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召幸 六月天气,正是暑热难耐的时候。 陈文心摊着手脚,在绣床上躺成一个大字型。 她把丝被揉成团丢在床尾,身上只穿着一件水红色抹胸,一条白绸的亵裤。 望着纸糊的窗子外头斑驳的树影,她在热意侵袭中,渐渐迷糊了起来…… “哎呦我的姑娘,这可使不得!” 储秀宫的桂嬷嬷走进来,看见她这样的睡姿,登时吓了一跳,大叫了起来。 陈文心正有些睡迷糊了,被桂嬷嬷夸张的叫声吵醒,眉头紧皱。 她有起床气,最讨厌被人叫醒。所以她屋子里两个宫女从来不叫她,每天任由她睡到天大亮。 反正皇上也不召幸,谁管她睡觉还是做什么呢? 当她看清了桂嬷嬷手里提的食盒,在炎热的空气中散发出丝丝寒气,立马从床上跳了起来。 “没人看见的,嬷嬷饶了我这遭吧。” 陈文心的起床气瞬间被治愈,从一旁的架子上一扯,一件粉色的外裳,被她三两下穿了起来。 桂嬷嬷看她那张艳丽的小脸,有气也消了一大半。 她是储秀宫的管事嬷嬷,这宫里住的姑娘可多着呢,哪个不要捧着她?这陈氏只不过是个刚进宫的答应,要不是看她这张脸,她哪有亲自提食盒来巴结的。 桂嬷嬷人老眼毒。陈氏这长相,日后定是要飞黄腾达的。 陈文心的眼睛都快贴到那食盒上了,招呼了桂嬷嬷坐下,便叫小宫女鹃儿来倒茶。 “老奴知道姑娘爱喝冰镇的酸梅汤,这不,亲自去给姑娘要了一壶。别的姑娘那,可没有这么新鲜的。” 桂嬷嬷也觉得奇怪,自从她露出有心巴结陈氏的意思后,陈氏不要衣裳也不要首饰,就要些个冰镇的瓜儿果儿什么的。 储秀宫没有冰山的份例,否则她定要给陈氏弄些来,这才算巴结到点儿上。 陈文心笑眯眯地点头,亲自揭起了食盒盖子。 鹃儿刚被派去煮茶,她房里一共就两个宫女,另一个叫雁儿的告了病假。 眼前就没人伺候了。 “哪能叫姑娘亲自动手。” 桂嬷嬷嘴上客气着,也没有拦她的手,只是顺手把食盒里的壶提出来,在瓷碗里倒了一杯。 嘶。 好冰。 她迫不及待喝了一口,只觉得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打开了,它们畅快地呼吸着,仿佛在庆祝终于活了过来。 天知道她有多怕热! 她的身体早就习惯了空调,没有空调起码也要有电风扇吧? 可眼前这是大清朝,别说空调电风扇没有,就连冰块都十分难得。 她贪婪地捧着手里的酸梅汤,瓷碗冰凉的触感让她爱不释手。 四个月前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三月里的天气还是很怡人的。 否则,以这个身体的父亲二等侍卫的官职,哪里能吃着冰镇食物这等奢侈品。 幸亏她选上了答应,储秀宫的待遇比家里还是好了不止一点的。 何况…… 还有这个人精一样的桂嬷嬷,常常拿冰镇的食物来讨好她。她在现代活了二十五岁,看得门清。 不就是看准了她长得美貌吗? 陈文心一面不屑,一面全盘照收桂嬷嬷的讨好。 不收白不收,况且她现在人还在储秀宫,就是在桂嬷嬷手里,拂了她的面对自己也没好处。 她穿越附身的这个身体,是一个十四岁的汉人姑娘。 她的父亲是投在镶黄旗的包衣,现是太和殿的二等侍卫。她也一样叫做陈文心,容貌却相去甚远。 她觉得自己长得已经算是美貌,大学时的陈文心,身在男女比例极其夸张的中文系,身边的追求者都不少。 可大清朝的陈文心,肤白如雪,杏眼流波,连面无表情时都有一股出尘仙气。 这是凡人美女和美成仙女的差距。 陈文心每每照镜,总要不服气地龇牙咧嘴丑化自己,做完以后又觉得自己可笑。反正现在这具身体也是她的了,她丑化自己干什么? 神经病。 “姑娘,你也慢些喝。” 桂嬷嬷是打孝庄太后在时就在的老人了,她多少汉人嫔妃没见过? 就是没见过陈文心这样好吃懒做的。 虽说出身差些,好歹她父亲陈希亥,也是宫里当差的侍卫。怎么既没学会满人的规矩,也没有汉人女子的勤勉呢? 进宫来这一个月,针不拿线不捻,半件女红都没做过。每天睡到日晒三竿,睡醒了就使唤宫女去要点心吃。 其他入选的秀女这么久得不得宣召,个个都担惊受怕掉了好几斤肉,就她舒坦得很。 只怕还长胖了几斤。 这是缺心眼啊还是胸有成竹呢? 桂嬷嬷只看她那张脸,坚定地认为是后者。 储秀宫刚入了今年选秀进来的三个答应,两个常在。一人分了两三间屋子,答应是两个宫女伺候,常在有四个。 这是她们这些新入宫的。 外有两个答应是老人了,只是皇上临幸后不得宠,没给她们分到其他娘娘宫里的侧殿去。 这大约就算废了,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出头的机会了。 陈文心听桂嬷嬷说起这两个答应,不屑的语气毫不遮掩。 “姑娘,我老实告诉你句吧。”桂嬷嬷往窗户外头看了看,低声道:“你东边那个屋子,住的是三年前选进来的谭答应。她连皇上的面都没见上一次,苦哈哈得等了三年。现在终于解脱了。” “皇上要临幸她了?”陈文心大概是惺惺相惜,下意识希望这个谭答应能脱离苦海。 “哪儿啊。”桂嬷嬷对陈文心的猜测一脸不屑。 “她要死了。” “怎么好好的就要死了?”不知是冰镇酸梅汤喝多了还是怎么,陈文心打了一个冷战。 “今年还没开春的时候,说是得了伤寒。她那里缺炭少棉的,可不冻伤了么。两个宫女早就不乐意伺候她了,求了我好几回,我没答应。她自己不争气得了伤寒,那两个巴不得她早点死。” “她也算撑得住的,足足熬到现在才死。”桂嬷嬷说的云淡风清。 陈文心一下子脑子空白,几乎无法思考。 她进宫以来一直抱着庆幸的态度,庆幸能选上答应,储秀宫的生活比她吃不饱穿不暖的家里好多了。 她想起在家里,上厕所用的是旱厕。胡同里十几户人家公用,坑里的蛆虫肥壮饱满得,让她胆战心惊。 沐浴连个浴桶都没有,只能打一盆水站着擦身。 吃的就根本不用提了,陈家人口多,她父亲的那点禄米,哪里够她和四个正在长个的兄弟吃? 她额娘心疼五个孩子,自己饿的面黄肌瘦。所以陈文心穿越后知道了选秀这回事,也没有想用生病之类的办法逃避。 自由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若为生存故,二者皆可抛。 她进宫就是为了活着,就算皇上看不上,能分给一个王公贵族做妾也好,起码能养活自己,还能接济陈家。 --她只在陈家待了四个月,算不上情深义厚。陈家家贫,待这个女儿却极好,有时宁可饿着她那四个兄弟,也不肯饿着她。 最重要的是,她一直在想,自己一觉醒来就穿越到了这个身体,那么大清朝的陈文心呢? --此刻也许就在她原来的身体里。 将心比心,她不能看着陈家人挨饿受冻,也希望那个陈文心如果穿越到现代,能照顾好她在现代的父母。 她在现代可是独生女,父母不能没有她。 她本来觉得待在储秀宫挺好的,皇上一直没有召幸她们这批新来的,她乐得自在。历史上记载康熙爷是个麻子脸,是小时候得过天花的缘故。 她才不想对着一个麻子脸屈意承欢。 可看这情形,皇上要是一直不召幸,她的好日子也就要到头了。 会像隔壁的谭答应一样,年纪轻轻死于小小伤寒,没有人关心照顾,反而别人都盼着她死…… 于是她从祈祷皇上没空见她们,到天天竖起耳朵,丝毫不错过一点风吹草动。 进宫的第一个月又十四天,皇上终于想起她们了。 这一天的储秀宫就像过节似的热闹,陈文心听见外头的动静,巴在窗边看见一队陌生的太监,手里捧着各式的物品。 其他几个答应常在的宫女,也有好些挤在边上看那些物件的。 想来正主是不好意思出来看,可谁心里不想着呢?说不定个个都和陈文心似的,巴在窗边上偷看呢。 领头的那个挺胸叠肚,在桂嬷嬷面前也不见谦卑,看来是个大太监。 桂嬷嬷一脸的皱纹笑成了菊花,才没说几句话,就领着那大太监朝陈文心的方向走过来。 她唬了一跳,难道皇上第一个要召幸的就是她吗? 正文 第二章 侍寝 “奴才给陈姑娘请安了。” 领头的太监看到一身家常打扮的陈文心,眼前一亮,恭恭敬敬地俯下身去行了个礼。 对她,这么客气? 她有些受宠若惊,难道要侍寝了地位就陡然高了吗?这个太监刚才对着桂嬷嬷都不曾这么恭敬。 陈文心内心疑惑着,面上并没有带出来,只是淡淡地一点头,应道: “公公多礼了。” 没想到那个太监脸上更喜悦了起来。 陈文心实在想不到他为何如此喜悦,只听桂嬷嬷的菊花脸凑了上来,笑眯眯地说: “姑娘,这是敬事房总管刘公公,来给姑娘报喜的!” 陈文心天天等着这报喜,自然听懂了是什么意思。 “姑娘早些装扮起来吧,奴才这里跟姑娘说说规矩。” 刘公公见着陈文心这长相,心里爱得跟什么似的。他是四品的太监,本不必向一个还只能被称为姑娘的小答应行礼。 只是他心里敬着,这是皇上第一个召的秀女。而且是跳过了两个常在,直接召了这个答应,想来这陈氏是有些特别的。 没想到她生的这么好容貌,皇上哪有不喜欢的呢?