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西行 世间万般皆是缘,缘来,则聚,缘尽,则散。一刻也不会多,一分,也不会少。 如同渡口。 年华仿佛在此停顿,泪水在心里默默流淌,那样万般无奈的注视和心里经久不散的不平。 渡口旁甚至找不到一朵可以相送的花,找不到那个在心头的身影,而明日,明日又隔天涯...... 夜晚静静的,月亮也躲在乌云后,不见清辉。 杨若熟练地在药房里穿梭,在黑暗里摸索着自己要带走的药品,器具。忙忙乱乱收拾好药箱,她的头上已经出了一层薄薄密密的汗。 她轻巧的关上门,绕过晚上巡逻的伙计和家丁,溜出了药房的后门。 杨若拍了拍胸口,吐了口气。刚转身要走,突然背后有人轻轻拍她的肩头。杨若大惊,问道:“谁!” 她转过头,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一身劲装,腰携长刀。 杨若微微松了口气,道:“晨儿,这么晚你在这里干什么?” 杨晨的声音微显清冷,在夜里很是清澈。她道:“姐,你要离开?” 杨若低了低头,道:“你知道的,我不能,也再不想见到他了。” 杨晨有些发怒:“那你就要离开?” 杨若道:“晨儿,你放心,我只是去散散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杨晨道:“既然只是如此,你为什么不白天走?” 杨若央求道:“我的好妹妹,你是知道的。要是我白天走,父亲他是不会让我走的,他会把我关起来的。还有……” 杨晨接着道:“还有你从小到大没有出过远门,没出过任务。你还身体不好,不懂武功。” 杨若打断杨晨的话,急道:“晨儿,你就答应我这次嘛,我保证好好的回来。” 杨晨道:“三姐,让大哥把张雪庭派出去执行任务不就好了,你为什么要离开!” 杨若见杨晨如此固执,不禁也急了,道:“晨儿,你就帮姐姐这次,我想要离开这里,去外面。求求你了,我保证最多一年就回来,怎么样?” 杨晨气的铁青着脸,赌气不答话。 杨若接着说:“晨儿乖,姐姐虽然不会武功但是我会医会毒,不会吃什么亏的。如果有困难,我保证第一时间给你传信。” 杨晨不语,转过身身去。深夜的风吹过她的秀发,微微飞扬。 杨若知道这是杨晨同意了。她笑着道:“你放心,我会自己小心的。“ 杨晨叹了一口气,转身道:“三姐,江湖险恶,你又何必去这一遭。我们是不得已的,你又何必。” 杨若微微笑了笑,道:“我也是在落雨轩长大的,你放心,我都知道。”她低了低头。 杨若本就生的纤巧娇弱,身上为了离开换上的深色衣裙,衬托着她的肤色近乎透明般苍白。细碎的发丝因一层薄汗紧紧贴在额头上,双眸仍然带着淡淡的水色,双颊因情绪激动染上的红晕,看起来更加孱弱了。 杨晨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道:“你跟着我,我带你出去。” 杨若站在相府的后门外,在心里默默道:“从此以后,再也不是相府三小姐。对不起,晨儿,三姐要失信了。我们,有缘再见。” 杨若不再回头看送别的杨晨,趁着深夜,从采药的小路离开了天都城,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 别了,雪庭。 此去经年,如能再相见……唉,罢了,想这么多做什么。 去往徐州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快速地驰过,卷起了层层的黄土。 风,有点大。 已经连续赶了三天的路,杨若推开窗口,看看外面渐渐多出的黄沙,问道:“师傅,我们快要到徐州了吧?” 马车微微有些颠簸,赶车师傅的声音有些发抖,他道:“过了安宁府就到了,姑娘你看,这里的风景和天都城有许多不同吧?” 杨若迎着吹来的西北风,道:“是不同,感觉风儿也比天都城的更加自由。” 师傅笑得很爽朗,道:“徐州的人都很朴实,豪爽,打交道干脆得很,说句实话,比你们天都的人好很多。” 杨若仿佛被西北风与师傅爽朗的话语所感染,她也笑出了声,道:“师傅说的很对,天都的人确实一般。” 一老一少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赶车师傅是威远镖局的老镖师,杨若在城外雇马车师傅,恰好相遇。老镖师经验丰富,杨若发现后当即给了老镖师两倍的酬劳,老师傅乐意护送一个没什么麻烦的姑娘,两人一拍即合,于是老师傅便接了这单生意,送杨若去北定府。 行了约莫半日,杨若打起车窗上的帘子,竟看见了徐州的城门,她惊喜地道:“师傅,到了!” 赶车师傅笑道:“是啊,到徐州了。徐州民风开放些,姑娘待会可以去街上转转,透透气。” 杨若笑道:“好,我们便在徐州休息两日。师傅,你不是说大儿子在徐州做生意么,可以去看看他呀。” 师傅笑道:“姑娘好记性!但我既然接了这单生意,自然是要护得姑娘平安,等我回来再去看他们也是一样的。”老师傅的眼里满是慈爱的笑容,这是杨若从没有见到过的。杨丞相教子严苛,从未露出过这般笑容。 杨若心下感动,笑着道:“师傅这是把我当做押镖的货物了么?若是师傅不嫌弃,等会我们投了店,就一起去看看。” 师傅有些感动,连声道:“姑娘这般,教我如何是好。既然都说去老大家了,还投什么店,姑娘不嫌弃,就住在我儿子家,我儿媳妇很是能干,家里也舒服些。” 杨若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怎么好意思,给师傅添麻烦。” 老师傅看这姑娘愈发心疼可人,道:“不麻烦,不麻烦。我还有个小孙子,淘气的很,姑娘莫要嫌弃就好。” 杨若笑道:“不会不会,既然如此,师傅,我们就去你家吧。” 师傅笑着应道:“好嘞!” 杨若放下车帘,微微一笑,其实这般平凡的生活最是美好。出生在相府,她,杨晨,甚至嫡出的大姐杨娴,二姐杨姗都没有这样的福分。父亲也许心里是有他们的,但是,他更爱权势,更爱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哪怕牺牲孩子的婚姻,哪怕让他们的双手沾满鲜血。 杨若想着心事出神,只听的师傅在外面唠叨:“等明天姑娘休息好了,就让我儿媳妇带姑娘去西市上转一转。姑娘身子弱,要去北边,要置办几件厚衣服才好。我儿媳妇对这里的店铺熟得很,让她带姑娘去置办,保准买的既贴心又实惠。” 老师傅还在车外唠唠叨叨,杨若已经有些红了眼眶。她从未受到过这般关怀,这个来自陌生人的关怀不禁让她湿了眼眶。如果晨儿知道,她肯定也会觉得自己这次离开家是对的。 南疆。 凤凰连续下了两天的秋雨,此时天至傍晚,方才渐渐停息了。空气中还有几丝微凉的水汽漂浮着,沿着路边高大的乔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 天边一弯新月初上,几点寒星闪闪,夜幕席卷了这片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左沅岸将伞递给站在一边的白石,站在江边,看着两岸的楼阁客栈渐渐点起的华灯,在夜色里竞相绽放。略显湿冷的空气让他的手变得凉凉的,可他却仿佛丝毫不觉。鸦青色的长衫底边沾了几点泥水,略微显得有些狼狈。 白石看自家主子没有一丝想要回去的一丝,他略微皱了皱眉眉,出声道:“主子,已经天黑了,莫要让老夫人久等啊。” 左沅岸略微转身,仿佛不觉。他指着江边沿岸背靠山的一座灯火通明的楼阁道:“白石,你看,那是什么?” 白石有些微微发愣,主子问这个干什么? 左沅岸见他不回答,便自己道:“那是一家新开的客栈,它的老板有些与众不同。” 白石听到这里才反应过来,道:“主子的意思是?” 左沅岸将手背在身后,又向江边走了几步,道:“等夕雨回来了,让他去查查吧。” 白石当即应道:“是。” 左沅岸仿佛忘了要回府这件事,他沿着江边越走越远,鸦青色的衣衫让他似乎完全融入了夜色。沿途高大的乔木渐渐遮住他的背影,只留着一条空空的江边小路和一江无语东流的江水。 第一卷 第二章 初心 老师傅转过几道街,进了一个不深的巷子指着一扇大门道:“姑娘,你看,那就是我大儿子家。” 杨若叫停了马车,从车上跳下来。徐州的风有点大,吹得发丝乱舞,杨若伸手理了理鬓角的乱丝,道:“这就到了?好大的风。” 老师傅道:“快晚上了,天凉,姑娘穿的单薄,快快随我进去。”老师傅说着去敲门,不一会就听见里面的人来开门。 杨若静静地盯着大门看,心里好奇,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家,小门小户,没有家仆,但是似乎更加有种家的感觉。 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中年汉子,穿着普通青衫,面色和善,略显疲惫,长得很是魁梧。 他开门看见外面的一老一少,惊问道:“爹,你怎么来了?这位小姐是谁?你怎么把人家带到家里来了?” 老师傅瞪了一眼,道:“这是杨姑娘,我这趟生意是送她去北定府。天这么冷,还杵在门口做什么!” 汉子忙道:“爹,杨姑娘你们快去里面暖着,我去把牲口栓了。”说着又扯着嗓子向院子里面喊:“四娘,爹来了,还有位客人,你快出来。” 汉子又看着杨若微微笑道:“杨姑娘快随我老爹进去暖一暖吧,外面冷。” 杨若微微点头示礼,随着老师傅进去了。 院子不大,过了门口的影壁之后就是大堂。堂前种着两棵杏树,很是繁茂。 老师傅笑道:“今天我那皮猴儿孙子怎么没跑出来接我?”他向里面喊道:“猴儿,爷爷来了,还不快来接我?爷爷买了好吃的给你。” 一阵穿堂风吹过,杨若微微打了个冷颤,掩了掩鼻子,道:“师傅,快进去看看吧。” 老师傅刚进大堂,便道:“哪里的一股药味?猴儿?” 里面走出位妇人来,面容微微有些憔悴,眼眶还红着,向老师傅道:“爹,猴儿他,他病了。大夫说,怕是不行了。”说着眼泪又涟涟而下。 老师傅急道:“怎么回事?他个小毛孩哪会得什么病?到底是怎么了?”老师傅边说,边向内院急急走去。四娘也忙抹着眼泪跟了上去。 杨若看自己被两人忘在大堂,不由得叹了口气,也跟上去看看。 