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来生莫负我   腊月二十九,北冥国大街小巷充满稀奇,家家张灯结彩,连帝都深处最幽暗的牢房里也沾染了几分喜气。狱卒们换上崭新的官服,趁着举国同庆的好日子里小酌一杯,洗去这牢中寒气。   “来,赵哥,咱们哥俩可要今天可要好好喝一杯。”尖嘴猴腮的狱卒举起粗制酒碗敬向对面牢头。   “好。”牢头也不推辞,举起酒碗一饮而尽,感叹似得说道:“可惜今年不能回家过年了。”   狱卒闻言恨恨放下酒碗,道:“可不是嘛!这大赦天下偏偏留下这一个女人。不都说她一家通敌卖国,早早处决了就好,何苦在这儿拖累着我们?”   牢头瞪了狱卒一眼,教训道:“你是不想要你的脑袋了?圣上的旨意哪是我们这些小卒能随意揣测的?这不杀自然是有不杀理由。”他一时间也想不到皇帝为何单单留下这一人在这深牢中。   大将军江弘通敌卖国,但凡和江家有所牵连的人全部被处以极刑,江家上下早就被午门斩首。可偏偏就留下这么一个女人,说杀不杀说放不放的……   “可她现在这样还不如死了呢。”狱卒小声嘟囔着,生怕牢头再念叨自己,连忙拿起酒盅给牢头满上酒,赔上笑脸,这个大年夜注定是要在牢中度过了。   这个死牢里,大概只剩下我一个死囚了吧……江馥雪身子靠着墙壁,听到外面的谈话声想到三日前帝后诞下皇子,皇帝大赦天下,普天同庆。这个牢中的囚犯走了多半,连死牢里都只剩下她一人了。   转眼就过年了吗?江馥雪习惯性微微侧着身子仰起头向后看去,乌黑的墙壁占据了她的视野。她一怔,微微叹了口气,靠着墙再度闭上双眼。   她忘了,她已经不在平牢中了。平牢后墙的那扇窗户,她只需要仰起头就能看到外面风景,春花秋月或是冬雪,一年四季也能知晓。   江馥雪已经离开平牢很久了,久到她自己都数不清日子,尤其是到了死牢之后,更是分不清今夕何夕。她大概只能记得自己受了多少刑罚吧。   鞭笞、扎针、拶指……江馥雪最近一次受的刑罚是炮烙,红铁烙在她的脸上,皮肉烧熟后发出的香味混合着剧烈的疼痛让她几欲昏厥。   昔日江府嫡女江馥雪貌若仙娥,医术卓然,名满京华。当今圣上准许她挑选自己中意的夫婿。这是多么大的荣宠,一时间怕是没有哪个贵女能比得过她的风头。   然而就是江馥雪亲自挑的夫婿——当朝最年轻的宰相孟殊言,恰好是她江府通敌叛国的最大证人。想想还真是讽刺,她只能看着江家满门抄斩,自己落入这深渊牢狱不见天日。   “我这样,着实不如当初随着爹爹死了干脆……”江馥雪把头靠在墙上轻声说,她看见自己的食指变得发紫肿胀,丑陋不堪。昔日这双手也曾抚琴动人心,如今怕是活动也难以做到。   江馥雪厌弃的闭上眼,再不愿多看一眼。在这阴冷的牢狱中,她陷入梦中,看见自己身着锦绣霞帔嫁一步步走上高台,嫁给她选定度过一生的夫。他面冠如玉,温和浅笑着把手伸向江馥雪,随后狠狠将她推下高台,鲜血染红她来时的路,哭声动天。   “阿雪,阿雪。”   隐约间江馥雪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是谁在叫她?爹爹死后,应该再没有人会如此唤她才对。   江馥雪挣扎着从梦中醒来。死牢中只有一盏昏暗油灯照亮,她借着灯光循声音看去,素色的青衣,泼墨长发,瘦削的肩膀还有那熟悉的容貌。   青隐……江馥雪一怔,倏地低下头看到自己垂下的白发,瑟缩着往后挪去。她的双腿早已因为地牢阴寒而行动不便,双手也废了,一动身体便失去平衡地向后倒去。   这一次江馥雪没有摔倒在冰冷的石板上,而是被一双手扶住肩膀带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她是多久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了?可此时对于江馥雪来说,她重重摔在地上也好过她现在的心情。酸涩中难以言喻,她极力掩藏自己的神色,嘴唇颤抖着说:“脏……”   这一个字几乎用尽江馥雪所有的力气,她说完眼泪就要夺眶而出。江府嫡女,从韶颜倾城到青丝白发,她现在丑陋的模样自己都不忍看,又怎么能污了青隐的眼?   青隐心中一痛,抱着江馥雪的双臂更加用力了。他何尝不懂江馥雪何意?他眼眶酸涩,故作随意地说:“阿雪说的哪里话?莫不是许久未见,你嫌弃我不成?”   青隐,师兄……江馥雪垂下眼帘,装作不甚在意地道:“你不该来的……”   他不该来这儿。现如今她是朝廷重犯,那些人唯恐避之不及,能来此地探望的也只有他青隐一人了吧?江馥雪这么想着,心中百味杂陈。她自幼多病,被送往药王谷拜师学艺,青隐虚长她三岁,两人相处数载。江馥雪在离谷前允诺,若青隐来日前去寻她,她必定同他游历这大好河山。   再相见,江馥雪成了阶下死囚,青隐则是此时唯一来探望她的人。如果可以,江馥雪当真希望他一辈子不要来。药王谷中远离朝堂,他这样一个清冷的人,不该被牵扯进来。   “我想阿雪想得紧了,就过来寻你了。”青隐清冷的嗓音在此刻也沾染上愉悦,“你受伤了,我为你上些药吧?”说着他就要执起江馥雪的手为她上药,却被她突然发力推开。   “不要碰我。”   江馥雪偏过头去,凌乱的发挡住她的神情,昔日白皙的脸上伤痕纵横交错。   “将死之人,何必医治?”她早就放弃自己了,又何必浪费这些药来治这一身的伤?   见她不愿,青隐也不勉强,而是柔声问:“阿雪可是在怪我来得晚了?”   江馥雪眼眶湿热,昔日他也是这般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她的感受,变着法子哄她开心。怎么她就是看不到呢?   “你走吧。”   “阿雪想必是疼糊涂了,都乱说话了。师兄既然找到你了,又怎么会轻易离开?”说着青隐再度伸出手把江馥雪揽到怀中,柔声说:“是我没用,找到阿雪晚了,才让阿雪受了这么多苦。今日外面下雪了,你不是最喜欢看雪的吗?”   “这一切本与你无关,你还是趁早离开吧。”江馥雪声音哽咽,眼眶泛潮。此时,你还是尽快离开吧。不要被我拖累了。   青隐低下头,下巴抵着江馥雪的额头,眸中神色变换有了悲戚之意。他语调未变,继续道:“你果真是怪师兄来的迟了。是我没用,知道你出事了我就往这里赶,却还是迟了。就连……”   “就连见你这次机会,都是前几日帮宫中娘娘顺产讨来的。”他轻描淡写说过自己在宫中跪了三日的艰辛,“她准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青隐语罢,清泪划过脸颊,他轻声问:“阿雪可会怪师兄无用,救不了你?”   “我……是要死了吗?”江馥雪重复了一遍,脸上涌现出喜悦的笑意,终于要结束了吗?终于要结束了!她可以到地下向爹爹请罪了,终于结束这无休止的折磨了。   这样明显的笑意在江馥雪伤疤交错的脸上显得可怖而狰狞,青隐眸子却是满满爱意,他和江馥雪脸颊相贴,眼中不只是决绝还是爱意深重。   “阿雪莫怕,师兄会陪你一同走的。”   江馥雪立刻道:“你可以不用……”   青隐打断她,轻笑着说:“夜里风寒露重,我又怎放心的下你一人离开?”他的语气如同劝哄淘气的恋人,柔情万丈,眸子里尽是决绝之意。   “师兄……”江馥雪一时间不知道作何言语,她何德何能在此时能有青隐相伴?   “阿雪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青隐从袖子中取出准备好的毒药,语气如常,“若有来生,阿雪可否莫负我?”   一世情深我不悔,只求来生莫相负。   这一世她负了太多太多的人,她的父亲,江家,还有眼前的情深之人……江馥雪笑着咽下那毒药,立誓道:“若有来生,我必倾尽一生伴你左右,还你一世情深。”   大年三十,帝都死牢发现一对男女相拥而亡,无人认领之下卷席葬入乱岗之中。 正文 第2章 再见不相识   若有来生,我倾尽一生还你一世情深。