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阴阳调和 第一章 阴阳调和 我自幼留守,跟着爷爷在农村长大。 爷爷是个风流老痞子,公社化那会儿自家都吃不饱饭,爷爷却屁颠屁颠跑去帮队里寡妇挣工分,奶奶呼天抢地,一口气没提上来活活气死在了家门口。 奶奶死后,爷爷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生产队里孤女寡妇都成了爷爷帮扶对象,队里男女老少都戳着爷爷脊梁骨骂,更有甚者还要撸袖子收拾爷爷。 常人做了这人人喊打的事,别人要打左脸,还得主动把右脸也伸出去。但爷爷却不同,但凡听见有人指责他,他理直气壮就破口大骂:“你们懂个锤子,晓得啥子是阴阳调和嘛!” 村里有家室的人几乎都跟爷爷断了来往,全在背后说爷爷要遭天打雷劈,但爷爷毫不在乎,依旧我行我素,整日背着双手,叼着烟杆满到处转悠。 爹娘结婚生了我之后外出打工,万般无奈之下才把我寄养在爷爷家,临走千叮咛万嘱咐,让爷爷千万要教我好的。 爷爷嘴上应是,但从我记事起,他就时常带着我往那些孤女寡妇家跑,三天两头带着我在她们家里过夜。 村里长辈看不下去了,就找了个时间堵在我家门口,指着爷爷鼻梁骂,说三年严打才过去没几年,他这么做,迟早有天要把我给害死。 不料爷爷听罢转头问了我一句,“你愿不愿意跟她们呆一起?” 因为我和爷爷的关系,村里极少有愿意跟我说话的人,倒是那些孤女寡妇见了我就跟见了亲人一样,我平日的零食是她们给的,身上的衣服是她们织的,平时零花钱也都是她们给的。我自然是愿意跟她们呆一起的,就嗯了声说,“愿意。” 我本人都点头同意了,村里长辈只能无奈骂一句,“继续作,以后死都不管你们,今后娃他爹娘回来,看你咋交代。” 一语成谶,我九岁那年初夏,一向硬朗的爷爷突然病了,几天就病至无法下地走路的地步。村里人都说爷爷这是遭了报应,这下连床都下不了了,本该收敛了吧。 但令村里人惊掉大牙的是,爷爷自己去不了,却每天撵着我去那些孤女寡妇家,一天都不能断。 持续了约莫有半个月后的一天,我跟往常一样,游走到了邻村一孤女家中。 她才二十岁,早年父母双亡,名叫陈莹莹,很腼腆,平时话不多,基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人多说几句话就会脸红,村里人不待见孤女寡妇们,唯独她除外,有不少婆子都说要帮她相个对象,却被她拒绝了。 我去了她家,她也只是笑了笑,抓了把零食给我后就自个儿坐在旁边扎鞋底去了,扎了有一会儿我才发现她扎的那鞋底比她自己的脚要大得多,就好奇问她,“你的鞋底给谁扎的呀?” 她把鞋底拿起来晃了下说,“我这几天梦见你家门口那棵老槐树烂了树根,紧接着又被一道闪电劈中,树皮全都劈掉了,就想着给你爷爷做双鞋子,以后走起路来也踏实些。” 农村人都信这些,这叫‘降实话’,梦到的事情或者无意中说出的话,很可能会真实发生,因为爷爷最近生重病,她理所当然就把那老槐树当成我爷爷了。 我只哦了声,没接着应腔,那么多人骂爷爷要遭天打雷劈,他到现在也没被劈,说明这些话也就是说说而已。 我们这边儿刚说完,她家门口来了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这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衣服,脚上穿着双黑色棉鞋,到门口往屋里瞥了一眼,然后盯着我问,“小伙子,树有魂没皮必死无疑,但要是人有皮没魂又会怎么样呢?” 我只把他当成了附近村子的过路人,就随口应答,“人没魂当然活不成,光有皮有啥用。” 这个男人点点头,看着我身后的孤女问,“你听明白了吗?!” 孤女愣了下,然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鼻子里登时流出了殷红鲜血,紧接着一头栽到地上没了动静,我再抬头看那男人,门口哪儿还有他的踪影。 在农村听过不少妖魔鬼怪之说,但却是第一次真正接触到这种事儿,吓得夺门而逃,逃了一半又回去看那孤女,却发现孤女口鼻流血趴在地上,早就没了呼吸。 那是我第一次亲眼见证死亡,没有人不怕死,更何况是年幼的我,我被吓得边哭边跑,回了家里哭哭啼啼把这事儿跟爷爷说了。 原本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的爷爷听了这事儿,就像是安了弹簧一样从床上蹦了起来,下床翻箱倒柜找出了一面铜锣,嘴里不停嘀咕骂着,拿了铜锣对我说,“你在屋里呆着,不管听见啥声儿都别开门。” 爷爷说完就出了门,然后那天晚上整个村子里都是爷爷敲锣的声音,伴随着锣声的还有爷爷的呦吼呦吼的吆喝声,从村东敲到村西,然后又从我们村敲到邻村,搞得附近几个村子鸡飞狗跳。 这种阵仗我听爷爷说过,他是在撵东西,公社化以前附近几个村子都是荒林,林子里有不少豺狼虎豹,人们为了撵走它们就会点着火把漫山遍野地敲锣打鼓,但是现在豺狼虎豹早就走光了,我不明白爷爷在撵什么。 直至第二天清早爷爷才回来,本就已经生了重病的他,经过这一晚的折腾显得更苍老了,坐在椅子上喘了好一会儿才跟我说,“那个男人跟你说的话,你就烂在肚子里,到死也不能说出去。” 我浑浑噩噩嗯了声,再胆战兢兢问爷爷,“那个男人是鬼么?” 爷爷随口应了句,“鬼也是人变的,怕个锤子。”然后起身到村里通知陈莹莹的死讯。 爷爷把事情大致跟他们说了遍,其中隐藏了那男人说的那几句话,只说陈莹莹是被整死的,在村里人眼里就变成了陈莹莹是被侮辱致死的。 村里人即便再讨厌爷爷,如今死了人他们不可能不管,纷纷到陈莹莹家,帮陈莹莹收尸,并着手办灵堂。 他们悯于陈莹莹死得可惜,又疑惑于陈莹莹的死因,因为陈莹莹身上没有伤口。 按照农村的管理,人死后要擦干净身体,换赶紧衣服,这叫清清白白地来,干干净净地去。 只是当他们给陈莹莹换好衣服时,我却愣在当场,因为陈莹莹身上穿着的衣服和鞋子,跟那个男人一模一样。 当即拉扯着爷爷,指着陈莹莹尸体惊恐地说,“爷爷,那个男人跟她穿的是一样的衣服。” 这话被村里人听到了,有人当场反驳,“你是不是眼花看错了哟,这是寿衣,是给死人穿的。” 农村寿衣分两种颜色,一种是红色,一种是黑色。 红色的寿衣是给六十岁以上的人死人穿的,六十岁以上死亡,这叫寿终正寝,称为喜丧。 六十岁以下的死人才穿黑色寿衣。 之前发生的历历在目,我不可能记错,很笃定地说,“他就是穿着这黑色寿衣,还有鞋子也一模一样。” 这下村里人都哑口不说话了,有人当即表示家里有事儿,要回家一趟。就算那些留在灵堂的人,看着陈莹莹的尸体,也是满脸恐惧,在之后的时间里各自找借口带着孩子家人离开,到最后就剩下我和爷爷还有其他一些孤女寡妇留在灵堂里。 过了会儿,村里一老人又返回了灵堂,他是我爷爷的堂兄,平日对爷爷厌恶得不行,但也一直对爷爷抱有希望,他站在灵堂门口说,“人不可跟天斗,就能跟鬼斗了么?这事儿明显不是活人做的,肯定是那丫头冲撞了他,你们跟那丫头关系不浅,听我一句劝,趁现在还没找上你们俩,赶紧回去莫管这事儿了,你这辈子作了不少孽,死不足惜,但是娃儿无过,莫连累了娃儿。” 第一卷 阴阳调和 第二章 死人上树 我爷爷叫孙文景,他的堂兄叫孙文胜,我得称呼孙文胜为大爷爷。 大爷爷早年当过教书先生,肚子里有些墨水,我爹就是他的学生,后来老了就没继续教书了。因为教过书,所以他在附近几个村子都很得人心,大事小事儿都有人请他定夺,婚丧嫁娶也会让他去写写字。不过他这人不苟言笑,总是板着脸,跟我爷爷吊儿郎当的性子完全不同。 农村起名都会按照字辈谱来,孙家的字辈谱是‘万代长为人之师,华国文章开金锦润’,爷爷是文字辈的,我爹是章字辈的,我就是开字辈的,不过我的名字并没按照字辈谱起,我单名为‘清’。 虚无缥缈的事物向来是农村人最害怕的,因为那个男人穿着寿衣,村里人再不敢掺和这事儿。 爷爷听了大爷爷的劝,也怕我真被缠上,到时候没法儿跟我爹娘交代,就跟我说,“你跟你大爷爷回去,今晚上住你大爷爷家,等我把她埋了就去接你。” 爷爷还是不愿意走,这让大爷爷大为光火,直接进屋来把我拉扯着离开,并骂爷爷,“让你莫管你偏要管,早晚死在这些女人手里。” 我跟大爷爷走夜路回村,路上大爷爷吧嗒吧嗒抽烟也不跟我说话,我只觉得后背发凉,又不好意思说害怕,就主动找话题说,“大爷爷,我爷爷得的啥病呀?” 大爷爷没好气回答,“他那是失心疯了,你要是敢学他,老子打断你的腿。” 村里人都认为爷爷跟那些孤女寡妇有染,但我之前每天跟着爷爷,知道爷爷就算住在她们家,也是住在偏屋里,这点跟村里人解释过,但是村里人不信。 我向来比较怕大爷爷,就不太敢再跟他说话了,快到进村的时候,借着晚上的月亮我回头看了眼那孤女的家,只看了眼当即吓得屁滚尿流,一把揪住了大爷爷慌张地说,“大爷爷,有人在天上飞。” 大爷爷都没回头就说,“飞个jb飞,人要是能飞那不成了禽兽喽。”说完了才回头看了眼,脸马上就僵住了,拽着我就往村子里跑,“快跑,莫让它给追上了。” 我被拉着一路狂飙,期间回头看了好几次,最后才发现天上飞的并不是人,而是一条被风吹起来的裤子,看起来像是一个人的下半身,我这才松了口气说,“那不是人,是一条裤子。” 