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黑珠 凌沐妍收起榻前小桌上缺口的药碗,巴掌大的小脸笑吟吟地给榻上瘦骨如柴的妇人掖了掖被角,小声说道:“娘亲服了药赶紧歇下,我这就去厨房看看火,免得炕上凉了。” 妇人伸手掩着咳嗽了两声,看着自家女儿又比之前瘦削了两分的脸颊,不由愧疚道:“都是娘亲拖累了你,不然你这年纪该说亲了,如今……” “娘亲说的什么话,女儿还想陪在娘亲身边好几年,可不能这么早就把我赶出门去嫁人。”凌沐妍毫不在意,轻声道:“夜深了,娘亲赶紧歇着,今儿六嫂送的面饼发的极好,明天做早饭是再适合不过了。娘亲要是起晚了,我可就要吃光的。” 知道她是哄着自己,凌母笑着应道:“妍儿要是欢喜,全吃光了也没什么,娘亲这阵子不怎么饿。不过六嫂怎么又来了,面饼虽说不是什么精贵东西,她家四个孩子却都是半大小子。”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家里四张口嗷嗷待哺,六嫂只怕又从自己的口粮里扣下些留给她们母女二人。 这份情凌母素来记着,想要报答却是有心无力了:“可叹六嫂这几个孩子都比妍儿小,不然要是做亲家也是极好的。” “娘亲,”凌沐妍急急唤了一声,生怕凌母真把自己许配给六嫂那四个小子。 六嫂最大的儿子比她还要小上三岁,虽说女大三抱金砖,凌沐妍却是对那四个还喜欢玩泥巴到处胡闹的小子没什么好感。 “妍儿大了,都知道害羞了。你也别太晚了,早些睡吧。”凌母喝了药终于有些倦了,眯起眼昏昏欲睡。 凌沐妍轻手轻脚把房里的蜡烛吹灭,这才出了来,心下轻轻叹气。 六嫂虽说人是极好的,又帮着照顾她们母女二人,可惜家里的四个小子却还是淘气的年纪,哪是能当郎君的好人选? 幸好凌母不过嘴上说说,到底还是疼爱她,不忍凌沐妍真嫁进这样的人家,以后要是有了身孕,屋里岂不是有两个孩子? 一个都要心累了,更何况是一大一小两个? 凌沐妍把药碗送去厨房,看了锅里放好的面饼,又仔细把柴火捣鼓一番,不至于太热让人燥得慌,也不会太冷冻着凌母,这才转身去了隔壁的仓库。 仓库的锁头早就锈掉了,钥匙打开的时候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仿佛随时都要裂开一样。 这锁头不过装装样子,凌沐妍终于打开仓库,推开门,里面其实早就空空荡荡了。 自从凌父出外后再无音讯,凌母的身子骨一向不好要用药吊着,这库房里的东西就被凌沐妍陆陆续续变卖了。 全是死当,她也不在乎,只为了能多弄点药钱回来。 人是回的,东西是死的,都当掉后以后有钱再买新的回来便好。但是凌母的药却一天都断不得,两相比较,凌沐妍自然全都卖掉了换钱。 “应该是放在这里了,”她举着油灯走向仓库角落,那里有个矮小的柜子。 只比膝盖高一点,外面的木漆早就脱落,零零散散得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来。 凌沐妍拉开第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木匣来。 这木匣颜色黯淡,也不知道放在柜子里有多久了,是她有一回变卖东西时无意中发现的。 问过凌母,只说是凌家留下的传家宝,让凌沐妍小心收着。 既然是传家宝,凌沐妍卖东西的时候就有意留着它。 如今能变卖的都卖掉了,药钱却渐渐花光了,她也只能把这东西也卖掉。 木匣上有锁头,凌沐妍有备而来,之前在仓库找不到这个锁的钥匙,如今都要变卖了,这木匣也不值钱,她索性跟六嫂借了小锤子,狠狠把锁头砸开。 锁头有些年头了,却不知道有多久,外面没锈掉,看着却已经不怎么牢靠。 果真凌沐妍不过砸了三四下,这锁头就裂开了两半。 她满怀期待地打开木匣子,还以为里面藏着的传家宝必然是十分值钱的,谁知道匣子大半是空的,唯独中间用锦缎垫着一颗黑色的珠子。 “珍珠吗?”凌沐妍取出珠子对着油灯仔细打量,黑漆漆的完全不透光,表面光滑却不像是珍珠,更并非是什么宝石,顿时失望至极。 这样的东西拿去当铺,那个周扒皮的掌柜肯定往死里压价,只怕半月的药钱都挣不上。 “传家宝居然是这样的东西,早知道就不费事砸开锁头,那锁头看着都比这珠子来得值钱一些。”她叹了口气,随手把黑珠子往地上一搁,取出垫着的锦缎来:“这个看着还算新,应该能换点钱来。” 凌沐妍把锦缎收好,回头发现黑珠子刚才没放稳,沿着仓库的地面滚到了几丈外的窗前。 月光洒在黑珠子上,依旧没透出半点光亮来。 她不由嘀咕道:“这什么破珠子,娘亲居然说是爹爹几代传下来的,拿来在手里把玩却小了,还不如琉璃珠。” 琉璃珠也不怎么值钱,却也比这黑珠子来得好。 凌沐妍失望得正要离开仓库,却忽然见黑珠子微微开始发亮,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伸手揉了揉双眼,黑珠子表面上的微光却越来越亮。 她的双眼也跟着亮了起来,果真是传家宝,要在月光下才有变化,难不成是夜明珠? 可没等凌沐妍猜出什么来,黑珠子一闪,却隐约现出一道模糊的黑影来。 黑影渐渐变得清晰,起初是一头长长的乌发,然后是一身玄色的衣袍,再是一双带着金纹的玄色短靴。 凌沐妍目瞪口呆,哆嗦着伸手指向黑影,好半天才勉强发出了声音:“鬼——” 才叫出一个字,她赶紧用双手把自己的嘴巴捂住了。 凌母夜里睡得浅,喝药后睡着了,要是被吵醒就再也睡不着。 原本底子就虚弱,夜里若是睡不好,第二天就难受了。 凌沐妍再是浑身颤抖着害怕却也不敢尖叫出声,免得吵醒了凌母。 她狠狠咬着自己的下唇把尖叫咽回肚子里,就见那个鬼影慢慢转过头来,露出一张白得几乎透明的俊脸来。 还以为是青面獠牙的鬼脸,谁知道转过头来却是翩翩美公子,凌沐妍这才没那么害怕了,大着胆子问他:“你是谁?鬼吗?” 美公子微微蹙眉,打量着因为害怕跌坐在地上的凌沐妍,瘦巴巴的小脸上依稀能看出轮廓来:“区区十几年的功夫,凌家这就没落了吗?” 看样子他是知道凌家的,或许是认识凌家的人,凌沐妍慢吞吞站起身,皱眉道:“公子十几年没现身了?” 想来也是,这个传家宝从她知道开始就一直所在仓库角落的破柜子里,后来凌父失踪,凌母又病了,库房里的东西一件件变卖,也都是凌沐妍自己一个人经手。 她不碰柜子,木匣子这个鬼公子自然是出不来的。 “鬼?”美公子嗤笑一声,似乎对这个称呼十分不痛快:“凌家十几年前还奉我为神仙,这就变成鬼了?” 他环顾四周,看着空空荡荡的库房,就知道凌家是真的彻底没落下去了。 人间十几年的变化很大,这是自己早就知道的,但是亲眼看见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叫什么?” “沐妍……”说完,凌沐妍立刻回过神来,就算这美公子不是人,女儿家的姓名也不该随意询问。 不过说也说了,如今也是于事无补,她只得反问:“不知道鬼公子姓甚名谁?” “我名言恒,你记住了。”言恒宽袖一甩,沐浴在月华之下,一张俊脸冷冷冰冰的,根本不像是人,反倒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凌沐妍看得有些出神,在言恒的目光之下不由低下头去。 言恒又发问道:“凌家除了你,还有何人在?” “还有我娘亲,爹爹几年前出外后不知所踪,至今未归家。”凌沐妍说完,猛地抬头问道:“不知言公子可知道爹爹的去处?” 既然是凌家时代供奉的神仙,必然有厉害之处,指不定能帮她把凌父找回来。 言恒挑了挑眉,乌眸轻轻一扫她的眉眼便开口道:“明天西城外,会有你要的答案。” 西城? 凌沐妍一怔,心下有些疑虑,却见言恒的身影在月华之下居然渐渐变淡,似乎下一刻就要消失掉,惊得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言公子,这是……” 难道供奉不够,她的虔诚不足,才让言恒连身影都很难维持住吗? 要是言恒消失了,自己还要去哪里找到凌父的踪迹? 言恒一眼就瞧出了凌沐妍的担忧,不悦道:“这点月华哪里能够,明儿一早天亮的时候让黑珠沐浴在阳光之下晒一晒就好。” 说完,不等凌沐妍回过神来,他的身影就消失了,黑珠子的表面失去了光彩,如同刚才第一眼看见的一样,朴实无华得好像普通不值钱的珠子一样。 但是这时候她早就不当这黑珠是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儿,小心翼翼捡起来擦干净,用锦缎垫着木匣里面,把黑珠子放了回去。 第一卷 第二章 布告 想到很快就能得到凌父的下落,凌沐妍抱着木匣回到房间,辗转难眠。 她把木匣放在床头,又觉得对言恒有些不恭敬,这又起身搁在桌上。 桌子离床榻不远,躺着也能看见,凌沐妍这才安心了。 翻来覆去也没能睡着,她索性从柜子的抽屉取出一本泛黄的手札来,小心翻开一页。 这是凌父留下的手札,凌沐妍已经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 一来是想学会凌父那相师的本事,二来也想借着熟悉的笔迹思念凌父。 许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凌父如今是生是死? 凌沐妍轻轻叹了口气,一页一页翻看着已经烂熟的手札,直到天边有一丝亮光吹散漆黑的夜幕,她这才把木匣子打开,让黑珠子在窗前能够被第一缕的阳光洒上。 她盯着黑珠子看了又看,晒了足足半个时辰,这珠子毫无动静。 也不知道言恒究竟是没睡醒,还是晒的阳光还不足不能现身。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凌沐妍只好先起身去了厨房热了早饭。 凌母睡得不多,这会儿差不多该醒了,烧了热水放凉了一会,她端着木盆去了凌母的房间。 果然凌母已经醒了,见凌沐妍进来不由皱眉:“怎的脸色这般差,可是昨夜没睡好?” 她想到女儿对自己节省得很,唯独有心药钱,不由叹道:“我这身子骨一直没能好起来,这药喝不喝也没什么不同,不如索性停了,好歹让妍儿买点荤食尝尝。” 为了攒药钱,凌沐妍也不知道多久没沾过荤腥了。 凌母不能吃,凌沐妍也就不碰。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她也就比同龄的姑娘家要瘦小许多,看得凌母眼圈都有些红了。 “娘亲说得什么话,大夫特意叮嘱了汤药不能停的。女儿昨天不过见娘亲比之前要精神些,这才高兴得睡不着的。娘亲不必担心,库房里还有不少东西在,变卖一些换药钱就是了。” 凌沐妍满不在乎地说着,扶着凌母起来帮她洗脸净手,动作熟练得很,显然是做惯了的。 以前凌父还在的时候,她家虽说比不上大富大贵的门户,也算是小康之家。 加上凌父的相术还算不错,来往的客人大官算不上,一般富裕人家倒也舍得来求一卦,或是请凌父出门走一趟看一看家宅的风水如何。 因为凌母身子骨素来单薄,凌父不放心远行,自然是能推就推。 当年却是一位故人,据说对凌家有恩,凌父不好推脱这才出门了。 谁知道这一出门,却是几年都不曾回来。 凌母曾发信给那位故人,却说凌父根本就没来,显然是在半路上就不见了。 若非凌母这封信,对方还以为凌父出尔反尔来着,好歹保住了凌父的名声,只是寻人之事对方帮着找了两个月,实在找不到人只好放弃了。 凌母因此病得重了,以前还能偶尔去花园走走,如今病得连床榻都下不了,更别提是自己起身走动了。 大夫都说凌母原本身子单薄,寿数就不长久,偏偏还怀上凌沐妍,生孩子伤了底子,加上凌父失踪,这才彻底扛不住倒下的。 如今勉强用汤药吊着命,只是一年一年的,凌母到底还是开始衰弱下去了。 大夫曾言若是找不到名贵的药材,凌母怕是撑不过今年…… 可是库房里能变卖的都卖掉了,若非如此,凌沐妍也不会急着想要把最后的传家宝都卖掉换钱。 无论言恒的话能不能信,凌沐妍也打算试一试的,她也没有其他退路了。 凌老太爷没了,凌老太太还在世却已经分家了,归根到底也是因为凌父身为长子却忤逆凌老太太的意思,硬是娶了小门小户还身虚体弱的凌母。 凌老太太一怒之下就让家族长老帮着分了家,跟着凌二老爷去了繁华的京中,丢下凌大老爷这一房人从此断了关系。 凌父不是不难过,只是凌母身子单薄需要时时喝药,后来还怀了身孕,更是如履薄冰。 他一边要忙着生计,还期盼着为人父,渐渐倒是忘了伤怀。 凌父刚失踪的时候,凌母犹豫了许久还是给凌二老爷那边去了信笺,好歹这事让凌老太太知晓,要是凌家能出人手帮着找找那就更好了。 可惜信笺送过去之后就杳无音讯,凌母心也就冷了,自此再也不提此事。 凌家如此冷漠,凌沐妍在多艰难的时候也没打算依靠他们。 求人不如求己,死皮赖脸求过去,凌家指不定还要嘲笑一番,哪里就会伸出援手? 凌沐妍端了早饭过来,是一张面饼细细撕开,又有温着的米汤。 面饼太干,担心凌母会噎着,她把面饼撕开小块丢进米汤里泡一泡,软和一些才端过来。 凌母被凌沐妍喂了一口,问道:“你先吃,不必总将就着我的。” 她最近连自己坐起身吃饭的力气都没了,不得不让凌沐妍喂进嘴里。 只是喂完之后这么一耽搁,厨房里就算锅中温着的面饼也得凉了,又干又硬的,凌母舍不得凌沐妍受苦。 凌沐妍不在乎地接着喂饭道:“等会再热一热就好,娘亲多吃几口才是实在。” 凌母说不过她,被喂了半碗后再也吃不下,凌沐妍直接自己喝完,收拾好说了一声就带着黑珠子出门去了。 “言公子?言神仙?”刚出门她就钻进小巷里唤了几声,在凌沐妍以为言恒不会出来的时候,那道昨夜看见的身影就慢慢在眼前显现出来。 “什么事,打扰本公子就寝?”不同于昨晚带着冷意的低沉声音,而是有着几分奶声奶气。 言恒说完自己便是一怔,看向凌沐妍,只见她已经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言、言小公子?” 凌沐妍左左右右打量着言恒,昨天看着还是弱冠之年的男子,今天就变成七八岁的小童了。 难不成这黑珠子里其实住着不止言恒,还有他的弟弟来着? 就不知道两人住在同一颗珠子里,会不会很挤? 言恒发现自己的异状,倒也很快平静下来,瞥了凌沐妍一眼道:“凌家之前昌盛,对我的供奉也多。十几年来被扔在角落,我的仙气不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想到是祖先留下的神仙,谁知道被凌父遗忘在角落,如今更因为仙气不足而变小,凌沐妍不由有些愧疚,终归是他们不厚道,顿时歉意地道:“爹爹许是忘了,当初分家来得匆忙,祖屋没什么好东西,不好搬的成色一般又破旧的才留在库房里。爹爹失踪后,银钱不足,我就把丫鬟婆子都逐一打发出府,库房只有我来打理,自然没能早些发现神仙公子,却是我的罪过了。” 前几年凌父留下的银钱不管怎么节省终于快花完了,她只好把主意打在库房的东西上,当铺欺负自己年纪小,价钱都往死里压。 不过几年的功夫,库房就快空了。 若非如此,凌沐妍也不会想起这个所谓的传家宝的木匣子来。 幸好没直接把木匣子送去当铺直接卖掉了,要不然神仙公子落在凌家之外的人手里,凌家也是不厚道了。 之前供奉着神仙公子得了运道,过后就把功臣往角落一扔,不说别人,就是凌沐妍都要看不起的。 只是她手头紧,实在没有能供奉的东西,只得赧然道:“神仙公子也只得凌家如今的境况,供奉我暂时是拿不出来了……” “行了,每天从日光开始就让珠子晒太阳吸收天地精华,勉强撑一段时日,很快你就有供奉的银钱了。”言恒摆摆手,昨晚这个动作潇洒至极,今天换了一个还不到凌沐妍腰上的小孩儿就越发显得可爱了。 昨夜月华不错,言恒站在月色下犹如翩翩仙人,仿佛下一刻就能乘风而起。 今天的言恒个子小小的,一张小脸粉雕玉琢,却神色绷紧,如同小长者一样,越发显得精致可人。 凌沐妍忍了又忍才没伸手捏一捏小言恒那张粉嫩的脸颊,捏着拳头干咳了一声来掩饰道:“小公子先回珠子里,我这就过去西城门看看?” “何必麻烦,除了你,暂时还没人能看见我。”言恒说完就转身大步向前走,只是宽袍在昨晚是恰好,对如今的他却碍事多了。 走三步绊一下,看得凌沐妍心惊胆战:“要不还是让我抱着小公子去西城门,还是先回珠子里?” 被一个单薄的小姑娘抱着,言恒再怎么厚脸皮也是不乐意的,他一脸臭臭的转身回了珠子,凌沐妍这才松了口气,小心藏好珠子就去了西城门。 西城门今儿不知道为何热闹得很,满满当当的人,里里外外三层,凌沐妍那单薄的小身板怎么都挤不进去,只得问外头一个面容慈祥的老轿夫:“敢问这城门上有什么,怎的这般多人来看热闹?” 老轿夫正歇脚,见凌沐妍身上的衣物单薄,脸上也没戴面纱,就只得她是平常人家的姑娘,不知道为何跑到西城门来,还是答了一句:“城主丢了心爱之物,贴了布告,若是有人能把那物找回来便重重有赏。” 第一卷 第三章 帮手 城主丢了心爱之物? 凌沐妍听完,更在意最后一句“重重有赏”。 她如今最缺的就是银钱,能够找到东西,城主肯定不会吝啬,就是不知道丢的究竟是什么? 见凌沐妍的神色有些意动,老轿夫难得劝了一句:“小姑娘可别逞强,就连差爷都找不着的东西,哪能随便找到的?” 他咽下了余下的话,要是没找到算是欺骗城主,谁知道会不会被责罚? 凌沐妍听出了老轿夫的弦外之意,不免有些担忧。 这时候言恒却突然现身,就站在她跟老轿夫之间。 老轿夫仿若未见,自顾自把烟枪收起来去招呼过来的客人了。 果真如同言恒说的,除了凌沐妍谁都看不见他的身影。 “去把布告撕下来,我们去寻那物。”言恒小小的胳膊抬起,直接指着城墙,仿佛撕的不是城主的告示,而是一张无关紧要的白纸。 凌沐妍满脸担忧,压低声音道:“要是没能找到东西,城主会责罚的……” 家里只剩下她跟凌母了,要是自己出什么事,凌母孱弱的身子骨可要受不住的。 再者家里没了凌沐妍照顾,凌母可怎么办? “你这是信不过我?”言恒小小的脸上满是阴沉之色,对凌沐妍的质疑十分不悦。 “不,我不是……”凌沐妍叹气,见他胸有成竹,想到凌家供奉多年的神仙公子定然本事不小,再者他们都来了,总不能空手回去,只得咬咬牙道:“好吧,我这就去撕下来。” 她满头大汗往人群里钻,好不容易进去了,跳起来把告示给撕了,唬得守着告示的官差皱眉看了她一眼:“既然撕了,这就随我去见城主。事先说清楚了,要是没什么本事就把告示给撕了糊弄城主,你就算年纪轻轻还是个姑娘家,城主也不会轻饶的。” 凌沐妍被长得凶神恶煞的官差吓唬了一番,咽了咽唾沫咬牙说道:“我是凌家的后人,凌大老爷是我爹爹。” 凌家搬去京中后就了无声息,凌二老爷就没相师的天赋,只能勉强帮人做一些简单的风水物。 只是有几代下来的凌家名声,日子倒也过得去,达官贵人勉强也能高看一眼。 凌大老爷却比凌二老爷多些本事,帮着城主办妥了不少棘手的事务,可惜出了一趟远门人就不见了。 若非妻女还在城中,城主都要怀疑凌大老爷是不是投了别人,这才迟迟不归。 官差把凌沐妍带去城主的府邸,管家是个中年人,微微抬着下巴,对撕掉告示的居然是个乳臭味干的小丫头感到十分不满:“怎么带这样的人过来,此事不是儿戏,要是城主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 他摆明是不信凌沐妍年纪轻轻有什么本事,指不定是来骗吃骗喝骗钱的。 那鄙夷的眼神让凌沐妍十分不痛快,冷声说道:“我是凌家人,早年爹爹也曾进府替城主办事,原来城主府里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的?爹爹倒是好脾气,我却不是的。既然城主府不欢迎,我也就不留下碍事了,告辞。” 管家原本就想给这个小丫头一个下马威,好叫她知道进的是城主府,就得规规矩矩的。 平日不管什么人来,管家都是这副脸色,就连城主底下的侍卫也不例外。 大多是敢怒不敢言,毕竟是城主府的管家,打狗还得看主人。 如今听凌沐妍一番话,直接就给管家一个没脸,一旁领路的官差心里叫好,对这个小丫头片子倒是颇有好感,生怕管家找茬,他立刻上前劝道:“城主正忧心此事,却迟迟没人撕掉告示。凌大老爷是个有本事的,他家女儿只怕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若是再这样空等下去,事情怕是不好解决了。” 管家自然是明白的,事情拖得越久,东西就越发找不到了。 城主这几天焦心得茶饭不思,他哪里还敢添乱? 平日给个下马威,对方也就接了,对自己恭恭敬敬的,偏生就这个倔强的丫头反唇相讥,给他一个没脸! 想到在下人面前丢了脸面,管家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凌姑娘夸下海口,要是不能为城主分忧,那该当何罪?- 凌沐妍听了,一开始的紧张倒是渐渐散了,她如今身上可是带着凌父的名声和脸面,哪里能轻易妥协? 出了凌家,她就不是凌沐妍,而是凌家人了。 凌沐妍嘴角一弯,露出好笑的神色来:“管家这话叫我明白为何城门上的告示贴了几天却没人敢撕下来,敢情办不成事还要被责罚,谁敢替城主办事?” 