所以连她淡淡的姿态,都让刘公公看着格外舒心。 贵人就是应该这个姿态的,只有下等的人才忙着笑忙着巴结呢。 瞧这桂嬷嬷好歹也是一宫主事的嬷嬷,现笑得脸和菊花儿使得,可不就是下等么。 他心里瞧不上桂嬷嬷的巴结样,哪里看得到自己也和桂嬷嬷一样的笑脸。 夜幕降临的时候,裹成一只蚕蛹的陈文心,被两个脚步飞快的小太监,扛到了皇上的乾清宫。 像她这种,和别人混住在储秀宫的末流宫嫔,侍寝就是这么羞耻的。 只有分了宫殿,皇上才可能亲自去留宿。 当然,嫔以下的答应、常在和贵人,就算分了宫室也不过是侧殿,皇上千金之子,在侧殿留宿的概率是极小的。 陈文心顾不上考虑她的漫漫前路,她只觉得热,热到浑身冒汗。 她身上裹的是一匹极长的红绸,在她沐浴了整整两个时辰的身体上,裹了无数层。她的每一个指甲缝都被清洗得干干净净,皮肤的每一处褶皱都被香花熏染了气味。 她现在一身大汗,这些工作岂不白费了? 看着把她丢在龙床上,就要退出去的两个小太监,她咬牙轻声叫住了他们。 “姑娘有什么吩咐?” 两个太监觉得于理不合,按规矩他们把人放下了就该出去,谁知道皇上什么时候就要来?可是既然主子开口了,他们也不好不应。 答应再末流,好歹也是主子。况且这陈氏长得花朵儿似的,今晚侍寝之后,恐怕就不能再称姑娘了。 “这天儿太热了,我出了一身的汗。能否劳烦二位公公,传个相熟的姐姐来,替我擦擦。” “一会儿万岁爷来了,我若是有幸不触怒龙颜,明日一定亲自给二位公公道谢。” 历来侍寝的规矩,红绸子裹上了就没有再拆的。倒不是规定了不许拆,而是宫妃侍寝要么羞怯,要么惶恐,哪有敢开口的? 他两个身份低微,有心想巴结一巴结这位花容月貌的姑娘,只怕她不开口。见她开口了又说得这样客气,哪有不应的道理。 “姑娘好生客气,这是奴才份内应当的。” 其中一个小太监恭敬地回答,另一个连忙飞奔出去传话。 好一会儿,进来了两个穿戴不凡的宫女,替她解了绸子又沐浴了一番。 这回沐浴完,却没有再把那红绸裹上,只是给她穿了一件薄薄的紫罗兰色纱衣。 陈文心再次被扶到龙床上,那两个宫女行礼告退后,偌大的寝殿就剩了她一个人,她这才有闲心观察了起来。 皇上的寝殿高大敞亮,但又十分简单朴素。 所有的布艺品,如帐子和被子,都是明黄色的。所有的家具,如龙床和座椅,都是红色楠木的。 两幅字和一幅画挂在龙床对面的墙上,那字是草书,陈文心隐约看懂了一句勤政爱民,实在看不出其他字写的是什么。 她只好看那画。 她对书画的东西不是很懂,只见是一幅水墨的江南烟雨图。仔细看了半天,还是看不出落款是什么。 想来皇上寝宫的画,必是名家大作。 她正准备移开视线去看其他饰物,只听见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 “你看这幅画,如何啊。” 陈文心吓了一跳,往声音的源头看去,一个俊逸的青年男子,正站在多宝架边看着她。 这这这,这就是康熙吗? 说好的麻子脸呢,怎么不但没有麻子,还十分秀色可餐呢? 陈文心在他脸上看了好几下,突然反应过来他刚才说了一句话,好像是问她这幅画怎么样。 古代这些贵人,讲一句话要绕三绕。皇上真的是想知道,她对这幅画的看法吗? 不见得。 想到这处,她忙从床上下来,趿了鞋跪下行礼道: “奴才给皇上请安。” 奴才这两个字听着实在是刺耳,虽然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她想了想,等到品级稍微提高些,她也可以自称个臣妾。 说来说去,她所需要的一切,前提都是她的地位要提高。 要提高,只能靠眼前这个男子。 所以她这一跪一拜,比拜佛还要虔诚。 “起吧,朕问着你。” 青年皇帝神色有些疲倦,径直走过她身边坐在了床上。 “奴才对画不是很了解,想来皇上能挂在寝宫的,一定是好画。” 她对康熙的了解只局限在史书上的记载,不了解他的时候,不能随意出招。所以陈文心给出了一句中规中矩的回答,也就是答了跟没答一个样。 皇上刚才走进来,是刻意放低了脚步声。 他看着床上仅着纱衣的女子,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观察着寝殿里的物品。那双黑眼仁比旁人明显的杏眼,配上她白净的巴掌小脸,美得像出尘的仙子。 他就随意问了一句那副画,她柔声回答。没有其他秀女第一次面圣的战战兢兢,反而怡然自得。 他不禁嘴角带上了一丝笑意,也没多想她回答的是什么,招手示意她过来。 陈文心度量着皇上的表情,看样子他的心情不算太差。 她小心地半个屁股坐在床沿上,以为皇上会再跟她说些什么,没想到对方倚在雕龙的楠木床柱上,已经闭上了眼。 她瞪着皇帝闭眼的睡姿,心想这不说话比刚才说话还可怕。 好歹说句话,她起码也知道该干什么啊。 她将皇上细细看了一番,他的辫子有松过的痕迹,身上穿的是明黄的二龙抢珠寝衣。 想来刚才在外头,已经洗漱过了才进来的。 她仔细看皇上的脸,想在上头找到麻子,果然在左耳一侧找到了两个。 这民间传说也太过分了,不过就是两个麻子,怎么就把康熙传成了一个一脸麻子的丑男? 她从头看到脚,看到皇上脚上也趿着鞋。 这是考她眼力劲呢吧?陈文心想了想,便动手把鞋子脱了下来,齐齐摆在脚踏上。 假寐的皇上发出了笑声。 陈文心正抱着他的双脚,被他一笑僵在那里不敢再动。 “你这丫头,好大胆子。” 皇上自己把腿抬到床上去了。 她想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大胆,不是应该这样先伺候皇上上床吗? 先让他上床然后跟他上床,嬷嬷不是就这样教的吗? “汉人姑娘不是都很羞涩么,你倒像满人了。” 就算是满人妃嫔也没有第一次侍寝,就敢碰到皇上身上来的。他方才假寐确实是要她伺候的意思,没想到她接招那么快。 “满汉一家,奴才这是吸收两家所长。” 陈文心这才明白,皇上刚才是笑她不害臊。 他哪知道自己来自一个怎样的时代,光膀子的男人她都见多了,何况只是碰到脚呢? 清朝是外族入关,从顺治起几乎每一个皇帝都学汉学,陈文心记得康熙就极爱汉学,还写过不少诗词。 果然,皇上听见满汉一家笑着点了点头。 “现在不热了吧?” 陈文心听这话牛头不对马嘴,不过空气确实不知不觉凉了下来,皇上不说她还没反应过来。 可是皇上怎么知道她热? 难道刚才那两个小太监,出去叫人的时候惊动了皇上? 怪不得刚才那两个宫女打扮得那么精致,哪里是两个小太监叫的动的,想必是皇上亲自派来的。 她想到这个,隐约觉得自己坏了规矩。 可是皇上对她这样温声细语的,倒不像有什么不悦。 “不热不热。” 她说着,不知道是为了应和自己的话,还是为了献殷勤,拿起床头的明黄绸被盖住了皇上的身体。 “就这么迫不及待了?” 皇上的口气一下子暧昧了起来,轻轻凑到她耳边,热气打得她心里痒痒。 她瞬间觉得脸红,这才想起来规矩。 刘公公说了好几遍,她应该等皇上躺好以后,从红绸子裹的茧里钻出来,再从皇上的脚边钻进他的被子里。 刚才皇上没盖被子,她还主动给他盖上,怪不得皇上误会了! 皇上看她脸红的模样,端的是称心如意。他以为这姑娘多大胆子,原来还是会害臊的。 一时起了玩心,想逗逗她。没成想她害羞起来,模样更是好看。 他看着她身上穿的紫罗兰色寝衣,那是西洋进贡的东西。穿在她身上,朦朦胧胧地透着她胸前含苞待放的柔软,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肢…… 他批了一天的折子,本来觉得有些疲惫。 此刻却精神了起来,只觉得小腹一股热流,让他顾不上再想许多。 他一个翻身便将她牢牢压在身下,在她耳边轻声道: “不怕,朕好好疼你。” 正文 第三章 迁宫升级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陈文心睁眼就瞧见了帐子顶,是藕荷色的,不是明黄色的。 她恍惚想起来昨晚跟皇上云雨了一番,她被折腾得疲累不堪。好容易完事了,听到太监的声音问皇上留不留,然后她就迷迷糊糊地被扛回储秀宫了。 她想起昨日刘公公交代过,伺候完皇上是会被抬回自己宫里来的,她早有心理准备。那句留不留是太监问皇上,要不要把龙精留在她身子里。 一般像她们这种末流的答应,皇上是不留的。 她当时就问刘公公,不留的话是怎么处置,喝药么? 刘公公笑得掩住嘴,说哪能啊。喝药若是把身子喝坏了,以后皇上想留也留不住了。 皇上若是不想留,侍寝完毕的女子会马上被拖下去,由强壮有力的嬷嬷用刷子刷洗女子的私处,保证不留下半滴龙精。 陈文心不寒而栗,女子私处最是娇嫩,那里经得起这样刷洗? 她细细想了一回,昨夜侍寝完她睡得和死猪一样,要是被刷洗了,她哪里还睡得下去? 看样子皇上待她还是可以的。