大爷爷却不敢放慢脚步,“我晓得那是条裤子,那裤子是陈莹莹的,她这是想跟你穿同一条裤子,要是让她给追上了,你就得娶她当媳妇儿。” 这话我以前听村里人说过,说男人之间穿同一条裤子,那是兄弟。男人和女人穿同一条裤子,那是夫妻。 听了大爷爷的话,我跑得比他更快了,一溜烟到了他家就推门进去了,大爷爷之后回了屋也咣地一声关上了门,然后两个人坐下喘起了粗气,缓过来之后大爷爷又说,“还好没叫那裤子给撵上,你爷爷造的孽这是报应到你身上了。” 我后怕地说,“陈莹莹不是死了嘛,她撵我做啥呀。” 大爷爷回答说,“这世上的鬼跟人一样多,鬼是过去人,人是未来鬼。陈莹莹死了就变鬼了,那些孤女寡妇就缺男人,估计是她看上你了,才会撵着你不放。” 大爷爷肚子墨水多,说话我也听不懂,就只是不懂装懂地哦了声,此后大爷爷坐着抽烟,我就坐着等爷爷。都快到天亮了才终于有了敲门声,我以为是爷爷回来了,马上起身开门。 只是打开门一瞧,却被吓得一屁股坐了回来,门口站着的不是爷爷,而是穿着寿衣的那个男人,大爷爷瞧见了他也瞬间明白弄死陈莹莹的那个人就是他,立马站起身来抽出烟枪指着他就破口大骂,“滚,给老子滚。” 这个穿寿衣的男人眯着眼笑了下,然后再看着我问,“小兄弟,你觉得死人会上树吗?” 死人当然不能上树,但我却不敢再回答他的问题,之前就是因为我回答了他的问题陈莹莹才会死,紧闭着嘴不说话。 他又笑了下,自问自答,“死人当然不能上树,不过真要等到死人上树、活人娶尸、老狗问路的那天,你爷爷也该死了,你还得提早给你爷爷准备好寿衣棺材。” 他刚说完大爷爷就要拿着烟枪去敲他,只是一个恍惚间,门口已经没了他的踪影,大爷爷出门瞧了眼,左右都没他的影子这才回了屋,我问大爷爷刚才那个人说的是啥意思。 大爷爷说,“说你爷爷的断头话。”说着又很坚定地说,“死人上不了树,活人不会娶尸体,老狗更不可能找不着回家的路,放心,你爷爷死不了。” 正说话期间,刚才追着我们的那条裤子也不知道从哪儿落了下来,恰恰落在了大爷爷家门口的一棵老椿树的枝丫上,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坐在老椿树上看着我和大爷爷。 大爷爷自然也瞧见了,一把把我推进了屋,然后顺手抄起了旁边一根晾衣服的竹竿走到老椿树下面把那条裤子给戳了下来,并用打火机把那裤子给点燃烧成了灰这才罢休。 忙完了才回了屋,我还没开口说话大爷爷就劝我说,“娃娃你放心,就算你叫她给撵上了,也不会娶她的。” 大爷爷说这话的声音特别大,很明显不只是在给我一个人听,而这里除了我和大爷爷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氛围诡异极了。 我和大爷爷在屋子里坐了整整一个晚上,等到天亮也不见爷爷回来,倒是有几个村里人慌慌张张跑到了大爷爷家门口,见大爷爷和我都在,连气儿都不带喘的就说,“孙文胜,你得赶紧去劝劝你兄弟,他在做糊涂事。” 爷爷做的糊涂事太多了,大爷爷早已经见怪不怪,淡淡地问了句,“啥糊涂事?” 村里人说,“早上我们趁凉快就去田里干活儿,路过坟茔地的时候,瞧见你兄弟和那些寡妇抬着陈莹莹的棺材上了山,你兄弟要把陈莹莹的棺材挂在树上,这不是瞎搞嘛,我们劝他他非但不听还要打我们,你得赶紧去劝劝他。” 大爷爷听完就愣了,农村讲究的是入土为安,为的是让人的魂儿接地气好去投胎,挂在树上这不是叫人永不超生嘛,大爷爷当即起身,和村里人一同朝山上去,我也跟了去。 村里有固定的坟茔地,在村后的山丘上,都说那里风水不错,死了人也都埋在那里。山丘上有不少松树,我们去的时候爷爷他们也正好完工了。 爷爷他们用铁链绑着陈莹莹的棺材,然后把铁链栓在了周边的四颗松树上,棺材被铁链挂着正好悬空。 大爷爷看了这一幕怒火中烧,大步跨到了爷爷面前,抬手就要打爷爷,还没落下爷爷就说了句,“你这一巴掌下来,非得把我打死。” 爷爷本来就重病,这两天又忙里忙外,看起来像是马上就要断气了的样,爷爷说了这么一句,大爷爷立马就不敢打了,过去敲着陈莹莹的棺材质问爷爷,“你这是要搞啥?你把死人挂在树上,当人是猫吗?” 这也是农村的讲究,叫做‘猫上树’,因为猫是干净的,所以不能入土,死后得用稻草绑着挂在树上。而其他动物不干净,就要入土掩埋,人也是如此。 他们口里的不干净就是心脏,而心又是指的魂儿,魂儿不干净的东西挂在树上,接不了地气那就不得超生。 我看着这一幕,想起那个男人先前问我的话,人有皮无魂,必死无疑,陈莹莹也是听了这句话才死的。如果陈莹莹有皮无魂,肯定就是干净的,当然得挂在树上。 而那男人晚上找上我和大爷爷说的那句死人上树,不就是眼前这一幕吗?陈莹莹的尸体已经上了树。 第一卷 阴阳调和 第三章 活人娶尸 连我都能想到的事情大爷爷怎么可能想不到,只是因为太多人在场他不好明说,也不愿意过多指责爷爷,就招呼村民去把棺材取下来,村里人刚往前走了一步,爷爷顺手就抄起了旁边抬棺材的杠子,横在手里跟条要咬人的狗一样,恶狠狠地说,“哪个狗日的敢碰棺材,老子一棍子敲死他!” 爷爷固执了这么多年,村里人都了解他的秉性,他要干的事情没人能阻止得了。在村里的人眼里爷爷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刁民,人怕恶人,别看他们整天嘴里骂着天打雷劈,但打心底还是怕爷爷的,爷爷是真敢拿棍子敲他们,他们本来就不愿意掺和陈莹莹的事情,更不愿意跟我爷爷这个刁民作对,爷爷这么一威胁正好给了他们台阶下,当即对大爷爷说,“你瞧见了没,不是我们不想管,而是我们根本管不了,这是你兄弟自己要造孽,我劝你也别管了,免得到时候连累到自己身上。” 村里人顺势离开了坟茔地,等他们都走了大爷爷才问爷爷,“你是不是有啥苦衷?有的话你就跟我说,我帮你想办法。” 爷爷丢了手里的杠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抽出烟枪吧嗒吧嗒抽起来,有意无意瞥了瞥我,再对大爷爷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跟你说了也没用。” 大爷爷是真的想帮忙,但爷爷这满不在乎的态度瞬间激怒了他,摇头晃脑地走了。 等大爷爷走了后,爷爷才让帮他抬棺材的那些女人拿了一篮子纸钱出来,让我帮忙烧给陈莹莹,还要顺便给坟茔里地其他死人烧一些,为的是让他们多担待担待陈莹莹这个新人。 爷爷连续熬了两个晚上了,早就累得睁不开眼,把纸钱交给我后就回了家,我和这些孤女寡妇随后把纸钱给坟茔地里每个坟丘都烧了些,快到晌午了我才回家。 本来想把死人上树的事说给爷爷听,只是回家的时候爷爷正躺在床上酣睡,我也就没打搅他。又因为我也熬了一个晚上,小孩子瞌睡瘾本来就大,就跑到自己屋爬上床睡了起来。 期间迷糊之际听见屋子里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以为是爷爷醒了就没多管,翻了个身继续睡,等我睡醒睁开眼往窗子外瞥了眼,才惊觉天都已经黑了。 那会儿家里用的是老式的灯泡,灯泡的开关由一根麻绳栓着挂在床头,开灯的话拉一下床头的麻绳就行,我摸黑伸手过去开灯,但摸了好几下,却死活抓不住那根麻绳,手往下耷拉了下,摸到的却是一只冰冷的手。 起初以为是爷爷躺我旁边了,就顺着这手摸到躺我旁边这人的脸上,只摸了两下吓得心都凉了,啊呀大喊,“爷爷,有鬼!” 不多大会儿爷爷打着手电筒进了我房间,拿手电筒的光往床上照了下,瞧见床上躺着的人之后,立马就把手电筒的光直直射向我眼睛,强光之下我连旁边躺着的是谁都没看清。 而爷爷随后快步过来把我拉扯起来护在了身后,我再看床上,吓得我当即失了声。 床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死去的陈莹莹,一个本来已经躺在棺材里的人这会儿却躺在了我旁边,想起迷糊之间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她怕就是那会儿爬上我的床的,都已经不知道跟我在一起躺了多久了。 “莫怕。”爷爷先安慰了我一句,然后对着床上陈莹莹说,“陈家丫头,你的死不怪孙清,不管他应不应那句话,那都是你的命,念在我这么多年照顾你们的份上,莫来折腾孙清了。” 爷爷说完这话,陈莹莹身子突然扭动了下,僵硬地坐了起来,然后下床朝门口走去。 我胆战兢兢地看着,陈莹莹穿着黑色寿衣步伐僵硬地往外走,爷爷带着我一路跟着,一直等陈莹莹消失在了夜幕之中,爷爷这才赶忙带着我回了屋,紧闭门窗。 我还没从恐惧中走出来,爷爷就倒了一碗酒,把我扒了个精光,再用酒把我全身上下抹了个遍,我这才渐渐缓了过来,看着爷爷哈哧哈哧抽泣了起来。 爷爷说,“下次打瞌睡前先把门关好她就进不来了。” 儿时的我心思简单,认为男女之间只有夫妻才能躺在一起,而陈莹莹跟我躺一起了,那我们就是夫妻,再想起那个男人说了那句话,再次害怕起来。 就把晚上陈莹莹的裤子追着我不放,以及那男人说的死人上树、活人娶尸、老狗问路的事情跟爷爷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爷爷听后却一言不发,坐在椅子上装了袋烟点燃抽了起来,抽了好久,爷爷转过头来问我,“你晓得啥子是孤阴不长,独阳不生不?” 我摇摇头,“不知道。” 