江馥雪在心中立下誓言,这一世她辜负了青隐,只求黄泉路上能与他为伴。只是这一路太过沉暗,她在光影间竟是找不到青隐的身影。   难道连黄泉路上都不得作伴吗?江馥雪悲从中来,这无处可逃的混沌让她心生惶恐,慌不择路的狂跑起来。   “师兄……你在哪儿?”江馥雪低低换了一声,无人回应。竟是真的不在了吗?她绝望的闭上双眼,跌落在地上,悲痛的难以言语。   这里只剩下她一人了。   隐约间,江馥雪听到有人唤她,“阿雪,阿雪。”声音不算急切却暗含关心,让她心中一震。   还会有谁这般唤我?江馥雪再度睁开双眼,本能想要起身看去,只觉头皮一痛又不得不再次坐下。   这是……她面前摆着一面八宝玲珑镜,黄铜镜面中是一个女子的面容。青丝高盘,眸含春水,唇含朱丹,美目流转间自是一番风情蕴含其中。可真正另江馥雪震惊的是,这名女子不过豆蔻年华,这不是她的身体。   江馥雪身后的女子见她久久盯着镜中自己不答话,小声道:“阿雪,可是我弄痛你了?”   这样疼痛比起深渊牢狱又算得了什么?江馥雪强压下心中翻滚的思绪,道:“无事。”   “那你是不喜欢这飞云髻?”女子再次问道,她放开了江馥雪的发,走到她身边轻声问她。她和江馥雪一样是豆蔻年华的少女,盘着相同飞云髻,鬓间插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肤白如雪,容貌昳丽。   我这是借尸还魂?江馥雪张了张口,眼下心底翻涌的思绪,轻声道:“没有。”   少女不放心似的抓住江馥雪的手,轻声嘱咐道:“我知道阿雪不喜欢和别人一样。你且忍一忍,等花魁比试一过,你就是这寻欢楼的花魁。谁也不能和你相比了。”   花魁?寻欢楼?这里是青楼?江馥雪被这里的情况吓到了,也忘了控制声音,吃惊道:“这里是青楼?”   少女一怔,眸中含着万千言语,抓着江馥雪的手微微用力,“阿雪。”她的声音似是无奈又像是警告。   “朱翘,你就别哄着她了。”一个尖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一个同样打扮的女子叉着腰,看着江馥雪不屑道:“你还当真以为自己是大小姐啊?就她这样,想当上花魁不是痴人说梦。”   “你放肆!”朱翘“蹭”地起身,反驳道:“阿雪的琴技难道不是我们之间最出众的?”   江馥雪一时难以接受现在的处境,她从一个将门嫡女沦为阶下死囚,本以为这是最残酷的了。现在竟然到了青楼之中,尚且不知需要卖身还是卖艺保身……   她上一世是触怒苍天了吗?为何要如此对她?在她沉思间,朱翘得意洋洋的胜过了对面的女子,扭头看江馥雪神色痛苦,连忙安慰道:“阿雪你别生气。在我看来,这花魁之位定是你的。”   可我一点也不想要!江馥雪面色隐忍,重活一世却是这般处境,她如何庆幸?看到朱翘关心的神色,她终究心头一软,道:“朱翘,我无事。”   不待朱翘再安慰江馥雪两句,只听有人怒气十足的问,“我怎么不知道寻欢楼中花魁是谁啊?”   闻声朱翘呐呐闭嘴,将身子躲到江馥雪一侧,恭敬地换了一声,“月娘。”   江馥雪抬眸,只见一个穿着宝月色衣衫的女子款款而来,她干瘦的手上执着一个皮鞭,冷冷看着她身侧的朱翘。   随时不愿意,江馥雪也学着朱翘的模样乖顺道:“月娘。”   月娘冷哼一声,挥手便是一鞭子,江馥雪身子一侧挡在朱翘面前受下了这一鞭子。   “朱翘不懂事,说话失了分寸还请月娘见谅。”江馥雪按住朱翘,俯首道。在牢狱那么久,见了形形色色的官场人员,该说什么话她心里还是有分寸的。   “我现在没工夫收拾你们。都给我收拾利索了去见客。”月娘双手环胸,冷冷看着那些豆蔻年华的少女在此刻手忙脚乱。年轻貌美又如何?不过是在她手里调教好的猪猡而已。   朱翘被江馥雪的举动吓得不敢开口,只能心疼看着江馥雪。随着月娘走出这间屋子时,也小心搀扶着她。   江馥雪被她这般举动弄得又无奈又暖心。有多久没有人这般对她好了?生在青楼,却也并非毫无转机。只要她能把握好机会,终究还是能有踏出这里的机会。   她要让上一世负她的全部付出代价,也要找到那个让她想要倾尽一生陪伴之人。   月娘领着她们进了一间布置雅致的屋子,素色的纱幔配合着淡雅的熏香让人如临仙境。她们走近内室才发现那里已经站了一个女子,女子对面是一个穿着青衫的淡雅男子。   泼墨青丝,眉如远山,眸含山水,他只是单单坐在那儿就如同水墨画中的苍竹,清俊至极。   这幅容貌是江馥雪何其熟悉的!这不就是她的师兄青隐吗?他竟然会在这里?可是来找她的吗?   “师兄……”江馥雪不受控制地跑向青隐,叫道:“师兄!你可是来寻我的?”   青衫男子闻言看去,神色未变,未等他出言身侧的近侍便一左一右架起江馥雪,拦住她的去路。   “师兄?”江馥雪不可置信地看着青隐,只见对方眸子里尽是淡漠,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厌烦。   “什么师兄?这可是我们北冥国的世子!你小丫头片子疯了吧?”月娘看到发生这种意外,气得抬手就是一鞭子。这一次她没有克制力道,一鞭子下去江馥雪的衣衫开裂,有鲜血渗出。   可她竟像是浑然未觉一样,痴痴看着青隐再次道:“我绝对不会认错我的师兄。师兄,师兄?你难道不记得阿雪了吗?”江馥雪连唤了多声都不见对方有任何反应,心凉一截,“青隐。”   青隐,你怎可忘了我!   “放肆,世子的名讳也是你可以直呼的!”月娘气得又抽了江馥雪一鞭子。青隐的身份放眼整个北冥国也是极为尊贵,怎能由着江馥雪这样一个青楼女子胡闹。她恨不得几鞭子抽死这个不长眼的东西,却被青隐出声阻止了。   青隐声音清淡,其中却是不容人置喙的威严。   “今日我是带来漓梦走的,不愿见血。”青隐看向江馥雪,眸中冰冷一片。 正文 第3章 寻欢楼中险丧命   “师兄……”江馥雪呐呐道,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声音,却不是她认识的青隐。上天垂怜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又为何要这般捉弄人?让她与青隐竟然对面不相识。   青隐眉头微蹙,他不认得面前这个女子。这次出门只是奉大师之言亲自来寻一位命格有异的女子,一个可以医治他一身顽疾的变数。若不是大师嘱咐非得他亲自来巡,他甚至不愿踏入这片烟花之地。   看女子神色不似撒谎,那姣好的容貌虽然不同于平常女子,但他绝不认识。   她莫不是疯了?青隐心中猜测着,愈发想要离开。月娘哪能看不懂青隐脸色,连忙讨好道:“世子恕罪,都是月娘管教无方,才让她惊扰了世子。我这就把她带下去好好管教。”   本想着讨好这个小世子好得到庇护,哪能想会闹出这一出?月娘越想越恨,看向江馥雪的目光愈发不善。真是不知好歹,要不是她尚有几分姿色,她早就把她贱卖了。   江馥雪未察觉到月娘的神色,只是呆呆看着青隐。对方并不看她,而把目光落到原先站立在房间的女子,他口中的漓梦身上。   当真是一点都不曾记得我了吗?江馥雪循着青隐的目光看去,看清了那名女子。和其她青楼女子不同的是,她眉眼间没有浑然天成的媚气,反倒如话本中侠女般充满着硬气。   这容貌分明与她前世有七分相似?怎么会这样?江馥雪再次挣扎起来,她问道:“你是谁?你究竟是谁?”为何会与我前世如此相似?难道这一次一切都变了不成?   漓梦闻言回头看去,看到如此狼狈的江馥雪,心中痛快万分。面上表情更是柔和,只见她向青隐盈盈一拜,轻声说:“大人,馥雪是漓梦的好友。昔日在这寻欢楼中也多次受其照顾,可否看在漓梦的面子上饶了馥雪?”   青隐本不欲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挥手道:“都退下吧。漓梦,你若有什么想要带走的,也去收拾下吧。”同样偏冷的调子,江馥雪偏能听出其中的包容。   竟是这样吗?若他是青隐,漓梦是“江馥雪”,那她又当是谁?