只许成功不许成败,就是圣人都做不来,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区区凡人? “说得好,让他狗眼看人低。”言恒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黑珠子里跑了出来,站在一旁也不清楚听了多久,突然开口夸了一句:“让这人走开,可别挡着我们的道了。” 凌沐妍心下点头,似笑非笑瞅着满脸涨红成猪肝色的管家,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管家还不带路,让我去见城主,若是耽搁了,这事办不成,城主要责罚下来,管家又如何能全然摘出去?” “你、你……”管家被气得要命,这丫头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要是东西那么容易找的,哪里会拖到如今? 想到凌沐妍也不过嘴皮子厉害,只怕也没什么本事的。等东西没找到,管家在城主跟前上一上眼药,保管凌沐妍吃不了兜着走。 如今这点折辱算什么,管家回头就加倍还给凌沐妍! 这管家的眼神没遮掩,满满的愤恨,凌沐妍不瞎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脸上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一旁的官差对凌沐妍十分敬佩,能当面让管家下不了台的,也就只有她一个了。 如今更是全然没把管家放在眼内,他简直要给凌沐妍大声喝彩。 殊不知凌沐妍压根没留意管家,是因为正听着言恒的话。 言恒迈着小短腿走得不快,凌沐妍为了配合他也放慢下来。 他的一双小胳膊放在身后,一边走一边说道:“这宅子倒是不错,上面环山,前头是水池。有山有水的,该是人杰地灵,却不怎么养人。看看这管家的嘴脸,对待外头的人估计不是第一回了,再这样下去,城主的品性再好也没用,积累的福德全让这管家给败光了。” 凌沐妍心想,谁说不是呢。管家这嘴脸媚上欺下,城主被瞒得紧紧的,底下人满腹怨气,久而久之谁还真心替城主好好办事? 这管家不撤,留着以后就是个祸害。 她瞥了管家的背影一眼,后者见凌沐妍久久没跟上,不耐烦地回过头来,脸上还带着没完全褪下的阴狠和愤恨。就跟毒蛇一样,满目冰凉之色。 跟管家结了仇,这人一看就是睚眦必报的,以后肯定不会让她好过,凌沐妍琢磨着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言恒跟她是一个想法,指着管家的那张脸道:“你看看他的面相,此人实在是留不得。” 凌沐妍看过凌大老爷的手札不下几十遍,隐约有些心得,却从来没有人指点过,只能自己摸索着来。 如今有言恒亲自指点,她自然抓紧机会,仔仔细细把管家的那张脸打量了一遍。 双眉之间狭窄,显然不是什么心胸开阔之人。眼睛细长,两眼之间有一条细细的纹路。中路截断,此人运势在走下坡路。就算她不出手,管家要继续风光的日子也不会太长。 不过就这么等着不是凌沐妍的性子,只是光有凌大老爷的手札,她却是不知道从何下手。 只见言恒忽然伸手在旁边的官差身上一抓,小小的掌心里就多了一股小小的黑气,一团像棉花一样被他捏在手里。 凌沐妍神色古怪,想要开口问,却碍于官差就在旁边没敢出声。 看出她的疑惑,言恒双手合在一起揉搓了两下,在掌心里那团黑气就变成了一颗小小的黑丸子,约莫只有他拇指大小:“这是霉气,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会有一点。” 说完,言恒把这个像泥丸子一样的霉气随手往管家身上一扔。 双方离得几丈远,他扔的时候又像是没用什么力气,黑丸子却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直接扑向管家,眨眼间就消失在他的衣袍之间。 凌沐妍诧异地瞥了一眼又一眼,黑丸子到底跑哪里去了? “看什么,还不快走,莫让城主久等了。”管家不耐烦地回头催促,只觉得这丫头片子走得跟乌龟一样慢,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他可还有一堆的事情要做,没心思再这个死丫头身上浪费时间。 “霉气最喜欢气运不好的人,别小看了刚才丁点大的一颗,牵一发动全身,这一颗就像是药引,足够管家的霉运加快。”言恒说着,嘴角微微翘起。 他最是不喜欢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了,不教训一番如何能解心头只恨? “多谢了,”凌沐妍说完,旁边的官差以为她是感谢自己,连忙摇头。 “不客气,我这就先下去了。” 他一走,言恒没好气得看了过来:“谢什么,我又不是为了帮你,只是看这个管家不顺眼而已。” 第一卷 第四章 留宿 凌沐妍看着言恒抬着小小的下巴,一副大爷只是教训不顺眼的人并不是帮她的小模样,她又觉得手痒痒的了。 还没等她说什么,管家便停下脚步,冷声交代道:“你在这等着,我这就去请城主出来。” 管家还没进去,就见一个头戴玉冠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美貌的婢女。 见到来人,管家刚才冷硬又看不起人的老脸顿时笑得像是一朵花儿,连连低头哈腰道:“城主大人,小的正要带撕掉告示的人前来拜见。” “这位姑娘就是凌大老爷的独生女吧?数年不见,没想到姑娘已经这般大了,上茶。”城主倒没像管家那般摆架子,客气地请凌沐妍上座。 等城主在上首落座后,凌沐妍才带着小言恒在下首坐下。 城主虽然奇怪凌沐妍隔着一个位子落座,不过是个年轻姑娘家,避讳些也是应该的。 凌沐妍观察着城主的五官,倒是疑惑这城主未免太年轻了一些,瞧着像是刚过弱冠之年没多久,怎么就做城主了呢? 见她脸色有些疑惑,言恒直接答道:“你看看他的额头平滑泛光,鼻梁却不高,双唇也不够厚,应该是刚当上城主没多久。之前的老城主应该年纪不轻了,这才让儿子坐上城主的位子也无可厚非。” 城主是世袭的,老城主让位,自然就叫年轻的城主上去了。 凌沐妍只看了几眼就垂下头,免得直愣愣盯着城主让对方不痛快了。 城主察觉到她的目光倒也不恼,反而笑道:“不愧是凌家人,习惯都是一样的。当初凌大老爷到府里做客,第一回见面也是仔细打量了我这张脸。就不知道凌姑娘看完了,得出的想法是不是跟凌大老爷一样?” 他有意卖了个关子,似是对相术十分感兴趣。 凌沐妍只略懂皮毛,自然是不敢说跟凌大老爷一样有一双利眼:“民女年纪小,爹爹失踪多年,只看着他留下的手札学习,只怕说不出什么来。” “无妨,说上两句来听听,我只是好奇罢了。” 城主大大方方坐在上首,示意凌沐妍多看两眼再说。 凌沐妍有些为难,一旁的小言恒倒是嗤笑道:“看见什么就说什么,有什么好犹豫的。他这张脸长得不错,承继父辈运道,以后也差不到哪里去。只一点,就是眼瞎了,信的多是小人,用的还是小人。” 她眨眨眼,看那位管家就知道,城主年轻,只怕是个耳根软的,被小人蒙蔽也是情有可原。 仔细又看了一眼,城主的面相正如小言恒说的一样,但是凌沐妍还不能完全照搬,直言城主眼瞎,便婉转道:“城主祖辈品德高尚,身上福德甚多,只是需要小心身边人。” 闻言,城主不由一愣,然后抚掌一笑:“果真是凌家人,凌姑娘最后这话跟凌大老爷几乎一模一样。” 说完,他脸上的笑容就消失得一干二净道:“只可惜之前凌大老爷说的,却是我爹。” 言下之意,凌家是不是就只会这么两句话来忽悠人,压根就不精通相术,平日不过忽悠人而已? 凌沐妍一愣,看着身旁言恒沉静的小脸,难得没有惊慌。 小言恒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好笑道:“这城主跟他爹一个德性,就是不愿意把别人的话听进去。这气运不如以前,他爹怕是被小人坑了好几把,跟听不懂人话的有什么好说的?” 他打了个哈欠,要不是为了陪凌沐妍,这会儿早就在黑珠子里继续睡觉养精蓄锐了,哪里还要干坐在这里听这个劳什子城主说什么胡话? 凌沐妍听了这话险些笑了,听不懂人话,这句话还真够损的。 不过被言恒打岔,她倒是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 城主见她脸上居然还面带笑意,丝毫没有被戳穿后的尴尬和窘迫,倒是起了几分兴致:“凌姑娘怎么笑了,我刚才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吗?” “回城主,当初爹爹跟老城主说这话的时候,民女却是不在的。爹爹回家后从来不说外头的事,尤其相术之言更是彼此知道罢了,民女又如何会知晓?如今得知民女说的跟爹爹一样,倒是心里高兴得很。” 对凌沐妍的话,城主不由挑眉问道:“高兴?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可见爹爹当年说了这批语,老城主跟城主一样没怎么当一回事,更没有听进去。想来城主说丢了心爱之物,就跟这小人有关系了。能帮城主找到丢失的东西,民女难道不该高兴吗?” 凌沐妍如此夸下海口,城主不由有些惊讶,一旁的管家却没那么好糊弄,嗤笑道:“凌姑娘这话未免说得太满了一些,要是没把东西找回来,岂不是打自己的脸面,还坠了凌家的名声?” 她瞥了管家一眼,不悦道:“城主还没说什么,管家倒是懂得越俎代庖,难不成平日也是如此?” 管家连忙撇清关系:“凌姑娘胡说什么,城主是主子,自然是他说了算。” “哦,”凌沐妍不过随口一问,管家就忙不迭地开脱,看着就像是心虚,估计心里有鬼,于是含糊应了一声就低头喝茶。 城主瞥了管家一眼,目光里渗着凉意,叫管家浑身冰冷,顿时把嘴巴闭紧不敢再开口,心里对凌沐妍简直恨之入骨。 “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被城主打发走,管家也只能恭敬地应了,趁着城主不注意还狠狠瞪了凌沐妍一眼。 凌沐妍笑笑,这个管家虽然狗眼看人低,心思倒是好猜,几乎都写在脸上了。 这样的小人倒是好对付,最怕那些表面上的正人君子,却是一肚子的阴险算计。 “当年凌大老爷留下批语给我爹,我爹虽说没完全相信,却也记下了。