爷爷哦了声,也没接着说下去,再沉默了会儿,爷爷又问,“那你喜欢陈家那丫头不?” 我那会儿还小,哪儿懂什么喜不喜欢。不过那些孤女寡妇中,我倒是最喜欢跟陈莹莹呆在一起,因为她很温柔,说话从来都柔声细语,对我和爷爷也关心备至,不管是我和爷爷谁病了,她都会第一时间过来看我们,时不时会带来新织好的衣服或者扎好的鞋子来给我和爷爷。 爷爷还曾当着陈莹莹和我的面开玩笑说,要是我能早生几年就让我娶了陈莹莹,那会儿当然说愿意了,陈莹莹则是羞得满脸通红。 我仔细想了下爷爷这个问题,最后点了头说,“喜欢。”我说的喜欢,仅限于喜欢跟她这个人相处。 爷爷再次叼着烟陷入了沉默,这次坐了将近有个半个钟头,爷爷才把旁边手电筒塞到了我手里说,“你去你大爷爷家帮我借一样东西,你今晚上就先住在你大爷爷家,等天亮你让你大爷爷带着那东西来找我。” 爷爷借的那东西叫‘木头’,当爷爷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我还纳闷,农村最不缺的就是木头,我家门口也还堆着不少木柴,不太理解爷爷找大爷爷借木头是啥意思。 不过我也没多问,平日除了他自己想跟我说的事情之外,不愿意说的就算磨破了嘴皮子他也不会讲给我听。 我当时估摸着可能就是爷爷担心陈莹莹还会来找我,就让我到大爷爷家去避一避,我也刚好不敢在屋子里呆着了,拿着手电筒一溜烟往大爷爷家跑了去。 我去的时候大爷爷已经睡了,被我敲开门后睡眼惺忪问我这么晚来做啥,我就说,“爷爷让我来找你借一下你家的‘木头’,说是借到了让你天亮了拿去给他。” 大爷爷听了木头这俩字,脸色都变了,不过还是点头说了声好,让我进屋。那晚上我是挨着大爷爷睡的,被他身上的烟味呛了一晚上。 天亮还是被大爷爷家说话的声音吵醒的,出门去看,见大爷爷正招呼几个村民抬着他家那口还没上漆的棺材往外走。 农村老人到了六十岁以后就要提前准备棺材,以免突然死了没棺材可用。村里其他老人都准备了棺材,唯独我爷爷没准备,也有人劝过爷爷,爷爷总说今日莫管明朝事,棺材等死的时候再准备。 棺材象征着死亡,我对棺材有股莫名的畏惧感,远远看着问大爷爷,“大爷爷,你抬棺材做啥呀?” 大爷爷面色沉重地说,“你爷爷要借的木头就是棺材,怕是你爷爷这会儿已经断了气了,他不想让你看着他断气,才把你支开的,他就你一个后人在身边,你得去给他收尸。” 第一卷 阴阳调和 第四章 天打雷劈 农村人口头相传,说人在死之前自己是能感觉到的,所以很多老人在感觉自己将要去世的时候,就会提前准备好后事,因为他们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我曾亲眼见过一次,邻村一老人死的那晚,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去送他,老人躺在床上嘴里一直咕哝着说,莫拉他莫拉他,念叨了个把时辰就断了气。 大爷爷说爷爷已经死了,我不大相信。那个穿寿衣的男人说过,等死人上树,活人娶尸,老狗问路的时候爷爷才会死,现在就实现了个死人上树,另外两件事还没影呢。 当天早上,村里人把棺材抬到了我家门口,回去的时候大门紧闭,大爷爷他们放下棺材后推开门进去,进屋看见的一幕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爷爷被一根拇指粗的绳子挂在房梁上,爷爷的正下方有一堆稻草的灰烬,我看了这幕当即瘫软在地,大爷爷和几个村民慌忙上前把爷爷取了下来,平放在地上后又是压胸,又是掐人中,但已经无济于事,爷爷身子都都变僵直了,怕是都已经死了好几个时辰了。 我跟爷爷从小相依为命,我对爹娘没什么特别深的感情,爷爷对我来说是实实在在的挡风的墙,他的死让我再一次亲眼见证了死亡的残酷,抿着嘴抽泣了起来。 大爷爷他们把爷爷的尸体装进了棺材,放了炮仗通知了附近的人,当天晌午邻近几个村的人都来了,那些曾经受过爷爷照顾的孤女寡妇们进屋抱着爷爷的棺材嚎啕大哭。 其他人则在一旁讨论起了爷爷的死因,有人看出端倪,若有所思地说,“孙文景脚下连个椅子都没有,他是咋挂上去的?” 爷爷上吊的绳子离地有两米多高,脚下没东西踮着爷爷不大可能会挂得上去。 村里有见识的老人回话,“我看就是害死陈莹莹的那个人找上门来了,到底是咋得罪了他,看样子是要把有关连的人都害死才肯罢休啊,我们这些帮忙处理后事的人,会不会被找上也还是个未知数。” 村里老人的这句话让大家都后背一凉,但又不好这么就离开,大爷爷也看出了他们的恐惧,实际上连大爷爷也有些担心,现在我爷爷死了,爹娘没法儿及时赶回来,只能他当家作主,听完他们讨论之后表态,“事情是不大对,不置灵堂了,下午就埋,免得夜长梦多!” 大家都无比赞同大爷爷的话,反对的只有那些曾受过爷爷照顾的孤女寡妇,她们认为爷爷是个好人,不想让爷爷就这么落寞地走了,得热热闹闹办个灵堂才像话。 不过却没人听她们的建议,当天下午村里人就抬着爷爷的棺材上山,我和那些孤女寡妇都跟在爷爷棺材后面。 说也奇怪,上午还是艳阳高照的天气到了下午就变得乌云密布,抬着棺材刚出门不久就变得雷雨交加,抬棺材的人加快脚步送爷爷上山,只是刚到坟丘,棺材还没落地,一道闪电咔地一声劈了下来,稳稳劈在了爷爷的棺材上。 炸雷声音之大,连土地都抖了下,那些抬棺材的人更是丢了抬棺材的杠子夺路而逃,大喊,“这是天打雷劈,孙文景做了天打雷劈的事情,这棺材抬不得。” 先前村里人还顾忌同村人的情谊想着把爷爷送上山埋了也就不管了,但爷爷的棺材被劈了后,他们连最后的情谊也都不顾了,不管是抬棺材的还是跟在棺材后的人全都一哄而散,最后留下的只有我、大爷爷,还有那些曾受过爷爷照顾的孤女寡妇。 看着躺在泥里的棺材,连大爷爷都忍不住哭了,“怪我当初没劝住你,要是你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又哪儿会落到今天这天打雷劈的田地。” 村里的孤女寡妇们也都跟着哭了起来,哭了好一会儿,这些孤女寡妇上前捡起了抬棺材的杠子,十来个孤女寡妇硬是继续抬着爷爷的棺材上了山,挖坑把爷爷的棺材放了进去,并给爷爷砌了个小土堆。 棺材埋完,孤女寡妇们让我给爷爷磕了几个头,然后领着我到大爷爷面前说,“孙清他爹娘还没回来,他爷爷现在也死了,小娃没人照顾,这几天就先让他跟着我们过。” 还没等大爷爷表态,我就挂着眼泪说,“我要住自己家。” 一个人住我当然害怕,但是只有住在自己家里,才像是爷爷还活着的样子。他们都劝我,说我一个人住在家里太危险,没人照料。 但是那会儿我的性子太犟了,他们都犟不过我,最后只能依了我。 埋了爷爷后雨也停了,他们先跟我一同回我家再劝了我一会儿,最后知道实在说不动我也就只能放弃,商议着轮流过来给我送饭。 而那个时候交通不便利,爹娘他们从外地赶回来需要特定的时间才有车,这么一磨二磨整整过了半个月。 半个月期间,村里其他人确信我家是染上了不干净的东西,都跟我断了来往,从不来看我,见了我也远远避开,由孤女寡妇轮流给我送饭,而我时不时吃着吃着觉得委屈就哭了,她们也跟着我一起哭,伸手帮我擦眼泪,再安慰我几句。 晚上睡觉我是开着灯睡的,从爷爷死的第一天开始,屋子里就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我害怕极了,但爷爷不在,叫天不灵,叫地不应,只能默默承受。 这么持续了几天,我渐渐适应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但这才刚开始。 接下来的时间,每当我睡觉时,就能看见陈莹莹站在房门前,也不动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站着,快到天亮了也就离开了。再后来她慢慢靠近我的床,继续站在我的床前看着我睡觉,她并没有对我做什么,我也由最开始的害怕变为了镇定。 爷爷三七那天,我应大爷爷他们的要求,提着一筐子阴阳钱到了坟茔地。 陈莹莹的棺材依旧悬挂在树上,没人去动她,爷爷的坟丘就在一旁,我把阴阳钱烧给了他们,剩下还有一些就分别烧给了坟茔地其他坟墓。 烧完还不忘说了句,“你们莫欺负我爷爷和莹莹姐姐。” 烧完回家,再去孤女寡妇家走了一趟,回屋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洗了脚就上床本来是想等着陈莹莹来的,结果到了半夜她都没来,我也就自个儿囫囵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际做了一个梦,梦见站在门口的不是陈莹莹了,取而代之的一个身穿着长衫的年轻男人,他站在门口看着我笑,我问了他一句,“你是哪个?” 他笑了下说,“你睁开眼我再跟你说。” 本来是梦,但我睁开眼时真看见一个长衫男人站在我家房门口,当即吓得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再呆呆看着站在门口的那个衣着打扮奇怪的男子。 他穿的不是寿衣,也不是我们平时穿的衣服,而且神态言语都很奇怪,我又问了句,“你是哪个?进我屋干啥?” 他呵了声,往我这边儿走了两步,再说,“你没见过我,也不认识我,不过你给我烧了两次阴阳纸了,我是来感谢你的。” 