江馥雪被这个想法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她四肢冰冷,这般处境饶是她经历过一场生死一时间也不知如何自处。   难不成这只是一场梦?还是她本就不该在这里?她究竟是谁?江馥雪仿佛被人困在了一方地方,她能看见别人的点点滴滴,却始终没有人能注意到她。没有人能告诉她究竟是谁,甚至没有注意到她。   她囿于这一方天地不得离开,无法与外界接触。只能看着青隐一点点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她无法挣扎只能一点点陷入无尽的黑暗。   “青隐!”江馥雪惊叫出声,再回神她人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紧接着是一盆冷水扑面而来。她身上有伤,来不及躲避就这么生生受下。只听月娘怒道:“贱人!你可知你险些坏了我的大事。”   冷水里掺了盐,顺着江馥雪绽开的伤口渗入皮肉,火辣辣的疼痛让她有了几分清醒。   “馥雪莽撞,还望月娘恕罪。”江馥雪轻声道,她现在的处境容不得她傲气凛然。   “莽撞?”月娘冷哼一声,捏住江馥雪的下巴怒道:“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进了我寻欢楼还敢生事!”她嘲讽地看着江馥雪,须臾嘴角勾起一个艳丽的笑容。   “本来我还怜惜你这副容貌,不过既然你的好姐妹漓梦嘱托我好好照顾你。那我便不用顾忌这么多了。”月娘在“好姐妹”三个字上加上重音,眸子里是冰冷的嘲讽。这寻欢楼里从来就容不得什么良善之人,平日江馥雪处处压漓梦一头,到如今恐怕是料不到自己的结局吧?   月娘手松开,抬脚踹了江馥雪一脚,转身离开。   “去把王昆给我喊来,让他给这个小贱人KaiBao。”   伤口的刺痛加上月娘那一脚,江馥雪痛苦地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整个人像是如在火上翻滚,眸子却是冷冽如寒日坚冰,冷冽迫人却又无限凄凉。   找一个下人KaiBao吗?江馥雪思绪凝聚,她以手撑着身子缓缓坐起来。青隐不认得她,现在她还要任人侮辱吗?江家儿女“宁死毋辱”。深渊牢狱都没能磨下她的傲骨,这一世又怎能任人宰割?   她挣扎着起身,摇摇晃晃走到凳子上坐下。揉了揉发僵的脸,试着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容。   以至于王昆一推开房间就看到这样一幅景象,面容姣好的女子对她回眸一笑。肤白如雪,唇畔浅笑,本是这样浅淡的神色会被人认为单薄,可偏偏她眼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春意勾得人心痒难耐。   美色当前,王昆还保留着一丝理智,板着脸反问道:“怎么,不想攀高枝了?”他是这寻欢楼的护院,这里的姑娘有多少小心思他清楚得很。他抓回来逃跑的姑娘少说也有一百,那些不听话的月娘都交给他调教,不出几天保准一个听话。   现在王昆要调教的就是昔日寻欢楼中高傲不可一世的江馥雪。   “不敢了。”江馥雪神色微变,似是畏惧。她轻轻起身,朝着王昆盈盈一拜,俯首柔声道:“馥雪愿侍奉大人,只求大人能怜惜馥雪。”说罢她抬起头,眸含春水波光潋滟,尽是一派撩人春色。饶是王昆这样见惯美女也不禁片刻失神。   “好说好说。”王昆眼中流露出一样的神色,搓着手想要靠近馥雪。不过是个小丫头,到时候不还是随他折腾?   江馥雪退后一步,柔声道:“那可否让馥雪自己来?”   王昆一顿,立刻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莫不是还想着逃跑?他准备翻脸,就见江馥雪怕他不信似的开始解着衣衫。她一身衣物因为那一盆冷水全部湿透,身材曲线毕现。   豆蔻少女轻解罗裳,王昆更是心痒难耐。怎么他以前KaiBao的少女就没有江馥雪这样会玩儿呢?   江馥雪解下赤红的外衫,迤逦的红裙,她一件件脱下自己身上的衣物,就像花朵绽开自己所有的美丽。最后她脱得只剩下一身亵衣,才缓缓靠近王昆。   王昆一低头就能看到江馥雪亵衣领口下一片雪白,江馥雪仰着头一点点靠近她,神情含羞带怯,然而就是这样的神情下她以极快的速度咬上王昆脖颈的命脉之处。其力道像是要从上面撕咬下一块肉一样狠毒。   王昆没料到横生变故,他甚至连尖叫都没来得及叫出声,只能僵硬摸索着拽住江馥雪的发用力,想要逼迫她松口。他力道出奇的狠,带着江馥雪一同摔倒在地上。   两人谁都不放弃,翻滚着对峙。这样的对峙没有持续多久,王昆最后一次用力成功拉开了江馥雪,江馥雪也成功撕咬下他脖颈上的皮肉。一时间王昆血流如柱,不甘睁着双眼再也不能有任何动作了。   江馥雪头撞到桌子腿上,似有什么东西翻滚着落下。她恶心的呕着,扑鼻的鲜血和血肉触感让她恨不得把肚中一切全部吐出。脸上眼泪翻滚而下,她回头看了一眼,确定王昆死了之后放声大笑。笑声凄厉哀婉,配着她满脸泪水说不出的诡异。   终于结束了吗……江馥雪笑累了再度倒在地上,伤口的疼痛已经席卷她的全身。她无力趴在地上,只能看到满目血色,分不清到底是王昆还是她自己的。   漓梦,今日我若不死,来日必将我所受痛苦百倍偿还于你!她脑子浑浑噩噩,想到,若这一世找不到我的青隐,这样死了其实也好……   不知过了多久,江馥雪听到外面嘈杂声一片。有人破门而入,看到这样的场景后大喊,“死人了死人了!”   “来人啊,把这个贱人给我扔到官府治罪!”伴随着月娘的怒喝江馥雪再也撑不住,陷入一片黑暗当中。 正文 第4章 幽州来客   一年后幽州城,一桩不知何时生起的失踪案逐渐让这里失去了原有的喧闹。城门紧闭,连昔日繁闹的商市都只有三两个年老小贩在沿街售卖。   这辆马车皆是用极好深木造成,连上面的帘幕都有着繁复的花纹,随着马车行走闪着暗纹。马车内时不时几声清浅的咳嗽在马车声中若隐若现。   这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马车,当马车听到药铺前时,店里老板小跑着出来迎接贵客。马车停稳后,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翻身下马车,他动作极快,店老板几乎看不见车帘翻动这人已经站在他面前了。   “公子可是要买药?”店老板连忙侧身引着贵客进门,讨好道:“这你可算是来对地方了。现在世道不景气,整个幽州城可就只有我这一家药铺开门了。”   男子进门后环顾一圈,审视着药铺里的药材,店老板连声说:“公子放心,我这药铺能开到现在,你想要什么药我都是有的。”这一看就是贵客,他可不能放过这到嘴的肥羊。   男子这才看了店老板一眼,似是审视他有没有在说谎,须臾他从怀中拿出一张药方递给店老板,道:“照着这个药方,抓三副药。”   一听生意上门,姚老板没开眼笑地接过药方,招呼着伙计抓药。时不时还抬起头谄媚地问对方需不需要千年老身,万年灵芝之类的……男子自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而是观察着店里的情况。   这时从后堂走出来一个女子,她带着厚重的纱帽,垂下的层层白纱让人怀疑他是否能看清前路。单看身形,应该是一个妙龄少女。男子看到女子在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似是在审视女子的身份。   女子并未看他,而是对店老板道:“何老板,尊夫人无碍。只是受了风寒,按照我说的方子服几服药就好。”声音清越,温凉却又不刺耳。   店老板闻言停下动作,看着女子笑道:“多谢姑娘。”说着他从柜台后面拿出几副包好的药递给女子,“这是姑娘要的药材。”   女子接过药材,拿出一些碎银要递给店老板却被对方推辞着拒绝。