不枉她昨晚那么认真配合,到现在腿还酸疼得厉害…… 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她的起步已经超过了谭答应,起码她见着了皇上。 陈文心一边替未谋面的谭答应难过,一边心有戚戚然怕自己也落得那般结局。 午后挪宫的旨意就下来了,储秀宫外头比昨日刘公公来时,还要嘈杂几分。 伺候她的小宫女雁儿蹦了进来,噗通一下在她跟前跪下磕了个响头: “主子大喜,奴婢给主子贺喜了!” 陈文心叫这一个响头吓了一跳。 这雁儿不是告了病假吗?怎么今儿就活蹦乱跳来报喜了? 鹃儿后脚进来扫了地上的雁儿一眼,只对陈文心道:“主子快起来更衣吧,宣旨的公公快到咱们门前了。” “宣的什么旨?” 幸而晨起是梳过妆的,她午后在床上歪着,头发也没有弄乱。鹃儿伺候她把外衣穿了起来,口里只道: “来的是御前的小李公公,那是李总管的徒弟。奴婢瞧他带了好些人手,应该是来给主子挪宫的。” 她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雁儿跳进来就说给她道喜,她心知不是坏事。又想天威难测,她们这些小丫头懂什么,指不定皇上来道旨意就要把她打进冷宫呢? 她忽然觉得自己脑洞开太大,她一个小小的答应,皇上不喜欢就丢在储秀宫自生自灭罢了,哪里值得他特地下个旨打入冷宫? 她现在连被打入冷宫的资格都没有,真是令人沮丧。 她这头七想八想的时候,鹃儿已经替她戴上了翡翠耳环,又往她简单的发髻上,斜插了一只金灿灿的牡丹簪子。 这可是她最好的一只镀金簪子,是她娘王氏压箱底的嫁妆。 她进宫选秀前,王氏在嫁妆箱子里掏摸了半晌,才摸出这么一个值钱的东西。咬咬牙决定给自己闺女了。又想着既然给都给了,也不差再费三五文铜板炸一炸。 于是炸得黄灿灿的给了陈文心,在她进宫那天端端正正地插她脑袋上了。 相比起来鹃儿的品味比王氏好多了,她从侧面斜插,也显得没那么暴发户气些。 “主子还该抹上点胭脂。” 鹃儿恭恭敬敬地捧来,地上的雁儿早回过神,细细地替她两腮扑上胭脂。 陈文心没有忽略她改了称呼,看来皇上这道旨意还不止是挪宫。 鹃儿年纪大上一二岁,比雁儿沉稳多了。眼瞅着她如今要挪宫了,两个跟着的宫女也有了盼头。 只是鹃儿并不想踩雁儿,反而还特意提携她。否则方才那胭脂,她自己替陈文心扑上就是了。 陈文心看在眼底,心中暗暗做着计较。 没一会儿宣旨的太监进来了,陈文心这屋里简单,就她和两个贴身伺候的宫女。她跪下听旨,听到说给她挪到永和宫,又晋位常在。心里大安,也没注意听他那些长篇累牍,倒是看清了那太监的袍角和靴子。 上头有金色的祥云图案。 她记得储秀宫从桂嬷嬷起,每个人衣角都有浅粉色的蔷薇花图案。 看来这是每个宫不同的标志,这和明黄接近的金色祥云,应该是皇上乾清宫宫人的标志。 直到听到最后一句钦此,陈文心才一拜下去道: “谢主隆恩。” “常在快起来,奴才恭喜常在了,那永和宫,可是好地方呢。”小李子一脸狗腿样。 他拜了大内总管做师父,师父叫做李德全,恰好他也姓李,就被称作小李公公。倒像是他师父的儿子似的。 师父听得喜欢,他在意什么脸面?李德全见他识趣,越发显出他在这宫里威风八面。 如今他在御前也算能独当一面了,不太重要的旨意也常常由他去宣。 这些答应小主子的旨意自然不太重要,可是眼前这位陈答应,啊不,是陈常在…… 生得未免太好了些。 怨不得皇上临幸了一晚,今儿个才用过午膳,巴巴得又想起来了,要给她晋位分。 永和宫是谁住的?陈文心对永和宫是不是好地方,完全没有概念,也只能应和似得点点头。 “多谢公公,公公辛苦了。”陈文心接过鹃儿使的眼色,又补了一句:“请公公喝杯茶。” 她话音刚落,鹃儿上前躬身道:“公公这边请。” “常在体恤,还是挪宫的差事要紧。”他笑着转向鹃儿道:“还请二位姑娘,先把你们主子的东西收拾出来才好。那边永和宫西侧殿已经收拾妥当了。” 陈文心点点头,也不再客气。 鹃儿请他出去喝茶不过是客气话,要紧的是把袖子里,那个装着两块碎银的荷包塞给小李子。 就这两块碎银,还是她上个月领了月例银子才有。得亏这旨意来得晚,要她刚进宫那会儿一穷二白的,难道要把头上这根镀金簪子,拔下来赏人么? 陈文心默默打着小算盘。答应的月例银子是五两,常在就足足有八两。 她以前没少看电视剧,古装剧里那金子银子,动不动就是几千两的。她自己穿越了一把才知道,两个馒头一文钱,一两银子是一千文,能买两千个馒头。 就是去好一些的饭馆点几个菜,也花不上一两银子。 看来这些月例银子还是很可观的。 攒上几个月,她或许可以想想办法,让人带出宫去给家里。 她进宫也就带了一个包袱,收拾起来是极简单的。倒是进宫以后各宫娘娘赏的东西,收拾出了一箱子。 宫里没有皇后,所以做大的娘娘倒有好几个。本来她们这些新人进宫,皇后娘娘意思意思赏点东西也就是了。结果成了好几个娘娘赏她们。 她隐约记得位分最高的是佟贵妃佟佳氏,赏了两身内造的夏装料子,一身湖青一身水红,并一对碧玉手串,和一柄泥金宫扇。 还有和妃瓜尔佳氏,赏的也是两身衣料,并一对珐琅圆肚宫瓶和一串紫檀佛珠。 外有定嫔万琉哈氏、德嫔乌雅氏,都送上了礼物。 宫里除了皇上和太皇太后,其余的主子娘娘就是这几位了,数量不算太多。至于其他没牌名的贵人常在答应,还有官女子,都属于和她一个级别的,算不上什么人物。 上级自然是越少越好。 在陈文心看来,佟贵妃作为凤印的实际执掌者,赏的东西肯定是最好的。尤其是那柄泥金宫扇,一看就值不少银子。 当然,在她眼里的这些好东西,于宫妃们而言不过是普通而已。其他秀女得到的东西和她是差不多的,有的厚她一些或者薄她一些,也是因为家世或者人品姿容的关系。 她想了想,觉得这些赏赐的等级,大概就属于中秋发月饼。 老板有钱,发的月饼自然不便宜。但也不可能贵到哪去,毕竟是人手一份。 她还发现,这些赏赐里,竟然没有胭脂水粉和钗环…… 不禁暗搓搓地想,宫妃们是不想她们打扮得太好看,得到皇上注意吧? 正文 第四章 永和宫 小李公公领着陈文心,身后跟着鹃儿雁儿,再往后是一队六人的小太监,手里拿着陈文心的行李。 那些可是她全部的家当,所以陈文心从储秀宫到永和宫的一路,总想回头看看她的家当,还是生生忍住了。 外头人多眼杂,她还是保持面瘫脸就好,免得被说不守规矩。 这头小李子在跟她讲永和宫的事情。 “咱们这位永和宫主位娘娘,是德嫔。那是极有福气的,养有四阿哥和七公主。常在住在这也沾沾喜气。” 他看见陈文心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暗自好笑。这陈常在才不过十四年纪,对生子就这么急切了? 他哪里知道,陈文心对德嫔并没有多少期待,反而是听到四阿哥,这才两眼放光。 四阿哥啊四阿哥,那不是未来的雍正大帝吗? 现在是康熙二十年,八岁登基的康熙爷现年二十八,四阿哥现在是多少岁? “四阿哥和七公主,也在永和宫住着吗?”这位七公主她是没有印象的,清朝的公主在历史上留下的痕迹并不多。 “四阿哥自小是养在佟贵妃的承乾宫的,七公主刚落娘胎不久,现养在永和宫内。” “那……四阿哥几岁了?” 陈文心生怕小李子说出一个和她差不多的年岁,那岂不是很尴尬。清朝皇帝结婚都早,康熙八岁登基,十二岁就有皇后了。 要说生出一个十五六岁的阿哥,她也是信的。 “四阿哥现虚岁有五了。” 五岁?陈文心松了一口气。她有机会定要瞧一瞧,这位未来的雍正大帝。 储秀宫到永和宫的距离不算太远,为了避着夏日炎热,他们七拐八绕地挑阴凉路走,终于走到了一处高大的宫墙外。 朱红的宫墙映着金黄的琉璃瓦,这是东西六宫的标配。其余那些小亭台楼阁,就没有这样的耀眼配色。 高大的门楣上书永和宫三个大字,宫门是闭着的,只开了一侧的角门。 守门的太监远远望见他们,便赶上来给陈文心行礼。 “奴才给陈常在请安。” 看样子倒挺机灵的。陈文心依旧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任那小太监引着进了永和宫。 映入眼帘的先是几株高大的榆树,成串子的绿叶底下漏出些许阳光,斑斑驳驳地落在地上。 她记得有句诗是“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看来榆树种在宅院里,对古人来说是有益的。 “前头是德嫔娘娘的正殿,陈常在随奴才这边走。” 朝西转过了一道影壁,这才是她的新居西配殿。一共是三进十几间屋子,中间的正堂是待客之用,隔着一道屏风,另一边是她的卧室。 一个常在就能有这么大的屋子可以住了?这和她在储秀宫那三间小屋可没得比。 她忽然觉得生活还是很有盼头的,职位再小架不住他公司好,一个连低等小职员都给这么大“办公室”的公司,绝对算好公司。 