听这话我稍微想了下,之前给陈莹莹和爷爷烧纸的时候,给坟茔地每个人都烧了纸,听他的意思,他就是其中一个,于是战战兢兢地问,“你是坟里的死人?” 他愣了下,然后点点头,“是,坟茔地最边上那个小坟丘就是我的坟墓,我死了好多年了,没人给我锄过草,没人给我修过坟,你第一个给我烧纸钱的人,所以我来感谢你。” 我对妖魔鬼怪恐惧得不行,这会儿竟无比期望陈莹莹来,陈莹莹即便是死人,好歹也是认识的死人,这个人我都不认识,哪儿知道安没安好心,就慌张地说,“不用谢了,你赶紧走吧,我爹娘就要回来,一会儿看见你了。” 陈莹莹不来,我就只能搬出我爹娘来吓唬他。 他却呵呵笑了,“你爹娘短时间不会回来,不过你爷爷倒是会回来,我刚才在坟茔地看见你爷爷从棺材里爬出来了,一会儿要是见着你,可能会问你他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你得回答‘你是活人’。” “啥?”我都没听懂,什么我爷爷爬出来了,又什么死人活人的。 不过这个男人却不跟我多说了,转身就走出了房间。 第一卷 阴阳调和 第五章 老狗问路 这个男人走了后,我就一直睡不着了,一个已经死去的陌生人突然跑来跟我说这些话,我怎么可能不怕,翻来覆去熬了好久,本来指望着陈莹莹能来,但熬到外面天灰蒙蒙亮也不见她过来,我又怕那个男人会再来找我,不敢再屋子里呆着,就借着外面的光出了门,一溜烟跑到大爷爷家,哐哐哐砸门惊醒了大爷爷。 大爷爷开门看我这么火急火燎,以为是那个害死爷爷和害死陈莹莹的人又找上我了,一把就把我扯进了屋子慌忙关好门,然后说,“是不是不干净的东西找上你了?” 我摇摇头,然后把晚上那个男人找我,并跟我说的那些稀奇古怪的话讲给大爷爷听了遍,大爷爷听后也百思不得其解,说,“你爷爷都已经死断了气,就算没死透,那道闪电也得劈死,人死不能复生,你别信这些。” 我本来也没信,只是因为害怕极了才到大爷爷家躲一躲。 之后一直在大爷爷家坐着,凌晨五点多的时候,大爷爷越想越不对,叼着烟枪站起身说,“不行,我得去你爷爷坟丘瞧一瞧,看看是不是真的,你要是怕的话就跟我一起去,不怕的话就在屋子里呆着,我看完就回来。” “我也去。”一个人在屋子里呆着,指不定有啥脏东西找上我,跟着大爷爷一起去,好歹也有个照应。 之后就和大爷爷朝坟茔地去了,这个点鸡才开始打鸣,村里人也都还没起床,所以没人注意到我和大爷爷。 我们起先只是为了安心才决定去爷爷坟前看看的,但真正到了爷爷坟前,却被眼前一幕惊了一跳。 爷爷的坟墓真的被人掘开了,坟墓里面的棺材敞开着,棺材盖躺在一旁,而棺材里面哪里还有爷爷的踪影,我怔怔盯着这空荡荡的棺材,拉扯了一下大爷爷的衣角说,“爷爷是不是真的从坟里爬出来了?” 大爷爷咬牙切齿地说,“死人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那不得翻了天喽,肯定是哪个狗日的看不惯你爷爷,才干了这断子绝孙的事情。”这话他自己说得也不确信,说完又犹豫了下,再问我,“那个跟你说你爷爷爬出来的人,他的坟在哪儿?” 我指向坟茔地最边缘的一个小坟丘,我和大爷爷随即走到那坟丘面前。 这坟丘多年没人打理了,上面长满了杂草,又因为没人帮着开渠引水,这坟丘早就被雨水冲刷得破破烂烂,不认真看根本看不出这是个坟丘。 我问大爷爷,“这里面埋的谁呀?” 大爷爷在坟前站了会儿,过去帮他拔起了杂草,再用手在坟墓旁边掘出了一条小沟壑,引开了四周的水,然后才说,“这坟丘年龄比我都大,连墓碑都没,不晓得埋的是哪个。” 年龄比大爷爷都大,岂不是说公社化之前就在这里了?而那个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山,山上豺狼虎豹都有,什么人敢住在这里? 我自个儿想着,大爷爷却给这坟丘作起了揖,并说,“你要是感谢这娃娃给你烧过纸钱,就一定要保佑这娃娃平平安安,老孙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苗了,只要他平安无事,今后我逢年过节都来给你烧纸。” 大爷爷说完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坟里面有什么动静,最后只能叹了口气,带着我回到爷爷的坟墓前。 爷爷的尸体不见了,这种事比祖坟被挖还要严重,我家本来就受人排挤,要让村里人知道这事,今后在这附近怕是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再一个,一个死人突然不见了,这村子肯定人心惶惶,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乱子来。 大爷爷让我跟他一起抬着棺材盖子合上了棺材,再给爷爷砌了个小土堆,假装爷爷还在棺材里面。 大爷爷交代我,说爷爷尸体不见了的事情,不能跟任何人讲,不然的话,村里人为了自己的安全,很有可能把我撵出村子。 我嗯嗯点头,之后跟大爷爷一起返回村子。 到我家门口还没进屋,就看见平日给我送早饭的一个孤女慌慌张张往这边跑了过来,看见我和大爷爷站在门口,到了后却是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好久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大爷爷平日就不太喜欢这些孤女寡妇,随口说了句,“慌慌张张地做啥,遭鬼撵了吗?” 这孤女再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然后指着她到我家来必经的一片小树林,“我看见孙清他爷爷了。” 大爷爷脸色当即变得铁青,立马让我开门进屋,并问这孤女,“到底咋回事?” 这孤女满脸后怕地说,“我早上给孙清送饭,路过林子的时候,看见孙清他爷爷穿着寿衣在林子里转圈圈,碰到我问了一句,他的屋在哪儿,我当时怕得不行,稀里糊涂就给他指了路。他都已经死了,我怕他回屋对孙清做出啥不好的事,就赶忙抄小路过来通知孙清。” 我听着这话,再问大爷爷,“这是老狗问路么?” 那个男人说的三件事情,死人上树,活人娶尸,老狗问路。 之前我们以为真的是老狗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询问别人,才叫老狗问路。 但现在这么一想,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公社化那会儿附近饿死过不少人,那时候各家穷得叮当响,没闲钱准备棺材寿衣,死了人随便找个坑就埋了,就跟埋狗一样,所以那会儿把死人又叫‘毛狗子’。听村里人说,那时候死的人大多都有怨气,经常能看见他们四处游荡,不过他们四肢僵硬,没办法跟活人一样行走,只能跳着走路,村里人为了防止这些‘毛狗子’进屋,每家每户都修了半米高的门槛,现在不少人家的门槛都有印记,就是那时候的毛狗子踢的。 那个穿寿衣的男人真正要说的老狗问路,应该这桩事儿。 大爷爷听完了孤女所说,再加上我那一句,是满脸愁容,揉着太阳穴说,“我都这把老骨头了,禁不起这么折腾了,再这么搞下去,早晚得归西。”不过大爷爷虽然抱怨,却还是当机立断决定,“你们都先到我那儿去,死人都没人性,我怕他做出不该做的事情来。” 我和孤女当即点头同意,不在屋子里多耽搁,立马起身准备往大爷爷家去。 只是三人刚好走到门口,就看见爷爷摇摇摆摆地从屋子旁边走了过来,寿衣上全是泥巴,蓬头垢面的看起来十分恐怖。 大爷爷见爷爷直直走过来,立马把我拉到了身后,然后指着爷爷说,“你要干啥?孙清是你孙子,死了就该回棺材里呆着,跑出来作乱,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你。” 大爷爷的威胁明显没用,爷爷依旧径直摇摇晃晃地过来,最后站在了我们三人跟前,再盯着我问,“我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 “啥?”孤女愣了下。 爷爷又盯着我问,“我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 孤女正要回答,我想起晚上那个男人交代我的话,说爷爷要是来问我他到底是死人还是活人的话,我得回答‘你是活人’,于是战战兢兢开口,“你是活人。” 不过爷爷听完还是继续问,“我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 我又回答,“你当然是活人。” 爷爷之后眼神突然就变了,盯着我看了好久嘴巴里挤出个‘哦’字,然后仰头倒在了地上,紧接着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大爷爷听见这声音马上蹲下身去,伸手在爷爷胸腔位置压了起来。 随着大爷爷的按压,爷爷的齁声越来越大,最后竟咳了起来,不多久一口浓痰从爷爷嘴里吐了出来,再看爷爷,竟开始平稳地呼吸了起来,大爷爷再扭头对我说,“你爷爷还没死,快搭把手,把你爷爷抬进屋去。” 