隔一段时日就把身边人换掉,就连枕边人也不例外。除了嫡母,侍妾隔一阵就换一茬,更别提是侍卫,甚至是院子里洒扫的婆子也不例外。” 换掉伺候的人倒是不难,发卖出去再买一批回来就是了。 只是枕边人换得太频密,要是传出去,倒是对老城主的名声有碍。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沉迷女色,这才把小妾换了又换。 正因为枕边人换得太勤快,老城主对谁都不上心,凉薄得很。 偏偏他的生母对老城主一往情深,当年也是京中的大家闺秀,却因为一面之缘铁了心嫁过来的。 只可惜老城主自从听了凌大老爷的话之后对谁都不敢太接近,生怕被小人所害,自然而然就远着生母。 久而久之,生母抑郁而病,没撑几年就去了。 如果不是凌大老爷的话,老城主未必会变成这样,生母也不会早早而亡。 只可惜等他大了,有能耐使得动府里那些人的时候,凌大老爷却失踪了,再也没回来。 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城主正遗憾不能找凌大老爷算账,凌沐妍倒是送上门来。 城主对一个瘦巴巴的小丫头也无心为难,谁知道她又说出跟凌大老爷一样的话来? 想起以往的事,他顿时不痛快了,刁难道:“丢的究竟是什么,难道凌姑娘从我的面相里也能瞧出一二来?” 凌沐妍正要摇头,就见小言恒忽然开口道:“留意他的左手,指头有个很浅的印记,应该曾经有一枚扳指在,如今却没了。” 足以留下印子来,足见城主是一直都戴着的,必然是随身带着从未轻易取下来。 如今却没了,只怕丢的就是这东西。 她眨眼间就明白了言恒的未尽之意,盯着城主的指头道:“城主丢的可是这上面的物件?” 城主挑眉,没料到凌沐妍居然这么快就猜出来了:“凌姑娘倒是好眼力,一下子就瞧出来了,那么可否能看出来,此物到底在哪里?” “告诉他,暂时还看不出来,需要在城主府里住上几天。” 小言恒再次开口,凌沐妍二话不说就复述了他的话。 城主沉吟片刻,点头允了:“也好,凌姑娘就暂且住在前院。后院没有妻妾在,只得让我的奶嬷嬷陪着姑娘了。” “有劳了,”凌沐妍想到在城主府住下,却没能告知凌母,她夜里没看见自己回来指不定有多担心,又道:“城主可否派人去凌府上告知一声,免得家母担忧?” “应该的,”城主只得凌母深居简出,府里听说连个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没有,索性道:“凌姑娘暂时不能归家,我这就让奶嬷嬷挑几个机灵的丫鬟去府上照顾凌夫人几天。” “这怎么好让城主费心,”凌沐妍原本也担心凌母一个人在家,又不能起身,吃喝不说,就是更衣都不方便。 倒是城主十分上道,挥挥手道:“凌姑娘帮我找回失物,我只是送几个丫鬟去伺候一二,倒是我占了便宜,凌姑娘就不要多推脱了。” 凌沐妍道了谢,就有一个慈眉善目的嬷嬷过来引着她去前院,笑着介绍道:“院子平日有丫鬟收拾着还能住人,若是姑娘缺什么只管跟老奴说便是。” 第一卷 第五章 练手 知道这就是城主的奶娘,凌沐妍自然客客气气的:“有劳嬷嬷了,我是来替城主办事的,可不是来享福的,差不多能住人就行。” 见她不是客气,的确不怎么在意,奶嬷嬷对凌沐妍的印象倒是颇好:“这一个月来来去去好几个人都没能找到失物,城主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也不会去城西贴告示,谁知道会让凌姑娘给撕下来了。” 之前来的大多是汉子,甚至是一些读书人,满嘴之乎者也,听得奶嬷嬷晕头转向的。 她只会几个大字,也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出身,只觉得听着不像是人话,住在府里还当自己是主子,吆喝来吆喝去的,叫奶嬷嬷心里很是不痛快。 这回城主居然把自己叫出来去伺候,奶嬷嬷倒是稀奇,一看居然是个姑娘家,更是诧异了。 “老奴倒是好奇,凌姑娘怎么想到去城西,还把告示给撕了?”这事有些难办,尤其已经一个月过去了,留下的线索所剩无几,要找到东西就更艰难了。 凌沐妍这时候来,实在有些晚了。 听奶嬷嬷这是担心她,凌沐妍笑笑道:“嬷嬷莫要忧心,我自是有办法找到东西的。” 奶嬷嬷见她胸有成竹,这才放下心来,想着能人无数,这小姑娘指不定有自己的办法能找到物件,倒是能为城主分忧,她也是欢喜的。 城主为了这事茶饭不思,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再这样下去她怕是要心疼坏的。 奶嬷嬷亲自挑了四个丫鬟过来伺候,都是面容清秀,年纪与凌沐妍相仿的。 年纪最大的叫春花,最为稳重,其余三个丫鬟隐隐以她为首。 她先是领着三个丫鬟给凌沐妍行礼,又细细问了凌沐妍可有什么不爱吃的,不爱沾的,或是什么忌讳的,问清楚了,这才一一安排下去。 凌沐妍不由跟奶嬷嬷赞叹道:“城主府里的丫鬟果真不一般,行事十分大气。” 这些丫鬟都是她亲手教出来的,听到凌沐妍的夸奖,奶嬷嬷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当不得凌姑娘这般夸,这些丫头听了怕是要骄傲的。” 奶嬷嬷见春花领着三个丫鬟忙出忙外的,倒也不至于忙乱,这才告辞回去了。 城主说是让奶嬷嬷来伺候,凌沐妍却不会真把人留下在身边端茶递水的,这不是让城主没脸吗? 好歹是奶大城主的嬷嬷,在府里很是有脸面,就该当作城主府的半个主子来看待。 春花送来午饭,也带来了城主的话:“城主问凌姑娘是否要在府里四处走走看看?” “要的,”凌沐妍让了主位,只坐在隔壁的侧位上,叫春花看得疑惑,仿佛主位上坐着一个人。 她光是想想就后背一寒,只觉得自己想多了。 凌沐妍还真是把位子让给了言恒,虽说言恒不需要吃饭,不过若非他开金口指点了自己几句,也不能这么快就得了城主的青眼能留下来。 要找到城主的扳指还需要言恒帮忙,凌沐妍自然对他毕恭毕敬的。 言恒趴在桌子上对着饭菜吸了吸鼻子,挥着小手道:“让这些丫鬟都下去,不然在这里盯着叫人怎么吃得下去?” 凌沐妍依言开口打发她们道:“我习惯一个人用饭,有人在旁边盯着反倒不美。” 春花领命,带着几个丫鬟都退了出去。 她们刚走,言恒就抓起旁边一双筷子伸手要夹菜,谁知道小胳膊太短根本够不着,气得鼓起了小小的两颊。 凌沐妍看得又手痒,终究还是不敢得罪他,连忙夹了菜到言恒面前的碗里。 他这才心满意足地吃了一口,颇为不满意道:“味道只能算一般,城主府的厨子也不怎么好。要这个,还有那个。” 言恒手短夹不了菜,毫不客气就开始支使凌沐妍帮忙。 凌沐妍也顾不上自己吃,只盯着他问:“神仙也要吃饭的吗?”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道:“这是当然,不过我可不是神仙,而是器灵?” “器灵?”凌沐妍小声重复着这两个字,不解道:“器物有灵,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得到的,敢问言公子的年纪到底是……” “多大?”言恒停下双筷想了想,摇头道:“太久了,我也记不清了。” 久到记不清,这究竟得多大? 凌沐妍上下打量着如今豆丁身材一样的言恒,粉雕玉琢的小脸漂亮得就像是仙童一样,又忍不住问道:“是不是所有的器灵都跟言公子这样……好看?” 言恒瞥了她一眼道:“至今我还没见过自己之外的器灵。” 言下之意,除了他,还没什么器物能有灵,足见言恒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器灵了。 闻言,凌沐妍更加好奇了。凌家的祖先到底得了什么机缘,居然能得到言恒这样的器灵? 以前的凌家究竟怎样的如日中天,小时候凌母也跟她提了提,满脸的骄傲之色。 只可惜凌家到凌大老爷这一代,也就平平,早先显赫的名声随着凌老太爷去世已经不复存在了,勉强挂个名衔,偶尔提起还有人会说:哦,原来是那个曾经赫赫有名的凌家。 是的,曾经,如今凌大老爷失踪,凌二老爷也不过做些普通的风水物。 其实那个曾经的凌家早就不复存在了,只是器灵还在,怎么凌家就能败到如今这个地步? 凌大老爷从来没把这个传家宝拿出来,不然要重振凌家应该不是难事。 凌沐妍皱眉,还是说凌老太爷去的突然,凌老夫人未必知道此事,不然分家的时候哪里会把此物留给凌大老爷,必然是留给她最偏爱的凌二老爷的。 这么想倒是说得通,只能说凌二老爷没这个福分,这么大的机缘就在跟前依旧没能抓住,白白便宜了她。 思及此,凌沐妍更加殷勤地给言恒夹菜,一个劲地问道:“言公子还想用什么,只管告诉我就是。”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这是有什么事要求我去办?”言恒慢悠悠吃了几口,对她这个模样似乎也见怪不怪。 凌沐妍想以前凌家的祖辈是不是都像她这般殷勤侍奉,才有了当年的辉煌? 光是想到曾经满脸威严的凌老太爷也是这个狗腿的模样,她就忍不住嘴角一弯:“也没什么,只盼着能尽早替城主找到东西,我们也能拿到赏钱回家去。娘亲虽说有丫鬟伺候,我没能亲眼看看,也是不怎么放心。” 她跟凌母相依为命多年,甚少离开凌母这么久的时间,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这事我要是替你办了,还要你何用?”言恒却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又慢悠悠吃了两口菜才道:“正好如今是个机会,你只知道纸上谈兵,现在能练练手也挺好的。住在城主府,你也能看看府里人的面相,斟酌一番,替城主找到那个偷窃之人。” 凌沐妍一怔,不由叹气道:“我哪里是纸上谈兵,只懂得一点皮毛罢了,要找到贼人简直是难如登天。尤其已经一个月过去了,谁知道那贼人还在不在府中,东西又流落在何处了呢?” 言恒对她笑笑,原本绷着的一张小脸仿佛百花齐放,看得凌沐妍又是一愣:“放心,我既然说了让你去找这人这物。人在府里,东西自然还在的。” 听了这话,凌沐妍瞪大眼,不可思议道:“足足一个月了,那人在府里还说得通,毕竟突然少了个人,肯定是贼人了,无疑是暴露了自己。只是东西还在,留着不就是个现成的把柄?” 偷了东西还不赶紧销赃,而是还留在府里甚至留在身边,这人是傻了吗? 言恒看出她的想法,笑道:“人自然不傻,只是城主却在丢失东西后当机立断把城主府给封起来了,东西要弄出去就不容易了。” 