大的事儿你都没听说啊?!你能忙到什么程度啊,真是的。就是北京一个可了不起的人啦,在北京那么繁华的地方都有豪宅,车好像是法拉利什么的,人长得又帅气,跟电影明星似地。结婚典礼咱倒是没福气看,不过听她家的亲戚说,当时结婚礼场上用真钻把场地围起来了,宴席上的酒一瓶就上万,奔奔的婚礼服能值六位数呢!你说说这么好的摇钱树,嫁就嫁了吧哈,他胡作非为又怎么了?一个女人不得包容自己的男人么?犯得着提出离婚么?奔奔也真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