第一卷 阴阳调和 第六章 瞎子探路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爷爷抬进了屋,爷爷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哪儿还有半点死人的模样。 我和帮忙的这个孤女对爷爷的死而复生又是震惊又是恐惧,倒是大爷爷看出了端倪,让我们在家照看爷爷,他自个儿提了把锄头往坟茔地去了,快到晌午的时候大爷爷就把爷爷活过来的事情通知了村里人。 死人复生,这种事情千百年难得一见,那些本来对我们家避之不及的村民都到了我家来看热闹,一个个围在爷爷的床前指指点点。 这些人处世圆滑,爷爷死的时候说他天打雷劈,现在活过来了,又开始说爷爷这是上天保佑,福大命大。 有多想的村里老人把我和大爷爷拉到外屋,再满脸严肃地说,“我们当时给他收的尸,这人都死透了,咋可能还能活过来?我建议你们找个端公看看,别是孙清他变成了毛狗子,毛狗子那可是要吃人肉的。” 我正要把爷爷问我他是活人还是死人的事儿讲给村里人听,大爷爷瞪了我一眼,我马上闭口不敢说了,大爷爷说,“行,我晚些就去找王端公瞧瞧。” 后来我知道,大爷爷为了不让村里人多想,跟他们说的是,我和他早上去给爷爷烧纸的时候,听见棺材里面有动静才挖了坟墓把爷爷抬出来的,我要是说了实话,那不就露馅了嘛。 我大概明白大爷爷的意思,一是他自己也不太清楚爷爷这是咋回事,想找端公弄个清楚;二是找端公看了,村里人也能安心些。 大爷爷当天下午就去了镇上,镇子里有个端公姓王,早年在黑煤矿里挖煤炭,被矿顶上掉下来的一块石头砸瞎了双眼,之后就好像突然开窍了一样,嘴里说的都是啥风水堪舆,福祸吉凶之事。 一开始没人信他,都只以为这王端公是瞎了眼睛想重新谋生路,所以神神叨叨地骗人。但后来有一次,镇上一老人去世了,去世的时候没来得及把他的一些金银物件交给后人,后人翻遍了屋子都找不着,找来王端公让他帮忙算算,王端公则表示要到下面去问问老人。那天王端公在老人棺材前坐了好几个小时没动静,有人想试探试探他是不是在装神弄鬼,就烧了一勺子滚烫的猪油,再把这滚烫的猪油滴在了王端公指甲盖上,但王端公愣是没半点反应。 等王端公有了动静,开口就说,“在下面碰到了几个难缠的小鬼,耽搁了点时间。”之后又说了地方,后人去那地方找,还真的找到了老人藏起来的金银物件。 王端公也由此打响了名声,此后这镇子上的婚丧嫁娶,都得请他来挑日子,选地址。 当天晚上八点多钟,大爷爷就带着王端公到了我家,到家王端公也没耽搁,由大爷爷领着他到了爷爷床前,王端公从身上掏出一小盒子,从盒子里剜了一指甲盖的红色粉末抖落在了爷爷的脸上,然后又对着爷爷的连吹了几口气。 接连做了这两件事情,爷爷躺在床上丝毫没有动静,村里人忙问,“王端公,你看孙文景到底是死是活?” 王端公笃定地说,“是活人,这朱砂末要是落在毛狗子脸上,毛狗子整张脸都得烂掉,他没事。死人最怕的也是活人吹气,我吹了他几下,也没啥动静,肯定是活人。” 这方面,王端公最有话语权,他说什么村里人自然就信什么,听了王端公的话,村里人啧啧称奇,刚才对爷爷的忌惮也小了不少,都说,“这人死了还真能活过来啊。” 王端公这下却摇头说,“人死了魂都得到下面去报道,下面不放人肯定活不过来,我看应该是有人去给他求了情,下面才把他给放了,不过……” 王端公说到这里欲言又止,故意留了个悬念不接着往下说了,大爷爷知道他这是准备收钱了,就马上从身上掏了张五十的递给了王端公,再问,“我兄弟一家老小全得仰仗王端公了,就算保不住大人,这娃娃还小,还请王端公一定要保住娃娃。” 王端公接过了钱心满意足,笑了笑说,“不过嘛,就怕是有人用手段把他给带出来的,又或者是他自己偷偷跑回来的,这种事儿不被发现还好,一旦要是被发现了,下面的人找上门来,跟这事儿有关的人可都要被株连到。” 王端公一句话吓坏了不少人,村里人当即表示这事儿他们根本不知情。大爷爷和那孤女脸色也僵了下,爷爷的死而复生,就我们三人关系最密切,要是真要追究起来,我肯定是第一个被株连到的。 大爷爷明白这点,却不敢说这事情跟我们有关,怕的是隔墙有耳,又连忙问,“有办法搞清楚我兄弟到底是有人求情,还是偷偷跑出来的吗?” 王端公想了想说,“我在下面倒是有几个熟人,我先去探探路,看看下面是个啥动静。” 我们把希望全都放在了王端公的身上,王端公紧接着就坐在了爷爷的床前,嘴里叽里咕噜念着我们听不懂的话,过了没多大会儿就像是睡着了样,没了动静。 我们一直在屋子里等着,村里人也都在看热闹没有离去,王端公坐下的这段时间,我听着村里人的谈话,他们说这手段叫‘走阴’,有本事的端公就是靠这本事到下面去问人打探消息的。 一直到了半夜十二点,王端公才终于有了动静,不过却没醒过来,而是他的那张脸变得铁青,大汗淋漓,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像是跑了一条远路累得不行的样子。我们不懂,也不敢去碰他,再等了将近有半个小时,王端公突然一下弹了起来,慌忙把之前大爷爷给他的那五十块钱塞还给了大爷爷,然后惊慌地说,“这事儿我不敢管,也管不了,你们找其他人帮忙。” 他说完就拄着拐杖摸索着要往外走,我们虽不知道王端公为啥被吓成这样子,但如果连王端公都管不了,谁还敢管?大爷爷不会放任这救命稻草就这么走了,上前拉住了王端公着急忙慌地说,“王端公,到底咋回事,你得跟我们说清楚啊。” 王端公连连摆手,“不是我不帮你们,是我实在帮不了,你老实跟我说,他到底是咋活过来的?要是有啥忌讳,你就跟我一个人说。” 大爷爷思考了几秒,然后让我跟着他,还有王端公三人一起去了偏屋,到了偏屋把爷爷活过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了,包括坟茔地那个人跟我说的那些话,全都讲清楚了。 王端公听完了后说,“刚才连我都差点被他们扣在下面了,得亏我跑得快。你们这地方新来了个土地爷,土地爷查出你们这几个村子好些人都已经死了,但是却没下去报道,紧接着再查,又发现是这娃娃的爷爷在里面做了手脚,跟下面抢人,这得多大的胆,不要命啦!土地爷亲自上来把孙文景带了下去,但我听下面几个老熟人说,孙文景刚被带下去,又被一道闪电给劈回了上面,现在更是找人借了一口气借尸还魂了,土地爷正准备再上来把孙文景还有借他那口气的人一并带下去。”王端公说完顿了好一会儿,伸手捏了我一把,“你爷爷那口气就是你借给他的,我跟下面小鬼说话尚且要点头哈腰,跟土地爷根本说不上话,救不了你了,趁现在土地爷还没找上你,你赶紧去土地庙前烧香磕头认个错,没准儿土地爷念你是个娃娃还能饶你一命。” 农村各家各户都有自己的土地庙,一般都是在屋子旁边的挖一个一支香高小洞,再在里面烧香供奉,听村里人说,土地爷管的的这方土地的所有东西,包括人猫猪狗,还包括庄稼收成。 不过我家却没有土地庙,爷爷不让爹娘弄这个,理由是身体不好那是得了病,收成不好那是天不好,猪不长肉那是没吃饱,求土地爷管屁用。 不过听着王端公的话,我想到的却是那个三番两次找上我的那个穿寿衣的男人,心说难不成他就是新来的土地爷? 第一卷 阴阳调和 第七章 空芯铜铃 我家没有土地庙的事情村里人都知道,大爷爷听了王端公的话,马上走到屋角提了把锄头过来递到我手里,“趁土地爷还没找上你,你赶紧去挖一个土地庙,再烧香烧纸磕头。” 王端公也接连点头,“你去挖土地庙正好,没准儿土地爷看你虔诚就饶了你呢。” 我见过两次死亡了,自然是怕死的。农村山高皇帝远,这里的人不怕天皇老子,就怕妖魔鬼怪,而妖魔鬼怪都是土地爷管的,可想这土地爷有多大本事。 我应了大爷爷和王端公的话,提着锄头出门,径直到我家屋旁,一下接一下挖了起来。 大爷爷和王端公两个人没跟着出来,毕竟我家得罪的是土地爷,这事儿不能让村里人知道,现在他们对我家是能不管就不管,但是一旦知道我们得罪得是土地爷,怕是我家就成了众矢之的了。 土地庙并不难挖,就掏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洞就可以,我只花了将近有个十五分钟就完工了,然后进屋跟大爷爷说,“我挖好了。” 大爷爷就说,“你拿点香纸去烧给土地爷,求土地爷保佑你家。” 农村人家里有病有灾了都会求土地爷,我这个时候求土地爷并不违和,村里人也都能理解,完全没往我们得罪了土地爷这块儿想。 我恩了声,取了香和阴阳钱单独到了土地庙前,点燃了香,再跪下烧起了阴阳纸,同时对着土地庙磕起了头,磕头的时候把大爷爷他们交代我的那些话说了出来,我说,“土地大老爷,我和爷爷不是有心跟您作对的,以后不敢了,这些香和纸钱都是孝敬您的,您大人有大量,千万莫怪罪我们。” 我一边磕头,一边对着这土地庙自言自语,说了有个十来句之后,突然感觉背后一凉,回头往后看了眼,却见是那晚上告诉我爷爷从坟里爬出来的那个男人,他跟上次一样,穿着稀奇古怪的长衫,背着手站在我背后看着我莫名地笑着,瞧见我是在给土地爷烧香磕头,笑着说,“香和纸钱都烧错了,你这样烧香烧纸,土地爷是听不见的。” 第二次见他了,因为他上次跟我说的那些话都已经实现,我也确信他是真的来向我道谢的,所以再一次见到他,并没有之前那么恐惧了,问他,“那要怎么烧?” 他迈开步子走到土地庙面前,在我旁边弯下身来把土地庙里面的三支香取掉了两支,再又把我旁边还没烧掉的阴阳纸分成了好几小堆,开口说,“一炷香分三支,分别敬奉人、鬼、神,土地爷不是神,也不是人,所以不能烧三支,只用烧敬奉鬼的那支香就可以了,你这香烧得太杂,人鬼神都听不见。” 