店老板笑着道:“幽州城现在的情况,也就姑娘肯出诊。这般情谊,不过几副药材,姑娘拿走便是。”这笑容与之前谄媚笑容有着天差地别。   “买药付钱本是天经地义,何老板不要推辞了。”说着女子就把碎银搁到柜台上,转身离开。她身后跟着一个扎着羊角髻的少女,路过男子时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随即往女子身边缩了缩。   店老板还想要推辞,却被伙计拽住衣袖,“老板,有一味药材、药材店里没有。”   “什么?”老板二话不说抓过药方,看着上面列出的药材,当真少了一味。他脸色骤变,看着男子为难道:“公子,这小店没有法夏了,可否用别的药材代替?”   男子皱眉,快步走回马车前,路过江馥雪的时候带起了她纱帽一角,却没有在意,而是对车中人躬身道:“世子。这里少了一味药材。”   车中再次传来浅浅的咳嗽声,压抑而痛苦,等到咳嗽声停止才听到有人答道:“殊言,无妨,抓药吧。”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干净如同泉水之声,其中又不乏威严。   男子唤名孟殊言,是当朝世子帝青隐手下的一名得力门客。   女子闻言停住了脚步,她扭头看向马车,厚重的纱帽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法夏用于化瘀止痰,我听公子声音并非喉中淤结。不若把法夏换成炮山甲。此药性温,于公子身体更有益些。”说罢女子顿了顿,“若是公子信得过我,不妨试试。”说完竟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店老板也追着出来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公子不妨试试。姑娘可是我们这儿的名医,医术不差。”说完看对方犹豫,又补充道:“何况药方少了一味药,怕是药性不全,于人身体有害啊。”   马车中的青隐掀开窗帘,眉目隽雅,贵气天成。他没有看到那说话的女子,只得对着店老板道:“有劳老板了。”店老板连声答应着去抓药了。   孟殊言不赞同地皱眉,问道:“世子可是要听信那女子的话?”   青隐淡淡一笑,道:“幽州城只有这一家药铺了。我们还要在这里待些时日,简单点便好。”   幽州城近百名女子失踪,这里距离青隐侯府封地最近,圣上特派他来秘密查询此案。既然要隐藏行踪,还是低调的好。孟殊言不再多言,转身回药店取药。想到那女子刚才的话,在心中默念出她的名字:江馥雪……   回去路上,江馥雪的婢女小陶不解地问:“姑娘姑娘,你不是最讨厌管人家闲事吗?怎么这一回要帮他们改药方啊。”   江馥雪轻笑道:“小陶啊,朱翘姐姐有没有说过你很笨啊?”   小陶嘟着嘴道:“我这是关心姑娘,你怎么还嫌弃我笨啊!”   “医者父母心,你就当我日行一善好了。”江馥雪说着加快步伐往寻欢楼赶去。她怎么会告诉她,因为马车中的人是青隐,所以她才妄自改了那个药方。   一年了,青隐,我们终是又见面了。江馥雪心情稍霁,这幽州满目的苍凉都没能影响她的心情。没想到这一次还有孟殊言……这命运总是充满巧合。   刚踏入寻欢楼,早早等在一旁的婢女就急急忙忙跑过来对江馥雪道:“姑娘,你可算回来了。月娘找你许久了。”   江馥雪取下纱帽交给小陶,本该是一张妙龄少女的脸被一个铁质面具完完全全挡住,只留一双眸子透着柔和的光芒。她把药材交给婢女,道:“我去给月娘取药,回来得迟了。你把药拿去煎吧,我现在去寻她。”   婢女接过药行了一个礼就匆匆离开。小陶嘟着嘴说:“姑娘,朱翘姐姐也在找您呢。”   “你去回她吧,我先去找月娘了。”江馥雪说着不等小陶反对就转身上楼。   月娘月娘,她找人准没什么好事!小陶一跺脚跑去找朱翘告状。 正文 第5章 风波起   江馥雪沿着楼梯而上,一路上走过旖旎遍生的温柔乡,路过高谈阔论的雅士居,最终走到了寻欢楼那一处最僻静的地方。她轻轻扣了两下门,门里传来一个虚弱的女声。   “馥雪吗?进来吧。”   江馥雪这才推门而入,入眼是一个绘着八骏图的琉璃大屏风,屏风后月娘躺在床榻之上,身形憔悴。   “月娘。”江馥雪低低唤了一声,铁质的面具隐藏了她全部的神情,只留一双眸子流露出些许感情。   月娘拍了拍床沿,示意江馥雪坐过去。她以手掩唇清咳几声,道:“你又为我抓药去了?”   “何老板夫人染了风寒,拜托我去瞧一瞧。”她只字未提抓药之事,坐到床沿处抚上玉娘手腕,“又是熬夜了?身子这样折腾可好不了。”   月娘含嗔带怒地说:“寻欢楼也就你敢这般说我。我的身子到这样,全靠你的方子撑着了。”   岁月不饶人,匆匆一年就让月娘从妙龄少妇变成了如今面黄肌瘦的模样。眼窝深陷,眼角有了细纹,一副刻薄的模样。可她此刻看着江馥雪的神情又是如此柔和慈爱。   “医者为大。”江馥雪不多做争辩,“药她们煎好就会端过来,趁热喝。”说罢就想起身离开,却被月娘抓住手腕。   “馥雪,我最近浑身疼得厉害,可否给我……”不等她说完馥雪就扶开她的手,沉声道:“那药多服无益。我既说没有那便是没有了。”说话间眉眼多了一分冷冽。   月娘讪讪收回手,眼帘微垂,轻声问:“你可还是为当年的事怨我?”   一年前月娘把她交给护院KaiBao,没想到KaiBao不成反出了人命,盛怒之下她把江馥雪扔给知府处置。江馥雪的容貌也因此事而毁坏殆尽,如花美貌变成地狱修罗。   若非当初朱翘求得孟殊言救了她,那么江馥雪早就和上一世一般冤死牢狱之中了。   “若如此,我又何必救你?”江馥雪语气有些恼怒,想要拂袖离去,月娘再次开口道:“那你可愿在我死后接下这寻欢楼?”她一生中鲜少看错人,唯独这江馥雪真让她看走了眼。   本以为是折了翅膀的家雀,却大难不死另有造化。辅佐朱翘登上花魁之位,为人义诊,连害她如此的自己都能尽心医治。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这番心思足见一般。   “女子这一生终归要有些家底。依靠着夫家,又能逍遥几时?”月娘循循善诱,仿佛真的希望江馥雪接下这寻欢楼。   江馥雪冷声答道:“朱翘比我合适些。”说罢她就头也不回的离开月娘的房间匆匆下楼了。   一路上,不少女子花枝招展地匆匆出来。她们各个神色匆匆,眉宇间的喜悦和兴奋难得一见。   难不成是有什么贵客来了?江馥雪思索道幽州城近日来的贵客,极有可能是青隐了。她抓住一个女子手腕,问道:“今日可是有贵客来了?”   女子一腔欢喜被打断,她本欲恼怒,可对上江馥雪那难辨喜怒的铁面具,当真如铁面阎罗般可怕,畏惧顿生。她只得低头回话,“是,是世子来了。”   果然是青隐!江馥雪手中用力,女子立刻吃痛出声,只听她再次问道:“是谁在作陪?”   女子不敢隐瞒,唯唯诺诺道:“自是朱翘姐姐。”   朱翘吗……江馥雪把女子甩向一旁,吩咐道:“去把我的焦尾琴取来,耽搁片刻仔细了你的容貌。”   寻欢楼皆知,花魁朱翘舞姿曼妙,有江馥雪绝妙琴音相伴整个幽州城无人能及。   女子揉着发疼的手腕,委屈应下。只好再度提起裙摆依言去取江馥雪的焦尾琴。   竟是这么快就要在遇见了吗?江馥雪本以为青隐会在客栈修整几日再来查案,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上门了。也不知他的身体受得受不得……   她心思百转千回脚步却是一刻未停,赶到雅间门前特地检查一下装扮,确定并无不妥之处才微微舒了一口气。   女子紧赶慢赶总算是把焦尾琴送了过来,她见江馥雪如此动作,心中不满道:不过是个毁容的丑女,这般注重仪表,还当真以为世子能看上她不成?   江馥雪斜睨女子一眼,从她手中接过焦尾琴,扬声道:“小女子馥雪求见世子。”话音刚落,不等里面有人答话门倏地打开了。一袭盛装的朱翘看着门外馥雪,秀眉微蹙,无声询问她为何到来。   “小女取琴来迟还望姑娘恕罪。”江馥雪这般开口,朱翘也不好在做阻拦,只能虚扶一把,侧身让她进门。   雅间内青隐端坐在高位上,身形挺拔,脸色苍白,如芝兰玉树让人挪不开眼。江馥雪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抱琴俯身行礼,“拜见世子。”   青隐听出了江馥雪的声音,他并没有因为江馥雪面具而生出惊讶,而是回之淡笑,道:“没想到在这里同姑娘见面了。”   江馥雪想淡笑回礼,才想起自己带着铁质面具,他怕是看不见。这冰冷面具下的丑陋相貌,就算是露出笑容也只会让人觉得恐怖,一时间心中生出了异样的情绪。   青隐仿佛未察觉江馥雪深色的变化,只是静静打量着江馥雪。她身形窈窕,抱琴而立与书中所写“犹抱琵琶半遮面”倒有几分神似,气质淡雅,如那空谷幽兰独自绽开。这般气质就是一些大家闺秀间也少有。   朱翘察觉到青隐打量的神色,不动声色往江馥雪身侧挪了挪,勾起一个妩媚的笑容,柔声道:“朱翘愿为世子舞上一曲解闷。”   “不必,本候今日来实则是为了缠身琐事。若还劳烦姑娘跳舞,实则有失礼仪。”青隐不动声色拒绝了朱翘的请求,“听闻幽州城的寻欢楼热闹非凡,今日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外面市集萧瑟门庭冷落,唯独这寻欢楼宾客盈门。幽州城近百起少女失踪,这个有最多妙龄少女的地方却始终相安无事,实在令人怀疑。   在此时热闹可不是一件好事。江馥雪抚上焦尾琴,触动了一个音,她虚假地恭维道,“承蒙皇天庇佑,才得以让我们相安无事。”   这般说辞让青隐对江馥雪又有了新印象,本以为是气质如兰的静雅女子,这般牙尖嘴利让他倒是有些惊讶。这一次未等青隐开口,门被突然打开。   一道黑色身影一闪而过,孟殊言已然站在青隐身侧,附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青隐脸上清减的笑意一寸寸散去,深邃的眸子中冷凝如夜。   “看来,这寻欢楼也不是真的太平啊。” 正文 第6章 幽州城内无太平   寻欢楼也出事了吗?朱翘一怔,随即脸色微变,轻轻扯了扯江馥雪的衣袖道:“阿雪。”   江馥雪全部神色隐藏在铁面具之下,她见朱翘面露恐慌,轻轻叹了一口气。   “莫怕。”说着江馥雪再次抱琴行礼,道:“世道如此,这幽州城又有哪一出是真的太平?惊扰世子雅兴实属不该,馥雪愿为世子抚琴一首,宽慰苦闷。”   青隐饶有兴味看着再次提出请求的江馥雪,唇角勾起了一丝浅淡笑意,道:“如此,本侯就不便再推辞了。”   “阿雪。”朱翘不赞成道,江馥雪却只是从袖中取出一直香囊交给朱翘,催促道:“既然累了就回去休息吧,取些花瓣至于香炉中,能有安神之效。”她声音温和,眸中却是不容拒绝的神色。   朱翘见她如此也不再推辞,拿着香囊向青隐行礼告退,匆匆离开了。   “寻欢楼中已有姑娘丧生,你如今让她一人离开,可是不放心本侯?”青隐半真半假地问道,他只字未提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隐隐觉得这个女子可能和他要查的案子有关。   江馥雪闻言并没有露出惊慌的神色,反而走到屏风后安置好焦尾琴,施施然坐下。素手轻抬,细碎的琴音飘荡而出,空灵寂寥如山间传来。   “幽州城近百起少女失踪案,每一位女子失踪后都会留下一名女子小字,作为下一个目标。”江馥雪又试了几个音,清越的声音和渺渺琴音想和,给人一种说不出安然恬淡之感。   青隐自诩听过不少名家大师的琴音,细细思来竟没有一个像江馥雪的琴音这般让他觉得身心通透,不染尘世。琴音如人,不知这个女子是否也是这般安之若素?   “看来姑娘是不好奇这凶手留下的字啊。”青隐在这令人放松的琴音中,言语也多了几份随意。他语调轻扬,仿佛一个善意的调笑。   江馥雪琴音一顿,随即流畅的琴音就从她手下流出,竟是比先前更加舒缓轻柔,不禁让人想到高山冰雪,山间岚雾,渺渺而不真切。   “若我猜的不错,世子没有急于寻人,那应该是一个雪字。”青隐既然留下她弹琴,江馥雪就猜到这一切就该和她有关了。整个寻欢楼中,姑娘花名无数,但名中有一个“雪”字也就只有她一人而已。   果真是心思玲珑的女子。这场失踪案,幽州城内人人自危。她既是知道了实情,还能这般淡然,究竟是心思心境豁达还是早知如此?青隐还欲继续询问,江馥雪就再度开口了,“世子一路奔波也该乏了,不如安心听馥雪抚琴如何?”   言下之意就是她会在这里抚琴无意离开,让青隐对此安心。诚如江馥雪所言,青隐这一路奔波确实有些乏了,在听了江馥雪的琴音后起了困意。   两人皆是无言,唯余袅袅琴音盘绕其中。琴声空灵轻柔,如山岚白雾把青隐轻轻环绕,不知不觉间他以手扶额,困意上头陷入了梦中。他一个不慎往桌上栽去,孟殊言眼疾手快扶住青隐,将他扶到床上,盖好锦被。   江馥雪琴音未停,孟殊言看向屏风,口中有话终究是忍下了。直到青隐绵长的呼吸声传来,她才渐渐收了琴音。   应该是睡熟了吧……江馥雪隔着屏风看向青隐的方向,抬手取下脸上的铁质面具。本该是少女的如花容颜却成了修罗恶鬼般的容貌。脸上因为烧灼留下狰狞的伤疤,眉尾烧断,一张脸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与其丑陋相貌相对,她的眸子如上好的明珠,温润如玉,笑意浅浅。   她轻轻起身,绕过屏风,孟殊言抬眼望去,险些出声,被江馥雪一个神色制止。她走到青隐床前,细细看着青隐的容貌。   怎么看都和她记忆中的相差无几。江馥雪眸中露出点点依恋与怀念,只有在这种时刻她才敢这么看着青隐。略显秀气的眉,深邃的眸子合起,鸦羽般的睫毛颤动,唇色偏淡,整个人隽雅而病弱。   这是江馥雪思念的青隐,日日夜夜的青隐,是那个在深渊牢狱中哄着她的师兄。她终是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伸出手想碰触一下他,怕这再是她的一场梦境。然而这一次她没有如愿碰上青隐,手伸出一半被一个人抓住了手腕。   不算大的力道让江馥雪清醒过来,现在还不是时候。   孟殊言神色复杂地看着江馥雪,容貌堪比修罗,眸子又这般温软得令人心疼。他能看到江馥雪在看着青隐时,眸中蕴藏的泪水,但又不得不阻拦她。他看着江馥雪无声说:“出去说。”   “好。”江馥雪嘴唇轻动,忍下眼眶泪水收回了手。再次绕回屏风后带上面具,同孟殊言出了这间屋子。两个人走出数步之后,孟殊言率先停下步伐。他的职责是保护青隐,不能离得太远。   “你……可还好?”孟殊言心中藏了千言万语在此刻面对江馥雪时,又只能问出一句话。   江馥雪轻笑,她已经恢复了往日清冷,道:“无事。刚刚,是否吓到你了?”她这张丑陋的容貌,怕是何人看见都会被吓到吧。连朱翘初次见到,都吓得夺门而逃了。   孟殊言神色有些尴尬,道:“抱歉。”   “为何道歉?当年若不是你救了我,我怕是连性命都难以保住。”江馥雪轻描淡写揭过了这件事,继而问道:“他服药了吗?”你关心的始终都是青隐啊。孟殊言点点头,江馥雪眸中露出喜悦,又急忙补充道:“他身子不好,你记得督促他按时吃药。药方在吗?可否让我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这次案件,你可有什么线索?”孟殊言不愿继续这个话题,药方就在他这儿,他不能给也不想给。江馥雪就不能担心一下自己的处境?   江馥雪眸中光彩变暗,随即道:“不过是人心作祟而已,一切等他醒了再说吧。回吧。”寻欢楼不是一个能说话的地方,她不想多言,说完便转身离开。   这个案子已经拖了够久,是时候该有个了结了。江馥雪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在此之前她得去看看朱翘准备了一份什么样的礼物给她。 