凌沐妍眨眨眼,不明白他是怎么瞧出来的。 言恒又道:“我们进来的时候,是从城西的那个官差送过来的。府门的侍卫足足有八个不说,进去后每隔十丈就有两人,可见戒备森严。官差进门的时候出示了腰牌,又有一张文书,只怕是城主留下的,不然他连城主府的大门都进不了。” 听了这话,凌沐妍恍然大悟,又赞叹道:“言公子真细心,这些都留意到了。” “相师就得多看多听却少说,毕竟说出来的那个字若是错了,就等于是砸了自己的招牌。”言恒重新绷着脸,对凌家居然没落到连这点显而易见的事都不清楚,不由有些感叹:“凌家的传承居然断了,实在有些可惜。” 凌沐妍也是叹气,谁说不是呢? “只可惜我不是男儿身,不然就能继承爹爹做相师了。” 说完,言恒却露出古怪的神色来:“谁说女子不能做相师了?许久之前,我还能从黑珠子出来,就见过好几个相师,其中最厉害的一个还是凌家的。” 凌沐妍听得一怔,说道:“这是我从老夫人那里听来的,说是传男不传女,爹爹还有个妹妹,听闻小姑是个极为聪慧的,深得老太爷欢喜,又是一点就通的灵透人儿。被老太爷宠着,学了一点相术。只是老太爷一死,小姑房里关于相术的手札都被老夫人收了去,没多久就把她远嫁了。” 这事还是她无意中听凌父提起的,小姑这一嫁就再没回来过,只怕对老夫人是有些怨恨的。 第一卷 第六章 为难 言恒听了,不由抿唇道:“无知妇人,你这爷爷不蠢,知道女子也能为相师。可惜娶的夫人不怎么样,硬是把凌家的传承给断了。” 依照凌沐妍偶尔提起,就知道凌大老爷是个努力上进的,奈何天赋不足。凌二老爷就更不必说了,根本就不是做相师的料子。 唯独这个小姑有几分灵气,假以时日或许能把凌家勉强撑起来。 谁知道就这么被凌老夫人远嫁了,便宜了那个夫家,真是不知所谓。 “听说小姑嫁的是书香世家,虽说这一代有些没落了,家风甚好,却跟相师之类的毫无关系。”凌沐妍知道得不多,却尤为记得一点:“姑父是小姑自己偷偷相中的,为这事凌老夫人也发了一通火,最后还是遂了小姑的愿,嫁给了此人。” 言恒听了默默点头道:“你家小姑是个心里有数的,眼力劲也不错。人是她自己相中的,必然是特地瞧过面相后才下的决定。” 只可惜凌家就这么白白把有点天赋的女儿给送走了,留下凌大老爷勉强能撑着门面,若非如此,如今凌家或许还有翻身的机会。 凌沐妍听得轻轻叹气,上一辈的事她不好在背后讨论,只是听言恒这般收起,倒是替小姑觉得可惜了。 “不管如何,这人是一定要你自己找到的,总不能一直依赖我。”言恒话锋一转又落在此事上,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 凌沐妍抿了抿唇,还想说什么,却忽然发现言恒拿着筷子的手渐渐变得透明,不由大吃一惊:“言公子,这……” 言恒不在意地看了右手一眼,终究放下了双筷道:“这就是我让你自己去找到这个贼人的缘故,毕竟我不可能无时无刻都在你的身边,还得靠你自己。” 说着,不但他的右手,就连双腿也变得透明了,言恒打了哈欠道:“带黑珠子晒晒太阳,我得歇一歇,明儿再出来。” 他已经留下了提示,贼人还在府中,东西也在,凌沐妍若是不蠢就能靠自己慢慢找出来。 见言恒浑身上下渐渐变得透明,几乎要消失不见,凌沐妍赶紧把黑珠子从怀里取出来,催促他进去:“我这就去晒晒这黑珠,言公子先回去歇息吧。” 她满脸紧张,生怕言恒出来精气神耗得厉害,没能补充好就要这么不见,托着黑珠子的双手微微颤抖。 凌大老爷失踪之后,凌母也是病恹恹的,府里什么事都压在凌沐妍瘦弱的肩膀上,她也只能咬牙顶上,毕竟根本没有其他人能够依靠了。 如今言恒出现了,又是以前辅助凌家的器灵,跟神仙公子一样的人物,学识渊博,在相术的造诣更是登峰造极,叫她佩服得紧,不由新生依赖。 若是言恒就此消失,凌沐妍却有些不习惯再回去原来一个人什么都担着的时候,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 言恒进黑珠子前最后一刻看见她这个模样,不由微微蹙眉。当年凌家的祖先可不就是凌沐妍这个模样,相术只能算一般,依靠着他的帮忙才让凌家名声大噪。 渐渐的凌家人当他是神仙一样,有什么事都来问自己,不再钻研相术,只听他一言。 当年的言恒倒没觉得什么,凌家人是识趣的,对他也不错,几乎是有求必应。只是等这么多年再次从黑珠子出来,他才发现那些年自己的做法却是把凌家给害了。 没指点他们的相术,反倒是直接把批语奉上。久而久之,凌家没了下决心钻研的人,没了他之后怎能不没落? 尤其不知道收敛,把言恒的话原封不动说出来。树大招风,又不知道委婉,得罪的人不少。 等凌老太爷突然暴毙,没留下只字片语,子孙不清楚黑珠子的存在,凌家不就在一代里就没落下来了? 如今再次从黑珠子出现又碰上凌沐妍这个凌家人,言恒是下定决心只在一旁稍作指点,绝不让凌家再重蹈覆辙。 思及此,言恒感觉到一阵暖意从黑珠子外头传了进来,心下满意。 凌家人虽说天赋不足,却不管多少代人都是这般识趣。也罢,他多给凌沐妍指点一番,让她把凌家重新振兴,也算得上偿还了他家历代供奉自己的这份情。 凌沐妍饭刚用完,就吩咐春花让小厮把贵妃椅抬到院子里。 春花想着日头晒,就让人把贵妃椅抬到一旁的树荫下。 凌沐妍出来一看却摇头道:“就放在正中,能一直晒到日华的地方。” 这倒是稀奇,姑娘家谁不是喜欢白白净净的,贵妃椅放在正中晒上一下午,凌沐妍这张脸不黑也得晒红了,春花连忙劝阻道:“凌姑娘,这日头晒得紧,奴婢这就让人打伞?” 天儿有些凉意,晒着太阳暖暖的,晒着脸却不好了。 凌沐妍不在意地道:“不必,把贵妃椅抬过去之后,你们都退下歇息吧,没我的允许都不要进来。” 刚才用饭的时候她就不客气地把伺候的丫鬟都赶得远远的,一看就是不习惯被美婢环绕伺候着。 春花有些为难,毕竟是城主让她过来伺候凌沐妍的,用饭不让靠近,如今一下午凌沐妍在院子里晒着,要是晒坏了,城主怕是要找自己麻烦的。 主子总是对的,那么错的就只有伺候的丫鬟了。 看出她的忧虑,凌沐妍又笑道:“不必多想,城主让找出偷东西的贼人,我得仔细琢磨一番,这才不愿意有人在身边,免得打断了思路。有什么事我会叫你,让几个丫鬟在院门轮流守着,免得有人打扰了我。” 城主让凌沐妍找贼人的事春花隐约知道的,既然她开了口,自己也不好再留下打扰,若是耽误了凌沐妍查出贼人,这才是罪过了。 思及此,春花连忙矮身道:“奴婢知道了,一定让几个丫头把院门收紧了。” 小厮把贵妃椅抬到院子正中,春花就带着所有人都退到门口守着了。 有丫鬟觉得凌沐妍古古怪怪的,刚才虽说守在门外,却也隐约能听见说话的声音,她们不由后背一寒,其中一个胆大的丫鬟忍不住凑过来问:“春花姐姐,刚才在花厅,凌姑娘究竟跟谁在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花厅里空无一人,她究竟跟什么东西说话? 若是没东西,自言自语那么久,莫非凌沐妍这是疯了? 春花没好气瞪着几人一眼,不悦道:“做好你们的活计,其他事想明白后才开口。祸从口出,这些话我这耳朵没进去,以后就不要提了。城主大人让我等伺候凌姑娘,如今姑娘就是我们的主子,在背后非议主子,你们这是打算被赶出城主府去吗?” 丫鬟们缩了缩脖子,一个个跟鹌鹑一样不敢多言了。 说罢,春花又叹道:“都说高人有些古怪的癖好,你们也不必太较真。只要凌姑娘能把贼人找出来,再古怪又有什么可怕的,以后她只会被城主大人重用。” 她的未尽之意,几个丫鬟年纪不大却是心里敞亮。 她们这些送过来伺候凌沐妍的,只要这姑娘真能捉住贼人,自然能得城主的青眼,身边人必定能够水涨船高,在府里不说横着走,却是被人哄着顺着的,必然要舒心得紧。 当丫鬟的不过是伺候人,只是这伺候的是谁,身份便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丫鬟们连忙道谢说:“幸好春花姐姐提点了我等,不然妹妹们惹得凌姑娘不痛快,又坏了城主大人的要事,以后不说享福,只怕要被责罚的。” “明白了就好,以后少听少看少说。”春花叮嘱完,又让其中两人先回去歇着,等一个时辰后过来换一换,她自己却是不敢擅自离开的。 院子里安静得很,凌沐妍等了片刻见果真没人进来惊扰自己,这才把黑珠子取出来放在贵妃椅上。 日华正盛,怕贵妃椅太硬,她还特地取了榻上的软枕垫了垫,这才把黑珠放在上头。 不敢离得远,又怕被谁看见,凌沐妍拿着带来的相术手札,把小马扎放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坐着,几乎是看一页就抬头看贵妃椅一眼。 这般分心,一下午倒是把手札看了一小半。 天渐渐有些昏暗,眼看太阳要下山了,凌沐妍这才重新把黑珠子拾起来放在袖子里,扬声把春花等人叫进来伺候。 见凌沐妍脸红红的,只怕是晒得热的,春花赶紧送来温茶,又一叠声让其他几个丫鬟把热水送来让她洗一洗。 这正合凌沐妍的意,她虽说坐在树荫下,这日头却有些厉害,热得口干舌燥却不敢走开,只得一直忍耐着。 温茶送来,正好入口,凌沐妍一口气灌了一壶茶,这才感觉舒服了一些。 春花看得一愣,顿时懊恼自己下午走的时候没留下两壶茶在凌沐妍的手边,叫她晒得口干舌燥的,不由连连告罪。 其他几个丫鬟也跪在她的脚边,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 凌沐妍不在意地笑笑道:“我说是什么事,这点小事怎的让你们说跪就跪?赶紧起来吧,让人见了倒也不好。” 春花没立刻起来,只是向她禀报了另外一件事:“下午城主大人派了身边的小厮过来递了话,临时出了点事,还请姑娘恕罪,务必在三日内找到东西。” 第一卷 第七章 询问 三天吗? 凌沐妍摆摆手让春花起来,又叫她去厨房传晚饭。 她站起身在花厅里来回踱步,原本还以为能慢慢来,如今三天要找到东西,城主真不是故意为难人吗? 城主一个月都找不到的东西,却要自己三天就找出来? 简直是欺人太甚,凌沐妍还不能说一个不字! 谁叫她之前夸下海口,说必然能为城主分忧。 如今城主确实忧了,只给三天的功夫,凌沐妍要是拒绝,岂不是心虚没底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谁在城主耳边嘀咕,给自己上了眼药,不然城主哪会让她这般进退为难? 凌沐妍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袖子里,想到黑珠子里歇着的言恒,强忍着没把他喊出来问上一问。 