她从小就在落雨轩跟着风影学医,嗅觉本就远胜常人,此时那股若有若无的药味,她无比熟悉,哪怕只是在大堂里那随风逸出的一丝味道,已经足以让她判断出药材的名称。 循着气息,杨若准确无误的找到了小孩子所在的屋子。 杨若向里面望去,孩子躺在床上不住地低低痛吟,那样稚嫩的声音。杨若有一瞬间的失神,她从未听见过这样的声音,那样稚嫩,那样脆弱。 自己为什么学习医术,她心里很明白。自己身体弱,有地位、有权势的大家族都不想要一个娘家强势,身子弱,子嗣艰难的主母。自己也不能像晨儿一样,选择习武。但是她不想成为弃子,她痛恨自己这样病弱的身子,她去落雨轩学医。在某种程度上来书,她和杨晨一样,选择了一条血腥之路。杨晨用刀剑杀人,而她用双手救治那些刽子手,她是躲在鲜血背后的杀人者。 杨若在门口微微出声道:“孩子不是天花,我能治。”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杨若微微松了口气,她仿佛找到了一条路,她可以遵循自己的意愿走下去的路。也许很久以前,她修习医术,不只是为了不成为弃子,似乎,她还想救治很多和自己一样的人。 这是,她的初心么? 她也可以像普通大夫那样救死扶伤么? 杨晨坐在重花楼的顶楼,晚风拂过她的脸颊,有几分凉意。 她双目静静看着远方的天空。 身后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杨晨很熟悉,她没有回头,道:“三哥。” 一个青衣男子从她的身后走出,脸上带着淡淡温润的笑容,道:“晨儿,在这里做什么?” 杨晨道:“吹会风。” 杨宜良笑道:“晨儿很喜欢天空?” 杨晨微微低头,道:“我更喜欢家。” 杨宜良笑容更甚,道:“每只鸟儿都喜欢天空,但如果羽翼未丰,会摔死的。” 杨晨微微皱眉,道:“三哥,你来这里做什么?” 杨宜良道:“父亲让我查二妹的事情。她,是你放走的?” 杨晨面色未改,冷声道:“我不知道。” 杨宜良同样看着远处的天空,道:“不知道,便好。” 杨晨抚了抚腰刀。她的腰刀很漂亮,玄铁的刀身,漆黑如玉,窄而长,繁复古朴的花纹缠绕其上。 杨宜良微微一皱眉,道:“若儿,杀手永远不要把自己的武器亮在别人面前。” 杨晨微微一笑,道:“这样,让我觉得踏实。” 杨若站起身来,道:“我还有任务。”便从重花楼顶楼飞下,她的身影划过天空,留下一个美丽的线条。 杨宜良把手背在身后,冷声道:“无伤。” 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黑衣女子,躬身道:“公子。’ 杨宜良道:“无伤,去查查三小姐离开前发生了什么。此事暂时保密,对晨儿也是一样的。” 无伤躬身道:“是。” 她看了一眼杨宜良,残阳如血,公子如玉。只是,这是块冷玉。 她微微抬起脸,感受了下阳光的温度。自己真的如此眷恋阳光么,哪怕是残阳。 夕阳渐渐沉落,天都城再一次笼罩在了夜幕里,杨宜良微微皱眉,又是黑暗。 第一卷 第三章 救赎 听见杨若开口,老师傅立时转头道:“杨姑娘,你说你能治?” 四娘也转过来,道:“姑娘,你说真的么?” 杨若迈过门槛,向床边走去。她穿过公媳二人,直达床边。 床上的小孩子,只有三岁大的样子,若果没有恶疾缠身,必定是老师傅口中的皮猴儿。孩子全身水疱,针尖至栗米大小,被不小心挠破的水疱疱液清稀。孩子的双颊透着病态的红晕,杨若微微伸手试了一下,温度比较高。 杨若伸手搭了一下脉,又掰了掰孩子的口,见舌淡水滑。她收了收手,心中已有计量。她转头看向老师傅和四娘,准备向他们说出自己的诊断,却见老师傅的大儿子也已经站在旁边,三个大人都用虔诚的目光看着她,仿佛看见了九天神佛一般。 杨若心里止不住的颤动,这一次,她转头看见的不是一群刚从修罗场上下来,还带着血腥气息的杀手,而是一家普通善良的人,病床上躺着的是他们挚爱的孩子。 杨若从未受过这样的目光,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她低了低头,道:“老师傅,孩子不是天花,只是热疮。但是因为前面的大夫误诊,用错了药,有些耽误病情。” 老师傅一家都显得很激动。大儿子相对冷静,道:“杨姑娘,徐州城里的穆老大夫都说已经……” 涉及到专业知识,杨若便显得淡定从容了。她道:“是已经很危险了。先前的大夫误诊,错过了治病的好时机。今天来的大夫应该是另一个吧,若是早先请到的是他,孩子的并定然已经好了。但是耽误到如今,他也只能给孩子保命了。” 杨若看了一眼孩子,继续道:“孩子已经开始发热,如果处理不好,即使病情得控,也可能会因为发热烧坏脑子,有损智力。” 一家人听了这席话后都急得有了泪水。 杨若静静地道:“我有七成把握。” 大儿子惊喜得道:“七成?真的还有七成?” 杨若道:“是。” 老师傅急忙道:“那姑娘你快救救我孙儿吧。” 四娘已经又喜又哭地说不出话来了。 杨若道:“你们不要慌张,先冷静一下。” 她见三人情绪相对稳定,道:“我有两个办法可以治病。一个是常规的方法,可以内服外敷,辅以针灸,但是见效较晚。另一个是用毒,以毒攻毒,见效快,但是有一定的毒性。” 说完她抬头看着三人,等他们做决定。 毫无意外,三个人都选择了常规的治疗。杨若也明白,三人都是勤勤恳恳的小百姓,哪怕是老师傅,也只是半个江湖人,没怎么见过毒,定然惧怕。 杨若当即开了方子,递给老大让去抓药,然后在四娘的帮助下施了针。 不一会儿,就见老大已经买回了药,后面还跟着个老大夫。 杨若微微皱眉,莫非他不相信自己,心下便有些动气。 老大也看见了小姑娘的皱眉,正要开口解释,就见那老大夫已经冲上去了,完全没有往日的儒雅风采。 老大夫冲上去便道:“你就是黎家老大口中的小大夫,哎呀呀,了不得,了不得!” 杨若微微皱眉,这是什么情况? 黎老大这才忙忙拉住激动地老大夫,向杨若解释道:“姑娘莫怪,这是振中堂的穆老大夫,今天就是请他老人家给猴儿看的病。” 这位穆老大夫明显等不及,插口道:“今天上午我来看时,这孩子已经病入膏肓,眼见无救,只能开服保命的方子给他。方才见黎老大带来你的方子。让我大开眼界!姑娘你是如何想到的?这般奇妙的方子!果然是妙!” 杨若这才明白此人来意,见他称赞自己的医术,不免也带了几分笑意,道:“我闻见你开的药了,还算高明。” 老大夫听见小大夫称赞自己,顿时做狗腿状,道:“小大夫谬赞了,老朽真是当不起。姑娘快说怎么想到的?” 杨若道:“经之所过,病之所治,我先用银针打通孩子滞塞的经脉,让全身的经脉活络。然后用黄连,苍术等药物,引导,疏解他体内的热毒。最后用白芷,苦参,夏枯草,青黛,蛤粉,冰片等做成外敷之药,把热毒引出体外。如此,便可。” 穆老大夫听了之后连连拊掌道:“妙,不在于堵,不在于清,而在于疏导。果然高明!” 老师傅一家人听见老大夫如此称赞,更加对杨若信服。黎老大当即去熬药,四娘奉上清茶。 老师傅心下更是庆幸,自己做了这单生意,当初见小姑娘要去北定府,自己还嫌远,若不是人家出的银子多,自己还不肯呢。如今,就算杨姑娘不出一分钱,她就是要去天涯海角自己也要给她驾车。 因为猴儿的病,杨若在徐州一脸呆了将近小半月。如今水疱已经结痂,猴儿也能跳上跳下玩耍了。 杨若看见大病初愈的孩子乱窜,微笑着道:“猴儿,你快过来。” 半个月的相处,患病时的照顾,已经让这个孩子对杨若分外熟稔。小孩子跑过来,牵着杨若的小手道:“姐姐,你叫我做什么?” 杨若摸了摸他的头,道:“猴儿,姐姐打算明天就离开了。” 猴儿不高兴了,问道:“姐姐你为什么要走啊?我们家不好么?” 杨若笑道:“你们家很好,可是姐姐本来是要去很远的地方,姐姐想去看看北境是什么样的。” 猴儿哭闹道:“不要嘛,姐姐就在猴儿家呆着,哪也不去。” 路过的四娘听见了,问道:“姑娘要走了?” 杨若笑着答道:“已经叨扰许久了,我也该启程了。” 猴儿听了立马又哭闹起来了:“不要姐姐走,姐姐就住在我们家好不好?一直住在我们家好不好?” 四娘有些好笑,道:“为什么要姐姐一直住在我们家啊?” 猴儿抹着眼泪道:“等猴儿长大了娶姐姐。” 四娘大笑道:“为什么娶姐姐呀?” 猴儿道:“姐姐对我好,又长的好看,长的最好看了!” 杨若不好意思地捂着嘴笑了笑,道:“猴儿莫要胡说 四娘笑道:“莫要笑了,姑娘和猴儿去洗洗手,过会儿吃饭了。” 不一会儿,一桌子菜就端上饭桌了。 老师傅忙道:“姑娘,快吃,不然菜就凉了。” 杨若并未动筷子,道:“师傅,我在府上已经叨扰多日了,如今猴儿即将痊愈,我打算明天就启程,师傅你看如何?” 老师傅停下筷子道:“怎么能算叨扰呢?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 四娘和黎老大也附和道:“是啊,姑娘着说的什么话。你救了我们家猴儿,便是我们家的恩人,就是一家人。” 杨若心下感动,微微低头,道:“师傅,我本是要去北境的。” 老师傅道:“既然姑娘执意要走,便让四娘明日带你去置办几件厚衣服来,北定府天冷的早,如今已经九月了,再有一个月,便要飘雪了。咱们后日就启程。” 杨若正待说话,黎老大便道:“是啊,杨姑娘,让四娘带你去置办几件衣裳,这徐州城,她熟。” 杨若眼眶微湿,道:“如此便先谢过了。”她顿了顿,又道:“师傅,我们已经如此熟了,你们就直接唤我若儿吧。” 老师傅笑道:“这不就对了。你就叫我黎叔,叫伯山大哥,四娘嫂子。” 杨若乖巧地道:“大哥,嫂子。” 黎家老大黎伯山与四娘齐齐应了声:“妹子。” 几人正在说话间,就听见门外有人扣门。杨若大惊,莫不是父亲派的追兵? 杨若刚刚提起心,就听见外面是穆大夫叫喊:“黎老大,快来开门。” 杨若偷偷松了一口气,再抬头时便发现黎老大带着穆大夫和另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穆大夫刚刚走进,便走上前来拉住杨若,十分亲切地道:“小大夫,这是柳熙华,他来自南疆。” 杨若微微好奇,穆大夫晚上带个南疆人来做什么?她抬眸看向那个年轻人,不觉眼前一亮。 柳熙华长得十分俊朗,虽不及家中大哥杨毓秀那般精致俊美、气度华贵,但是自有一种风光霁月的书卷气与几分洒脱不羁。