陈文心内心默默激动着,这西配殿的宽敞给了她安全感。这可能是现代人的通病吧,有房子才算安定下来。 虽然现在的她已经不算是低等小职员了,得了皇上的宠幸,又如此迅速迁宫晋位,后宫的风向一向是转得快,早有人嗅出了她要得宠的气息。 果不其然,这厢她才安顿好,那厢赏赐已经捧来了。 首先是内务府刘太监送来的。除了常在位分的衣料,还送来了不少首饰。她只略瞄了一眼那匣子,里头多数首饰还是宫花之类的。 精致是精致,可就不能送些庸俗的金银首饰吗?万一哪天她被打入冷宫,这些花儿有什么用,还是金银趁手些。 “皇上着意添了一套赤金点翠的头面给常在,还有两身时兴的苏绣料子,是江宁前不久才进贡的,热乎着呢!” 刘太监以为,这难得的贡品定能讨陈文心喜欢,果然见她清冷的面上带上了一丝笑意。 才不是为这什么料子,她只是听到赤金两个字,顿觉欣慰。 一套的头面啊,该是多少两金子呢?她终于可以把头上那根镀金牡丹簪子,压到箱子底下了。 她现在缺的是钱,还是皇上对她的胃口啊,她现在简直想搂住皇上,给他脸上亲两口。 小李子在一旁看着刘太监的哈巴狗样,心里别提多看不上了。 不过就是一个常在,长得再好模样也不一定有多大出息,他一个内务府总管,就这样巴巴地贴上来了? 他的品级不如刘太监,可御前伺候的人,向来比其他地方的有脸面。所以两个站在一处,也算是平起平坐。 “皇上待常在亲厚得很呐,恭喜常在了。”礼是内务府那头出去的,可他才是御前的人,把话接过来也是理所应当。又道: “常在如今晋了位分,这两个人伺候可不够。刘公公可带了宫人来伺候么?” 刘太监心里翻了一个白眼,想这宫人都跪在后头了,你还明知故问个啥?面上还是堆着笑,只道: “小李公公也太殷勤了,奴才哪敢忘了常在的要紧差事。” 说着往后头一招手,两个宫女两个太监上前来齐齐跪下,口中喊着给常在主子请安。 小李子暗自白了他一眼。 把小李子和内务府的两拨人都打发了,陈文心才有空梳洗。刚才一番折腾,她的背早已汗湿了。 她前世就是个多汗体质,谁想到穿越到了这个身体,发现还是多汗体质! 能够灵魂穿越的两个人,兴许真的有什么奇妙的缘分。 “主子,外头内务府的公公来了。”新拨给她的一个宫女进来禀告。 怎么又来了,还有完没完! 陈文心屁股刚沾上椅子,索性靠在椅背上不站起来了,叫鹃儿在后头替她扇风。 只见两个小太监双人合抱,抬进来了一座铜鼎,鼎内是冒出尖儿的冰山。 冰山啊!陈文心眼前一亮,立马凑上前去,只觉得凉气扑面而来。 “公公,怎么这个时辰了,还送冰山呢?”鹃儿对这两个小太监客客气气地问。 小太监只是干的跑腿的活,这一声公公听得极其顺耳,便恭敬地解释道:“姐姐有所不知,按说快到传晚膳的时辰了,只是万岁爷嘱咐了,陈常在怕热,刘爷爷叫我们送得殷勤些。” 内务府小太监叫的刘爷爷,就是内务府总管刘太监了。 “二位公公辛苦了”一向稳重的鹃儿眉眼带笑,从袖子里掏出两个装着碎银子的荷包,给两个小太监一人塞了一个,“回去给你们刘公公带好啊。” 两个小太监眉开眼笑地退下了,陈文心忙叫人把酸梅汤和果子放到鼎边上,这才发现屋子里还拘谨地站着四个生面孔。 “你们过来。” 正文 第五章 改名 鹃儿将四人唤来,他们齐齐跪地,口中喊着主子万福。 陈文心和善地问了一番,两个宫女叫桂香,蕙香。小太监一个叫做张卓,一个叫做王义。 “桂香,蕙香。”陈文心嘴上念着,就笑了起来,“幸而我不是个大舌头的。” 这两个的名字确实拗口了些。 鹃儿拧眉,心中有了一个想法。她思量了一番,一边打扇一边上前了半步道: “主子若是赏脸,不如给咱们赐个名儿?” 她言下之意,不仅是要给新来的四个改名,还有她和雁儿。 陈文心诧异,如果有人要改她的名字,她肯定宁死不从! 这对她而言会是比被扇耳光还大的羞辱,名字可是亲生父母给的,跟了她二十多年呢! 陈文心托腮思忖,鹃儿为什么现在说改名的话?早先在储秀宫她怎么没说呢? 又暗暗打量跪着的那四个,似乎一点都没有名字要被改掉的愤怒,反而是一脸期待…… “这……不太好吧,你们的名字也都是父母给的,我哪能随便改。”她充分发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精神。 “主子,”叫桂香的宫女忙道:“我和蕙香的名字是内务府的嬷嬷改的。” “咱们有幸伺候主子,心坎里第一人就是主子您了,求主子赏脸。” 王义噗通磕了一个响头,说的话肉麻得她起鸡皮疙瘩。 她忽然有些想明白了。 还在储秀宫做答应的时候,她名义上是皇上的妃嫔,但是没有侍寝,也就是比宫女多一个名义罢了。 所以她们称呼她姑娘,屋里伺候的雁儿也敢装病躲懒去,鹃儿也不曾提要她赐名。 --她自己的身份还不主不奴地尴尬着呢,谁稀罕她赐名? 如今不一样,她再小也是个正经的主子了。这些名字被人改来改去的宫人,以主子的赐名为荣。 虽然她不赞同这种观念,但不费力就能让她们高兴,自己何必扫了大家的兴致。 “那就……改吧。”她有些不自在地挪了一下屁股。 众人都说些荣幸、求之不得的好话。 如果说他们先前还有骄矜,冰山送来以后是彻底没有了。 别说一个常在没有资格用冰山,就连位分高的嫔妃也要按份例取冰,一天不过最热的时辰用用罢了。哪有皇上特特吩咐随时取用这样的荣宠? 眼见她这样得宠,不说四个新来的宫人感慨自己运气好,就连鹃儿都喜不自胜起来。 “四个姑娘打鹃儿起,改成白露,白霜。”她略思考,手指依次点过鹃儿和雁儿,又点到新来的两个宫女,“白雪,白霏。” 既然给人家改名了,就不能随随便便,得起得好听点。陈文心本就是学文学的,起几个诗意些的名字毫不费力。 这话里的意思是,以后她们四人要以鹃儿……是白露,为首了。 白露白霜也一齐跪下,四人各怀心思,口中只道谢恩。 陈文心叫她们起来,又看向还跪在地上的两个小太监。 “你们俩嘛……”陈文心托腮思考,被冰气扑得一身清凉,不由起了坏心,道:“一个叫小桌子,一个叫小椅子。” 她这是看了《还珠格格》中的毒,谁想到穿越到大清朝,真的会有两个名字带着谐音的小太监出现呢? 这可就怪不得她了。 她恶作剧般地说出这两个名字,只是开个玩笑,并没有打算真的这样起。 虽然诙谐,可名字这东西,还是正经的好。 张卓,王义。小桌子,小椅子。 饶是陈文心没说谁是小桌子,谁是小椅子,众人也听出来了。 难为主子是怎么想来的! 四个宫女齐齐憋笑。 被取名小桌子小椅子的两个太监哭笑不得。 他们听主子给四个宫女起的名字,什么霜啊雪啊的,那么好听,怎么到了他两就是桌子椅子呢? “谢主子赐名。主子起的名儿诙谐,能讨得主子一笑就是我们的造化了。” “正是,旁人求也求不来咱们这样诙谐,叫万岁爷听见,说不定一乐就要给我们赏钱呢!” 小桌子小椅子想得明白,一唱一和地谢恩讨她开心。 陈文心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乐意,这时改口反而不美。只好默许,自己又笑出了声来。 主子笑,奴才自然也要笑。 四个憋笑的宫女也笑了起来,一时屋里尽是嘻嘻哈哈。 才走到院子里,皇上就听见了屋里的笑声,在影壁下站住了脚。 “她在做什么,怎么屋里主子奴才笑成一团儿。” 李德全跟在身后,早听见了屋里的声响。听皇上这话似乎是问他,只好揣摩着皇上的脸色,一时看不出他的心意,只好拍马屁: “奴才也不知道,兴许常在高兴皇上的恩赏呐。” 他看了一眼后头,方才内务府送去那些不过是小意思,一溜的小太监还在外头捧着赏赐呐,那可比刚才那些多多了。 皇上最讨厌轻狂的女子了,这陈常在要是真的因为赏赐,就领着一屋子奴才大笑,难保皇上会不会厌弃她。 皇上站在树下,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 他很少见宫里的女人笑得这样开心的,觉得这很难得。后宫里的女人喜欢礼佛,喜欢不苟言笑。她们端庄肃穆,却少了活力和生气。 也有一些不端庄肃穆的,又轻狂得讨人嫌,不过是看一眼便觉得妖艳恶俗。 比起这种女人,他宁愿宫里都是前者。所以他的后宫里,轻狂的女人总是昙花一现,留下来的又太过端庄。 比如佟贵妃和德嫔,都是最端庄不过的。 “进去瞧瞧。” 皇上无法容忍自己的犹豫,不过是一个刚刚侍寝的常在,他竟然还要为对方的心思而犹豫? 他踏进正堂的时候,陈文心正笑得合不拢嘴。 “笑的是什么,这么高兴?也让朕听听。” 一道明黄的身影跨进门来。 一屋子奴才当先反应过来,对着皇上的方向跪了下来,陈文心后知后觉,几乎就想当场跪下。 想了想不对,自己应该跪在奴才前面吧?于是快步上前来就要下跪。 皇上一伸手就把她正要跪下的身子捞了起来。 “该行什么礼都忘了么?”皇上的声音刻意压低,在她耳边道。 “给皇上请安。” 陈文心磕磕巴巴地蹲下,行了一个万福礼。 她还是不能把下跪、万福这些礼,运用得和真正的古代人一样炉火纯青。 