正文 第7章 疑窦丛生   朱翘已经在江馥雪的房间里等她了。她听到开门声故意没有回头,坐在小榻上看着窗外夜色,神色不善。   江馥雪一眼看到朱翘手中紧紧抓着的香囊,看来是打开过了。她走了过去,闻到朱翘身上传来的木兰花的香味,不知是不是被夜风吹散,已经很淡了。   这是要和我赌气不成?江馥雪也不着急,她坐到椅子上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茶香袅袅,才悠悠然开口,“你打开过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朱翘像是被点燃引线的火药桶,瞬间就炸了。她把香囊重重扔到江馥雪面前的桌子上,眼眶微红,怒道:“你究竟给我的是什么东西?”   “自是香囊啊。你最喜爱的木兰花,安神助眠。”江馥雪抿了一口茶,转头看着朱翘,平日温和的眸子有了迫人的气势,“你用着可有什么不妥?”   “什么不妥?不妥的地方多了去了!”朱翘恨不得现在抓下降幅的面具好好质问她,可她结巴了半天气得嘴唇直哆嗦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她要怎么告诉江馥雪,顾安一闻到这香味就浑身发软,现在已经昏迷了?想到心上人,朱翘眼眶发红,眼泪在眼眶打转。   “枉我如此信任你,你竟然如此对我我!”朱翘哽咽道,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一个她常用的香囊怎么就会害了顾安。除了江馥雪能做手脚,又有谁有那个本事?   “啪!”江馥雪将茶杯放到桌子上,沉声道:“你若真的信任我,就该现在和我解释藏在你房间的男人究竟是谁!”   朱翘一怔,江馥雪果然早在给她香囊的时候就知道顾安的存在了。她眼泪落了下来,仍然梗着脖子质问她,“你利用我!”   “我若想要利用你,就该让孟殊言跟着你,我倒要看看你藏的汉子能在侯府官兵手里撑多久!”江馥雪一拍桌子站起身,她进一步朱翘就退一步,“我的香囊对普通人无害,若是习武之人闻之则会武功尽失。”   “你……”   “你真心待我,我又何尝不是视你为姐妹?我万万想不到,你竟会这般瞒着我!早知如此,我就该由着你陪他去死!”江馥雪步步紧逼,朱翘何时见过如此模样的江馥雪,她连连后退,摇着头不知作何解释。   “阿雪,阿雪,你知道我并无此意的……”朱翘吓得不知如何自处,只能抓着江馥雪袖子哭诉道:“我、我只是看到顾郎昏倒,慌了神。我怎么会不信你?”   江馥雪见她这般楚楚可怜,心生不忍,扭头道:“你可知他在死者身边留了一个‘雪’字?我无意害他,却不曾想……”   “不可能!”朱翘想也不想的打断道,“顾郎向我保证过的,他是绝对不会动你的!我就你一个好姐妹,怎么可能让你出事?我若存了这歹毒的心思,当初又何必救你……我只是怕顾郎出事。”   竟是如此吗?江馥雪叹了口气,转身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着朱翘的眼泪,叹息道:“我又怎可能不信你?”你这般傻,我又怎放心把你交给一个陌生的人?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你且告诉我你与他是如何相识?相处多久了?这样我才好帮你。”   朱翘怔怔看着江馥雪的脸,那个冰冷的铁面具在此刻给了她最大的安慰。她保住江馥雪哭道:“阿雪,你可一定要帮我!我是真的爱顾郎,我不想他死!”   长夜漫漫,这对于江馥雪来说又是一个无眠之夜。天色将明时,朱翘才哭累了睡着。她把朱翘扶到床上,理了理她凌乱的发丝,心中叹息。   朱翘,我试顾安这一次。倘若他真心对你,就算是万死我也定成全你们自由;若不是我情愿杀了他,也决不让你被他辜负伤害!   次日,寻欢楼一个姑娘在后院惨死的消息已经传遍大街小巷,本该宾客盈门的寻欢楼也难得有了一回清净,也因此青隐得以安眠到天亮。   窗外阳光徐徐铺展到屋内,青隐睫毛微颤,在这阳光中醒来。他以手撑起身子,顺着光芒看去,只见一名穿着素色衣衫的女子在窗户处摆弄着什么。女子身形单薄,头上戴着一个厚重的纱帽挡住她所有的风姿。   “世子醒了?”江馥雪察觉到身后人的动作,转身向前走了几步,盈盈行礼后柔声道:“昨晚休息得可好?”   青隐眯起眼睛适应着阳光,看着眼前女子道:“馥雪?”他素来浅眠,没想到昨夜竟是一夜无梦,睡到此刻才醒。难道是因为她的琴音,还是她下了什么药?   清浅的调子,带着疑问的语气却让江馥雪浑身一震。她有多久没有听到青隐这般唤她了?昔日不觉得一个名字就让人心动,现在从他口中说出,竟让她觉得越万千山水也难抵得过眼前人一句轻唤。   见对方不答话,青隐只得问道:“什么时辰了?”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江馥雪连忙收回心思,轻声道:“回世子,辰时了。世子可是要起身了?”   “嗯。”青隐不习惯外人服侍,吩咐道:“你退下吧。唤殊言过来。”   “是。”江馥雪也不多做停留,起身就要离开,走出几步又补充道:“厨房已经做好了早膳,世子不妨吃了早膳再喝药,于身体有益。”   待她离开后青隐才从床上起身,身子似乎没有昨日那般酸痛了,整个人精神也好了许多。他看到窗户前一个青瓷花瓶中插着几株白梨花,淡淡的香气随着阳光一同散开。   倒是个雅致的女子。青隐这么想着,他不禁想到自己昨晚在琴音中陷入浅眠,最后竟然完全睡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从药方到琴音,江馥雪似乎对他处处帮扶。她究竟是何意?   此时孟殊言端着一盆清水进来,“世子,可是要洗漱?”   “殊言啊,你本是幽州人。可曾听过‘江馥雪’的名字?”青隐看着白梨花问道,孟殊言脚步一顿,确认道:“可是昨日抚琴的女子?”   “是,也不是。”青隐嘴角有了一丝淡笑,神情清减,如苍林劲竹风姿卓然。“本侯好似在何时听过这个名字,一时难以想起。”   “那可是她有什么不妥之处?”   青隐轻笑着摇头,声音愉悦,道:“从本侯入幽州城以来,她对本侯处处帮扶。不知这破案,她会不会也能雪中送炭?” 正文 第8章 另有真相   是夜,寻欢楼临江水而立,夏日游船画舫本该是幽州一大奇景,也因为这不景气的世道而衰落下来。现在除了命案,连愿意进入寻欢楼的人都少之又少。   江馥雪支开窗子,看着窗外一片黑寂,江水中倒映出几色灯光,忽明忽暗,怪异而落寞。花无百日红,连这个都是由如花般女子组成的寻欢楼也会在风中凋零,当真是造化弄人。   敲门声响起,小陶在门口道:“姑娘,世子唤你过去抚琴。”   江馥雪视线转而落到房间内侧的一角,昏暗的灯光中能隐约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黑暗中。他穿着夜行衣,身形挺拔,面容被黑色面罩挡住,只留下一双锐利的眸子,隐约可以看出是一个男子。   “朱翘呢?”江馥雪看着男子扬声问道,门外小陶答道,“朱翘姐姐染了风寒不便见客,此刻正在休息。”   “知道了,我这就随你去。”说着她抬手关了窗子,不再看男子出门而去。   小陶嘟起嘴催促道:“姑娘这般慢,也不怕怠慢了贵客?”   江馥雪轻笑着不答话,嘱咐道:“风寒最忌吹风,过会儿你记得去看看朱翘窗户是否关严了,为她点上熏香,让她好好休息。”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青隐房门口,不等江馥雪开口就有人把房门打开了。   青隐穿着藏青色的长袍,外罩滚云绣文衣,白玉冠束发,更衬得面冠如玉,俊朗非凡。江馥雪见此眸中含笑,扶身行礼道:“拜见世子。”   她跟着青隐进了房间,眼观鼻鼻观心不多言。青隐就坐在榻上,言笑晏晏地打量着江馥雪。   