他面带笑容,是一种杨若没见过的笑容,仿佛山间明月,松间清风。只这一眼,杨若便知道,他和自己不同。他身上没有那样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他的眼中没有一丝来自地狱的黑暗气息。 杨若微微一笑示意。 柳熙华向众人解释道:“在下今夜到访,是为了请杨姑娘去南疆。” 杨若问道:“为什么?” 柳熙华道:“杨姑娘,在下家中世代巫医,但是却对很多病人治而无果。在下有位表兄,唤作左沅岸,这个问题正是他心头上的一根刺,他一直想亲手解决,救我南疆百姓于水火之中。恰逢在下在大元游学已有两年即将归家,他便写信希望在下能带你们大元的杏林高手去我们南疆做客,看能否解决我南疆如此境况。” 他看了一眼穆大夫,向杨若道:“今日我在穆大夫那里听闻杨姑娘的医术超群,便想诚邀杨姑娘与穆大夫一起去南疆,救我南疆百姓于水火之中。” 杨若微微沉吟,道:“你是要请我去南疆?和穆大夫一道?” 柳熙华正色道:“是。” 杨若看见面前这位年轻人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一腔热血赤城的模样,她有些许动容。 她习惯性地低下了头。 她在思考。 第一卷 第四章 大医 片刻,杨若抬起了头,大家都看着她。 杨若看向柳熙华道:“有负公子盛情,南疆我不能去。” 柳熙华本就担心小大夫不肯跟自己一道去,却没想到她拒绝的如此干脆。他顿时惊起,问道:“为什么?” 穆老大夫微微咳了几声示意,柳熙华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有些尴尬。他微微向杨若抱拳一礼道:“在下失礼了。” 杨若并不答话。 众人都有些着急。黎老师傅一家人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不能叫杨若吃了亏去,杨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穆老大夫是个急性子,当即问道:“小大夫,柳公子如此诚邀,去南疆不但可以救死扶伤,还可以与他们当地的巫医多有交流,提升医术。如此一举两得的事情,姑娘为何不允?” 杨若道:“柳公子来自南疆,我乃大元子民。嘉靖三十二年,我朝先皇病危,当今圣上时为王爷,国中无主,北利,南齐乘机发兵,我大元疲于应战。南疆趁此时在大元蜀郡行蛊咒流疫之害,蜀郡百姓死伤近万人。时有人家阖家被灭,尸身曝于烈阳之下,数日不得归尘。” 众人有些惊呆了,谁也没想到,杨若这个及笄年华的小姑娘,竟然会说出这般话来。家国天下,在他们眼中,并未有这般分量。 杨若平静的看了一眼柳熙华,抿了一口水,接着道:“景和元年,陛下初登帝位,朝局不稳,内忧外患,南疆勾连南齐,封锁我大元烟雨府的经商途径,成千桑农家里丝帛堆积如山,却无粒米果腹。近年来我大元政通人和,南疆才停了手脚。如此宵小之辈,值得我去?” 杨若一席话,只听得众人脸色各异。 柳熙华脸色发青,此事虽不是他所为,那也是他的国家所为,他就算是百口莫辩。 穆老大夫半晌方道:“小大夫心怀天下黎民,确令老朽折服。然我等既为医者,当有仁心。凡医者治病,必定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发大慈恻隐之心。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富贵贫贱,长有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姑娘试想,凡南疆国事,皆由南疆帝王与大臣所定,干百姓何事?我等既为医者,当不论亲疏内外,一视同仁。” 杨若仔细听了道:“穆老大夫所说是大医,然而小女子自小由家父教导,位卑未敢忘国,更为甚者,我自小由江湖郎中传授医术,只是为了安身立命,并未有过穆老大夫这般仁心。” 柳熙华听两人争论许多,杨若无非是为了国仇耿耿于怀而不肯南下,反而并未因南疆烟瘴之地而心生厌弃,并不惧怕吃苦,当即对杨若更是心生一份敬意。 穆老大夫也同柳熙华一般,对杨若多了几分敬意,但他老人家并不放弃,接着道:“姑娘肯救治黎家的小猴儿,便是有这份心的。南疆皇帝无义,南疆百姓何辜?” 杨若看着猴儿在爷爷身旁看着自己,那样顽皮的眼神,她不觉心中一软。 柳熙华与穆老大夫同时留意到了杨若这一瞬间的软化,登时便觉看见了几分希望。 柳熙华这时方才开口道:“古人有云,夫医者,非仁爱之士,不可托也;非聪明理达,不可任也;非廉洁淳良,不可信也。姑娘兼具此三品,如此良医,在下怎能错过?还请姑娘再思虑一番。我南疆陛下纵使有千般错,然百姓无辜,深受疾病之害的也不乏如小猴儿这般弱小幼儿。万望姑娘对我南疆百姓心怀怜悯仁爱,随在下南疆一行。” 穆老大夫趁机再添火把,道:“小大夫你看柳公子如此盛情相邀,又是功德之行,何不应下?” 杨若有些为难,自己去北定府是为了离开父亲的势力范围,好逃脱相府牢笼,然而却并未想过离开大元。她有些乱,离开大元,必定能逃离相府,然而,对方却是南疆,这…… 柳熙华见杨若动摇,当即接着道:“小大夫若去我南疆,在下一定会求表兄给姑娘在府外设医庐,不涉权贵朝官。姑娘也可以自己提出要求,我们必定全力满足。” 杨若听了此二点,想了想,道:“那便如此吧,我随你们去。”其实她的心里,确实有和穆老大夫一样的意思,一举两得之行,不,对她来说,是一举三得,她还彻底的离开了相府。也许她孱弱的身子最后撑不下去,那她也任性了一回,为自己活了一回。 柳熙华和穆老大夫见杨若答应,大喜,皆笑出了声。 在一旁听了许久的黎师傅突然道:“姑娘既决定了,我也同姑娘一起去。” 杨若微微吃惊,道:“南疆路远,师傅为何要同我一起去?此去路上自然有穆老大夫和柳公子照应,师傅不用担心。” 黎师傅正色道:“若儿说的这是什么话。不说我已经接了你这单生意,就是你救了我家孙儿,姑娘就是去天边,我也给姑娘驾车。” 杨若正要再推辞,就见穆老大夫道:“这样好啊!老黎头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肯定比我们有经验,此去路上是强援啊。” 柳熙华也笑着应好,显然很是高兴。 杨若见三人已经说好了,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给黎师傅又道了几声谢。如此,杨若的南疆之行,便定下了。 第一卷 第五章 霜途 一路西北,一路西南。只要离开天都,都是好的,杨若这样想。 杨若有几分不舍,她其实是爱着北方的,她喜欢徐州那样大的西北风,喜欢徐州人大嗓门的吆喝,喜欢徐州的天空,蓝而高远。她时常渴望自己也能同天空中的鹰隼一般,但她知道,她只是一只病弱的蝴蝶,苍穹,也许是她毕生不可仰望的高度。 她放下车窗的帘子,静静地燃起了香炉,打开一本游记来看。车身一震一震的,她也随着车身晃动,渐渐垂下的双眸,仿佛遮掩了无尽的心事。 徐州城已在身后,她也将走上新的旅程。佳人渐渐睡去,只留一室幽香。 柳熙华此行准备了三辆马车,穆老大夫打头,他来断尾,回国的路还很长。 柳熙华用手支着下巴,向车外道:“牧桑,还有多久到长慈?” 赶车的小厮看了眼周边的景色,道:“公子,今天晚上就能到。” 柳熙华笑道:“终于到要到长慈了,今晚我们就在长慈投宿。” 小厮高声应道:“好嘞。” 柳熙华放下车帘,微微一笑。 突然小厮拉住马缰,马车猛地一震,柳熙华当即问道:“怎么了?” 牧桑道:“公子,前面有人拦路。” 柳熙华闻言立马掀开帘子跳下车。怎么,自己才到长慈,他们便要按捺不住了么? 他刚刚下车,便见穆老大夫和杨若已经在一旁站着了。柳熙华快速走上前去,见前方四五个清一色玄色劲装的男子,齐齐向杨若躬身行礼,却无几分敬意。他微微挑眉,这是什么意思? 柳熙华走上前去,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拦我车架?” 几人并不搭理他。牧桑见状,大声道:“我们家公子在问你话,你们没有听见么?喂,说的就是你!” 几人仍不搭理,主仆二人对望一眼,都有些懵。 杨若回过身,向穆老大夫和柳熙华欠身一礼,道:“是家里人派来寻我的,惊扰了二位,杨若在这里赔礼。” 柳熙华当即笑道:“无妨。” 杨若转头向几人道:“你们是谁?是谁派你们来的?” 当首一人道:“回三小姐,属下落雨轩雪斋方达,奉二公子之命接三小姐回去。” 杨若微微低头道:“既是二哥的人,我便给你们个选择吧。” 方达问道:“小姐,什么选择?” 杨若微微一笑,道:“要么跟我一起走,要么,我走,你们的尸体留下。” 方达笑道:“三小姐莫要开玩笑了,你还是好生跟属下走吧。” 杨若不置可否,她伸出双手,向方达道:“方达,你可知这是什么?” 方达道:“小姐的手。” 杨若道:“不对,是匕首,随时可以插在你胸膛上的匕首。” 方达有些吃惊,看向杨若。三小姐依旧是往日柔弱的模样,与昔日自己在二公子身边见到的并无差异,只是今天,她的话怎么让自己觉得心里发毛呢。方达暗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怕了这么一个娇弱的闺阁小姐。 他正色道:“三小姐,你若是再不配合,莫怪属下无礼了。” 杨若微微一笑,她抬起双手,在胸前划过,双手微扬,道:“方达,你还要再说么?” 方达只觉喉咙里如同千万只蚂蚁同时噬咬,痛苦难当,完全说不出话来,只是发出一些如同野兽般的嘶叫来,心中大惊。 柳熙华等人见了也大惊,没想到这个病弱的小姑娘竟会下如此辣手。 杨若看向方达后面的四人道:“你们四人速速回去,见了二哥只管跟他说,我很好,让他不用再寻我了。” 四人还有些犹豫,并不动身。杨若笑道:“你们应当明白,相府里不养闲人,我既然能在这府里顺风顺水活这么多年,难道还收拾不了你们这些小喽啰?” 四人道:“并非属下有意为难小姐,只是……” 杨若道:“既然不想活,便留下命来吧。” 四人看见方达痛不欲生的模样,立时跪下道:“三小姐饶命啊,属下也只是奉命行事。” 