她被皇上突然闯入吓了一跳,紧张起来就想下跪。皇上还是很给她面子的,当着奴才的面只是小声地提醒她。 “皇上怎么悄没声就来了?” 她问了这话,看见皇上身后的李德全略一皱眉,忙违心地补充道:“奴才也好去外头迎接您。” 皇上被她前面那一串乱糟糟的礼气笑,虽然压抑着不想笑出来,唇角还是溢出了一丝笑意。 “外面日头大,朕是从边上走廊走过来的,你当然没看见。”他一手扶起陈文心,另一手扬起袍角坐到了上头。 陈文心被他牵着往身边拉,半个屁股坐到他边儿上。 幸好这椅子大。 “你这一屋子奴才围着,倒是不怕热?”皇上看了一眼面前的冰山,上头围着一壶酸梅汤和一大串葡萄,竟然还有一整个大西瓜。 盛着冰山的铜鼎也不过两尺宽度,那颗大西瓜放在冰山尖上,显得摇摇欲坠,十分滑稽。 他唇角的笑意更浓了。 “回皇上,奴才刚才在给他们改名字呢。”陈文心看到他的目光落在冰山上,有些讪讪。 谁把那颗大西瓜放上去的,瞧把皇上看得一副憋不住笑的样子! “哦,朕听听你起名儿的本事如何。” 听到白露白霜她们的名字,皇上端起白露捧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打量陈文心道:“你是汉女,想必诗词是通的?怪不得起这些名字。” “皇上也喜欢诗词吗?”陈文心明知故问。 她可是中文系科班出身的,百无一用是书生,但诗词这方面的共同语言,她还是可以创造的!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皇上吟诵完这句诗,再看陈文心,便见她一脸花痴的神情盯着自己。虽然只是一纵即逝的神情,他还是捕捉到了,心里有些骄傲了起来。 小样,别以为朕是满人就不懂诗词了,说不定朕比你懂得还多。 还很年轻的皇上心里得意满满,宫里位分高的嫔妃几乎都是满人,她们是不懂汉人的什么诗词的,自然不懂得欣赏他的文才。 而陈文心就不一样了,她会在自己念诗的时候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 那样的眼神,他有些难以描述,但就是觉得看着心里舒服。 陈文心不知道自己一个眼神,惹得皇上春心荡漾。她不过是给予一个美男基本的尊重而已,小小花痴了一下。 这可不代表她会用心去喜欢皇上。 一个后宫佳丽三千的男人,谁爱谁受罪。她如此聪慧,才不干这种傻事。 “回皇上,奴才小桌子。” “奴才小椅子。” 他两人满心欢喜地报名,主子给改个名字能得到皇上亲自过问,这是多大的脸面啊。 噗。 皇上口中的茶水喷了他们一脑袋。 正文 第六章 留宿西配殿 一屋子的人登时愣住了,就像电影忽然被定格了一般,连人精似的李德全,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补救。 皇上也没有说话,他一向在宫人面前严肃得很,没成想今日如此失态。 还是陈文心怕他们俩无辜被牵连,那自己岂不是害了人。便先开了笑道: “他们俩什么造化,第一次随妾身面君,就能得一脑袋皇上的龙涎。”她娇嗔道,又指着地上跪着的小桌子小椅子道: “你们从此可要三年不洗头了。” 皇上被她这样一打趣,也笑了起来。他方才觉得自己在奴才面前失态丢脸了,被陈文心这样一说,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要是换成其他妃嫔,大约会像这几个奴才一样,一脸尴尬地沉默着。 那他就更尴尬了。 陈文心却从众人和皇上的态度中看出了门道,当个皇上真是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件可笑的事情,竟然连自在地笑都不行。 她忽然觉得皇上有些可怜。 “这两个名字好,甚好!”皇上大手一挥,“赏!” 不仅赏了小桌子小椅子,连带白露四人都赏了。 这下他们俩可真改不了名了,皇上亲口夸赞的名字,以后还有谁敢改。 众人喜得连连谢恩,赏赐银钱器物都不算什么,难得的是脸面。万岁爷金口玉言下令赏赐,合宫里几个奴才有这福分? 这一赏,今后无论走到哪里,旁人也小瞧不了他们。 “皇上,这名字是奴才起的。”陈文心纤纤细指轻点着自己的鼻子,满眼期待。 皇上看着她的动作,只觉得美人绝色,柔荑纤妙,令他沉醉不已。 好一会儿他才想明陈文心的话是什么意思,不禁揽着她腰肢哈哈大笑。 名字是她起的,要赏自然第一个该赏她。 “把陈常在的赏赐都拿进来。” 看着眼前一溜小太监整整齐齐地捧着托盘,上头珠光宝气的物件晃得她眼晕。 这一夜,皇上留宿永和宫西配殿。 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皇上为了美人留宿这小小的配殿,自然也不算什么。李德全这样想着,靠在殿门外的柱子上打了一个呵欠。 极有眼色的小太监连忙凑上来,在柱子下放了一个垫子。 “真懂事。” 李德全舒舒服服地坐下来,靠着柱子打量了那小太监一眼,发现那正是接了一脑袋龙涎的其中一位。 “奴才小桌子,给李爷爷请安。”小桌子不等他问,点头哈腰地自报家门。 李德全倒不再说话,只闭上了眼假寐。 他要在外头守一夜呢,等到寅时亲自叫万岁起身。 小桌子见他不理会,还是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 “好好伺候着吧,好多着呢。你们这位主子,这西配殿怕是贡不下了。” 他打小伺候万岁爷至今,没见他在哪个妻妾面前这样开心过,竟然笑得喷了茶水。这是从前万万没有的事儿。 只怪这陈氏太美啊,女人太美了未必是好事,只是荣宠必然是少不了的。就像先帝爷的孝献皇后,艳冠后宫,独得宠幸。却年纪轻轻就病死了。 有这一句话,小桌子觉得自己,就是在边上躬着腰站一夜都值了。 皇上留宿了一晚,第二日宫里的风就急了。 永寿宫里,佟贵妃一早就在佛前参拜。 她只比皇上小一岁,今年二十有七。对于女子来说,这是风韵正好的年纪,不比陈文心这样十四岁的青涩。 而佟贵妃面上看起来却有三十多岁,不见风韵,只见肃穆。 她的眼像一潭死水,平静无波,犹如座上供奉的佛爷。 她是自幼被佟佳一族作为皇后培养大的。她嫡亲的姑姑是孝康章皇后,是当今万岁爷的生母。 她从小被教育喜怒不形于色,使得她已经不知怎样开怀大笑了。 谁曾想先皇后赫舍里氏故去之后,皇上再无立后的打算。无论前朝大臣怎样劝说,她如何暗示,皇上都不松口。 哪怕那方凤印此刻就在她案前,作为后宫中除了老迈的太皇太后以外最尊的女人,后宫一应事务她已经一肩担起。 可没有皇后的名,做什么都犹恐落人话柄。她殚精竭虑地操持后宫这些年,并没有讨到什么好。 “娘娘。” 永寿宫的大嬷嬷站在佛堂外,轻轻禀报了一声。佟贵妃知道,这是永和宫那里有信儿了。 她放下了手中那串黑沉沉的檀香木佛珠,在她日复一日的摩挲下,每一颗珠子都显得油光水滑,饱满透亮。 见她放了佛珠,一旁的宫女采青上前,扶着她的手向外间走去。 外间摆着早膳,佟贵妃的规矩向来是晨起洗漱更衣,然后念足半个时辰的经再用早膳。 “新封的陈氏那里,如何了。” 她挟起一块雪白的奶饽饽,声音听不出半点波澜,仿佛只是例行公事一般。 “昨儿个万岁爷赐了好些赏赐,按的是贵人的例。”大嬷嬷垂首,如实说道。 “哦?”她咬下一小口奶饽饽,“看来陈氏的福分还远着呢。” 皇上既然按贵人的例打赏了,恐怕陈氏至少有做贵人的日子。 “昨晚万岁在西配殿留宿了。小李子说,万岁爷本来吩咐的不留,不知道陈答应跟皇上叽咕了什么,又改留了。” 留?昨儿个陈氏侍寝也是留,皇上竟然这样轻易给了陈氏诞育龙子的机会。 佟贵妃端起的描金盖碗还未凑到唇边,又缓缓地放了下去。 碗里的酥油茶热气蒸腾,她原本平静的脸,在氤氲中看不清楚表情。 “这大热天的,怎么给主子倒了这么烫的茶。”大嬷嬷瞪了一眼佟贵妃身边的采青,后者连忙跪下。 佟贵妃这才回过神来。 皇上从来没有在哪个宫的配殿歇过。那些不够资格住正殿的小妃嫔,从来都是送进乾清宫,侍寝完再抬回自己的屋子。 皇上从不随意和妃嫔同床睡到晨起,这份殊荣连她这样位分尊贵的嫔妃,都很难得到。 现在皇上来她这,就几乎只是坐坐喝杯茶,聊聊后宫中的一些大事,不到夜深就走了。 她才不到三十岁,皇上竟然不再临幸她了。 听闻这个陈氏生的绝色姿容,难道皇上也和凡夫俗子一般,只看重女子的容色吗? 她一时竟然产生了危机感,这种连成妃和密嫔德嫔她们,都不曾给予她的危机感。 正文 第七章 拜见德嫔 陈文心还在床上赖着,丝毫不知这日,后宫里多少人在提她的名字。 如果她知道…… 还是会这样赖床的。 天塌下来也挡不住她吃饭睡觉。 她醒来已到巳时,换算成现代的计时就是九点。白露白霜两人是在储秀宫就见识过的,只有白雪白霏二人瞠目结舌。 