言恒之前已经说得够明白了,遇事若是只依靠他,等他不在的时候,凌沐妍该如何是好? 她也清楚自己不过是一时有了个能依赖的人,顿时手足无措,只对言恒唯唯诺诺。 等言恒回到黑珠子里,又在之前敲打一番,凌沐妍这才回过神来不由轻轻叹气。 爹爹不在,家里少了顶梁柱,她少不得要咬牙顶上。 时间久了,凌沐妍哪里有不累的时候? 只是在凌母面前她实在不愿意显露出一丁点,免得让凌母忧心。 跟言恒撒娇的时间也够久了,之后的路怎么也得凌沐妍自己走下去。 应了城主的话就得干活,既然城主要求三天内找到贼人,那么她也不必小心翼翼客客气气的了。 思及此,凌沐妍在晚饭送来后就吩咐春花道:“既然城主要我三天内找到东西,那么时不待人,这就让伺候城主的下人分两回过来我这院子,我有事要问上一问。” 春花听得一愣,诧异地问道:“伺候城主的少说要几十人,毕竟内里伺候的,外头洒扫的,林林总总伺候的人可不少。” “都叫来,只是城主身边少不了人伺候,分两回轮着过来便是了,快去吧。”凌沐妍摆摆手就低头用饭,显然是打算尽早用完就见那些下人。 春花得令,赶紧叫来个跑腿的丫鬟去跟奶嬷嬷先说一声,再跟城主递话。 奶嬷嬷听了,倒有些不乐意,皱眉道:“城主身边得用的就那么几个人,谁都不能落下,把人叫过去,谁来伺候城主?” 见跑腿的丫鬟满脸局促,奶嬷嬷又叹道:“也罢,我这就进去跟城主提一提。” 城主让凌沐妍三天内找到东西,也知道是强人所难。还想着凌沐妍若是做不到,今晚或者明早想必要求着要往后拖些时日。 他对凌沐妍半信半疑,若是这姑娘拖拖拉拉的,倒是让自己失了先机,更难把东西给追回来了。 虽说城主府早在一出事的时候就让侍卫封锁了,进出都需要搜身,没有腰牌就别想出门,还得盘问几遍,这样严密警戒,那贼人必然还在府里,东西也不可能流出去。 即便城主明白东西丢不了,却也不耐烦再跟那贼人周旋下去,更别提是有耐心等着凌沐妍这么一个小丫头胡闹了。 他正等着,就见奶嬷嬷来见礼道:“城主,凌姑娘想让伺候城主的小厮都去她那院子跑一趟,说是要都问一遍。” 城主挑眉,倒没想到凌沐妍不但没求饶,反倒知难而上,这一点让自己颇为佩服。 要是知道难了,一开始就打退堂鼓,又或是来求着宽限些时日,他只怕就有借口把人直接赶出府去的。 凌沐妍不但不退,反倒还积极下手,指不定心里倒有些眉目。 不过三天的功夫,城主还等得起,大不了当作是看一场好戏,解解乏也好。 这一个月一直紧绷着,他心里也不好受,便摆摆手道:“也好,凌姑娘想见就见,还需要什么,若是不打紧的,奶嬷嬷也不必来禀我,直接给她就是了。” 这么大的宽容,还是第一回的事,奶嬷嬷不由有些诧异:“大人,这凌姑娘只是个小丫头片子,若是她要什么就给什么,会不会胡来?” “奶嬷嬷盯着,我自然是放心的。” 有城主这话,奶嬷嬷心里踏实,笑着应了:“老奴必定给大人盯紧了,可不能叫大人吃亏。” 奶嬷嬷点了城主身边伺候的四大小厮其中两个,一并带去了凌沐妍的院子,她也打算在一旁盯着,看凌沐妍究竟要怎么下手找偷东西的贼人。 余下的两个小厮,其中一个帮城主磨墨,年纪在四个里头最小,性子活泼,很得城主宠爱,这会儿大着胆子问道:“凌姑娘今儿才来,这会就能弄走大人身边伺候的贴身小厮,倒是胆子大得很,莫不是真能瞧出谁偷了东西?” 他在城主身边几年,平日私底下跟城主关系颇好,有什么话都敢直言。 城主倒是习惯了,笑道:“谁知道凌姑娘是怎么想的,不过她愿意认真做事,我又许了三天的时限,她闹大些也没什么,只要能把东西找出来就好。” “奴才倒觉得凌姑娘这是狐假虎威,仗着城主的势头,要是实在找不到人逮着谁屈打成招,那可如何是好?” 旁边比他高半个头的小厮听了这话就觉得不对劲,抓着他的袖子扯了扯,打断道:“说的什么话,有嬷嬷盯着,凌姑娘哪敢胡来?” 被人拦着,磨墨的小厮也不领情,小声嘀咕道:“谁知道呢,凌家以前显赫,如今落魄了,难得能借着城主的由头嚣张一回,倒也不算吃亏。” 城主听得好笑,知道这小厮心里或许真的害怕凌沐妍抓着他身边人屈打成招,这才直接说出口了。 他就是喜欢这小厮直来直去的心肠,顿时许诺道:“你们都是我身边多年伺候的,要是想偷东西,早就偷了,哪里会拖到如今这个时候?要是清清白白的,心里也不必害怕,自有我这个主子做主。就连身边人都保不住,我这个城主也不用当了。” 有了城主这个话,磨墨的小厮欢欢喜喜地跪下道谢:“大人心善,奴才这辈子就跟着主子,下辈子做牛做马也是乐意的。” “边儿去,倒是会说话哄人。”城主笑笑,没把这小厮的戏言放在心上。 另一边奶嬷嬷带着院子里一半的下人去了凌沐妍住的地方,凌沐妍已经用完晚饭,正坐在院子正中的贵妃椅上等着了。 见奶嬷嬷亲自过来,她连忙起身笑着行礼:“怎的惊动了嬷嬷,让人递个话跑个腿就好,倒是我的罪过。” 奶嬷嬷笑道:“哪里的话,姑娘替大人办事,老奴不过帮忙领个路,也不费什么事,只是走几步路而已。伺候大人的下人,一半都在这里了,等姑娘看完,老奴再领着另外一半下人过来。” “有劳嬷嬷了,”凌沐妍看得出奶嬷嬷是城主特地请过来的,只怕是用来盯着自己,免得她闹什么幺蛾子,这些下人却是压不住自己。 她倒是无所谓,有奶嬷嬷盯着,这些下人才能听话些,也不必自己多费唇舌来摆弄。 “让他们一个个走到跟前来,春花把灯笼点上几个,我也能看得清楚一些。” 春花应了,很快带着丫鬟点了足足八个灯笼,就放在贵妃椅旁边,衬得擦黑的院子跟白天一样两眼。 只是走到跟前的下人却被光亮刺得眯起眼看不清凌沐妍的神色,只听话站定了。 凌沐妍仔细打量着这些下人,面相看着多是穷苦出身,性子木讷些的是外院做粗活的,眉眼透着机灵劲的是内院伺候城主的,看一眼就能分出来。 也不知道奶嬷嬷特意吩咐,还是这些人故意的,外院内院混着上前。 她也不甚在意,只看见两个衣着跟其他人不一样的,甚是光鲜。衣料上好,衣摆甚至绣了纹路,显然是在城主眼前极为得力的小厮。 既然是城主的身边人,凌沐妍瞧得更是仔细了。 她点着这两人上前来道:“烦请两位一起过来站定了,容我细细瞧一瞧。” 两个小厮都在城主身边伺候好几年了,底下的下人见着他们哪个不是毕恭毕敬的,就连城主府来的客人对他们也是客客气气的。 唯独这凌沐妍直接把两人叫过来,语气没见多少恭敬,反倒盯着他们不放。 其中一人压不住脾气,皱眉问道:“凌姑娘打量许久,莫非以为我们兄弟两人是偷东西的贼人?” 被人污蔑,谁都不能高兴到哪里去。 尤其城主这东西极为重要,真让凌沐妍栽赃到两人身上,他们就算清白的,这污点一辈子都别想洗清了。 凌沐妍笑笑,也不在意两人面色不好,对奶嬷嬷道:“我想单独问他们几句,可以吗?” “当然可以,”奶嬷嬷挥手,春花会意,带着其他下人就退出了院子。 “你们叫什么名字?”凌沐妍见其他人都走了,这才开口问道。 刚才先开口,脾气比较火爆的小厮抬了抬下巴答道:“奴才白露,他是秋分。” 这名字倒是有趣,居然是用节气做名字,凌沐妍眨眨眼问道:“为何叫这个名字,难不成你们一个在白露出生,一个在秋分?” 第一卷 第八章 血光 这问题根本跟失物无关紧要,白露皱着眉头不想回答,秋分倒是看在奶嬷嬷的份上简略应道:“奴才是秋分那天进府的,他则是白露。” “原来如此,”凌沐妍点点头,又问:“你们二人在城主身边伺候,都是做什么的,可还有其他人?” 白露有些诧异,看向奶嬷嬷,只以为是她说的,便道:“奴才负责跑腿和传话,秋分则是管着大人贴身衣物。还有两人,一个是惊蛰,一个是冬至。冬至年纪最小,也是最晚进府的,多是在书房伺候磨墨洗笔。惊蛰是管家的儿子,管着大人的私房,也约束着外院的下人。” 这么听来,惊蛰倒是隐隐为四人之首了,权力最大,又是管家的儿子。 想到那位狗眼看人低的管家,凌沐妍挑了挑眉问道:“那城主丢了东西,是谁第一个发现的?” 既是贴身伺候的,这四人必然是发现东西丢了的第一人。 她看向秋分,既然这小厮是管着城主衣物首饰的,应该是第一个人发现扳指不见了。 却见秋分摇头,答道:“回姑娘,是惊蛰。” 凌沐妍有些惊讶了:“惊蛰第一个发现扳指不见了?刚才依稀听着是秋分管的贴身衣物?” “是,”秋分犹豫着,看向奶嬷嬷。 奶嬷嬷想了想,倒也没瞒着凌沐妍道:“这扳指能调动城内的私兵,还有钱庄十万两的白银,是几代城主积累下来的,只盼着给子孙防身,倒也没怎么动用过。” 但是钱庄只认扳指,当初历代的城主担心什么人冒充子孙胡乱挪用这笔钱,所以订下了这个规矩。 谁能想到几代下来都没事,反倒在这一代的新城主手里,扳指就被偷走了呢? 十万两对一个几代的城主来说并不多,然而丢了扳指等于是丢了面子,所以城主才急着找回来。 “只有这些吗?扳指能动用的,就仅仅这两样东西?” 凌沐妍见奶嬷嬷眼底露出迟疑的神色,却是一闪而过,很快摇头道:“就这些了,再没有其它。” 知道两个小厮在,奶嬷嬷只怕是不肯说出真相来,她倒也没逼着奶嬷嬷开口。 凌沐妍仔细看着白露和秋分的脸,这两人约莫十六十七岁,一张脸已经长开了,五官清晰,倒是眉清目秀。 只是两人的额头在灯笼之下隐隐透着青黑色,尤其是白露,青中带着暗红,这分明是血光之灾,甚至是危及性命! 难道白露知道了什么,又或是无意中撞见了贼人,这才遭了难? 秋分也是有血光之灾,这两人怕是之后要遇上什么事了。 凌沐妍皱了皱眉,又问道:“你们两人可是住在同一屋?” 这姑娘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古怪,倒是跟扳指全无关系,白露懒得再答,秋分倒是好脾气地道:“回姑娘,奴才二人确实是同一屋,另外还有冬至,惊蛰则是跟着管家住在角门外的小巷子里。” 作为管家置办了一个小院子,紧挨着城主府,倒是十分体面。 凌沐妍若有所思,扳指能从钱庄取出十万白银,所以不是秋分管着,而是放在惊蛰那里的,难怪惊蛰能够第一个发现扳指不见了。 “城主除了你们四人,平日最信任又见得比较多的都有什么人?” 依旧是秋分回答:“大人不喜出门,尤其爱书,常在书房里看书作画练字。除了我等四人伺候的,也就只有管家和两位清客常到院子来。” “清客?” 见凌沐妍疑惑,奶嬷嬷代为答道:“两位清客都是大才之士,可惜出身贫寒,郁郁不得志。一人的书画极为出色,甚得大人欢喜,名为邱辛;另一人的棋艺高超,名为洛志。两人几乎每天都会去书房,或是一起品一品大人刚得的书画,又或是大人的新作,又是一起对弈。” “若是可以,这两位清客可否也一并请过来让我见一见?”既然两人时常在城主身边,又得城主的信任,她自然也是要看看的。 