杨若见四人吵得心烦,她微微皱了皱眉眉头,也不搭理四人,直向马车边走去。四人只觉一阵腥甜之气,便天旋地转,不知所以了。 杨若向方达道:“你若是想活命,便跟着我。” 方达哪还用得多想,当即跪下直磕头,杨若伸手微微一扶,他便觉嗓中剧痛立减,只是有些微麻。方达心下大骇,当即跪倒在地道:“但凭小姐驱使。” 杨若淡淡应了声,不再停留。 柳熙华此时方才问道:“杨姑娘,这四人?” 杨若道:“没死,扔在树林边吧。” 柳熙华微微扶额,对自己二哥的人也这般,真是任性。他招手向牧桑招手道:“牧桑,把他们弄到一边去,我们继续上路。” 穆老大夫是个聪明人,他并未开口,只是走回自己的马车,等着出发。看来,这旅途并不太平啊。他抬头看向老黎头,却见他并未有任何异样,难道真的是自己一把老骨头不禁吓了,他怎么和没事人一样? 柳熙华面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心下却甚是吃惊,好像这个小姑娘有些故事呢,相府三小姐?会医,会毒,还有人来追捕?有意思。 柳熙华看了眼天色,道:“牧桑,看来今天到不了长慈了,我们便在路上找个避风的地方露宿一夜吧。” 牧桑应下了。 天色渐暗,柳熙华命众随从收拾晚饭,他向杨若的马车旁走去,却见杨若斜靠在马车外,望着天空。 柳熙华借着暗淡的光,看见杨若眼中分明的泪光,他轻轻出声:“杨姑娘?” 杨若带着鼻音,道:“怎么了?” 柳熙华道:“杨姑娘今天受惊了。” 杨若道:“没有,只是没想到二哥这么快就找到我了,有些吃惊。” 柳熙华道:“姑娘二哥是?” 杨若抬头望向天空道:“我父亲是当朝杨丞相。我此次是偷偷跑出来的,他肯定气坏了。我二哥从小就疼我,不让家中姐妹欺负我。那个时候我还小,又没有亲娘,父亲也不大记得我,有时候嬷嬷欺负,连饭都吃不饱。” 她顿了顿,见柳熙华并无半分不耐烦,方又接着道:“那时二哥才十五,他忤逆父亲,强行把我带到落雨轩教养,那年我才七岁。家里的男孩子都可以自己选自已以后做什么,而我,只能等着命运安排。被父亲用作联姻的筹码,或者,无人问津死在相府的后院里。但二哥,他虽然带我去了落雨轩,却从不让我手染鲜血。他说,我和晨儿不同,没有拿起剑的勇气与能力,最终只会伤了自己。他说,等我长大了,为我找个平凡的人,让我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柳熙华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他问:“那你为什么还要离开呢?” 杨若道:“二哥此举激怒了父亲,父亲罚他半个月待在暗室里思过,不给他喝水,不给他吃饭,还每天命落雨轩的高手去和他对决。我心疼二哥啊,跟父亲苦苦求了好久,可是父亲连见我也不愿。直到晨儿带我去落雨轩见了师傅,他答应收我做徒弟,替我求了父亲,方才把二哥放出来。我却也变成了落雨轩里的人,我从小修习的医术只是为了救治那些双手沾满鲜血的修罗,我的毒术只是为了研制出更多的毒来达到修罗不可告人的目的。我是鲜血背后的杀人者。” 柳熙华看向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她的几丝碎发在风中微微颤动,她的小脸上满是对过去的惧怕,双眸隐隐的水光让他感到心疼。 他温柔地道:“不怕,我带你离开大元,去南疆。我们南疆人最讲究真情实意,非常热情。等到了南疆,我就在街市里给你开个小医庐,你尽管做自己想做的事。” 杨若看向他,见这个有如清风明月的男子笑着承诺,杨若笑道:“好,我们便一言为定。” 柳熙华见她绽开的笑容,有如佛前白莲般高洁,不禁有些呆,他一回神,大声笑着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杨若跳下马车,道:“走吧,好像晚饭好了,我还从没吃过这样的饭。” 柳熙华见杨若罕见的活泼,也心情甚好,道:“我可见多了,我跟你说,自从我离开家里,我……” 两人渐渐远去,风中仍传来两人的笑谈声,在林间十分悦耳。 第一卷 第六章 共议 柳熙华和杨若到时,大家已经都等着了,柳熙华抱歉道:“让诸位久等了。” 穆大夫笑道:“无妨,正好听老黎头讲些江湖趣事。” 杨若笑道:“这个我也可以讲给你听。” 穆大夫奇道:“丫头知道?” 杨若道:“我师父是江湖人,他喝醉的时候就喜欢拉着我讲些江湖里的事。” 柳熙华笑道:“我也想听。” 杨若白了他一眼,道:“我饿了,讲不动。” 柳熙华忙道:“小姐恕罪。” 穆大夫和黎师傅看着两人玩笑,道:“快些吃吧,不要闹了。” 柳熙华正色道:“三位,从今天起,我们可能要换道了。” 黎师傅最熟悉路上,问道:“柳公子,我们往那边走?” 柳熙华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我们此行是前有狼,后有虎啊。若儿是私自离开的相府,相爷大怒,派出多路人马要带她回去。”说着他看了眼坐在不远处的方达,众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方达,方达微微咳了声。 杨若道:“穆老大夫,黎师傅,我确实是私自跑出来的。” 方达插口道:“三小姐,您还是快些回去吧,大公子和重花楼都对您下了搜捕令,您逃不掉的。” 杨若笑了笑回过头,在火光下玩弄着自己的双手,道:“方达,你说我要是逃出去了呢?现下你还在我的手里,还是想想如何保命吧。” 方达闷声不说话了。 穆老大夫道:“我们也算朋友一场,杨姑娘尽管放心,我们必定带你躲开追捕。” 穆大夫话音刚落,就见三人看着自己,他咳了两声,道:“当然,还要柳公子和老黎头多多筹谋。” 柳熙华笑道:“正是这个理。若儿现在是我的客人,自然要护得你周全。” 杨若道:“如此,多谢了。” 柳熙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道:“还有件事,就是我们还要躲避南疆那边来的敌人。” 穆大夫奇道:“怎么,你回家还有人拦着?” 柳熙华不好意思道:“让各位受惊了。” 杨若在一旁拨弄着火堆,漫不经心地道:“柳公子既是南疆巫医一族,那敌人便多了。且不说外敌,便是一家人,巴不得他永远回不去的也不少。巫医一族最重子嗣,凡是有些地位的人家都喜欢娶一屋子小妾,但家产有限,自然闹得厉害。” 杨若戏谑的看了一眼柳熙华道:“看柳公子气度不凡,恐怕家里还是嫡子,这个嫡子还不务正业。” 柳熙华笑道:“好厉害!确实如若儿所说,我父亲是柳家的家主,我是他唯一的嫡子。” 柳熙华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是我从小就对巫医不感兴趣,立志要行万里路,读万卷书。” 杨若笑着拍手道:“如此便更热闹了。” 穆大夫与黎师傅不解,看向杨若。柳熙华扶额,笑得有些无奈与宠溺,只是这丝宠溺连他自己也没发现。 杨若笑道:“既然柳公子是巫医一族,又姓柳,我便猜上一猜,莫不是九黎部的柳家?” 牧桑一直在一旁听着,此时大惊道:“姑娘怎么知道?” 方达哼了一声,道:“有我家二公子,天下的事能瞒着三小姐的还有几件?” 杨若笑道:“正是,二哥闲暇时当故事讲给我听的。柳家是九黎部第二大族,既是九黎部的柳公子,那从小便是个香饽饽,从一生下等着定亲的便不少,偏我们柳公子从小就不近人情,一心只读圣贤书,这可伤了一大波少女姨婆的心。她们相中的是巫医柳氏一族的族长,但柳公子不习巫医,按规矩就不能继任族长。偏他还是个天生尊贵的嫡子。” 柳熙华笑道:“正是,姑娘说的一点也没错。” 杨若道:“这下可就更热闹了。” 穆大夫显然已经被杨若的话吸引了,问道:“为何啊?” 杨若似乎兴致很好,她笑着道:“既然做不了族长,那就选能做族长的呗。柳公子家中众多的庶兄弟,他们可都想着当族长呢。现在,便是联结外家除了柳公子的大好时机。只要柳公子回不去,他们至少还有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而他们所联结的外家,此时不是正好有机会有个柳家族长的女婿了么?” 柳熙华有点苦笑,道:“你真是冰雪聪明。我家里的情况大致就是这样,不过等你们到了南疆后,自然有表兄排人来接你们,他是九黎部现下的当家人,必定能护得你们周全。若儿便也能放心了,到了他的地盘,保准你彻底离开相府。” 杨若道:“如此最好。若他能替我隐姓埋名,我便倾尽全力为他排忧解难。” 柳熙华大笑道:“穆大夫,黎师傅你们听见了是吧,快为我作证。” 众人皆大笑。 杨若有些失神,等到了南疆,便彻底离开了相府,那么,他也就再也找不到自己了。 他会找自己吗? 柳熙华道:“正是因为前狼后虎,我们现下不能走蜀都的官道了。我想了一下,我们到了常德,就改道怀化,然后走沅江水路,直达九黎部的都城凤凰。等到了凤凰,我再回平城,到时候有表兄的人,也安全些。” 杨若笑道道:“就是算计的人来了,这不还有左表兄的面子挡着么。” 听见杨若这样说,柳熙华立即跳起来大声道:“好你个杨若,竟然欺负起柳公子我来了!我跟你讲,等你到了南疆,用我的地方多着呢。你再取笑我试试?” 杨若立即坐到了黎师傅旁边道:“我还有黎师傅的,是吧?” 黎师傅立即挺起胸膛道:“正是。” 杨若笑道:“柳熙华,我们还是先到了南疆再说。此处还是我大元境内,虽然父亲愤怒严苛,可是很护短呢。我若是告诉父亲你欺负我,那……” 方达立即接上道:“就算相爷不弄死你,我们二公子也绝对不会放过你,还有晨小姐。” 杨若给了方达一记奖励的眼光,道:“看见了吧,我是有后台的人。” 柳熙华笑着向方达道:“方达,你转的够快啊,今下午还想抓她来着。” 方达正色道:“二公子说过,不能让外人欺负了小姐去,谁欺负小姐,我们就剁了谁。” 柳熙华大叫:“果然是一家人!”看来这位二公子是个妹控,这方达是二公子的忠实拥护者。 杨若道:“方达,你且跟着我吧,等我到了南疆,就给你解药,让你回去复命。” 方达犹豫道:“小姐,那我的几个兄弟呢?他们怎么样了?” 杨若道:“没死,只是伤了心智。从此做个寻常人,省的不知道哪天就丢了性命。” 方达当即跪倒在地,道:“多谢小姐不杀之恩。” 