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生母祭日   天沉沉地压着,雪霰子抽得人脸生疼,那北风吹得狼嚎一样,冷冽得直钻到人的心里去。   慕瑾裹紧身上的雪狐领银线白芙蓉斗篷,一声不发地跟在长长的宫人队伍后头。她神色清冷,微抿的嘴角泄露了一丝悲意。   待到了太庙前头,已经乌压压站了一片人,皆着素缟,燃着的檀香木片白烟袅袅,直熏人的眼睛。   前头站了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头戴点翠如意九凤冠,身着黄罗叠红绣凤朝牡丹翟衣,那富丽堂皇的颜色在四周灰暗的冬景里,一下子晃花了慕瑾的眼睛。   她福了一礼,口中唤道:“儿臣见过皇后娘娘。”   是皇后娘娘,而不是母后……   华氏按下心里的不快,微点了个头,连一个眼神也不递:“若不是你母亲的祭日,恐怕这宫门你一步也不会踏。自古以来圣人戒训,忠义孝悌,你是一个都不记得。”   “皇后娘娘言重了,阿瑾不敢当这一句。”   慕瑾得了训斥,微微躬身。她头虽低着,背脊却挺得笔直。华氏轻哼了一声:“没教养的野东西。”   慕瑾身子一僵,就侧身自宫人手里接过三支香,迈进了太庙的正殿。   此时那些宫人都在外头,这殿里只她、采月并几个诵经尼姑,慕瑾微松了口气,便有泪意润湿眼角。   “母后在上,阿瑾今日来看你了。”   慕瑾跪在蒲团上,恭恭正正地磕了三个头:“今日哥哥在外办差,心里却也很记挂您,母后不要怪他。”   她复磕三下:“这是替哥哥见礼了。”   慕瑾抬头时,眼前已是一片模煳。泪光之中,依稀可以看见牌位之上“懋德惠义皇后杨氏”几个字。   采月偷偷替她递了帕子,慕瑾并不接过,只悄悄用衣袖拭了,将泪意生生憋回去:“母后,儿臣走了。”   她将额头抵在地上,一股冰冷的凉意从地砖直渗进了皮肤里,冻得她浑身一颤。   昔日杨皇后的祭礼,在华氏削减开支以供前线的名目之下,已经精简得不能再精简了。   慕瑾踏出大殿的时候,华氏已然离去,方才还乌压的宫人也散了大半。慕瑾居高而立,只觉得天地之间冷清得紧,让她迫不及待地想回到自己的暖阁里去。   采月跟着她的厚毡软轿往回走,忿忿难平,竟和慕瑾嘀咕道:“今日可是先皇后的祭礼,皇后却穿得那样鲜亮,还好意思苛责公主,真是开了眼界了。”   “慎言,慎行。”   轿里低低传出这几个字,声音低柔婉约,却透着无可反驳的气势。   这条长长的甬道是往太庙和后宫的必经之路,高高的红色宫墙外头斜着枯褐色的树杈子。慕瑾自轿帘的缝隙里看见了,想起从前春天路过这里的时候,上头停过几只白鸟。   那是哪一年的春天了?   岁月斑驳不清,慕瑾细细思忖着,忽然前头传来骏马踏在石砖上的踢踏声。侍从的脚步声整齐地跟在马蹄后面,沉闷而小心,在宫道里发出微微的回响。   “前面那是什么人,挡了公主的路,仔细你们的小命!”宦官特有的细高声线尖锐地划破冷风,印在慕瑾的耳里。   轿子一搁,慕瑾听见采月回禀:“公公,这是四公主,今日往太庙祭懋德皇后的。”   “慕瑾?”传出一个娇稚的女声,悠扬清越,慕瑾很讨厌那声音里的张扬,那是只有无数娇宠才惯得出的骄傲。   慕瑾下了轿,慕郦已经从宝顶车里走了出来。两人一碰面,俱是一愣。慕郦身上也是一件雪狐领斗篷,只不过绣的是白牡丹,但远看来是差不离的,二人身量相似,不细看脸,就如孪生一样。   慕郦的下巴已经扬到了天上:“我还以为妹妹不喜欢父皇的赏赐呢,怎么今天又穿了出来。”   她眼珠一转,又低低笑了:“也是,慕珏哪里找得到这么好的斗篷给你。”   这是入冬以后凌皇给公主们的赏赐,若不是今天是母后的祭日,慕瑾找不出别的合宜的素色斗篷,是绝不会上身的。   