只见她穿着月白的衣衫,藕荷色裙上没有多做坠饰。头戴纱帽,层层白纱垂下到让她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踏雾而来。   饶是江馥雪有着层层阻隔,也不禁为青隐打量的目光而面上发烫。她袖中的手掌出了层薄汗,忍不住问道:“世子为何这般看着我?”   青隐这才收回目光,道:“本侯以为姑娘送来梨花,是有事对本侯讲。”他唇角含笑,还是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只是一双眸子里深邃如夜,不见半点星光。   江馥雪那些女儿家的羞赧在青隐的话中尽数散去。她怎忘了?这不是那个护她爱她的师兄,而是北冥国的世子殿下。她于他不过是个陌生人。   师兄,我曾对你立下誓言,若有来生我必定倾尽一生还你一世情深。这一世,我定不负誓言。   “馥雪不得已,有一件事恳请世子相帮。”江馥雪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传来嘈杂的声音,青隐心中疑惑,凝神细听。   “不好了,不好了!朱翘姑娘不见了!”   “来人啊!来人啊!”   朱翘?不该是江馥雪吗?青隐神色微变,他侧目看去,江馥雪层层纱幔下表情难以辨认,他一字一顿道:“我以为,姑娘会给本侯的案子雪中送炭。”   “馥雪是来请世子帮忙的。”江馥雪迎着青隐的目光回答道,“其余的,馥雪并不知情。”   青隐眉头蹙起,心中怒火翻滚,怒道:“朱翘在哪儿?”既然只是失踪,肯定还活着。他人尚且在寻欢楼,若这次有了防备还出事,他世子的名声还要得要不得了?   “枉你和朱翘姐妹情深,她现在不知所踪,你还有心情在本侯这儿卖关子!”青隐见江馥雪如此冷静,不禁开始怀疑前一日的女子被杀都是她导演的一出好戏了。   “世子不必激我,馥雪既然有事恳请世子相帮,自然不会空手而来。”说着江馥雪就在青隐面前跪下,行以大礼,言辞恳切道:“若世子肯答应相帮,幽州城失踪案,馥雪必定帮世子解疑答惑。”   “放肆!”青隐拍案而起,他曾几何时会被一个区区女子算计。心中怒火翻涌,身子便开始不受控制的咳嗽起来。“本侯绝不受他人威胁!更不会助纣为虐!”   江馥雪一怔,心中百感交集。她本能地抬起头看向青隐,无声发问:你为何不信我?随即她反应过来,只得低下头再次道:“馥雪发誓,此事绝对无伤天理。只是如今走投无路,只能来求世子了。”   走投无路?呵,我看你一步步算得很好啊!从他踏入幽州城赠药方开始,就一步步引他上钩。青隐压制住咳嗽,沉声道:“你当真以为你不说便是无事?从你进来开始,你可曾见过殊言?”   孟殊言?江馥雪心中一慌,他不会真的对朱翘出手吧?也不知那个香囊对他是否有用?事关朱翘,这件事江馥雪赌不起。万一朱翘会为了那个男人……倘若现在全盘托出,便是谁也落不下好处。   “这……”江馥雪迟疑之下迅速起身,青隐察觉之时伸出手也只抓住她的纱帽,一用力便拽下,没能阻止她离开的步伐。   可恶!青隐在此时万分痛恨自己为了隐蔽查案只带了孟殊言出来,现在身边能用的人都没有。又不能这么任由江馥雪离开,他只能二话不说跟上江馥雪。   朱翘失踪,寻欢楼乱成一团,客人和姑娘们慌乱着逃窜,人潮涌动。这让青隐追江馥雪的路上多了不少阻碍,他一点点避开人群追着江馥雪,等再次追上江馥雪时两人已经离开了寻欢楼。江馥雪解开准备好的马车,翻身长了马车。   “江馥雪,你究竟想干什么!我告诉你……”青隐话未说完就被江馥雪抓住胳膊拖上了马车,扔到马车内。   “事出有因,望世子见谅。”说着江馥雪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根银针刺上青隐脖颈上,他顿时浑身发麻,再也动弹不得。   江馥雪将他安置好,便飞快抽动鞭子驾车终是赶在宵禁之前出城去了。她驾着马车一路向西,城郊之外更是一片荒凉。   朱翘,你可万万不能有事啊!约莫两炷香的时辰后,江馥雪眼前出现了一座荒凉破败的府邸,若不是顾忌车上青隐,她当真想就这么驾着车冲进去。她把马车停在门前,拿出银针解开青隐穴道,翻身下了马车。   孟殊言手执利剑径直刺向一名男子,拒男子不远的朱翘一个飞扑到男子身边,欲替他受下这一剑。   江馥雪吓得肝胆欲裂,尖叫道:“孟殊言!”   闻言孟殊言心中有了片刻迟疑,手中的剑终是偏了一寸,划着朱翘的胳膊而去。   “谁允许你命令我的属下!”青隐紧随其后走了进来,他的脸色因为马车不适还有些苍白,神情却比任何时候都凝重。   “世子明鉴,这件事情另有隐情。” 正文 第9章 只求一个自由   “谢世子。”江馥雪看了眼身侧的朱翘,那一双清透的眸子里满是关心,倒映出她丑陋的模样。貌若鬼魅,令人作呕。只一眼江馥雪就挪开目光。   她从袖中拿出一根银针刺向朱翘身上的两个穴位,帮她止血之后才扶着朱翘缓缓起身。于这个女子,江馥雪心中始终存着愧疚。   “你说你在牢里得知此事,那一年前幽州知府的死可与这件事有关?”青隐结合江馥雪所说,稍加思索便能猜出这看似平静的幽州,实则早就暗潮涌动。   到现在,无辜少女接连失踪……怕是能牵连不少利欲熏心之人。青隐思及此,便觉得喉中一甜,剧烈的咳嗽起来。   江馥雪眸子中露出关切,转瞬意识到自己现在这般容貌,再多表情也只让人觉得可怖。她松开朱翘,再度戴上面具。   这般容貌,还是不要露出来的好。江馥雪稳了稳心神,低声说:“正是。昔日幽州知府孟煊查出有人种植罂粟,便将涉案人员全部羁押在牢内。人是抓了,利益却斩不断……”   之后的事情不言而喻,买凶杀人,一州知府就这么枉死,无人伸冤便被掩埋所有真相。   谈到这件事,孟殊言的眼神有了变化,他目光落在江馥雪身上,一年过去,这个女子和牢中初见的模样有了不少的变化。只是那张脸,终究是如此了。   事关重大,仅凭江馥雪一面之词,青隐难以完全相信。可一时之间,他又找不到合适的解释?思绪之下,他只觉得胸口翻涌的痛苦强烈了几分,刚张口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这咳嗽声让江馥雪心口抽了一下,若不是曾肺腑忧伤,又遭寒邪入体,不该是这种声音。   “世子……”江馥雪刚开口,就被青隐抬手示意停止,他以拳掩唇,似是咳嗽够了,仍是艰难急促的喘息。几次平歇方和缓下来。   青隐抬眼去看云落瑾,他墨眉斜斜入鬓,却不给人凌厉之资,一双墨眸如寒潭之石,温润沉静,此刻有了几分锐利。他薄唇紧抿,一副忍痛之姿。   他道:“你要本侯如何信你所说?”   青隐再度开口,本该是如玉般的声音平添几分喑哑。   江馥雪眸色暗了暗,眼帘微垂,鸦黑的睫羽打在眼底,落下一片阴影。她低声道:“寻欢楼中月娘有一份名册,里面记录了那些和她有过交易的达官贵人。”   她顿了顿,仍是忍不住看了青隐一眼,只见他眉微蹙,凝神等着她的下文。江馥雪这又收回了目光,轻声道:“馥雪愿助世子拿到这份名册。”   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青隐神情仍是严肃,冷声问道:“条件呢?”   “恳请世子放朱翘和顾安一条生路。”江馥雪说的急切,她再度抬眸去看青隐,那一丝惶恐已经褪去,对上青隐的眸子,补充道:“世子若不信,大可先扣押了顾安,待事成之后再放他同朱翘离开。”   朱翘站在江馥雪身侧,想张口就被江馥雪扯到身后,讪讪不再言语。   青隐将这一切收入眼底,距江馥雪不远处,孟殊言的剑还在顾安的脖子上,等待着他的号令。然而这个站在他面前的女子,一派坦然,好似无所谓惧。   明明她无所依凭,却又这般笃定他会同她交易。青隐大可一句“本侯不信你所说。”把她的话堵了回去,可之后呢?幽州情况他尚未摸透,江馥雪对他处处帮扶。   他是不是可以姑且相信这个女子?青隐明知不该这么轻易相信只见过几面的女子,可对上江馥雪的眸子,他又莫名的心软。