奶嬷嬷犹豫道:“夜深了,两位清客怕是不好过来见姑娘,不如明天?” “也好,”今儿见完两拨城主院子里的下人,时辰就不早了,凌沐妍也没强求,只让奶嬷嬷叫另一波人过来。 白露不由惊讶道:“姑娘这就看完问完了?” 凌沐妍听得好笑:“怎么,你们还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扳指不见前后,可有什么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白露摇头,秋分也跟着摇头道:“没,就跟平日一样,奴才实在不明白这扳指为何突然不见了,该是被惊蛰收在锦盒里仔细藏好的。” “藏好了?那藏起来的地方,除了你家城主和惊蛰,可有谁知道?”凌沐妍一听,紧接着追问。 秋分想了想才说:“惊蛰话不多,素来沉默,奴才眼瞅着他跟管家并不亲近,只是未必没有透露一二。不过扳指不见的时候,奴才瞅着惊蛰的脸色多是震惊,倒没心虚和慌乱。” 言下之意,他并不觉得惊蛰会监守自盗。毕竟能在城主身边伺候,这是府里多少下人求不来的事。 惊蛰能过来,也是管家三求四求,加上人也是沉默稳重,城主这才答应的。 算一算,惊蛰在城主身边的年岁最长,又是管家的儿子,在下人里十分有威信。 能到这个位子,已经隐隐是一人之下了,就为了贪念偷了扳指,实在是得不偿失,秋分不觉得惊蛰会这么蠢。 “你觉得惊蛰没偷扳指,那么猜着会是谁?” 对凌沐妍的问话,秋分谨慎地答道:“奴才不知道谁偷去扳指,却清楚伺候大人是莫大的福分,奴才四人怕是不会对大人不利。” 这算是婉转地表忠心,还顺道把贴身伺候的四个小厮都一并摘了去? 凌沐妍算是瞧出来了,白露脾气爆,秋分年纪不大却是谨小慎微的性子,不多走一步不少走一步,实在跟一个小老头一样严肃。 她笑笑道:“你的话我记下了。” 白露和秋分行礼后,两人便离开了院子。 奶嬷嬷正打算把另外一波人领来,却听凌沐妍道:“不着急,嬷嬷刚才话还没说完,如今院子里没外人在,可否告知我一二?” 闻言,奶嬷嬷看着她叹气道:“姑娘只需要找到扳指就是,怎的对扳指如此刨根问底?” “有些事问清楚了,这才能找到线索。”凌沐妍说完,又正色道:“说起来,要劳烦嬷嬷私下派人盯着白露和秋分,最好一直盯着,就连夜里都不要疏忽了。” 奶嬷嬷听得一惊,忍不住小声问道:“难不成姑娘瞧出来这两人是内贼,就是他们偷的扳指?” 刚才秋分还一板一眼的表忠心,奶嬷嬷听得心里舒服,转眼间凌沐妍却让她盯着两人,可不就觉得这两个小厮有可疑之处? 凌沐妍连忙摆手,解释道:“并非如此……” 她让奶嬷嬷靠近一些,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刚才我观看白露和秋分的面相,额头乌云密布,怕是有血光之灾。” 言下之意,这是让奶嬷嬷派人保护两人。 奶嬷嬷心下一惊,知道凌家是以相术起价,没想到这么小的丫头片子,府里也没个长者指点,就能一眼瞧出来。她半信半疑,却也知道此事不能尽信,更不能不信。 若是真的,白露和秋分又是城主贴身伺候的,要是连累城主…… 想到这里,奶嬷嬷双眉皱得更深了,这两个小厮素来忠心,又时常在院子里伺候,晚上还要守夜。他们两人出事了,莫非是因为城主? 要是城主擦破一点皮,奶嬷嬷也得心疼老半天,更别提是这种可能伤及性命之事。 奶嬷嬷顿时一脸紧张地问道:“凌姑娘能知道是什么时候,那两个小厮会不会是为了护着城主才……” 凌沐妍看着她,一脸纠结,在奶嬷嬷紧张得快要呼吸不了的时候才慢吞吞开口道:“我道行还不够,只看着爹爹留下的手札,仅仅能看见征兆,什么时候倒是瞧不出来。” 奶嬷嬷呼出一口气,想着这丫头年纪不大,光靠看手札就能有这本事,已经足够厉害,神色不由缓和了许多,慈祥地道:“老奴知道姑娘不容易,可否等会去看一看城主,不然老奴今晚怕是要睡不着了。” “嬷嬷莫慌,今儿我见城主福气萦绕在身,有几代城主的功德保护,自是无碍的。” 听了凌沐妍这话,奶嬷嬷稍微松口气,一颗心却依旧七上八落的,说什么都让她去见一见城主。 凌沐妍被她磨得无法,只道:“先把这一波下人都看了,我再去拜见城主。” “好好好,”奶嬷嬷叫来春花,吩咐她去跟城主送个口信,只说等会她要带着凌沐妍去院子里拜见。 春花有些诧异,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凌沐妍一个未婚的小姑娘这时候跑去城主的院子,实在多有不便。 奶嬷嬷素来管束得严厉,别说入夜,平日伺候的丫鬟若是年纪大些,都打发到其他院子里,不让她们凑近城主。 怎么今晚奶嬷嬷倒是不顾规矩,把凌沐妍带过去? 第一卷 第九章 查问 奶嬷嬷倒也没跟春花多解释,毕竟此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她只叹城主未必尽信凌沐妍的批语,顿时发愁了。 这事就算是微乎其微,奶嬷嬷也得揪心,不让凌沐妍去瞅瞅,她怕是这几天都要寝食难安了。 春花领命出去,下一波下人就过来了。 领头两人一高一矮的,明显矮的那个年纪要小一些。 之前听秋分提及,高的那个应该是惊蛰,矮的那个该是冬至了。 果不其然,两人上前来,奶嬷嬷的脸色就柔和了不少:“惊蛰过来了,城主还在书房忙着吗,可用过饭了?” 惊蛰长相清秀,一身青袍显得有两分书卷气,微笑答道:“回嬷嬷,大人已经用过饭了,比午饭多添了半碗,豆腐羹用完后还赏了厨娘。” 听说城主吃得好,奶嬷嬷也就放心了,侧身介绍道:“这位是凌姑娘,她问什么,你们答什么就是了,若非牵扯到城主的私事,倒也可以知无不言的。” 对比刚才,奶嬷嬷算得上是对凌沐妍十分亲切了,她还没开口,这就率先交代惊蛰和冬至二人。 冬至年纪小,藏不住话,看了凌沐妍一眼便忍不住问道:“嬷嬷,我等也不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毕竟在大人身边伺候,知道的多些,要是说了什么让外人听了,传出去可就要叫大人难做的。” 奶嬷嬷倒没放在心上,显然冬至年纪小,个子也不高,她从来都当自家小孙子来对待,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无妨,此事我已经跟城主提过了。姑娘是来帮忙找东西的,要是这个不提那个不说,这不是为难人吗?” 城主只给凌沐妍三天的时间,要是她没问出线索来,总不能凭空就把东西找出来。 又不是神仙,这分明是不想找到东西了。 一个月下来,城主几乎把整个城主府都翻了一遍,依旧没能找到什么线索。 贼人狡猾得很,如今没能把东西送出去,拖得越久对城主就越不利。 府里总是时时刻刻紧绷着,人都是会累的,等撑不住的时候稍微松懈一些,贼人不就得了机会把东西弄走了? 东西一离开城主府,再去找,无疑是大海捞针,只怕更难寻到了。 冬至伸手护着自己的脑袋,小声嘟嚷道:“嬷嬷,都说不要动我的脑袋,好不容易扎起来的头发。” 他的头发打小就又短又发黄,冬至娘亲不知道哪里听来的偏方,非说郊外一座废庙后头有一颗神树,树干的汁液浇在头发上就能长得快长得好。 谁知道浇了头发,睡了一觉醒来,肩膀以下的头发都枯黑断裂开去,满榻掉的头发把冬至吓得不轻,还累得他只能勉强把头发梳起来。稍微一动,头发可就要散了。 想起此事,奶嬷嬷脸上的笑容越发大了:“瞧我这记性,越发不中用了。” 惊蛰笑笑道:“嬷嬷好着呢,如今大人身边可缺不得嬷嬷,嬷嬷把府里的事打点得妥妥当当的,不然大人为了失窃之事怕是要瘦一圈了。” 如今只是稍微有些憔悴,倒也没什么。 不然煎熬一个月下来,没人盯着,城主吃不下睡不着,人消瘦就算了,最怕是给累病了。 奶嬷嬷被惊蛰不着痕迹地砰了砰,心里高兴得很,面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你这张嘴最会说话,难怪城主说你做事最是妥帖。等管家年纪再大些,就打算把府里的外务交给你去办的。” “是大人谬赞了,要不是奶嬷嬷时不时提点,爹也不能把外务打点妥当的。” 冬至在一旁听惊蛰和奶嬷嬷互相夸,面上带着一些不耐烦问道:“凌姑娘不是想问话吗?想问什么?赶紧问完了,我们还得回去院子伺候大人的。” 奶嬷嬷瞥了他一眼,到底不忍责备,惊蛰歉意地笑笑:“冬至年纪小,还请姑娘多多担待些。” 凌沐妍听着他们你来我往的,倒能瞧出惊蛰是个会来事的,难怪在城主身边隐隐是四个贴身小厮之首。 年纪大,性子稳重,嘴巴跟抹了蜜一样甜,话还说得漂亮,丝毫没有半点谄媚和刻意。 惊蛰简直要把管家这个亲爹给完全比下去的,估计不用多久,没等管家老了,他就代替亲爹坐上管家的位子。 凌沐妍的相术还不算精湛,只能大约瞧出惊蛰的轮廓是个精明沉稳的,有些野心的人,却不是什么大奸大恶,显然此事不是他所为,便问道:“之前秋分提起,城主大人丢失的东西是惊蛰保管的,也是惊蛰先发现不见的,可是真的?” 惊蛰听了,没有多少惊讶,看着奶嬷嬷就知道,自然是让人配合着,秋分必定老老实实回答,反正他不心虚,也就仔仔细细答了:“回姑娘,是奴才帮着保管。白天大人是手上带着,只有沐浴的时候会摘下来让奴才保管片刻,洗完后会重新戴上来就寝。” “ 你的意思是,东西是城主大人沐浴这么短短的时间内不见的?” 见惊蛰点头,凌沐妍又问道:“沐浴的时候都有谁在伺候城主大人,东西你又是放在哪里,自己还是谁盯着?” 冬至抢着答道:“大人一般也就让我们四人近身伺候,白露管着衣物,必定在里头的。惊蛰守着东西,就在外头候着。那天秋分在里面伺候,不留神踢翻了一桶热水弄湿了,大人就允了他先回去换了一身衣裳才回来伺候。我那会儿一个人在书房收拾毛笔砚台,秋分提着湿漉漉的衣摆过来让我进去先帮着伺候,不然白露一人怕是要手忙脚乱的。” 他嘟嘟嘴又道:“不是什么大事,我就应了,可是进去的时候就发现惊蛰已经在里头伺候。没我什么事,也就退出来又回到书房去。” 凌沐妍一愣,白露在里头,惊蛰也在里头,后来冬至亦进去了,所以秋分会不会故意弄湿后离开? 先是让惊蛰进去,又跑去叫秋分,外头就没了人,丢了东西也就没人知晓是谁动的手。 “那东西惊蛰是带进去了,还是怎么的?” 惊蛰摇头,答道:“这东西大人宝贝得很,就怕热水熏着,这才没戴着沐浴。奴才也不敢带进去,小心放进一个锦盒里藏好,这才进里间伺候的。” “平日贵重东西都由你管着,是不是都习惯把东西放在一个锦盒,然后藏在同一个位子?”凌沐妍早就怀疑了,城主的习惯应该是身边人才会知道。