杨若不以为然,道:“不必谢我。若你们不是二哥的人,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柳熙华道:“这还要道谢?方达,你还好吧?” 方达不屑地看了一眼柳熙华道:“无知。” 杨若给了柳熙华一个同样的表情,道:“柳熙华,你莫不是就真的想这样回去?就你想到的走法,估计还没看见南疆的大门,我们就被你的仇家送上西天了。” 柳熙华与牧桑立马问道:“为什么?” 杨若看了他们俩一眼,道:“你们能活到现在真是奇迹。” 穆大夫与黎师傅完全不懂,看着杨若。杨若道:“唉,你们听我说。现在我们有六个人穆大夫,黎师傅,柳熙华,我还有牧桑,方达。相府的追兵针对我,南疆的杀手针对柳熙华,而穆大夫和黎师傅本身并无危险。所以我建议,由黎师傅带着穆大夫单独去南疆。本来由牧桑带着去最好,但是他是你的贴身小厮,估计认识的人很多,他带着反而不安全。“ 柳熙华道:“牧桑能易容。” 杨若看向牧桑,道:“你会易容术?” 牧桑道:“我有一条蛊叫做换颜,可以短时间维持不同的容貌。” 杨若第一次接触到蛊,很是兴奋,道:“还有这样神奇的蛊?” 柳熙华道:“我们南疆神奇的蛊多着呢,别跑题,还说正事呢。” 杨若这才收起好奇心道:“既然这样,就有牧桑带着穆大夫和黎师傅,扮做游医从蜀都走官道,先到南疆九黎部告知令表兄,让他派出人马来接应你我。我们带着方达走你定的那条路,只是在过沅江之前,要先跟你表兄约好,不然在江面上孤立无援,就麻烦了。” 柳熙华道:“好主意,就这么办。“ 方达有些无语,道:“柳公子,你怎么这般苯?我们二公子若是想你这般,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杨若笑道:“人家柳公子是柳族长的宝贝嫡子,二哥怎么能和人家相比呢。” 方达嫌弃的看了一眼道:“还不是养成了傻子。” 牧桑见二人笑话自己家少爷,急道:“我们家公子才不是你们说的那般!” 杨若笑道:“是这样又怎样,不是每个人都有你家公子的好运气,能做一个,嗯,傻子。”杨若试探着。 柳熙华咳了两声道:“这个话题暂且放下,我们就按照她说的办。” 黎师傅显然还有些犹豫,道:“若儿,你这样安全吗?” 杨若笑道:“虽然我年龄小,但是江湖,我比你们了解,相信我。” 方达道:“老头子,你就操心你自己吧,我们家小姐肯定比你们强。” 黎师傅见杨若和方达都不以为然,便也只好放下心了,但愿他们都平安,自己也算不辜负张二爷所托了。 牧桑还待反对,但是看见自己家公子满打满的同意,也就只能答应了。只求自己赶紧把两位老人家带到凤凰,赶紧给表公子通信,让他派人来接自己家公子。 牧桑看了眼杨若主仆,又看了眼自己家公子,心道:“莫不是自家公子真的被养傻了,连人家的小姑娘也比不上。唉,要是夫人知道了又不知道该怎样唠叨呢” 第一卷 第七章 暗林 沅江已经接近了南疆,茂密的树林,湿潮的空气,越来越重的雾气让杨若渐渐呼吸不过来,她轻轻倚着一棵树蹲下来,试图让自己的呼吸轻松。 杨若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雾气沉沉,压根看不见天空,更不要说以星辰分辨方位了。就算自己懂得再多,也没有经验,杨若心下气急,暗暗扯了扯自己的袖子。 柳熙华走了一会儿,突然发现后面的人没有了动作,他转过一看,杨若一身淡色衣衫蹲在树旁,心下大惊,快速跑到杨若身边,扶起她,道:“若儿,怎么了?” 杨若微微道:“无妨,是我的身子弱,缓一缓就好。” 柳熙华脱下自己的披风,铺在地上道:“你坐,我们休息一会。” 杨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柳熙华道:“刚过傍晚,林中天暗得快。” 杨若挪了挪,坐在披风上,道:“穆大夫他们已经上路四天了,按照脚程,他们该昨天晚上就到了。如果顺利,今天晚上你表兄的人就能到。” 柳熙华道:“所以你才让方达去渡口?” 杨若道:“这只是其一,我还怕他私自联系落雨轩和重花楼的人,如果让他们追到,我们就是腹背受敌。”她看了一眼柳熙华道:“你到底得醉了多少人?他们都追了你两天两夜了,毒死一波来一波。” 柳熙华道:“我哪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杨若道:“谁让你托付在大夫人的肚子里出生的,舅家还是凤凰左家。你还作死不习医术,这不是摆明了给那些庶兄庶弟给机会么?” 柳熙华无奈道:“我哪里知道。” 杨若继续嫌弃道:“柳熙华,你怎么就没有连武功也这样差,真不知道你怎么活了这么久。” 柳熙华更无奈道:“我怎么知道。” 杨若道:“好吧。我们已经甩掉他们了,暂时应该追不上了。” 柳熙华道:“你放心,就算我死,也不会让你出事的。” 杨若看了一眼柳熙华,道:“你自身难保,怎么救我?” 柳熙华正色道:“只要他们放了你,我就自刎,绝不再逃。” 杨若愣了一愣,道:“你怎么这么傻?” 柳熙华道:“不傻,只要你平安,我怎样都好。” 杨若心下感动,故作坚强道:“还不傻?你死了我就是目击证人,他们难道不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么?更何况,你怎么知道你死了他们就会放过我?这样的蠢主意不要再出了,乖乖听我的话,我们走出这片树林是正经。”说着她背过脸去,不让柳熙华看见她的眼眶中打旋的泪水。 柳熙华急道:“你别哭啊,我们肯定能走出去的。“ 杨若道:“谁哭了,我就是转了下脸。”她仿佛自己也觉得谎言拙劣,便转移话题道:“今天上午在镇子上追我们的人,他们的口哨是做什么的?” 柳熙华道:“那个啊,是他驱蛊的蛊器,只要他吹出相应的旋律,就能驱使他饲养的蛊虫做出相应的动作。” 杨若道:“这个好玩,待我到了南疆,也一定养几条蛊虫来玩。你上次说你们南疆神奇的蛊多得很,给我说说啊。“ 柳熙华见杨若有兴趣,便道:“传说中我们南疆有一种蛊,可以净化人的心灵,让来自地狱的灵魂得到安息。听我娘讲过,叫做什么‘心有莲花一瓣,不惹凡尘之忧’,这种蛊叫做息尘。” 杨若听得很是认真,问道:“息尘?好奇怪的名字。” 柳熙华道:“反正也没人见过,只是个传说罢了。” 杨若道:“好吧,等我们到了南疆再说。” 正在说笑间,杨若突然站起身来,道:“不好,他们追来了。” 柳熙华急道:“什么!怎么这么快,你不会听错了吧。” 杨若道:“我不是用耳朵听得,我是用鼻子闻的。今早上我们跑的时候我趁机在他们身上放了千里香。这种香沾在身上数日不褪,最适合追踪。” 柳熙华道:“那还等什么,跑啊!” 杨若观察了下周围的环境,见周围密林环绕,隐隐还有泉水的声音,山间厚重的雾气已经完全遮挡住了视线,天刚刚擦黑,月亮还未升上来,正是隐匿的好时机。 她向柳熙华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走过来。 柳熙华经过这两天的相处,早就对杨若心服了,见她打手势,立马走到她的身边道:“怎么了?” 杨若道:“你跟我来。” 她率先走在前面,微微试探着脚下,轻快地在林间穿梭。 柳熙华紧跟在后,跟随着杨若的脚步。他抬头看去,见杨若瘦弱的身影在一片昏暗中穿梭,如果不是她淡色的衣裙显眼,他都快看不见她了。柳熙华突然有种错觉,虽然杨若讨厌黑暗,讨厌杀戮,但不可否定,她适合黑暗,或者来说,她属于黑暗。她就像一只暗夜里的蝴蝶,虽然弱小,但却有无比敏锐的判断和无比坚定的信念。 杨若指着一颗古树道:“柳熙华,上去。” 柳熙华道:“什么?” 杨若道:“你上去啊,躲在树冠里,在我回来前,或者你表兄的人来之前,不要下来。” 柳熙华道:“若儿,我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你怎能让我躲在树上?” 杨若瞪了一眼道:“你会什么?武功?巫术?咒蛊?” 柳熙华立马道:“都会!” 杨若平静地看了一眼,柳熙华的气势立马就弱了:“就是,就是会一点。” 杨若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柳熙华的肩膀道:“熙华,你听话,去树冠里躲着。他们要杀的是你,就算抓住我,也会用我要挟你出来。就算我被抓住了,我们也拖延了时间。现在,你就祈祷你表兄的救兵快点到吧。” 柳熙华有些无语,她这是在哄小孩子么?其实杨若并不擅长与别人交谈,在相府里,步步危机,她总是得很小心,哪怕只是少说少错。就这点哄孩子的本事还是从黎家小猴儿的身上学来的。 杨若微微一笑道:“放心,我没事。”她拿出一个锦囊来,道:“你上树后,把里面的药拿出来服下,它可以暂时隐匿你身上的气息。其他的等我们安全了再说给你听。” 柳熙华道:“一切小心。” 杨若快步离开了古树,就这样的运动已经让她的身体无力负担,她尽量想有水的地方走去。她让柳熙华躲在方才的那颗古树上,正是因为靠水近,哪怕他几天之内走不出去,也可以在有水的地方活下来,等到家族的救援。 柳熙华一路来的善意她看在眼里,她就对不会让这个善良的人死在这卑污之手里。杨若坚信,虽然柳熙华不会巫蛊,不会武功,但他本身就是一座宝藏。虽然现在他心性纯良,风光霁月,不懂手段计谋,但正因如此,他才更可贵。就算将来他难免不会玩弄手段,但是一个人的心性不会变,有计谋又有正气,那样的他更适合做领导者。 心里这样想着,杨若不禁啐道:“怪不得什么也不会还这么招人忌惮!”又走了几步,杨若突然听到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杨若顿时停下,这是什么声音?蛊虫? 她朝四周看去,黑漆漆的地面并看不出来有什么东西。但是这个声音越来越近,杨退了几步,靠在一边的树上。她静静站着,全身的感官此时已经全部被调动,她用力感知着黑暗中的来客。果然,就算他们不知道自己在那里,这蛊虫也能循着自己的气息找到自己,怪不得,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杨若微微有些头皮发麻,真是棘手。