似乎冥冥之中,他就该相信这个女子。   只要对上江馥雪的眸子,青隐就觉得和这个人相识已久,就算她的面容被青铜面具隐去,他仅凭着这双眸子就能猜到这个人所有的想法。   这种感觉,青隐从未有过。他不信什么冥冥有意,也不愿这么轻易相信江馥雪这样一个陌生女人。细细算来,也算是他害了她……   青隐沉吟片刻,道:“幽州城的案件……”   江馥雪自然地接上下半句,“世子高义,幽州城不日定会重归太平。”她说的一片坦荡,不加起伏的清冷调子掺杂着不容怀疑的笃定。   青隐心中权衡,这个女子对朱翘感情不似作假。不妨信她一回?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他便再难以动摇。   最终,青隐一声轻叹,道:“也罢。本侯姑且信你一次。”他拂袖转身离去,“孟殊言。”   江馥雪喜上眉梢,连带着抓住朱翘的手都用力了几分。朱翘也是喜悦,她眸中含泪,看了眼顾安,她所爱的男子也是亦然愉悦。   “阿雪……”朱翘用未受伤的手轻轻挽着江馥雪的手,喜悦过后剩下浓浓的担忧。她见孟殊言率先跟上青隐,才无声问她:你当真要如此做?   江馥雪轻轻拍了拍的朱翘的手,低声说:“你只要记得我说过的,就好。”说完朱翘面露担心,她又安抚道:“我不会有事的。”   前世牢狱之苦她尚且受了无数岁月,这一世又能有什么比得过那些呢?能再见到青隐,江馥雪已是很满足。她以为,至少要幽州事情结束,才能再见他。   青隐与江馥雪共同待在马车内,朱翘同顾安驾车,孟殊言骑马。马车内,狭小的空间任是青隐怎么装作不在意,都会不经意撞上江馥雪的眸子。   “馥雪。”青隐缓缓开口,低沉喑哑,褪去了逼问的气势之后带着几分慵懒,贵气天成。   江馥雪疑惑看去,青隐到嘴边的话顿了片刻。他见过许许多多的女子,就连那个能帮他成就霸业的奇鸟漓梦也不曾有过这样一双眸子。   眸若温玉,眼波清浅,不悲不喜,所有的感情都浅淡的难以发现。她带着惶恐是,晃碎了一池春水,柔情万种;固执己见的时候,也没有凌厉之态,只是一片坦荡澄澈。   对上这样一双眸子,青隐有一瞬觉得,连一丝猜忌都恐玷污这双眸子。   “你已经有了计划。”没有怀疑,也没有询问,只是肯定。   江馥雪缓缓点点头,她掀开帘子看了眼窗外的景色,道:“快到城门了,我该骑马进城了。”   不待青隐发问,江馥雪就微微一福身,道:“朱翘和顾安就劳烦世子照顾了。” 正文 第10章 谁在等我   江馥雪提着裙摆从马车上稳稳跳了下去,孟殊言端坐于黑马之上,寒风带起他的衣衫,衣袂猎猎,身姿却如同青松劲竹般傲立于此,不曾动摇分毫。   “孟殊言。”江馥雪开口道,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孟殊言也停下了马。此刻他居高临下看着江馥雪,眉宇间冰雪连天,神色冷淡。   江馥雪缓缓向前伸出手,五指微张,指若削葱。她衣袖宽大,可随着她的动作也未向后滑落,仍是贴服的遮住她的大半手掌。   孟殊言目光微闪,他记得初次见到江馥雪时,她的双手均被透骨钉贯穿,钉于木架之上,满身伤痕。这般柔弱的手,短短一年,怕是伤疤难消。   他不言,江馥雪手往前又送了一寸,衣袖滑下,露出泛白的关节。   青隐掀起窗帘,轻声说道:“殊言,送江姑娘回城。”   江馥雪未转身,只听青隐又道:“宵禁已过,再回城怕是难了。江姑娘不妨同我们一道进城,再做打算。”   朱翘见机也开口道:“阿雪,你莫要心急。”   江馥雪不语,仍是定定看着孟殊言,青隐见江馥雪身形单薄,加上文弱的举止,怎么看都不像是会骑马一样。可他仍是开口道:“下马。”   孟殊言翻身下马,一阵风似的滑向青隐的马车前。   “夜寒露重,江姑娘执意坚持,本侯就不再勉强。”青隐放下窗帘,又微微咳嗽开,等到气息平缓,方继续说道:“朱翘姑娘终是不方便路面,不妨进马车中来吧。”   朱翘一怔,率先看向江馥雪。后者似有感应似的回头,微不可见地颔首,而后走向黑马。她一手抓住马鞍,一手提起裙子一脚向上轻扬,裙摆翻飞间她如同蝶落枝头,翻上黑马。   这般灵动的姿态饶是孟殊言见了也怔了片刻,他想从朱翘目光中找出些端倪,朱翘却已经进入马车。他只得放弃想法,翻身坐到马车前,长剑放于一侧,专心驾车。   虽是过了宵禁,但青隐身份尊贵至此,再度打开城门不过是件小事。孟殊言只需拿出令牌,守将就恭恭敬敬地打开了城门。   从始至终甚至不需要青隐出面,孟殊言就驾着马车安全进城。骑马跟在一侧的江馥雪微微侧目看了眼孟殊言,终究是一言不发的策马离开。   青隐适时掀开窗帘,只见那秀丽身影骑马绝尘而去。初见时的娴静,此刻又如同破开黑夜的利刃,直指前方。   究竟哪个才是真的她?青隐心生好奇,却转瞬为自己无端的好奇轻轻摇了摇头。不过是个女子罢了,他收回目光。   马车内的朱翘闭目休息,身子紧紧贴在厢角,恍若把自己镶在车壁上一般。   青隐见此缓缓开口道:“姑娘这般容貌,若留在车壁之上,理当是不错的装饰。”   马车外的顾安闻言身子一僵,脊背绷劲,随时准备冲出车厢。   朱翘长长的睫毛轻抖,美人初醒,双眸含烟,怕是柳照西池,波光潋滟也不过如此。   “世子不必激我。阿雪既对世子许诺,我便信她所言。”朱翘单唇轻抿,笑意浅浅,“还望世子多多照拂。”说完自顾自闭上双眼,再度浅眠。   你对她倒是笃信。青隐心中轻笑,不再言语。他说朱翘对江馥雪笃信,他又何尝不是相信?那没由来的信任,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为什么不抓了她严刑逼供,利用朱翘逼她就范?青隐也靠上车壁,缓缓闭上了眸子。事已至此,也只能静待江馥雪的佳音了。   江馥雪一路策马疾驰,终是赶在月上梢头之时回到了寻欢楼。她避开正门,走到平日里供才买人进出的侧门方翻身下马。她拂了拂身上的尘土,将双袖退至手腕,露出点点银色才停止。   她双腕各带有一对儿银丝镯。银丝镯粗细与佛香相似,绕城三圈盘于江馥雪皓白腕间,手腕轻动会发出细小的声响。   江馥雪摇晃了几下,又从宽大袖子中取出捆扎好的草药,才牵着马推门而入。   树影摇残月,寻欢楼侧门之内疏影横斜,高楼歌声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这里有的只是那歪曲生长的树木,和快要凋残的几朵野花。   这里本就是给寻欢楼下人专用的侧门,处理一些采买之事,并未精心雕饰。见此情景,江馥雪不禁压低了呼吸声,浑身警觉起来。   这般安静的夜色,像是极力隐藏着一个张牙舞爪的吃人怪物。不知何时它就会冲出来为祸人间。   江馥雪看了眼手中的药材,手腕轻抖,发出几声脆响。她缓步往前走,空气中除了树木和泥土的气息,还有淡淡的脂粉气息。   她不准备点破,继续往前走。从侧门而入,绕过马厩进入回廊后方算是进入寻欢楼。江馥雪把马牵到马厩,就听见一侧树木沙沙作响,侧目看去,花影摇曳,有人隐藏身影。   江馥雪动作不停,将马拴在马厩,转身走向回廊。这时一个身影从花影后显现出来,看身段应该是豆蔻年华的少女。   她匆匆忙忙跑向江馥雪,一个不慎财主裙摆险些跌倒。江馥雪恰好回身,伸手虚扶了一把。她定睛看向来人,垂髫少女,眉间一点嫣红更显灵动。   “小陶?”江馥雪默不作声收回手,小陶摇晃几下站稳,抬眸看向江馥雪。一双明眸映残月,透亮的渗人。   “姑娘,可算是等到你了。朱翘姑娘不见了,月娘正发疯似的找你呢。”小陶头发上还有落下的树叶,江馥雪不露声色打量着她,温声说:“我去给月娘采药了。”   小陶一拍脑门,这才恍然大悟道:“瞧我笨的,竟忘了姑娘说过,月娘的药中还少了一味药。这下怎么办?月娘跟发疯似的,姑娘还是不要见她好了。”   她眸中光芒晃动,面露担忧,眼底尽是江馥雪读不懂的神色。   “我们一起去见朱翘姐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