慕郦拉了慕瑾的斗篷扫过一眼,看清上面绣着的银白芙蓉,细细密密的一大片,眼里已满是笑意和讽刺:“我的是牡丹,你的却是芙蓉,父皇真是公正得很。”   慕瑾修剪得圆润的指甲死死掐进手心里,留下几道深印子。她垂下头去,眸色微敛,福了一礼:“姐姐若没什么事,我就先……”   “啪”的一声,慕瑾的话还没说完,慕郦就扬起手,照她脸颊上狠狠掌掴了一记。慕瑾脸皮细嫩,这一下立刻印出红色的印子来。她咬牙忍了,眼神之中却不免带了一丝怨恼。   采月惊呼一声,就听见慕郦恨恨道:“宫里还没人敢跟我穿一样的衣服,你的胆子倒是够大。”   “来人呐!把她这件斗篷给我脱下来烧了!”   慕郦身后的宫人早就含了笑意,冷眼看着这两个公主的好戏。此时得了慕郦的指令,一个大宫女和一个嬷嬷,就往慕瑾身边走了过来。   “三公主,四公主好歹是您的妹妹,这样恐怕不妥。”采月护主心切,忙跪下来求情。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说话。”慕郦眼风一扫,识眼色的嬷嬷已经到了旁边,“给我打她的嘴,看她还敢以下犯上。”   慕瑾伸出一只手阻在了采月面前,眼泪已经蕴了出来,一脸急切:“姐姐,是阿瑾不懂事,不用责罚采月了。”   她低头将斗篷解开,露出里头的月缎素色绣莲花夹棉小袄,配一条玉色的缎裙,腰间束两指宽的束腰,整个人盈盈立在那里,很有弱不禁风之态。这样的衣裳哪里抵得住寒风,雪霰子自她的衣领钻进去,冻得她瑟缩一下。   慕瑾欲将斗篷递给慕郦身后的宫人,慕郦却轻哼一声,一把自她手上扯过,狠狠扔在地上。   这大力的一扯,慕瑾胳膊一震,一片小小的浅粉色素花笺便自她的袖里飘了出来,转了两转,坠在了慕郦的脚边。 正文 第2章 掷石相救   慕瑾和采月的心俱提到了嗓子眼,慕瑾眼一低,弯腰就要捡起那片花笺。她刚伸出手,眼前便出现一只软玉色小羊皮靴,鞋面上镶着一颗珍珠,雪光之下透着盈盈的光。   雪霰子在地砖上化开,那靴子底沾了一层薄薄的雪水,踩上花笺,粉纸上立时沾上了湿湿的印子。   慕瑾的手一滞,抬头看向慕郦,只见她眼中满是得意的笑意:“这是什么东西,妹妹这样紧张,也给姐姐瞧瞧。”   “不过是信笔抄的杂诗,怕姐姐见笑。”慕瑾已从容收回手,站直了身子,带着一点云淡风轻的笑意。   慕郦眼里满是狐疑,瞟过慕瑾一眼,又觑着地上,脚便自笺子上挪开了。   采月见状就扑过去,却被慕郦旁边的嬷嬷一脚踹仰在地上:“没规矩的贱蹄子,公主在这你也敢冲撞。”   那嬷嬷自地上将半湿的笺子捡起来,捧到慕郦面前:“公主。”   慕郦冷笑了一声:“瞧你们紧张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天可还寒着呢,别是什么怀春的艳词,倒丢了皇家的脸。”   她伸手就将花笺自嬷嬷手上接了过去,慕瑾藏在袖里的手微微颤抖,心里跳得擂鼓似的。   慕郦看见那上头有几行小楷,刚要看清写的什么,忽然腕上一痛,手指就一松。北风夹着雪霰子刮过来,那花笺在风里头,竟被刮着跑了。   慕瑾看着那飘着打转的粉片,松了口气,才惊觉这样冷的天,自己后背已经透了一层汗了。   慕郦见自己腕上印出一块铜钱大的红痕,袭击自己的小石子“咕噜咕噜”滚了开去,就瞪了慕瑾一眼:“你用石子打我?”   慕瑾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无辜:“我一动也未动,姐姐可不要冤枉我。”   慕郦往四周看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人,扬手又要打慕瑾:“不是你又是谁,这里再没旁人。”   “嬷嬷们眼睛都是看着的,阿瑾没有。”慕瑾忙往后退了几步,似是被打怕了,一脸惊慌。   嬷嬷往宫墙上瞥了一眼:“公主,这石子像是从墙头上过来的,要不要老奴去瞧瞧。”   “快去呀,那笺子也给我寻回来!”慕郦有些气急,对着身边的嬷嬷拔高了音量。   那嬷嬷得令就过去寻,墙头那边哪有什么人,现今风大,那笺子也不知被刮到了什么地方。慕郦还要再找,身边的宦官已是一脸急切:“皇上嘱咐公主今日要去尚书房里头好好做功课,眼瞅着就要误时辰了。公主若再不过去,老奴可如何跟皇上交待。”   嬷嬷也道:“公主往尚书房要紧。”   慕郦见慕瑾吓得瑟缩,眼圈都红了,一时心里也有些痛快:“那就先走吧,今日的账我可记下了,下次再收拾你。”   宝顶车“轱辘轱辘”地走了,在湿地上碾出两道长长的车轮印。后头跟着一群宫女宦官嬷嬷,待他们走过,慕瑾的软轿已经被挤到墙根上。   采月忙过去探看慕瑾的伤势:“公主,你的脸可还好?”   慕瑾摆摆手,脸上惶恐的神色已消失得一干二净,微蹙的眉却显出一丝焦急:“你快去找找那笺子,若是被慕郦得了,恐说不清。”   采月刚被踹了一脚,腰盘上还有些吃痛,佝着身子过去了,可宫道上一眼望到底,地上光洁得一丝杂物也没有,她哀叹了一口气:“别不是被风刮过了墙头去吧!”   没了斗篷,雪霰子落了慕瑾满头满身,在发丝和眉睫上化成了晶莹的水珠子。她鼻子冻得通红,眼圈忽然也微微红了,也不知是被风吹得,还是刚刚受了惊。   她抬头往墙头上瞥过去,忽然对上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冷冷地看着她,就像冬天里的海子,凝重的深蓝色邃远而冷冽,一下子就把她攥了进去。   慕瑾想,这双眼睛真是漂亮得厉害,却也冷得瘆人,叫她噤不住打了个寒颤。   地上的斗篷已经被方才走过的宫人踩得脏污不堪,便是没脏,她也不会再上身了。   此时,墙头那边大手一挥,一件灰色的物什却落了下来,覆在了慕瑾身上。慕瑾伸手拉了一拉,是一件灰色貂绒毛大氅,厚厚的毛皮,将慕瑾裹得只露出一张小脸,维持着错愕的神情。   若将这样一件厚重衣裳自那边如今准确地扔在慕瑾身上,那人必有着不俗的功底子。慕瑾却无心那人的身份,只有从心里生起的感激之情。   方才的石子,应该也是他掷的吧……   她禁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来,这是她今天第一次笑,弧度适度而宜人。只这一笑,就如坚冰被春风吹化,漫山遍野都开出了灿烂的花来。她眉毛上的雪水因表情的变化而滚落下来,凝在颊边,又像是一颗泪珠。这样矛盾的组合,却叫她的脸现出惊艳的美感。   墙头上的人愣了一愣,而后就迅速跃身而下。那身影快要消失在视线里,慕瑾忙向前快走两步:“敢问阁下是谁?”   “今日之恩,慕瑾必不敢忘。”末了这一句,已经是对着红墙喊出的了。   红墙那边的男子一身黑衣,黑巾围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此时那眸子里却有怔忪的失神。他的手里拈着一片湿答答的粉色花笺,上头用工笔绘了一素一红两只莲花,画技精妙,并蒂而生。   他低头看了一眼,只见上头写着:“七张机,行行都是连理枝,尺素忽传青鸟迟,黛山方解,摇红烛影,愿遂可双栖?”   唐天戈暗觉这字迹熟悉,似是自己见过的,一时却想不出来,竟鬼使神差地将这纸片拢到了袖里,就听墙那头的婢女道:“公主,并未寻着,可怎么办才好?”   “罢了,我们先回府去。”   唐天戈转过身去,惊觉前头已经黑压压站了一圈暗卫,领头的那个人阴狠一笑:“大胆刺客,从御书房一路追到这里,叫我们好找!还不拿命来!”   