这四个小厮里必定有贼人,又或者是贼人的内应才是。 冬至比惊蛰还要敏感,一看凌沐妍的眼神就不高兴地问道:“怎么,问得这般仔细,可是怀疑惊蛰,又或者我跟秋分是偷东西的贼人?” 惊蛰皱眉打断他道:“冬至,休要无礼。” 闻言,冬至委屈地道:“凌姑娘莫名其妙把我等叫过来,就跟官差一样盘问得仔仔细细的,我不高兴还不能说出来吗?” 他是家生子,爹是外头铺面的管事,娘是管事娘子,从小就受宠,又得在城主身边伺候,在府里很是能横着走。 加上奶嬷嬷也多加纵容,谁敢让冬至不高兴? 他顺顺当当过这些年,自然是忍不下凌沐妍或许是怀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 惊蛰和缓的语气劝道:“大人只给凌姑娘三天的时间,姑娘不问清楚些,一头雾水的还怎么找到东西?” 东西找不到,城主要是发作一通,倒霉的就是凌沐妍,她哪能不拼命? 不然也不会这个时辰还把下人都叫来一一盘问,凌沐妍也是无奈之举,惊蛰亦能理解,多问两句也没什么,能回答的就答了。 “清者自清,凌姑娘问什么,我们答什么不就好了?刚才嬷嬷也说了,这是大人允了的,莫要让凌姑娘难做了。” 冬至听了,有些不情不愿道:“就你是好人,总是替别人说好话,闹得我跟坏人似的。” 奶嬷嬷赶紧上前打圆场道:“好了,都少说两句,凌姑娘刚才问的惊蛰继续说吧。” “是,”惊蛰想了想才道:“姑娘这么说起来,奴才确实把贵重东西都放在一个锦盒里。锦盒有个锁头,钥匙在奴才身上。不是一般的锁头,而是千层锁,要打开除了钥匙,可不能砸开的。” 千层锁一被砸,里头就会重重锁紧,要钥匙才能重新打开。 所以说就沐浴那么一会儿要把锁头打开是不可能的,惊蛰才会放心的进里间伺候。 这话奶嬷嬷也赞同道:“确实,那锁头是城主特意找工匠做的。钥匙除了惊蛰这里有一把,老奴这里有一把,就再也没了。老奴这把钥匙贴身带着,从来都没离过身,惊蛰的也是。” 他们都把钥匙看得跟命根子一样,素来都是贴身放着,睡觉的时候都不敢摘下。 睡觉的时候门窗都锁上的,就最上边有个巴掌大的小窗,别说人,也就小鸟能进来。 奶嬷嬷独自一屋,惊蛰则是回家去的,管家的小院听说贴着城主府,平日侍卫巡逻的时候也会在附近走一圈,该是没什么宵小敢随意闯入偷钥匙才是。 第一卷 第十章 设局 凌沐妍又仔细打量两人,并没有看见血光之灾,倒是心下奇怪。 惊蛰就罢了,他并没有跟另外三人同住,牵扯不到身上也是情有可原,但是冬至呢? 若是她没记错,刚才秋分提过,冬至跟他们一共三人是睡在一屋的。 没道理另外两人有血光之灾,冬至反倒没事? 凌沐妍仔细端详冬至还没完全张开,带着稚嫩的圆脸,倒没瞧出什么血光来。 只是他年纪该是最小,看着奶嬷嬷对冬至十分慈爱,在府里应该过得不错,没什么人敢得罪他,怎么眉宇间带着两分阴霾…… 冬至被她看得久了,脸色越发差了。 惊蛰是知道冬至的脾气素来火爆,要是跟凌沐妍闹起来,奶嬷嬷怕是要尴尬的,连忙打圆场道:“凌姑娘可是还有要问的?” “没别的了,”凌沐妍摇头,心知怕是再问不出什么来了。 惊蛰闻言,拉着冬至就回去了。 奶嬷嬷对凌沐妍解释道:“冬至年纪小,性子直爽,城主最喜欢他这一点。爹娘都是在府里做事,很得城主信任,对冬至也是爱屋及乌。” 言下之意,城主对冬至是宠得过了,但是谁都不敢说城主的不对。 凌沐妍了然地点头道:“没什么,我只是瞧着冬至年纪小,脾气有些暴躁,平日也是如此吗?” 奶嬷嬷想了想摇头道:“平日老奴瞧着倒没什么,跟其他伺候的小厮也没有闹起来。私下或许有些小口角,都是不大的孩子,偶尔吵上一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嬷嬷这般说,是见过冬至跟其他小厮吵起来了?”凌沐妍看向她,不由问道。 “是,就只一回。老奴去院子里见城主的时候撞见的,冬至跟秋分吵了两句,很快惊蛰就来劝架,也就前后脚的功夫便散了。”要不是凌沐妍说起,奶嬷嬷只怕都忘了的。 都是年少气盛的,偶尔的小口角还能增进感情,她也没当一回事。 “知道冬至怎么跟秋分闹起来的?” 凌沐妍这么一问,奶嬷嬷摇头道:“老奴就不清楚了,要不回头把冬至和秋分叫过来问一问?” “还是别了,只盯着冬至看了一会他那脸色就跟锅底一样,再看一会儿怕是要闹起来的,我可不敢再把他叫过来了。”凌沐妍开玩笑地摇头,刚才也是随口一问罢了。 这么久的事,奶嬷嬷都不记得,冬至和秋分,甚至惊蛰也未必还记在心上。 “惊蛰是个稳重的,不妨问一问,指不定他还记得。”奶嬷嬷在城主身边伺候多年,素来敏锐得很,见四下无人,忍不住问道:“姑娘一再问起冬至,莫非在冬至身上瞧出什么来了,跟城主丢的东西有关系?” “这事还早,没必要那么快下决断。”凌沐妍摆摆手,又问道:“我们这就去见城主大人吗?” “也好,时辰亦不早了。”奶嬷嬷心里存了疑,下决心让人小心盯着冬至,总归跟惊蛰说的一样,清者自清,冬至要是没做什么,她就算派人盯着也能证明他的清白,没什么不好的。 此事她私下来办就好,没必要这么快惊动到城主。 奶嬷嬷有了主意,领着凌沐妍去了城主的院子。 城主听说奶嬷嬷把凌沐妍带过来了,略略有些惊讶,问道:“凌姑娘不是把院子上下伺候的都见过一遍了,怎么还亲自跑过来?” 冬至刚才被盯得浑身不痛快,嘟嚷道:“谁知道,刚才可能没看够,又过来再瞧瞧吧?” “看你这小嘴都能挂油瓶了,怎么,刚才凌姑娘得罪你了?”城主看得好笑,不由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尖。 冬至摸着鼻子委屈道:“刚才凌姑娘一直盯着奴才不放,瞧得人浑身不自在,一张脸似笑非笑的,像是高深莫测,叫人心里发毛。大人,凌姑娘真是有本事的吗,别是骗子什么的……” 惊蛰打断他道:“凌姑娘替大人办事,瞧谁都是仔仔细细的,倒也不觉得只盯着冬至不放。” 一旁的秋分点头附和道:“不错,刚才凌姑娘也盯着奴才好久,就连白露也是。” 白露听了,也跟着点头。 冬至见其他三人居然没赞同自己,顿时嘴巴撅得更高了。 城主看着他一脸委屈的小模样更是好笑道:“看看,也就是你不自在,在我身边什么时候不是被人盯着瞧着的,之前不会不自在,这会儿怎么就会了?” “那可不一样,奴才跟在大人身边被盯着,那得挺起胸膛骄傲的事。凌姑娘却是个女儿家,虽说奴才年纪小,也是外男,实在是……” 冬至的话还没说完,奶嬷嬷就已经领着凌沐妍进来了。 她听了最后两句,不悦地瞥了冬至一眼。明知道凌沐妍要进来,还这么信口开河说话,实在叫人难堪。 奶嬷嬷回头看了凌沐妍一眼,见她神色如常,像是没听见冬至的话,这才稍稍放心。 要是遇上一般的姑娘听了这话,不管不顾闹起来,她也是占理的。到时候罚了冬至,城主不痛快,不罚又不好交代,实在叫人左右为难。 幸好凌沐妍是个知情知趣的,就仿佛没听见一般,上前给城主矮身行礼:“民女见过城主大人。” “起来吧,这么晚了,凌姑娘怎么过来了?”城主也知道冬至刚才的话不怎么中听,被凌沐妍当场撞见了,多多少少有些尴尬。 到底是他身边贴身伺候的小厮,冬至这话就让人以为是城主的意思。 凌沐妍没计较,城主自然是高兴的,比起白天还要亲切几分,主动问了起来。 奶嬷嬷一脸欲言又止,城主一怔,挥手让四个小厮先下去了:“怎么,凌姑娘是找到线索了?” 不等凌沐妍开口,奶嬷嬷解释道:“凌姑娘没找出贼人,却是瞧出秋分和白露有血光之灾。他们在大人身边伺候,若是两人出了事,岂不是大人也有危险?老奴实在担心,这才让凌姑娘再来瞧瞧,不然今晚怕是要睡不着的。” 城主听了不由挑了挑眉,对这话并没有全信。只是奶嬷嬷满脸担忧的神色,他也不好拒绝:“那就瞧瞧吧,也不耽误什么事。只是秋分和白露的血光之灾什么时候应验,三天之后吗?” 他还以为凌沐妍不会拖延时间,谁知道在这里等着。 让奶嬷嬷信以为真,担心自己的安危。说是三天之后才有的血光之灾,这不就逼着他往后宽限时日,叫她有宽裕的时间找到贼人? 还以为凌家人就算没真材实料,这心术还是比一般假道士来得好。如今看来,凌家还真是没落了,一个小丫头都懂得跟他耍心计! 凌沐妍之前还不确定,在进来后,院子里灯火通明犹如白昼,她看得就更清楚了,秋分和白露不但额头,就是脸上也涌出一股黑气。 这是死气,几乎把整张脸都遮住,怕是命不久矣。 她摇头,答道:“之前在前院里只有几个灯笼,倒是没能瞧清楚。大人这里灯火通明,却是瞧得明明白白,恐怕就是今晚了。” “今晚?”城主一愣,原本还以为凌沐妍只为了拖延,如今竟然说是今晚。 他沉吟片刻,点头道:“既然是今晚,我就派人盯着,好歹把人救下。” 自己也打算瞧瞧,凌沐妍是不是真有本事,若是今晚什么事都没有,不必三天,明天一早就该把凌沐妍扫地出门了。 凌沐妍心里也是忐忑,毕竟是自己摸索的,却又想到言恒的话,顿时对自己渐渐有了信心。 她出了凌家的大门,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凌家人了。 要是畏畏缩缩的,倒是被人瞧了笑话。 凌沐妍既然看出来了,就没必要露出任何迟疑的脸色,反倒让城主更加不相信罢了。 城主见她一张脸平平淡淡的,仿佛今晚那两个小厮有血光之灾就跟吃饭一样的事,倒是有高人的架势。 也罢,一晚上他还是等得起的,却对凌沐妍开口道:“若是今晚什么事都没发生,明早就送凌姑娘回去。” 凌沐妍矮身行礼答道:“但凭大人吩咐。” 她从头到尾没有露怯,城主便有些信了五分:“嬷嬷不必担心,今晚就让秋分和白露守夜……” “这万万不可,”奶嬷嬷知道城主这是想把人放在眼皮底下,出事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只是她却不敢赌的,要是贼人伤了白露和秋分不说,还要伤了城主,这该如何是好? 奶嬷嬷苦口婆心地劝道:“今晚原本就是惊蛰和冬至守夜,忽然换了人,只怕要打草惊蛇,倒不如按照原来的,老奴派两个机灵的小子在他们住的小院外盯着,一有什么动静就吹响哨子,大人认为如何?” 凌沐妍这时候却出声说道:“院外离着太远了,有什么事怕是不能第一时间发现。” 奶嬷嬷一愣,总不能让人直接进去房间里,这不是要惊动贼人吗? “趁着两人还没回去,藏在床榻底下也是可以的。”凌沐妍眼皮直跳,总觉得此事凶险。 虽说跟白露和秋分这两个小厮不过第一次打照面,却也不愿意看着两个鲜活的人转眼间就这么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