默香就做好了那么一粒,给了柳熙华,这下可怎么好?杨若摸了摸腰间,只剩毒药和银针了。杨若有些无语,真是倒霉。 林间窸窸窣窣的声音愈发大了,似乎就在耳边了,杨若没办法,只能接着跑。 突然,她的脚下似乎踩中了一只虫子,虫子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叫声。杨若吓得迅速跳起来,站到一边,她定睛一看,隐隐约约黑暗中一只像甲壳虫一样的虫子,似乎在痛苦的扭动,杨若被这样的情形吓了一跳。她迅速抽出一根银针,若是这只虫子再有什么动作,她就用银针把它定死在地上。 只一会,虫子不动了,杨若微微舒了一口气,这是死了?但杨若的气还没缓过来,就见虫子的腹部好像被什么冲破了,但是天太黑了她看不清楚。杨若揉了揉眼睛再看,原来是许多同样的小虫子撑破了大虫子的腹部爬了出来。杨若下了一跳,这是杀不得么?死一只,就会再出现许多小虫子? 只见刚刚爬出来的小虫子,快速挥动触角,然后向自己的方向爬了过来。杨若心道:“不好,这是刚才踩破了母虫尸体的缘故? 杨若心里哀叫一声,只见更多的虫子朝自己这边涌了过来,在地上铺的密密麻麻,犹如一片黑色的草地一般。杨若只觉恶心的厉害,刚才消失的力气仿佛都回来了,她用力的向水边跑去。 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显然那些南疆人已经追上来了。杨若暗叫祸不单行,现下只能先在水利躲一下了。 待她奋力跑到水边,她发呆了,这不是一条小河,而是一条瀑布!站在上面往下看足有一百多丈。杨若看了看来时的路,只见追兵已经赶上来了,杨若心里急道,救兵怎么还没有来啊,这个表兄也太不靠谱了。 她沿着瀑布的上流往里面跑,然后找了个水流相对平缓的地方,一头扎下去。果然河水掩盖了她的气息,那些蛊虫没有再跟上来。追兵们没有了蛊虫的指引,也就向不同的方向找过去了。 杨若等到周围都没有声音的时候才浮出水面,但是更糟糕的是,她没有力气了。 杨若浮出了水面,却没有力气游回岸边了。她只能牢牢地抓住水中的芦苇,等待着方达带人来救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的消失,杨若的意识也渐渐迷失。夜里的冷风呼呼地吹过水面,河水也愈发冰冷。水里的女子就像夜晚的幽灵一般,似乎没有气息,随着往下流地河水一动、一动,在水中摇曳。 柳熙华赶到岸边时,就看见了这样的情形。柳熙华暗骂一声,不是很厉害么,这是什么情况?杨若,若是你有事,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他迅速地冲下水去,却发现杨若已经抓不住水中的芦苇了,她开始随着水流向瀑布流去。柳熙华大惊,用力快速游过去,把杨若拦进怀里,奋力游向岸边。 第一卷 第八章 沅岸 天色愈发暗了,大约都已经接近子时了。 柳熙华看乐颜杨若,她仍然在昏睡中,心下大悔,自己怎么就相信这个小姑娘的话了呢? 杨若温顺地睡在柳熙华的怀里,天冷,柳熙华就把外面的袍子都脱下来给杨若取暖。杨若生的本就纤弱,柳熙华的袍子把她完全裹了起来,双颊惨白。她的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袖,柳熙华想给她暖一暖手,却总是拿不开。 柳熙华心道:“昏睡了还这么不老实,这是护着什么宝贝呢?”他心下好奇,但是自认君子非礼勿动,坚决不去窥探杨若的秘密。 已经到了中夜,月亮渐渐升起,林子里反而比傍晚的时候亮了些。柳熙华因为把衣服给了杨若,自己冻得瑟瑟发抖。正在给自己哈气取暖的时候,突然发现杨若的手指在动。柳熙华大喜,急忙抱着杨若摇了摇,道:“若儿,醒了么?” 杨若挣扎着抬起眼皮,问道:“什么时候了?方达回来了吗?” 柳熙华道:“现在已经接近中夜了,方达还没有回来。” 杨若低声道:“真是倒霉。罢了,柳熙华你听我说,今晚上就是我们的生死之夜,如果躲过去了,明天你表兄派来的人马肯定到,那么我们就获救了。如果被抓到,你就真的回不去了。” 柳熙华道:“这些我都知道,你歇一歇。” 杨若已经虚弱的连讽刺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接着道:“我现在的身体是走不动了,你把我抱到那棵树上去,然后去找救兵。如果我被抓住了,不要来救我,知道了么?” 柳熙华大惊,道:“杨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要死一起死!” 杨若显然也气了,自己想办法保全你的命,你还要一起死? 两人正在争执间,谁也没有察觉到一个黑色异装的男子正在靠近。 杨若正待再跟柳熙华解释,突然感觉到一股杀气,很强烈的杀气。她不由得想一遍的丛林里看去。 柳熙华奇道:“怎么了?” 杨若道:“小心,有杀气。” 柳熙华微微往前站了些,把杨若护在身后,问道:“在哪里?” 杨若道:“左后方的丛林里,一个人。” 柳熙华道:“你别动,我去看看。” 杨若全身已经发软了,她的身体根本不能支持她进行这样长时间的体力消耗。她扶着树站稳道:“不要动,只要你一动,必死无疑。” 柳熙华急道:“总不能坐以待毙吧。”他微微向后倾了一下,压低身子靠近杨若道:“我待会趁机把他引开,你趁机躲起来。” 杨若开始发晕,眼前的图像开始变得模糊,甚至有些发黑。但是她还是精准判断了来人。 她低声向柳熙华道:“你先不要动,他身上没有虫子的味道,不是刚才那批人。他不会驱蛊,杀气很重,应该是个武功很好的武士。他潜伏到我们身边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察觉,那么他的轻功就应该很不错。一般轻功不错的人,出手速度也会很快。” 杨若使劲吸了两口气道:“所以你不能动,在你不定的时候破绽最少,一旦你动了,他杀了你只是一瞬间的事。” 柳熙华这才听出她说话已经变得很吃力了,立马想到杨若本来就身子弱,经过这两天的逃亡,方才又在水里泡了那么久,现在她的情况应该很糟糕。柳熙华不敢回头,只好压低声音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能撑一下吗?” 杨若微微道:“无妨,你现在听我说。” 柳熙华眼睛注视着武士潜伏的地方,道:“你说。” 杨若喘了一口气道:“我给你的药丸很快就要失效了,你身上的气息掩盖不了多一会了,他们马上就会找过来的。现在我们先要除掉树丛里的这个,不然等一会他们找来了,我们必死无疑。” 柳熙华道:“怎么除?” 杨若道:“用你的蛊沾上我的毒药,只要蛊虫爬到他的身上,咬破他的皮肤,毒粉进入他的体内,他就会很快失去力气,然后你就去杀了他。” 柳熙华的心猛地一跳,问道:“杀了他么?” 杨若的声音低而冷静,道:“不想你死,就杀了他。” 柳熙华有些微微冒冷汗,这是第一次,他听见有人给自己说杀了他。 杨若气息更加不稳,道:“不要怕,等一会他没了力气,你就用他自己的刀杀了他,一定要干脆利落,不能心慈手软。” 柳熙华道:“好,我试试。” 杨若知道他害怕,其实自己也很害怕,这是也她第一次要别人的命。但她不能手软,尽量学着二哥的语气道:“杀了他之后立马回来,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 柳熙华见杨若一个女孩子家都没有怕,自己反而显得胆小如鼠,优柔寡断,当即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下。他道:“好。” 说着他拿出了一只黑色木质的盒子放在地下,接着拿出了短笛,按宫引商,轻轻地吹了起来,是一首略显幽秘的曲子。杨若定睛看去,有许多类似蜘蛛的八足虫快速从盒子里跑出来了。 杨若当即拿出一只小翠玉葫芦,向地上倒出了一些近似透明的细微粉末。只见许多蛊虫一起爬了过去,粉末沾满了他们的八足和虫腹。 杨若向柳熙华道:“好了,让虫子爬快点,等他反应过来我们就难得手了。” 柳熙华的曲子快了起来,不一会就见那些沾满毒粉的小虫子跑的无影无踪。 那个武者似乎发现了不妥,他快速窜出了树丛,向杨若和柳熙华冲过来。他的步伐很快,在他冲出的一瞬间,他扔出了三把飞镖,直奔柳熙华而来。 此时柳熙华还沉浸在自己驱蛊杀人的思绪里,没有任何反应。杨若急得快速拉他的衣袖,此时柳熙华才发现飞镖朝自己冲过来了。 他迅速抱着杨若扑倒在地,再回头时发现武者也靠着一棵树站着,他似乎已经中毒了。 杨若道:“快去。” 柳熙华此时哪里还能多想,立马拿起刚才射偏在地上的镖向武者追过去,武者步履蹒跚地在前方移动。 杨若用力向柳熙华喊道:“柳熙华,不要放过任何一条假死的毒蛇。” 柳熙华似乎听见了这句话,更加用力地向武者跑去。 待到追上武者的时候,柳熙华知道杨若为什么这样说了,这个武者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反抗之力了。他是一条假死的毒蛇,即使现在他看起来多么孱弱无害,等他恢复了力气,他就会把毒牙伸向自己。 柳熙华拿出了飞镖,快速地向武者咽喉刺去。武者的鲜血染满了他的双手,他的衣襟,他有一刻的恍惚。 就这样?他死了? 生命原来这样脆弱,经不起利器地轻轻一划。如果现在不是他死,那么就是自己和若儿吗?自己和若儿也会这样躺在这个人的脚下,冰冷而全无气息吗? 柳熙华庆幸自己这一刻拿起了凶器,因为他保护了自己和杨若。也许从打算回来的那一刻,也许从他离开南疆的那一瞬,也许更早,在自己不愿修习巫医,在自己出身为嫡子的那一刹那,就注定了自己要拿起武器,拿起凶器。 他收了收手,快步离开,他还有该做的事。 柳熙华走后,杨若就瘫倒在地了,她实在没有力气了,眼前一阵的发黑。但即使如此,她还是感觉到了危险的靠近。是蛊虫,很多。 还不能死在这里,柳熙华马上就会回来。她坚持着向树边爬过去。 靠在树上,她用力睁开双眼。 月光终于洒下来了,亮亮的,林间的雾气也有些消散。那是谁? 杨若定睛看去,是一个身着鸦青长衫,披着玄色的斗篷的男子。是来杀她的吗?