他说得玄乎得很,我眨巴着眼睛盯着他,只感觉身上发冷,不是因为我害怕,而是他身上太冷了,就跟冬天握着冰块一样,越来越冷,冷到刺骨,不由得哆嗦了下再问,“那阴阳钱呢?为啥要分好几堆?” 他依旧面挂笑意说,“鬼是人变的,人会贪婪,鬼也贪婪,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阴阳钱烧下去,要先到下面的‘供养阁’,所以你得给看守供养阁的小鬼烧一堆,然后还有黄泉路、三途河、土地庙各色各样的小鬼,要想让他们帮你把阴阳钱带到,都得给好处,所以得分成好几堆。” 他说着又帮我点燃了他已经分好了的这几堆纸钱,等点燃了之后才说,“现在你可以跟土地爷说话了,小鬼会帮你把话带到的。” 之前没人的时候我能说出那些求饶救命的话,但是有他在旁边看着,我竟然不好意思说出来了,总感觉有些丢脸,抬起头来看了他几眼。 这个男人懂这么多,连爷爷会来问我话都知道,又知道要怎么烧香,怎么烧纸,连下面有供养阁都知道,没准儿他知道怎么救我和爷爷。在农村活了这么久了,我也学会了些圆滑处世的本事,马上转了个身对着他磕起了头,“求求你救救我和爷爷。” 我不给土地爷磕头,转而给他磕起了头,让他有些意外,盯着我看了好几眼,然后呵呵呵笑了起来说,“你不求土地爷,反而来求我,你觉得我比土地爷本事大?” 我摇摇头,“不是,是因为你懂的多。” 我释然哦了声,“这样啊,但是我跟你非亲非故,你之前给我烧纸烧香的恩情我也已经报了,现在我跟你毫无瓜葛,种因才能得果,你现在没有种下因,我为什么要救你呢?” 我一时间不知道要咋回答了,想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说,“那我明天再给你烧纸烧香?” 他背着手撇着嘴盯着我看,像是在嫌弃我说要给他烧香烧纸,我正要换口说给他其他好处的时候,他开口说,“我先跟你说个暂时保命的方法,你可以先保住性命,等你想好给我什么好处之后,我再跟你说怎么让土地爷饶了你和你爷爷。” 我连忙恩恩点头,急切地说,“好好好。” 他紧接着说,“你大爷爷家里那头大黄牛的脖子上有个铃铛,你去把铃铛取下来,去掉里面的铜芯之后挂在门口,然后再煮一锅米饭,要是你听见铃铛响了,就赶紧坐下吃饭,那样就能保住性命了。” 我听着懵懵懂懂,百思不得其解。 大爷爷家的老黄牛脖子上确实挂着一个铃铛,不过去掉里面铜芯之后,铃铛怎么可能会响?就问他,“铃铛连铜芯都没了,又怎么会响?” 他笑了笑说,“这世上你没见过的事情还多着呢,人没了魂都能照样活着,铃铛没了芯当然也能响。”说到这里他稍微顿了下,马上又说,“耕牛是受上天保佑的,牛脖子上的铃铛可以通阴,要是有妖魔鬼怪靠近空芯铜铃,铜铃就会呜呜地响,土地爷再厉害也是鬼,你们只要听见铜铃响了,就可以知道是他来了。” “那为啥吃饭可以保命?”我又问。 他说,“雷公不打吃饭人,就算犯了天打雷劈的罪,雷公来了也要等人吃完饭才能再劈,土地爷再大能大得过雷公么?只要你们在吃饭,就算土地爷要来找你们算账,也要等你们吃完了饭再说,所以他来,你们就吃饭,那样他就没办法了。” 这些东西我以前从未听过,只觉得新奇无比,对这个人满心感激,不过却还有一个问题,当即就问了,“要是我们吃不下了咋办?” “所以你得赶紧想好怎么报答我,要是我满意的话,就给你们重新想办法。”他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听得我心头发凉,说完就背着手往坟茔地走了去,走出去好一截儿后又转头对我说了句,“对了,我叫柳承。” 说完没多大会儿就消失在了黑夜中,等他走了之后,我连忙回了屋子,把大爷爷拉到一边,跟大爷爷说了刚才在土地庙前那个柳承跟我说的事情。 大爷爷听后顿了好久,然后拨了我一下,“赶紧去,莫让村里人晓得了。” 我恩了声,拿着手电筒悄无声息出了门,径直朝大爷爷家牛圈去,我去的时候那大黄牛正躺在牛圈角落里,我摄手摄脚过去取它脖子上的铜铃,虽然极度小心,但还是吵醒了它。 只是它睁开眼盯了我一下,又闭上了眼,我也顺利取下了它脖子上的铜铃,拿着铜铃出牛圈就迫不及待把里面的铜芯给拔掉了。 只是刚拔掉铜芯,这空芯铜铃就呜呜地响了起来。 第一卷 阴阳调和 第八章 智斗土地 那个柳承跟我说过,只有妖魔鬼怪靠近的时候这空芯铜铃才会呜呜作响,我刚拔掉铜芯它就响动,说明这周围肯定有不干净的东西,吓得我连忙拿着手电筒四处照了起来。 不断祈祷着千万不要是那个土地爷,只是扫视了一圈,并没有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心说可能是过路的游魂野鬼,但是这空芯铜铃一直响动,让我再不敢在外面呆着,连滚带爬地往家里去。 但不管我跑得多快,这铜铃一直响,说明那不干净的东西不止是过路的游魂野鬼这么简单,肯定在一直跟着我,把心一横,干脆停下来回头看,最后在不远的一棵核桃树后,看见了一个躲着的人,鼓着胆子喊了句,“我瞧见你了,我家亲戚是端公,认识下面的人,你再跟着我,我就让端公把你带到下面去。” 妖魔鬼怪最怕的就是下面的人,我指望着用这个吓住那跟着我的孤魂野鬼。 我说完之后再过了有个三四秒时间,核桃树后那个人才挪着步子走了出来,我手电筒直射她的脸,认出了她是谁,愣了下才诧异喊了声,“莹莹姐?” 前段时间她每晚都出现在我房间里,这几天没有出现了,我还以为她不会来了呢,见是熟人,也就没先前那么害怕了,但也不敢靠近,只是遥遥地看着她再说,“你最近莫出来了,我家得罪了土地爷,要是让土地爷发现了你,兴许要把你带到下面去。” 陈莹莹前段时间出现从没动静,就跟木头一样,但这次我跟她说话,她却有了反应,埋着头嗯了声,“你爷爷让我保护你,所以我才跟着你的。” 曾经死去的朋友再次开口说话,这让我感觉惊喜无比,就好像陈莹莹又活过来了一样。 我把手电筒照在她身上,但是却发现她的身下根本没有影子,手电筒的光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体,我马上就明白了过来,面前这个陈莹莹之所以能说话,是因为她不是尸体,而是魂,也就是村里人常说的鬼。 村里老人说,要想判定一个人是人是鬼,只需要用光照一下就行,有影子的是人,没影子的就是鬼。 “你不是没魂吗,怎么会变成鬼的?”那个男人当初说的话,以及爷爷把她的尸体挂在树上,我就算再笨也能知道陈莹莹可能是没魂的,况且那个柳承也说了句‘人没魂都可以活着’,我更能断定陈莹莹是没魂的了,怕是不止陈莹莹,爷爷照顾的那些孤女寡妇也应该没魂。 陈莹莹听着抬起头来,却不知为什么,看着我不如活着的时候那么落落大方,脸上竟有几分娇羞,扭捏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爷爷把我许配给你了,你以后就是我的男人,你爷爷说孤阴不长,独阳不生,有了男人我才能出来,虽然我不懂,但是现在你是我的男人,我的魂就能出来了呀。” 我那会儿小,不懂什么嫁娶之事,但是听了这话还是惊得目瞪口呆,陈莹莹可是大我整整一轮呢。 那句孤阴不长,独阳不生,爷爷也跟我说过,我不懂陈莹莹也不懂,我这时候纠结的并不是这个。 倒是爷爷把整整大我十二岁的陈莹莹许配给我,而且还是鬼,总觉得太随意了,我莫名觉得有些丢脸,就对陈莹莹说了句,“你不要跟别人说爷爷把你许配给我了。” 陈莹莹犹豫了几秒,然后有些委屈地恩了声,“我不说,我不会长大了,但是你能长大,等你长大了我再说。” “长大了也别说。”年少不懂事,又有些攀比之心,认为凭什么别人的媳妇可以是活人,我的媳妇儿就是鬼?只是我不知道我这话让这个跟着我是为了保护我的陈莹莹伤心了。 “好。”陈莹莹满脸委屈,要是能哭的话,怕是早就掉眼泪了,我也发觉我说得有点过了,但也不想跟陈莹莹多纠缠,拿着这空芯铜铃回了屋。 陈莹莹一直跟着我,我快进屋的时候铜铃才没响了,进了屋后把铜铃给大爷爷展示了下,大爷爷淡淡恩了声,然后招呼这些看热闹的村里人说,“都这么晚了,还守在这儿做啥,再呆在这里,到时候怕是会牵连上你们。” 这话太管用了,大爷爷刚说完没多大会儿,这些看热闹的村里人就尽数离开了我家,离开之后大爷爷再把空芯铜铃递给王端公,再把那个柳承跟我说的话原封不动给王端公讲了一遍,并问王端公,“王端公,你说靠着这个铜铃和吃饭,真能保命么?你帮忙斟酌斟酌,我怕弄巧成拙,到时候反而激怒了土地爷。” 倒是王端公听了空芯铜铃和雷公不打吃饭人这两桩事情之后脸色都变了,连忙问我,“孙清,是哪个跟你说的这些事情?” 我以为有什么不对,回答说,“是坟茔地里一个叫柳承的死人,他有问题么?” 王端公显得有些激动,摇了摇头说,“当然没问题,那个人怕不是普通人呐。你们都不是外人,我也就跟你们明说了,外人都以为我本事大,但我实际就会三样,看风水、择吉日、走阴,我这三样本事也是一个老道士教的,他只肯教我这三样让我谋生,说抓鬼降妖的本事只有真正的道士可以学,这个空芯铜铃和吃饭避土地爷的方法,明显就属于道士才有的本事,你说的那个柳承,活着的时候肯定是个道士,你们这是遇上贵人了,赶紧去把铜铃挂门口,再煮一锅饭。” 