皇上四点多就走了,她竟然自己一个人好端端地睡到九点…… 这里还有个陈文心不知道的插曲。 四点的时候李德全叫皇上起身,皇上在床上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起来。 因为有个人手脚并用巴在他身上。 陈文心怕热,昨晚的冰山就没有撤。到了夜里怕冷了,不由就抱着皇上取暖。 皇上不知道这茬,只觉得心中是无限得意,哪管她这举动合不合宜。 睡觉都把他抱得这样牢,说明打心眼里爱他。 陈文心要知道皇上这样脑补,不晓得会多汗颜。 哪个嫔妃有幸跟皇上一夜同眠,不是一大早就起来伺候啊。只有这个陈氏,胆大包天。皇上竟然还很高兴。 李德全看着皇上挣扎完了的得意劲,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从小伺候大的万岁爷。 怎么在小他一半的陈氏面前,倒像儿子见了妈似的? 当然,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只是悄悄让想进去伺候的白露她们退下了。 你们家主子压根没起床,还伺候什么? “主子刚侍寝完,难免疲惫。皇上都吩咐了让她多睡会儿,你们可别出去嘴碎。”白露悄声嘱咐道。 她可不想陈文心刚刚得宠,外面就传出她不守规矩的话。 “自然。咱们不替主子全了名声,谁还能帮咱们?”白雪是个明白人,正色道: “我只盼着主子好,主子好了,咱们才能好。” 白露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主子现得宠,难保他人眼热。”白霜示意了一眼永和宫正殿的方向。 一早上可就派人来打探消息了。 白露皱着眉看了一眼白霜示意的方向,“那位娘娘有什么动作,咱们只告诉主子就是了,凭她裁夺,咱们不能得罪。主子在这配殿住着,还得看那位的脸色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哪怕是德嫔派来的小杂鱼,他们也不能开罪。 毕竟,打狗还得看主人。 “白露。” 绣床上的陈文心伸了一个懒腰,慵懒地唤了一声。 “主子今儿想穿哪件衣裳?” 这两日的赏赐极多,只是衣料都是未制成的,过些时候才能穿上。陈文心扫了一眼,见白露挂在架子上给她挑选的,是先前在储秀宫里,佟贵妃等赏赐的衣料做的衣裳。 都是宽松大袖的旗袍,她实在没有多么喜欢。 她在现代就极其喜爱汉服,尤其是明朝的袄裙和唐朝的齐胸襦裙,那才是她想象的古典美。 随意指了一件水红的,她道:“昨儿得的料子呢?” “都登记入库了,正想问主子,想做些什么衣裳?好就送去尚衣局制出来。” “宫里可有制汉服的匠人么?” 正给她梳头的白霜手抖了抖。 宫里无论满汉的嫔妃,穿的都是旗装。倒没有规矩说不让汉人嫔妃穿汉装,只是一则汉人嫔妃数量本就少,二则天下是满人的,满比汉尊,汉人嫔妃也爱穿得和满人似得。 所以乍一听陈文心想穿汉装,白霜十分惊讶。 “应该是有的……”白露答道:“主子要想穿汉装,说出样式来,咱们自己制也不是不行。” “你还会制衣裳?”陈文心挑眉。 古代女子的女红手艺,她还没机会见识过。 “不是奴婢。”白露倒有些不好意思,她虽然会做些针线,只是手艺还没精湛到敢碰御赐的料子。 “是白雪和白霏,奴婢昨儿打听了,她们两正是尚衣局出身。” “太好了,快把她们叫进来。”陈文心跃跃欲试。 “主子,今儿该去给德嫔娘娘请安了。”白露提醒道。 怪不得白霜今儿给她梳这么端正的发髻。 白霜这丫头有些浮躁,先前在储秀宫见她不侍寝,装病躲懒。知道她晋了位分,就跑来贺喜邀功。陈文心本来是不喜欢她的,想找个机会打发出去。 偏偏这丫头梳头化妆的手艺是一流的,怪不得白露要帮衬她把她留下。 白露这丫头,心机不可小觑。 “是了,昨儿个一来就该去请安的,偏生皇上来得早。”白霜替她描好了眉毛,弯弯的两道黛眉,犹如新月。 “小主皮肤真是好,又白又细嫩,打了粉反而多余了。”白霜道:“不如只在两腮搽点胭脂。” 陈文心对镜,略向左右偏头,深以为然。 搽上些胭脂,即使面无表情,也显得没那么清冷。 “口脂先不抹了。”她挡住了白霜的手,揉着肚子道: “先用早膳。” 白露、白霜:“……” 本来就应该一大早起来去请安的,不说睡到那么迟,应该赶着梳妆完了就去,还有工夫用早膳? 白露脑子一转,恍然大悟。说不定是主子知道了那边来打探消息,所以有心给德嫔一个下马威? 她忽然对陈文心感到十分佩服,好一个扮猪吃老虎啊。假装贪吃贪睡,实则是故意怠慢。 如果陈文心知道白露肚子里的小九九,一定会说一句,你想太多了。 早上她根本没睡醒过,哪里知道谁来打探了什么? 她是真的饿了。 早膳摆上来,是一碟白面饽饽,一碗肉丝儿粥,一卷葱油薄饼和一壶奶子茶。 饽饽这东西,就和年糕差不多,做得甜甜的,陈文心颇为喜欢。奶子茶倒是她升为常在后才吃到的,闻着倒像奶茶的味道,她喝了一口,才发现是咸的。 简直是暗黑料理啊,咸味奶茶! 葱油薄饼倒是香脆,只是油腻了些,陈文心吃了半张就放下了,又舀着那碗肉丝儿粥喝。 她各样都细细品尝了些,白露站在一旁伺候着,心里着急。 主子您倒是快些儿吃啊,再过会儿就要传午膳了! 后宫里传午膳的点儿是午时,约摸十二点各宫就会派人去膳房取膳,吃到各宫主子嘴里,就要一点左右了。 陈文心用了早膳就去正殿给德嫔请安,见到正殿的派头,才觉她那西配殿多么狭小简陋。 她还以为只有皇上寝宫那么高大煊赫,见了德嫔这寝殿,竟然丝毫不输乾清宫。反而因为皇上喜爱朴素,寝殿装饰不多,倒显得德嫔这儿更加富丽堂皇。 她被宫女带到正堂,指了一个下首的位置坐下。那个宫女面带微笑,对她道: “常在安坐。我们娘娘一会儿就来。” “有劳姐姐。”陈文心也微笑颔首。 这一会儿竟是好大的一会儿,等得陈文心从袖子里掏了四遍怀表,那是昨儿皇上才赏赐的。 足足过了半个小时,德嫔姗姗来迟。 陈文心从座位上起身,微微低头用余光注视这位德嫔娘娘。 她约莫二十上许的年纪,合中身材,身姿丰腴圆润,显得有些富态。不知是原本如此,还是刚生完七公主没来得及恢复的缘故。 “妾身给德嫔娘娘请安。” 她福身,落在眼中的是德嫔鲜亮翠色的旗装下摆。 宫中是多久没有新宠了?皇上勤政,对后宫的女人似乎并没有多少兴味。饶是位分高的妃嫔统共只有四个,也没有哪一个能得皇上宠爱的。 她一开始以为是她们年岁渐长,而皇上喜欢娇嫩的花儿。甚至庆幸自己的年纪还算小的。 后来发现皇上对那些年轻的小妃嫔,更加寡恩。她才想,皇上就是单纯不喜欢往后宫走动吧。 她自我安慰的猜想,却被眼前这个女子打破。 德嫔打量着她,这个宫中的新宠。 她梳着简单的发髻,只戴了一支白玉簪子,两朵时兴的宫花。衣裳也没有什么特别,就是普通的水红色宫缎,上头绣着朵朵蔷薇的花样。 可她长了那样一张倾城绝色的脸,再普通的衣饰也掩不住她的风姿。 “起身吧,坐。” 德嫔终于移开她的目光,眼底是长长的叹息。 陈文心背书一样地,把先前想好的词儿一串串说出,无非是些初来乍到,荣幸之至,请娘娘照拂等语。 德嫔压根听不进去她说了些什么,只觉得她雪白的肌肤太过晃眼。 “陈常在如今圣眷正隆,何须本宫照拂呢。”德嫔也不看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 她这儿连茶都没上呢。 陈文心暗笑。 方才德嫔晾了她那么久,她就猜想德嫔是不待见她了。没想到这么明显,连茶水都不上,现在又话中带刺。 “皇上是圣君,前朝有那么多事儿要理呢。后宫里娘娘地位尊贵,妾身这样微末之人,自然仰仗娘娘照拂。” 陈文心四两拨千斤,把尊卑身份点明,既把刺儿圆回去,又提醒了德嫔注意身份。 德嫔听了这句像是奉承又饱含深意的话,一时捉摸不透。看向那张她讨厌的脸,只见陈氏面上淡然。 倒不像是个居心叵测的主。 她轻轻用茶杯盖碰了碰杯沿,宫女极有眼色地上来给德嫔添茶,又趁着这个当儿顺手给陈文心上了一杯茶。 “妾身为七公主亲制了两件肚兜,针线粗糙,娘娘若不嫌弃,是我一点心意。” 这肚兜当然不是她自己制的,是白露她们连夜赶工做出来的。 德嫔身边的宫女捧过托盘,德嫔就着宫女的手看了一眼。 绣样乍一看简单,细看竟是采莲子。 莲子连子,意喻着公主之后还会再有皇子。德嫔在宫中能有如今的地位,和她诞育一个皇子一个公主有分不开的关系。 子嗣是她最大的依仗,哪怕像四阿哥那样,一出生就被送去给佟贵妃抚养。 德嫔脸上这才露出了点笑意,说了句场面话: “你既然在我宫中,有什么事情只管来回。平时也不必来请安了,本宫礼佛时不喜欢别人打扰。” “是。” 陈文心巴不得不用来请安,听了这话连忙应承下来。 德嫔白了她一眼。 她礼佛并不虔诚,后宫女子多半礼佛,她不过是随大流。