她的眼前一阵迷茫,她微微一笑,蝴蝶终究飞不过沧海,最终还是折翼在彼岸的前方。那么,所有记挂的人啊,我们来世再见。 杨若的思绪在飘离,仿佛回到了落雨轩,那样的梨花雨,迷离了双眼。 那个身影,是她的恋人。他快步地走过来,道:“三小姐,醒醒。” 醒醒吗?不可以,我不能醒过来,杨若想,醒过来你就走了。 耳畔仿佛传来了柳熙华的声音,杨若想,他好像成功了。 他似乎离开了,杨若心道:“等等,雪庭,等等我。今天记得要来药庐啊,你昨天才受的伤。” 柳熙华回来就看见了杨若昏倒在树边,空气中还有蛊虫的气息。他心下大惊,快步地跑过去扶起杨若,却看见她惨白的小脸上带着一丝浅薄的微笑与哀愁。 柳熙华小心翼翼地抱起她道:“若儿,怎么了,快醒醒。”但无论他怎样呼喊,她都无动于衷。 耳畔传来脚步声,柳熙华眼中锐利顿显,冷声道:“谁!” 来人停下了脚步,声音略显低沉,道:“熙华,是我。” 柳熙华听到熟悉的声音,突然有些想流泪,他抬头道:“表哥!” 黑衣男子脸上带着微笑,这让他的全身平添了一分暖色。他开口道:“熙华,做得不错。” 柳熙华微微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都是杨姑娘的计谋,我只是出份力罢了。” 左沅岸有些诧异,是一切都是这个刚刚昏倒在地的小姑娘的主意?方才他刚刚赶到,就看见这姑娘向自己迷蒙一笑,昏倒在地。他远远看着她微微地笑了,正感觉奇怪,打算一探究竟,就看见自己家一向风光霁月的表弟一身是血地跑过来了。 方才看见他着实有些吃惊,他是受伤了?不对,动作十分利落,那么,他这是杀人了。知道自家表弟杀人了,他心里有些莫名的失落与欣喜,熙华终于是要长大了么? 第一卷 第九章 暗流 天已经亮了,一夜奔波,一夜惊心,而柳熙华此时没有一点想睡觉的想法。 他抬头看了看九黎部的天空,和记忆中的一样,那般蓝。天空中几朵云,朝阳初上,整个江面仿佛都笼罩在一片流光里。 柳熙华靠在船边,看着周围的青山快速后退,他眯了眯双眼,觉得这晨光都似乎不真实。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柳熙华向一边挪了挪,道:“表哥。” 左沅岸也不嫌弃这样坐着很没形象,只是顺着柳熙华让出的位置坐下。 两个人半晌都没有开口,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良久,柳熙华开口道:“若儿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左沅岸道:“还在昏睡,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身体有点弱。等到了凤凰就让穆大夫给看看吧。” 柳熙华道:“只能这样了。” 左沅岸笑着道:“熙华,这次做的不错。” 柳熙华苦笑道:“表哥莫要笑话了,差点就回不来了。” 左沅岸表情几分认真,道:“熙华,真的不错了。前天晚上牧桑就带着穆大夫还有黎师傅到凤凰了。收到消息我立马就派出了东榆去接你,但他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柳熙华有些心惊,派出去的是东榆啊,从小就跟在表哥身边,无论咒蛊,武功还是智谋都不错,怎么还没有消息?既然东榆还没有消息,那…… 柳熙华惊问道:“那牧桑呢?他和东榆在一起?” 左沅岸道:“正是。” 柳熙华疑道:“那表哥怎么来的?” 左沅岸道:“昨天中午有个叫方达的人来府里,说是你和他们家小姐在怀化,等着我来救。” 柳熙华皱着眉头道:“还好方达赶到了。好像,水很深。” 左沅岸笑道:“无妨。”左沅岸的眉目深邃,有一丝坚毅隐在眉角,笑起来的时候干练爽朗,仿佛所有的阴谋都只是一场游戏,而他,不是布局者,便是终结者。 柳熙华看了眼左沅岸,心里还是微微有些感叹的,无论多少年,表哥似乎一直就是这般模样,他有些,望尘莫及。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片刻道:“表哥,我昨天杀人了。” 左沅岸道:“我知道。” 柳熙华伸出左手,指腹轻轻滑过右手手掌,指尖。他道:“那个武者,他的血是热的,从我的手心滑过,很烫手。我已经洗了很多次了,但手掌仿佛还留着他的气息,血的气息,死亡的气息。” 左沅岸没有说话,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柳熙华接着道:“我记得他的眼睛,恐惧,愤怒,还有,空洞。” 左沅岸很平静地道:“熙华,记住他的眼神,那是弱者的眼神。永远不要让这样的眼神出现在你的眼睛里。” 柳熙华显然有些激动,他的声音微颤,道:“表哥,我有些害怕。” 左沅岸不语,静静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的回答,或者解释。 柳熙华不敢看左沅岸的双眼,他怕看见表哥失望,或者指责的目光。怕他问自己为什么这样懦弱。 然而,左沅岸并没有这样做。他说:“既然你已经杀了他,为何还要害怕他?你怕的,是自己。” 柳熙华似乎有些明白,他心里不断重复着左沅岸的话,怕的是自己。 为什么会怕自己?怕自己变得冷血,怕自己变得罪恶,怕自己不再是自己么? 左沅岸看见柳熙华陷入到了深深的思绪中,他微微一笑,道:“熙华,用心去找你想要的东西,不要畏惧,勇敢地向前走。” 柳熙华仍然迷茫,但是似乎有了一种感觉,在默默指引着他。 左沅岸见柳熙华仍然沉浸在思考中,有心让他不要想那些事,便转了个话题,道:“你请来的那位杨大夫很不一般啊。” 柳熙华见他说起杨若,笑着道:“她本就不是一般女子,这次有幸躲过一劫,全凭她的谋划和舍身相救。” 左沅岸沉吟道:“确实不简单,她的那个护卫,便是个一流高手。那天他来府里,打倒了将近一半的护卫,就因门口的侍卫不让他进去。” 柳熙华有些吃惊,方达有这般厉害?那日杨若可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他。 左沅岸见柳熙华表情惊讶显然他也没想到,便道:“他的招式快准狠,是个剑道高手。但他下手不重,府里的护卫都只受了些皮肉伤。他的剑,入肉三分,伤皮不伤骨。” 柳熙华道:“那便好。若儿是大元杨相的三小姐,她私自离开家里,这方达正是若儿二哥派出来带她回去的。但是方达刚到,就被若儿收服了。若儿承诺他只要到了南疆,就给他解药让他回去复命。” 左沅岸笑道:“熙华,你这次给我找了个人物啊。” 柳熙华很是认真地道:“若儿无论医术还是智谋,都是在南疆推行大元医术的好人选。” 左沅岸笑道:“确实,她,可有什么要求?” 柳熙华道:“确实有两个,不近朝局,隐匿行踪。只要做到这两点,她承诺会为你倾尽全力排忧解难。” 左沅岸微微一思索,笑道:“这位小姐倒是特别,听说他们大元的小姐们都是知书达理温良恭顺的淑女,怎的她不但会医会毒还会离家出走?” 柳熙华思索着笑道:“可能是杨相教育孩子的方式比较特殊吧。” 左沅岸道:“确实特殊而且教导有方。长女后宫掌印,长子统帅五万禁军,次子神秘莫测,二女儿就等着嫁长慈王北堂彧了。三女儿就不多说了,你都亲眼见识了。”说着他向柳熙华戏谑一笑。 柳熙华笑道:“我确实不如她。”想到左沅岸说杨二神秘莫测,他忍不住开口道:“杨家二郎是个什么角色?好像跟若儿关系很好。” 左沅岸道:“我知道的也并不多,只知道他叫杨九岩,应该是落雨轩的一个头目。” 柳熙华奇道:“落雨轩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听若儿说,她也在那里生活过。” 左沅岸脸色有点深沉,道:“暗卫,杀手,或者更准确得来说,刺客。” 柳熙华脸色一变,道:“杨相这是干什么?” 左沅岸道:“和这几天追杀你的人一样,难逃名利权势罢了。” 柳熙华心里羽然有几分心疼杨若,自己家里虽然兄弟众多,但也是爹娘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她却从小生活在那样的地方里。 柳熙华的思绪正在游离间,就听见左沅岸道:“熙华,这次追杀你的人不一般,我在路上也交手了。” 柳熙华一听这件事,也顿时严肃了,道:“你说是三方角逐?” 左沅岸道:“正是。两方应该是你自己家里的,另一方,暂时还没有下落。不过我会一直追查的。” 柳熙华思索道:“那就是说在怀化镇下手的是一路,在山上的是一路,我杀的那个是另一路?” 左沅岸道:“你杀的那个本来是有一队人马的,被我来的时候撞上了,但是逃走了一个。” 柳熙华记起一事道:“表哥,你来的时候若儿就昏倒了吗?” 左沅岸道:“我来了之后昏倒的,当时她应该是撑不住了。” 柳熙华有些愧疚道:“本是我请她来南疆,没想到最后竟是她救了我,还连累了她。” 左沅岸道:“想这些做什么,还不快想想你回来了打算怎么办,他们都已经出手了。” 柳熙华愤愤地道:“等我查到了是谁,绝对不放过他。” 左沅岸看着江面,平静地道:“这世上只有两种秘密,别人知道的,或者骗自己的。”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他们都知道,南疆,也恰似此时的沅江,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而这一切,都在等着他们去面对。 船渐渐靠岸,白石带着家丁站在渡口旁等着接自己主子,看见船上的柳熙华,灿然一笑。 柳熙华此时也看见白石了,笑着挥手道:“白石。” 柳熙华小时候,常来凤凰,但左沅岸从小总是有很多事情忙,一般都是白石带着他玩的,惹祸了,也是白石给擦屁股。此刻,时别两年,劫后余生,见了儿时伙伴总是格外亲切。 白石挥手招过一驾马车,向道:“主子,杨大夫就安置在这马车里,我已经从府里带来了丫鬟。” 左沅岸点头道:“如此甚好。” 两个丫鬟得了主子的命令,立即上船,同船上的人把杨若挪到了马车里。 柳熙华一直看着这些人动作,见杨若被众人拥下,尽管昨晚女侍卫为她换下了沾满泥污的衣裙,但是她苍白的小脸似乎仍然向他诉说着昨晚的惊心动魄与狼狈逃亡,柳熙华面色一阴。 