妖魔鬼怪之事,王端公比我们要清楚得多,他都确定这是可行的,我们当然没理由怀疑,大爷爷马上就搭着梯子把这空芯铜铃挂在了门口,再去灶屋烧火煮起了饭。 大爷爷忙活的时候,王端公又对我说,“你想活命不?” 我点点头,“想。” 王端公接着说,“想活命的话,下次你再见到那个柳承,就跪下给他磕三个响头,再认他做干爹,要是他肯收你当干儿子的话,今后你家的事情他肯定会帮忙的,如果他本事足够大,兴许还能把你和你爷爷从土地爷手里救下来。” 土地爷在农村人眼里,那是厉害得没有边的人物,道士再厉害,真能厉害得过土地爷?于是问王端公,“道士真能斗得过土地爷么?” 王端公呵呵一笑,“下面多少大官活着的时候都是道士,这么跟你说吧,稍微有点本事道士要是死了,到下面随随便便就能混个一官半职,你说道士厉害不厉害?” “厉害。”我怔怔回答。 于是我世界观中,除了妖魔鬼怪,又多了另外一种人——道士! 快到凌晨一两点的时候,大爷爷煮好了饭,规规矩矩摆在桌子上,随时准备吃饭,再把爷爷从床上搬下来,靠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我们几个人在屋子里一直等着,过了大概两个小时,天都快亮了的时候,门口的铜铃突然呜呜地响了起来,大爷爷连忙对我使了个眼色,我再拨弄了下王端公,几个人迅速端起碗刨了起来,吃一口再喂旁边爷爷两口。 不多大会儿,见过好几次的那个穿寿衣的男人果真就站在了我家门口,先抬头看了眼铃铛,再呵呵笑了声,“这方法不错。”然后又说,“死人上树、活人娶尸、老狗问路都实现了,你爷爷该跟我走了。不过你们在吃饭,今天就算了。” “你是土地爷么?”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停下筷子问了他一句。 这个男人满脸笑意看着我点点头,“对,刚到这地方来,以后你要好好做人,做了错事我可不会饶了你。” 我又问,“我爷爷到底哪儿得罪了你?你非要揪着我家不放!” 大爷爷听着我的话,伸手啪就甩在了我的身上,然后再对外面那个穿寿衣的男人点头哈腰地说,“小娃娃不懂事。” 他依旧笑着说,“你还小,不懂,你爷爷如果是好人,我自然不会揪着他不放。你不了解你爷爷,我找他肯定是因为他做了坏事,你爷爷是个六亲不认的人,万一哪天你被你爷爷给害死,到了下面会吓哭你的哟。” 第一卷 阴阳调和 第九章 棒打土地 无数人说爷爷是个该遭天打雷劈的恶人,但他们只看见爷爷跟那些孤女寡妇有染,看不见那些孤女寡妇对爷爷的感恩戴德,我自幼跟着爷爷生活,爷爷是好人还是恶人我早就有了断定,所以土地爷三言两语是不可能改变我对爷爷的看法的。 因为我跟土地爷说话带着火药味,大爷爷不准我再瞎扯,还要扬起巴掌打我,我这才住嘴不说话了。 土地爷在门口再仰头看了眼挂在门上的空芯铜铃,再呵呵笑了声,突然又收起笑容,再拧着眉头伸出手指指向了王端公,用冷得刺骨的声音说,“凭你的本事,想不出这方法,人有人道,鬼有鬼道,滚出这村子,你以往走阴的过错我既往不咎。” 从第一次见他,他永远都是满脸柔和笑意,所以我才跟他顶两句嘴,但是这次他脸色陡然转变,就像锁定了猎物的恶狼,把我和大爷爷吓得当即愣住,这种恐惧就像是被刀架在了脖子上,稍微动一下就会被剌出口子来。 王端公虽然看不见,但也被吓得脸色铁青,哆哆嗦嗦地点头,“好好,晓得了,晓得了。” 土地爷冷冷地哼了声,转身走了。 走了之后屋子里几个人都不说话,安静了好久,王端公才起身说要告辞,因为外面天黑路滑,大爷爷出言挽留,说等天亮了送王端公回去。 王端公也依了大爷爷,熬到天亮了才收拾东西出门,临走之际大爷爷塞了张百元大钞给他,那个时候一百元已经算是巨款了,不过王端公却拒绝了,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本事微薄,没替你们消灾,自然拿不得钱财。” 但大爷爷坚持要给王端公,说这是幸苦费,来来往往推脱了好几次最后才很勉强地收下了这一百元。 将要离去的时候,王端公回头面朝我站着说,“你也瞧见了,要是你们得罪的是普通小鬼,我还能周旋一下,但你们得罪的是土地爷,我没办法。孙清,你得记着我晚上跟你说的话,要想活命就得跟那个柳承搞好关系,能救你们的只有他。” 我恩恩点头。 大爷爷之后送王端公回去,这一来一往要个半天时间,这半天时间我就在屋子里呆着照顾爷爷,随时注意着门口的铜铃。 我不明白的是,爷爷呼吸顺畅,面上也有血气,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但为什么就是一直醒不过来,我本来想的是去坟茔地给那个柳承烧点纸,但又怕我前脚走,土地爷后脚来了,到时候没人喂爷爷吃饭,土地爷就能毫无顾忌地带走他。 快到下午三点多,没等到大爷爷回来,倒是门口传来村里人的声音,“孙清,你出来瞧瞧是谁回来了。” 听出是熟悉的声音我才敢出门,到门口看,见村里不少人都站在了我家门口,村里人簇拥着的是一对中年男女,他们挎着大包,正笑盈盈地看着我,瞧了好一会儿,那个中年男人开口问我,“孙清,认得我不?” 我摇摇头,对他们实在没什么印象。 村里人笑哈哈地说,“他们是你爹娘。” 家里生了这么大乱子,爹娘终于回来了,不过我对他们真的没有什么印象了,我还不懂事的时候他们就把我交给了爷爷,自己出门打工去了,这些年也因为节约路费,极少回来,偶尔有几个同乡人回来,他们就会请同乡人带点钱再带一封信回来,他们会在信里提起我,所以我对他们的记忆也仅仅停留在那一纸书信上。 不过得知他们是我爹娘,我扭扭捏捏老半天才喊了声,“爹,娘。” 那个时候农村人见识短浅,认为外出打工的人就是有能耐的人,所以当天下午村里人不少人都围聚在我家,跟我爹娘闲聊了起来,这期间把家里最近发生的情况全都给我爹娘讲了一遍。 爹娘听了我家的情况,又是无奈又是生气,他们无奈的是我家染上这么桩子麻烦事,气的是爷爷不好好教我,让我跟那些孤女寡妇们搅和。 不过爷爷都已经变成了这样,他们有再大的怨气也得憋在肚子里,去看爷爷的时候,见爷爷这活不想活人死不像死人的模样又满脸心疼,爹无奈叹气说,“咱娘当年被你活活气死,你还不知道收敛,现在终于遭报应了吧,这下该收敛了吧。” 抱怨归抱怨,爹还是立马请村里人帮忙去叫赤脚大夫来帮爷爷看病,村里人说已经请端公看过了,但是爹娘在外涨了见识,他们不相信端公那一套,说那是装神弄鬼。 傍晚时分,赤脚大夫请来了,去送王端公的大爷爷也回来了。 爹娘跟我爷爷关系不好,但是跟大爷爷关系倒好得很,见面就嘘寒问暖,大爷爷问他们在外面过得咋样,他们则问大爷爷身体咋样,嘘寒问暖这段时间,赤脚大夫也给爷爷看完了病,起身从他随身携带的药箱里拿出了不少瓶瓶罐罐,倒出一部分交给爹娘,并交代爹娘说,“这些药只能提神,能不能醒过来我也确定不了。怕就怕是失魂症,如果是失魂症的话,还得请端公来看才行。” 爹娘最不信的就是端公,恭敬送走了赤脚大夫,大爷爷又把爹娘拉到一旁说了下门口铜铃的事情。 不料爹听了当即就说,“叔啊,你以前是教过圣贤书的,咋还信这些,心里有鬼的人才会信鬼,这世上都是人,哪儿有什么鬼。” 爹说着就要把门口铜铃给取下来,大爷爷接连出言阻止,但是当年奶奶被爷爷活活气死,爹始终对爷爷的事儿抱有怨气,再加上爹在外面涨了见识,说什么也不信这世界上有鬼。 爹娘没回来之前,这事儿大爷爷做主,但是爹娘回来了,大爷爷再也做不了主了,阻止不了爷爷,只能摇头晃脑离开了我家。 倒是村里人在在我家呆到了快午夜才离开,他们全都离开后,我和爹娘相对而坐,太长时间没见,我对他们没有什么特殊感情,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爹娘也不知道该跟我说什么,只是简单问了几句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我告诉他爷爷带着我去孤女寡妇家的事情后,爹娘怒气更胜,当即表示就算爷爷醒来了,以后也不要爷爷带我了,再这些下去,我迟早毁在爷爷手里。 还没来得及抱怨,床上的爷爷突然扭头看了眼爹娘,开口说了句,“你个兔崽子的,终于晓得回来了!” 爹娘连忙起身过去看爷爷,但爷爷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又闭上了眼睛,任爹娘叫喊都没反应,就像是沉睡了过去,不过爷爷开口说话了,虽然只有一句话,这也是个好情况,爹没放过这个扭转我观念的机会,教育我说,“看见没,别跟着村里老年人信那些妖魔鬼怪之说,生病了还得看医生,端公会治病么?” 对此,我淡淡回了句,“真的有鬼,我见过。” 爹娘无可奈何,表示以后慢慢教育我,教我积极向上的,然后又把我带到堂屋里,从他们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了几件新衣服,让我试试,这是他们临走专门给我买的。 农村物资匮乏,一件衣服能穿多久就穿多久,破了就缝,不能穿了才扔,我对爹娘没什么感觉,但是对这新衣服倒感兴趣得很,马上试穿起来。 一共三套,我试到第二套衣服的时候,那个穿寿衣的土地爷又出现在了门口,先仰头看了眼门上,再看了看我们,笑说了句,“门上的家伙事儿怎么没了?” 我马上怔住了,爹娘只以为是过路人,又见他穿着寿衣,就把他当成了疯子,爹挥挥手,“赶紧走,晦气。” 