这样说,只是不想天天看见陈氏的脸罢了。 正文 第八章 撵轿 在德嫔娘娘下达“你可以滚了并且以后少来”的指令后,陈文心总算松了一口气,行了礼就迅速退了出来。 见路上没人,白露轻声道:“主子今日做得极好,一丝儿规矩也没错。” “那就好。” 得到白露这种宫里的老人儿的赞赏,她还是很高兴的。 她骨子里还是个现代人,在行礼和宫规上头,她可不敢太自信。 其实白露的话里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 主子您今儿个见德嫔,怎么比见皇上还客气? 她自然不知,这个现在看来很是普通的德嫔,日后可是皇太后之尊。 就冲着她儿子四阿哥,陈文心也打定主意,对德嫔敬而远之,绝不得罪。 她二人边说边走,才走到影壁处,见那里站着一个穿水绿色撒花绸的小宫女。 “主子可回来了。” 原来是白霜。 白霜见着她,眉开眼笑地上来道:“皇上吩咐,今儿个午膳请小主往乾清宫用。” 吃御膳啊…… 陈文心兴致勃勃。 昨儿皇上本来要和她一起用膳。只是中途又折回去见了一个什么大臣,皇上一高兴赏赐了他共用御膳。 所以她昨儿晚上本来有可能吃到的美食…… 被那个什么大臣给吃了。 “主子快回去换身衣裳吧,传膳的时辰快到了,这儿到乾清宫还好一顿工夫呢。” 白露有些着急,心里想着陈文心这睡懒觉的毛病得改改了。 要是早些晨起,早些去拜见德嫔,这会子也不用怕耽误了皇上的传唤了。 “不忙。皇上传了撵轿呢。”白霜忙道。 白露双唇微张,眼里尽是惊讶之色。 只看白露的表情,陈文心就知道这个叫撵轿的东西,是比吃御膳还难得的荣耀。 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 她回屋换了一身衣裳,是一件浅紫色的盘锦旗装。从尚衣局做好送出来后,又在她的示意、白露的巧手下做了改造的衣裳。 袖子做得宽大,是特意嘱咐了尚衣局的太监。裁短了几分,又镶了一圈同色的蝉翼纱,朦朦胧胧透着纤细皓腕。 腰身也收紧了三寸,既不过分勾勒曲线,也不显得肥大。 这样大袖与窄腰相衬,越发显得飘逸。 “主子这样一改,真是好看。” 她穿着衣裳转了一个圈,白雪白霏她们也都来看,一边看一边赞不绝口。 踩了双掐金挖云的同色花盆底,陈文心扶着白露,带着白霜就出了门。 花盆底可比现代的高跟鞋难穿多了。 厚厚的一层木跟镶在鞋底中央,走路或站立的时候需要端端正正,否则就会前倾或者后仰。 还不如穿高跟鞋呢。陈文心扶紧了白露的手。 从永和宫的角门出去,外头停了一乘四人抬的撵轿。 陈文心粗略看看,和外头的轿子并不相同。原本应该是轿厢的部分,变成了一座厚重的红木靠椅,一个人能坐得很宽敞。 她想到了自己前世登庐山,山上也有脚力抬着类似的轿子,只是更轻便粗糙些。 “陈常在快请吧,万岁爷等着您呢。” 小李子躬着腰,恭敬地请她上轿。 早有两个小太监在轿子上打起了伞,替她遮着阳光。 白露在左,白霜在右,二人跟在撵轿旁寸步不离。 要是论起位分,撵轿这东西倒是没有规定什么位分才能坐。越是如此,这宫里敢坐撵轿的嫔妃更少。 除了皇上亲自吩咐以外,也只有佟贵妃和和妃出门会坐撵轿。 位分低的嫔妃若是坐在轿子上,不留神遇见了比自己位分高的,难免惹人不痛快。 所以连德嫔和密嫔都不惯坐撵轿的。 陈文心这一轿从永和宫到乾清宫,引得道上的宫人纷纷侧目。 果然是比自己走路快多了,还很凉快。 她对这撵轿十分满意。 从乾清宫的后殿走进去,小李子引着她,进了皇上平时用膳的西间。 只见数十来个提着同样规制雕漆食盒的太监,一溜排在桌旁。 皇上坐在上首,只穿着家常的龙纹便袍。 竟是深紫色的。 “朕与文心,心有灵犀。” 皇上看到她一身浅紫色,拉着她的手,却不叫她坐下,只牵着她在自己面前转了一圈。 “这一身衣裳是尚衣局做的么?” “不是。是奴才自己的小心思,叫屋里丫头改的。叫皇上见笑了。”陈文心老实回答。 皇上这才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摸着她袖口薄薄的蝉翼纱,底下的肌肤细滑,叫人爱不释手。 “如今大小也是个主子了,怎么还称自己奴才。” 皇上清晰地感觉到,陈文心自称奴才那两字的时候,语气总有些别扭。 是了,汉人不喜欢奴才这个词,觉得这个词有辱斯文。 他朝上的汉官就喜欢自称微臣,只有满官才称奴才。 皇上说怎么自称,她就怎么自称呗。陈文心从善如流道: “是。臣妾晓得了。” “衣裳好看,和朕甚是般配。回头多赐你些料子,随便你制什么样的衣裳,只和尚衣局说了便是。” “那……臣妾可以制几件汉服吗?”陈文心借机道。 “汉服?”皇上剑眉微挑,有些惊讶。 宫里的汉妃都爱穿旗装,生怕别人提她们是汉人。 陈文心竟然主动想穿汉服? “什么样儿的?” 他对汉人的文化倒是了解得多,汉人的男装他倒是知道,女人穿的就没多大印象了,不知道陈文心想制哪一种。 见皇上口气松,陈文心趁热打铁,怂恿他同意。 “我画给皇上看!” 李德全亲自捧过纸笔来,竟是一把小号的狼毫。 毛笔她可不太会用啊…… 已经夸下海口的陈文心硬着头皮接过笔,想着画简笔就好了,一边说一边和皇上解释,应该能看懂。 “这是齐胸襦裙,盛行于唐朝。”陈文心画了两扇宽宽的大袖,“里头先穿上襦,上襦最好用纱,很是透气。” 又画上襦裙的线条,还加了两横在胸前的部位,表示裙头。 “裙子又长又宽松,在胸前扎进了也不怕掉。夏天穿这个最凉快了。” “还有大袖衫,是魏晋时期的。”陈文心本来想说袄裙,不过袄裙是明朝盛兴的,恐怕皇上听了不高兴。 清朝的文字狱可怕得很,什么“明”啊“朱”啊的,最好都不要提。 连说带画了三种样式,陈文心看皇上的反应,只见他笑而不语。 “皇上……”她试探地柔声唤道。 有求于人,态度自然要放软些。 “准了,凭你喜欢什么样式就制。要是尚衣局的人制不出,朕就派人去宫外找能工巧匠。” 没想到皇上答应得这么轻巧。 “只一条,制好了必须第一个穿给朕看。” 皇上必须先看到,若是她穿起来美过了头,就只许她在自己面前穿。 省得到别人面前去,招人嫉妒。 陈文心一口答应,笑道: “那是自然!” 正文 第九章 御膳 见皇上和陈文心叙完闲话,李德全上来收了纸笔。一个眼色,十几个捧食盒的太监,有条不紊地开始上菜。 两个侍膳太监分别站在了皇上和陈文心边上,连大内总管李德全都被挤到边上去了。 看来吃御膳,讲究可不少啊。 她想起了自己在清朝末代皇帝溥仪的回忆录里,看到过用御膳的规矩。 想吃一道菜的时候,就使个眼色,侍膳太监会机灵地给你挟来。 一道菜只能吃三口,就不能再动了。 一桌子的菜有上百道,其中大部分都是冷的,能吃的并不多。因为御膳房一顿饭要给皇上做上百个菜,无法保证每个菜同时热着。 有时候热着送过去,等一道道摆好,也凉了。 她那时看书,只觉得清朝的皇帝真是受罪。 面子上是一袭华美锦袍,里子却尽是虱子。 她看向自己眼前满桌子的菜,没有溥仪回忆录里写得那般夸张,但也有五六十道。 菜色看起来都很好,摆盘精致,香气满满。 想来也是,康熙统治下的大清朝是洋人来朝贡的,是盛世大国。 跟溥仪时期的半殖民地国家,不能同日而语。 何况他只是名存实亡的君主罢了。 陈文心看完桌上的菜肴,又看向皇上。 皇上对她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模样十分绅士。 她也回以无声的微笑。 --她以为用御膳不能说话。 古人不是说,食不言寝不语么。 皇上却先开了口: “给陈常在挟些凉拌鸡丝儿。” 皇上说话了,看来并没有不许说话的规矩。 侍膳太监眼疾手快,准确地在一桌子菜肴中,分辨出了哪道是凉拌鸡丝儿。 然后快速挟到她碗里。 紫甘蓝丝儿、雪菜丝儿和鸡丝儿,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蔬菜的丝儿,都切得细若发丝。 混在一起入口,有陈醋的酸味,蔬菜的甜味,还有鸡丝儿的微韧。 冰凉爽口。 想必这样的凉拌菜,食盒里是装着冰盒的,才能到摆上桌还有冰凉的口感。 “很爽口。”她有些拘谨地答道。 被人这样伺候着吃饭,她总觉得别扭。 皇上见她喜欢,自己也让太监挟了来,平时吃惯了的凉拌鸡丝儿,似乎更好吃了些。 陈文心看见了一盘油亮的凤尾虾,使眼色叫太监挟了一只来。 原来虾头虾尾都只是摆盘,真正挟到碗里的只有一个身子,被剥壳剥的干干净净的虾肉。 光秃秃的肉竟然做出了壳的油亮,骗过了她的眼。 陈文心一口咬住,只觉外酥里嫩,看来是被炸过的。 “再来一个。” 陈文心看着那盘虾,眨巴眨巴眼睛。 皇上也要了一个。 他怕陈文心一会儿再来句“再来一个”,那这盘菜他可就要很久吃不上了。 --老祖宗的规矩,一道菜连吃三口就要撤下,一撤就是半个月。 嗯? 