白石在一边看见了柳熙华一瞬间的脸色变化,心下也暗暗感叹,表少爷似乎变了呢,这样的他,更适合作为柳家嫡子,更适合在如今的九黎生活。 左沅岸向柳熙华道:“熙华,先去府里吧。父亲母亲应当等候多时了。” 柳熙华笑着整了整衣衫,道:“那便快些走吧,两年不见,我也很是想念舅父舅母呢。” 白石牵过一旁的准备好的马道:“主子,表少爷,请上马。” 柳熙华接过白石递过来的缰绳,向白石眨眼笑道:“白石,本少爷对你,也甚是想念呢。” 白石做了个怪怪的表情,道:“多谢表少爷记挂。” 凤凰,还是记忆中那样,热情,纯净。柳熙华转眼看了眼左沅岸,这便是表哥从小守护的地方,为之不惜从小用尽计谋,踏足地狱。 左沅岸并没有看柳熙华,他在马上看着街边集市里的小贩吆喝,脸上微微泛起笑容。 第一卷 第十章 栖凤 晴空白云,天空蓝的没有掺杂一丝灰尘。左府的地势高,建筑古朴大方,仿佛就在蓝天的下方。 府门紧紧闭着,门外种着一排柳树,虽然时近九月,但是南疆气候较为湿热,柳树还是在夏天一般繁茂,其叶蓁蓁。 左沅岸与柳熙华策马至府门下,就有侍卫上前牵下马,打开了府门。 左沅岸向白石道:“把杨姑娘暂时安顿在凤栖阁里,你去客房请穆大夫来,让他先替杨姑娘诊脉。我与熙华见过父亲母亲就过来。“ 白石应下了,指挥着一干下人快速把杨若挪近府里去了。 柳熙华本想跟着一起去,但是久别归来不见长辈终究说不过去,当下便和左沅岸一同进了大堂。 一路穿过前院,柳熙华心下很是激动,他迫不及待地冲进了大堂。做福利的吓人似乎都见惯了她这幅模样,大朵习以为常,只有两三个新来的丫鬟掩面而笑。 左沅岸微微摇头,叹了口气,跟着一同进去了。 柳熙华刚进大堂,便见两年不见的舅父舅母高坐在大堂之上,舅母保养极好,五十岁的老太太生生跟四十岁的一般,眉目和善,温婉高贵。舅父仍同往常一样,黑着脸,但是跳起来的眉毛明显掩盖不住他的喜意。 柳熙华心中倍感亲切,只在堂下草草一礼,便冲到了舅母的身边,亲昵地拉着舅母的手。 左夫人拍着柳熙华的手,微笑道:“熙华,一路受辛苦了吧,回来就好。” 柳熙华道:“还好,多亏表哥来接我。” 左老爷明显不赞同,道:“熙华,你这路上是怎么回事?我听牧桑那小子说甚是凶险。” 左老夫人也跟着道:“是啊,怎么回事,快说出来。” 柳熙华笑道:“舅父舅母放心,都已经过去了。其实是在怀化遇见了几路武者,都被表哥和杨姑娘解决掉了,以后我会小心的。” 左老爷道:“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待我休书一封,让你父亲好好查查。那些个庶子,怕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了,当我们左家的人死绝了么?” 南疆的习俗很是尊重舅家,凡是舅家所言,主家大多得听从,给出交代。何况还是左家这样的舅家,左老爷这样说就有几分质责柳家的意思了。 左沅岸在一旁听了道:“父亲,此举不妥。这些事还是要让熙华自己去解决。” 左老爷瞥了一眼,道:“那便先让熙华去做。”说着他转身向柳熙华道:“小子,有需要就给舅舅,给你表哥说,不要自己硬撑。” 柳熙华笑着道:“知道了,” 左夫人正色道:“熙华,正是如此,有困难要跟舅舅说。” 柳熙华笑道:“熙华记下了。舅母,你就放心吧,我已经长大了。” 左老爷道:“熙华,你母亲很是挂念,待会吃了午饭,就快回去看看她吧。” 左夫人道:“正是,熙华,既然回来了,就常来府里玩。” 左沅岸笑道:“好了,熙华都已经回来了,要聊什么待会饭桌上说,我们先去看看同他一起来的杨姑娘。” 柳熙华这会同舅父舅母说话,心下也很是着急,忙道:“是啊,杨姑娘是我请的大夫,同我一起来,这次多亏她我才能回来见你们。但她现在还在昏睡……” 左夫人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快去看看吧。让府里的大夫一起去。” 左沅岸与柳熙华两人一同退下,直往栖凤阁而去。 栖凤阁坐落在左府的西南角,一路上翠竹潇潇,很是清幽。栖凤阁后面是两棵三人合抱的梧桐树,枝繁叶茂,从后墙上穿过来,树冠遮盖了小半个院子。 柳熙华急急走进去,就见穆大夫在开方子,黎师傅站在一旁。他向里间看了一下,杨若仍在昏睡。 穆大夫写好方子,都给一旁的丫鬟道:“去城里有药铺的地方,按我开的方子抓药回来。” 穆大夫抬头正好看见柳熙华站在一旁看他,知道他要问杨若的病况,便自己先开口道:“柳公子放心,杨姑娘只是身子弱,近日奔波劳累,又受了凉,我开服方子再好好养半个月,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柳熙华这才舒了一口气道:“那就好。”他看见穆大夫和黎师傅都在,便笑着问道:“二位一路可还顺利?” 黎师傅道:“很是顺利,一路上 没有遇见任何麻烦。” 柳熙华感叹道:“那就好,以后再也不能听若儿的主意了,太冒险。” 左沅岸走进来道:“她的主意很好,不然你们不可能全活着到达凤凰。” 穆大夫和黎师傅见左沅岸进来,一齐起身抱拳道:“左大人。” 左沅岸点头还礼道:“杨姑娘可还好?” 穆大夫道:“没有大碍,待会喝了药,休养半个月就无碍了。” 左沅岸这才道:“穆大夫,黎师傅还有熙华,你们同我来一下。” 三人不知何事,但还是跟着左沅岸一同到了栖凤阁的前厅。左沅岸回头道:“诸位请坐。” 三人一同坐下了。柳熙华问道:“表哥,有什么事吗?” 左沅岸正色道:“正是要说说你们路上的事情。熙华,方才白石来报,东榆和牧桑回来了,他们路上被人追杀,受了些伤,已经去让府医给包扎了。” 柳熙华冷笑着道:“真是大阵仗,我竟然有如此分量,着实让人高兴啊。” 左沅岸道:“我已经让寂言去查了,她应该快回来了。” 柳熙华道:“那便好,有了结果,表哥要立马通知我。” 左沅岸道:“这个你放心,会告诉你的。熙华,待会吃了午饭,你就先回平城去给姑父姑母报个平安。杨姑娘还在昏睡,等她醒了再让她自己决定要住在哪里,至于你二位……”说着他看向穆大夫和黎师傅。 穆大夫道:“我便留在这里吧,等改天,在去柳公子府上拜访。” 黎师傅也道:“正是这样,若儿还没醒,我还是留在这里吧。” 左沅岸道:“那边如此了。熙华,你回去的时候我让阿兰送你回去。路上也稳妥些。” 柳熙华有些苦笑,道:“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左沅岸笑道:“你是家中嫡子,会掌家用人就好,这样的事自然有别人为你操心。” 几人正说着,前面家丁传话说夫人有请,左沅岸便道:“家母已备下宴席给熙华接风洗尘,两位请一起过去吧。” 几人相互推辞还礼一番,便一同离开了栖凤阁。 天近黄昏,杨若才悠悠醒转过来,她伸出手揉了揉双眼,似乎还沉浸在梦里没有完全醒过来。 她习惯性地向窗边看去,一眼便看见了一个墨青衣衫的男子临窗而坐,是雪庭?视线有些模糊,她又揉了揉双眼,这才看清,原来不是,只是一件类似的衣裳,一个相像的身影。 杨若这才看清周围的环境,首先入目的便是自己身上的寝衣,明显是异族的风格,床幔是多种花色很是繁复的刺绣,床顶上是一排银饰。 杨若微微抬手揉了揉鬓角,看来自己是平安到南疆了,真是好险。 这是左府吗? 她看了眼外面的男子道:“请问,这是哪里?” 左沅岸本来正在养神,此时突然听到杨若开口,他愣了一下,才回道:“这里是左府。”他顿了顿,觉得自己似乎要自我介绍一下,便接着道:“我是熙华的表兄左沅岸。” 杨若思索了一下道:“昨晚上的杀手呢?”刚刚醒过来,她的嗓子还有些沙哑低沉。 左沅岸本以为她会问柳熙华在哪里这样的问题,没想到她开口便问道昨晚的杀手。 他有愣了一下,方道:“抓住的都已经服毒死了,并没有有效的线索。” 杨若接着问道:“还有一些是活死人,你抓到了吗?” 左沅岸道:“他们的尸体不可久放,已经命人火化了。”左沅岸微微觉得诧异,这活死人牵连众多,他还没有跟熙华讲,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竟然也发现了。 杨若想了想,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左沅岸道:“我已经让手下人去调查了,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 杨若问道:“方达呢?” 左沅岸很耐心的回答杨若的问题道:“听熙华说杨姑娘不愿暴露行踪,我便自作主张暂且将他禁在了客房里。” 杨若想了想,道:“我暂时没有精神,便先禁他两天吧。” 左沅岸笑道:“杨姑娘似乎对左某很是信任呢。” 杨若仍是那样微微低的声音道:“我们各取所需罢了,暂时我对你还有用,你自然要多我的事上些心。” 左沅岸笑道:“姑娘果然厉害,昨天熙华跟我说一路上全仗姑娘相助,我还有些不太相信。如今一见,果然是聪颖非凡。” 杨若道:“你来这里等我,是想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左沅岸道:“正是,熙华虽然略微年长于姑娘,但在这些方面着实不如姑娘敏锐。这一路上的事情皆为姑娘亲身所历,应当知道的更多。” 杨若问道:“柳熙华回去了?” 左沅岸总是跟不上杨若跳跃的节奏,暗笑,莫非是自己老了,不懂小姑娘的心思?这姑娘的思维真是跳脱。 他忍住感叹道:“今日知道你无妨后就回去了,姑父姑母也甚是挂念。 杨若笑道:“小朋友终于要回家了。” 左沅岸暗笑,还是个说话一针见血的小姑娘。 杨若见左沅岸面带笑意,也不戳穿道:“既然如此,左大人,你先去前厅等我,我梳洗一下就来。” 左沅岸道:“好。” 左沅岸正要转身,突然想起一事,道:“杨姑娘怎么会叫我左大人?” 杨若微微一笑道:“南疆九黎部的当家人,巫云大祭司的独子,不称呼为左大人,大要叫什么呢?” 左沅岸差异的看了一眼杨若,她的面色依然苍白,但一双眼睛晶莹剔透,沉静如水。他略微一笑,道:“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