土地爷愣了下。 我连忙拉扯了爹一下,轻声细语地说,“他是土地爷。” 土地爷听了我的话也恩恩点头,“对,我是本地的土地,你们是孙清的爹娘?你们回来了正好,我也不用担心孙文景死了这孩子没人照顾了。”他说着就要跨过门槛进来。 但爹却顺手抄起旁边的扁担,猛地朝他身上打了过去,并骂道,“装神弄鬼,你要是土地爷,老子就是阎王爷。” 啪地一下,这一下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身上,打得他偏了两步才站稳。 我愣住了,爹娘也愣住了,因为爹这一下,把他的的身子打得凹陷了进去,不信鬼神的爹娘世界观被彻底颠覆。 第一卷 阴阳调和 第十章 鸽子割子 前一刻还在高谈阔论无神论和科学的爹娘,这会儿却哑口无言了。 土地爷瞥眼看了下自己左肩凹陷进去的部分,呵地笑了声,“如果是活人,你这一棒即便不伤筋动骨,也会破皮流血,好在我不是活人。不过就算我真是疯子,你就该打我了么?” 这土地爷一直揪着我和爷爷不放,在我心里他就是个斤斤计较的小气人,爹要是打了别人还好,他打的可是土地爷,农村人最不敢得罪,也是最敬奉的人,他要是动了怒,不只是爷爷,我爹娘都会受到牵连。 我虽然跟爹娘感情不是那么深,但他们好歹也是我爹娘,于是拉扯了下爹的衣角连忙低声说,“爹,快点认错,他真的是土地爷。” 我像是被吓傻了一样,抱着扁担不肯开口,倒是土地爷看着我笑着说,“还是小孩子懂事,今后你要是死了,可以跟着我。”然后再对着爹娘挥了下手,“算了,认错就不用了,今天本来是有些事情要找孙文景问清楚的,刚进门就受到当头棒喝,看来是在警告我今天不是好日子,只能择日再来了。” 我以为今晚上我们死定了,门口没铜铃,我们没在吃饭,那个柳承也不在,爹还打了他一棒子,我都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他却说择日再来,让我有些发懵。 他说到做到,当即转身离开了我家,渐渐没入了黑夜中,之后村里传来几声狗叫,说明他是真的走远了。 等他走了后,爹大汗淋漓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后方的椅子上,嘀嘀咕咕说了句,“这世上真的有鬼么?” 我以为他是在问我,就恩了声,爹却看都没看我一眼,起身进了偏屋,我和娘马上跟进去,爹径直走到爷爷的床前,看着爷爷说,“爹,这些年这么多人劝你你都不听,以前以为你风流成性,但人心又不是石头,你到底有啥苦衷,该早点跟我们说明白的,现在连土地爷都找上我们了,我们黄土埋了半截了无所谓,但是孙清的路还长,你可不能断了孙清的前程呐。” 在床上一直没有动静的爷爷听了爹满带哀求的话,慢慢睁开了眼睛,扭过头来盯着我们看了起来,我看了大喜,爷爷醒来比爹娘回来了更值得让我开心,忙说了句,“爷爷您没事呀。” 爷爷把目光放在了我的身上,有气无力地说,“我也是没办法,我装睡他们才会消停点,有人要整我们,要让孙家断子绝孙,这些年我如履薄冰苦心经营,有些事情我一直不敢跟你们说,现在不说也没法了,你晓得你奶奶是咋死的不?” 这事儿估计整个乡镇都知道,奶奶是被爷爷活活气死的,我跟爷爷之间说话一向直白,就直说,“被您气死的。” 爷爷苦笑摇摇头,然后奋力翻身坐起来,第一件事儿是拿起了放在床头的烟枪,哆哆嗦嗦装了一袋烟吧嗒吧嗒抽了起来,抽了好几口后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然后指了下床头的衣柜,再对我说,“我衣柜里有个盒子,你去拿出来。” 我马上去柜子里翻了起来,在一叠破烂的中山装下面的瞧见了一盒破旧的盒子,原以为可能是爷爷存下的金银饰品,但打开来看,里面只有一只破鞋子,把盒子端到爷爷面前说,“这里面就只有一只破鞋子。” 爷爷指了下这鞋子说,“那会儿家里穷得连衣服都穿不起,有天早上你奶奶在门口发现了这只破鞋子,觉着缝缝补补还可以穿,就给捡回了屋,捡回屋第二天清早,你奶奶刚出门就在门口断了气,你奶奶不是被我气死的,而是被这只鞋子给害死的。” 我听着玄乎得很,爹娘也满脸不相信。 爷爷继续说,“鞋就是邪,你奶奶把邪捡回了家还当成宝,所以才会出事。这不算完,从那天开始,我就经常做梦,梦到你大爷爷家的黄牛不犁地,他牵着一头小牛犊子下地耕田,你大爷爷无儿无女,老孙家就我们家还有后人,那小牛犊子不就是指你爹嘛。”爷爷说着抬头瞧了眼爹,又说,“我怕你也出事,到时候老孙家就真的绝后了,所以才到处帮你相亲,你早点成家立业生娃,到时候就算你出事了,老孙家也不算绝后。” 爹说,“这就是一个梦而已。” 爷爷却把脸一虎,“这些东西虽然不可以全信,但也不可以不信,我这么做肯定有我的理由,好在之后孙清出生了,这才消停了下来,我还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哪儿曾想前段时间还是出事了。” 爷爷说的应该是陈莹莹死的那件事儿,从那事以后,我们家就怪事不断。 “到底是谁要整我们家?”爹问爷爷。 爷爷摇摇头,“我要是晓得的话,也不用装死了,直接上门找他算账不就得了。以前土地爷没掺和进来,我还安心点,现在连土地爷都掺和进来了,我在土地爷那里又有些事情说不清楚,所以干脆装死装睡,免得他来找我问话,我怕是时间不多了,这些事情要先跟你们说明白,哪天我要是死了的话,你们也好有个防备。” 我想了想问,“要整我们家的,是那个土地爷么?” 爷爷说,“这个土地爷最近才来咱们这块儿,以前的事情跟他没关系,他估计是发现了那些孤女寡妇不对劲才找上我们的,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烧在了我们的头上。” 趁着爷爷说起了那些孤女寡妇,我问出了一个我一直想问的问题,“那些孤女寡妇真的没魂儿么?” 爷爷愣了下,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她们的事情,等我真的到死的时候再跟你说,现在说了你也不懂,我跟她们搅和,全是为了你们,你千万不要跟她们提起这件事情,不然她们全都得变成陈莹莹那样。” 我哦了声,爷爷说了这么老半天,也就只有三句有用的话,一是有人要整我们家,二是奶奶是被害死的,三是整我们的不是土地爷,土地爷只是来查案的。 爹娘不关心那些孤女寡妇的事情,他们关心的是我,急切对爷爷说,“那现在咋办,土地爷都找上门来了,您一直装睡也不是办法,他今天还在说等孙清死了就去跟着他呢,万一他真迁怒到孙清身上咋办?” 爷爷想了好一会儿,盯着我说,“去坟茔地找柳承,认他做师父,或者认他做干爹都可以,他死之前应该是个道士,道士都有些本事,土地爷一般也会给道士面子,让他出面保你。” “好。”王端公之前也这么说,看来我家想要活命的话,就真的得去找柳承救命了。 爷爷跟我们交代完这些,又倒在床上装睡了。 爹娘怕我出事,则急切地提着一筐子阴阳钱,再带着我去了坟茔地,在柳承的坟前又是磕头又是烧香,然后苦苦哀求柳承救我。 只是求了好久,一直到天灰蒙蒙亮都不见坟墓里面有反应,最后只能悻悻转头回家,刚转头才走了没几步,身后传来了柳承的声音。 “小家伙,想好要怎么报答我了么?” 我们回过头去,看见柳承正站在坟墓前面看着我们。 爹娘知道柳承不是活人,连土地爷都见过了,他们自然能接受鬼怪的存在,因为柳承被视作我们家的救命稻草,爹娘马上上前哀求,“还求柳师傅救救孙清。” 柳承不回话,只是盯着我看。 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喊了声,“干爹。” 柳承听了脸色僵了下,然后尴尬笑了,“你是怎么想的,我看起来没那么老吧。” 柳承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的模样,算是英年早逝,他这个年龄当干爹确实不太像,于是我想了想说,“要不然我叫你师父?” 柳承眨巴眨巴眼,犹豫了好久才点头说了声,“也行,叫我师父之后就得侍师如父,今后我叫你往东,你就不能往西,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能做到吗?能做到我就做你师父。” 为了保命,我啥条件都能接受,况且只是服侍他而已,于是连连点头,“行。” 柳承笑了笑,然后伸手指向了我家屋子所在的方向说,“正好,你家有麻烦了。” 我们顺着他手指指的方向看去,看见两只白色的鸽子正好落在我家房顶上。 我和爹娘大眼瞪小眼,虽然农村很少有鸽子出现,但两只鸽子落在我家房顶上并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吧。 爹看了看柳承,不解问他,“柳师傅,那两只鸽子有啥问题吗?” 柳承对爹说,“鸽子昼出是为报信,它们来通知你们该‘割子’了,一个是通知孙文景的,一个是通知你的,看来是有人想让你们孙家断子绝孙。” 他不解释我们也能明白割子是什么意思,爷爷的儿子是我爹,爹的儿子是我,爹是子,我是孙,我俩一起出事不就叫断子绝孙嘛,岂不是说我和爹都要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