味道确实不错。 陈文心已经吞下了第二只虾肉,唇角沾上了点细微的汁水。 皇上有些犹豫,要不要提醒她,不能“再来一个”了? 陈文心从衣襟上取下一方绢帕,轻轻在唇边印了印。 刚才皇上眼神示意了她一下,她就猜是嘴边沾上东西了。果然白色的绢帕上留下了一点泛黄。 明眸顾盼,她的眼神落在了一道炙牛肉上。 --她怎么能因为自己喜欢吃,就害得皇上十天半个月再也吃不到呢? 太监迅速给她挟来,站在一边的李德全松了一口气。 幸好这位陈常在没再要油焖凤尾虾。 否则撤了盘,半个月再也上不了这菜倒是小事。只是当着万岁爷的面,未免不美。 --爷可从来没有连吃一道菜三口,被奴才撤了盘子。 这样一顿饭下来,每道菜都吃上一两口,也饱得很。 吃到后面,陈文心也不能雨露均沾了,只挑看着味美的,或是皇上推荐的来尝。 看她已经饱得吃不下了,皇上微笑着放下了玉箸。 侍膳太监端来一盅龙井茶,这是给皇上漱口的。陈文心暗叹奢侈,也跟着漱了口,跟着皇上走到了内室。 皇上走到了案前,是吃饱了就要看奏折吗? 后宫不得干政啊,她还是不要走过去比较好,免得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她止步,自己在边上找了个椅子坐下。 “过来。” 皇上自己在案上铺了纸,李德全在边上低着头磨墨。 她走过去,才发现桌上并没有什么奏折,只有一些字稿。 --还有她刚才随手画的那些汉服。 “怎么吃饱了就想坐下,也不怕伤着胃。”皇上不悦地看了她一眼,道: “来跟朕一起练字。” 皇上惯于用膳后站着写大字,以此养身惜福。 她可不喜欢写毛笔字,没有那个耐心。 “皇上爱写些什么字儿呀?”她笑眯眯地转移话题。 “左不过是想到些什么,就写些什么。”皇上看她:“瞧你这样儿,是有什么建议?” “哪是建议,是请求。”陈文心转移话题的功力可是一流的:“皇上总归是练字,不如写句诗词也好,臣妾拿回去就挂在寝殿里。” 一个字都要写好一会儿工夫,一句诗写完,皇上也该歇晌了,她也可以回去睡大觉了。 完美! “诗词?”皇上故意托腮,假装没看懂她偷懒的用意:“朕听听文心喜欢哪句诗词。” 让皇上写诗词给她,首先不能挑带有政治色彩的。 战争诗、边塞诗什么的,都不合适。 如“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难免让有心人将“楼兰”指为金兵入关。 清朝之所以盛行文字狱,是因为满人以入侵者的身份,背负的一种理亏。 --因为知道自己是非正义的,所以更加敏感别人说出来。 那就写些你侬我侬的爱情诗吧。 “妆罢低头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太过浓情蜜意,难免被视为轻浮。“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哪堪冷落清秋节”又太过悲伤壮烈,寓意不好。 她脑中浮现出许多诗词,一一挑选。 “皇上知道汉乐府的一首诗么,叫做上邪。” 她左思右想,表忠心总是没错的。 “你念给朕听听。” 皇上唇角带笑。他并未听过这首诗,好奇陈文心会念出什么来。 陈文心略清清嗓子,念道: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她明眸凝视着自己的金主,朱唇轻启道: “乃敢与君绝。” 皇上现在就是她的衣食父母,陈文心是爱恨分明、知恩图报的人。 皇上待她好,那她也该待他好。 他听完陈文心念的最后一句,忡愣出神。 好美的一首诗。 深爱若能久长,长到海枯石烂,天崩地裂。山峰都没有了棱角,江河失去了水。 冬雷夏雨,唯情不变。 当真是羡煞世人。 皇上觉着自己有些失态了,转过身向一个青瓷大笔筒里,取出一只细细的金毫。 在纸上龙飞凤舞,写起了行书。 笔锋游走,一气呵成。 他写毕,将金毫靠在笔架上,端详自己的字迹。 随即露出了有些得意的微笑。 今儿这字,写得他非常满意。 陈文心赞叹不已。 皇上竟然只听她念过一遍,就能把整首诗一字不差写下来。 八岁就能登基的康熙,果然是神童吧? “你那处屋子太小了些,朕的字大,一首挂不下。” 皇上改变了主意,不打算把这幅字赏给陈文心了。 --他留着另有用处。 “啊?” 陈文心的表情略显得失望。 皇上不是一言九鼎嘛,怎么就反悔了。 不过他刚才,确实也没说写了就要赏给她就是了。 “朕写个大字给你,让你回去挂在寝殿里。” 正文 第十章 赐字 看到陈文心失望的小脸,他哪里忍心。 李德全将那只细细的金毫拿走,又取下一只有两指头粗的大笔,递给皇上。 将方才那首上邪放到一旁,重新铺了纸沾了墨,皇上提气运笔。 与小字相比,大字除了考验笔法以外,更重要的是腕力和气息。 她的脑袋往皇上身边更凑近了些,好奇皇上要写哪个字给她。 顶头是一道霸气的横,笔锋微劲,却没有穿透白纸的右边。 ——看来这字还是左右结构的。 一横之上又添了两条短竖。 ——这左半边是个草头? 陈文心这样想着,见大笔又将两条短竖下端添了一横。 ——原来不是草头,是个廿头。 紧接着又是一竖、横折、横,她的眼睛不由得睁大。 皇上该不会要写那个字吧? 两横一竖一提,这分明是个…… 勤字! 陈文心绝望了。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 皇上要是嫌她好吃懒做尽可直说,何必赐个字叫人笑话她。 她不就是侍寝的时候早上没起床,没服侍皇上去上朝吗? 她不就是不想跟皇上一起练字,所以故意扯开话题吗…… 她心虚地看了皇上一眼,难道皇上早就看穿她的意图了? “爱妃勤谨侍上,朕心甚慰。特赐勤字,以示嘉奖。” 噗。 皇上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真不赖。 皇上收了笔,一旁的李德全迅速接过。陈文心分明看见他的嘴角,掩藏着一分笑意。 “李公公笑什么呀。” 陈文心恼了,干脆把他拉下水。 “奴才见万岁爷和常在和睦,心里高兴呐。” 李德全更能睁眼说瞎话。 他冷眼瞧着,陈文心是满宫里最懒的一个嫔妃。皇上把勤字赐给谁不好,偏偏赐给了她。 反正皇上说她勤谨,那她再懒也是勤谨。 他一个奴才哪敢置喙,只是自己方才忍不住觉着好笑,竟然叫这陈常在看出来了。 “文心不喜欢这个字?” 皇上眸中尽是戏谑,有心要逗逗她。 “皇上……” 她苦着脸,拉住皇上的衣角,可怜兮兮地扯了扯。 表情仿佛在说“你明知道我好吃懒做你还特意赐我这个字你什么意思嘛!” “傻丫头,你日后就知道朕的用心良苦了。” 皇上个子高她一个头还多些,顺手就摸摸她的脑袋,一下子就把陈文心的小委屈治愈了。 ——她觉得这样被摸脑袋,特别有安全感。 她的发髻梳得端正,但没有编上假发,也没有戴高大的旗头。 看起来很家常,清爽素雅。 皇上摸着她的脑袋,摸到她发丝细软,触感甚好。 而微微低头像只小猫一样,任由皇上摸头的陈文心,心中暗想: 勤字就勤字呗,大不了她以后早晨再少睡半个时辰,勉强让这个字看起来不那么讽刺! 皇上命小李子捧着那副勤字送陈文心回宫,嘱咐她晚上还去她那儿。 正午的太阳毒辣得很,虽然有宫人打伞,还是觉得闷热。 她在撵轿上,不一会儿就头点地地犯困了。 “小李公公。” 她看见小李子用托盘捧着那幅字,便想问他,皇上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你日后就知道朕的用心良苦了? 小李子是李德全的徒弟,这些年也在御前有脸了。虽然不如他师父那样,是皇上跟前的第一人,但也能排前名头。 他心里有着猜测,只是不能说出来。 ——除非皇上或者师父暗示他,送陈常在回来的路上悄悄透露给她。 可他们并没有。 那他擅自将自己的猜测告诉陈常在,说小了也是个妄自揣测圣驾的罪名。 万一他猜错了,更有可能惹恼这位主子,进而惹恼皇上。 他在皇上和宫妃之间递话儿也不是头一遭了。 有时候皇上说了什么,赏了什么,叫这些主子们摸不着头脑,她们就会问小李子。 可笑那些宫妃,有的仗着自己身份贵重,以为给他塞点金银,他就会乖乖把皇上的心思透出来。 可皇上的心思也不是他能确定的,他就算知道,也不敢说。 ——是那些金银重要啊,还是脑袋重要? 这一点,小李子看得比谁都透。 伴君如伴虎啊。 所以他能透露出去的话,只会是皇上让他透露的。谁贵重,也没有皇上贵重。 小李子打个哈哈敷衍过了陈文心,陈文心也没再多问。 看来皇上暂时还没打算告诉她。 还是那幅字拿回她屋里以后,白露她们几个的话点醒了她: “阿弥陀佛,有了皇上赐的勤字,以后奴婢就不怕有人敢说主子懒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