唐天戈神情一凛,握紧了腰间的匕首,刀光剑影却已密密地落了下来,像一张缚人的大网。 正文 第3章 不速之客   “九张机,织就燕子画楼西,梦残还寄兰花溪。泪痕如线,萦系心絮,结挽断情丝。”   最后一笔落成,红笺上已经坠了一滴清泪,正晕在“断”字上头。墨汁氤氲开去,那一字就有些模糊。   “九张机已经写完了,就真的该断了吗?”   慕瑾抬起头,屋里的红萝炭燃得哔剥作响,轰得如暖春一样。她只穿了一件月色绣红梅的衫子,下扎了一条雪缎的软绉裙,轻盈盈得可随时起舞。   慕瑾仰躺在小榻上,眉头虽皱着,可一张脸上神情娇俏天然,并无半分白日在宫里头的战战兢兢。   少女的雪肤之上还有受了掌掴的红痕,但已淡得不分明。她拉过榻上的衾子,叹了口气:“不会的,他说过要十里红妆,叫我做天下最漂亮的新娘子。”   “是啊,公主着急什么呢,南公子许是忽然有了事情,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寻公主的。他待公主的心意,天底下可再没有人比他还真了。”   采月嘻嘻笑着,在慕瑾的房里不拘规矩,她半个身子也倚在榻上。   慕瑾伸手过去揉了揉她的腰间:“还疼吗?”   采月拉了慕瑾的手放回去,摇了摇头:“冬天里穿得厚,挨上一脚也没有什么的。倒是公主受了委屈,我瞧四公主的手劲倒大。”   慕瑾将脸凑到采月面前,叫她看上头淡得差不多的印子:“她能有什么劲,我一点也不疼了。”   采月看着慕瑾的那张脸,皮肤细腻白皙得就如牛乳一样,凑到近前,就带出一股清淡宜人的香气。她细细看着那五官,眉如远黛,眸含春水,琼鼻樱口,玲珑得叫人看不够眼,不由叹了一声:“公主这样的美人,南公子就是到了天边,也舍不得的!”   慕瑾搡了采月一把,啐道:“你现在说话越发的没规矩了,在宫里头怎么不见你这样!”   慕瑾赤着脚就跑下榻去,红霞已经染上了双颊。   采月将两根乌黑光洁的辫子绕在手里把玩,笑道:“奴婢这脾气是晋王府里惯出来的,到了宫里,奴婢记得公主的教诲,不会给公主惹事。等到公主出嫁了,咱们就不用这样小心了。”   采月想到从前,不由哀哀叹了口气:“要是懋德皇后还在,咱们哪里会受这份委屈。先皇后将公主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上,不是她们能作践的。皇上有了新人忘旧人,竟由得她们苛责晋王和公主,实在是……”   她说得起劲,忍不住红了眼睛。那一边的慕瑾却并未在意,她执起一支小羊毫,蘸了墨汁,将那个“断”字划去,在旁边另写了一个“续”字,才觉得心满意足。   “管她们做什么,她们得意就让她们得意去,该我和哥哥的,半分也不让她们。”慕瑾搁了笔,冲采月眨眼一笑,“古人所言韬光养晦,哥哥和太子,谁才是人中真龙,父皇看不清,老天爷也总看得清。”   “是呢,那年公主给殿下出了个治水的法子,皇上这两年越发重用晋王殿下了。”   两人说得正开心,忽然听见“轰”的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倒了。这动静不小,慕瑾和采月面面相觑,心中都有些惴惴。   “什么声音?”慕瑾问向采月。   此时夜已深了,外面的雪却还没停。许是大雪封地,竟是一点声音也没有,静得叫人发怵。   “许是……外头的橱子倒了?”   采月摸不准,慕瑾就自己端了烛台,一步一步地往外间挪去。   刚掀了珠帘,慕瑾就闻到了一股血腥气。外间没有掌灯,她依稀看见一个模糊的黑影子,倚着橱子边发颤。   “是谁?”她惊呼出声,看那身形,竟像是个男子。   采月随着慕瑾的视线,也看见了,正要叫嚷,就被慕瑾捂住了嘴:“先别出声,他看起来像是受伤了。”   慕瑾估摸着他刚刚是撞到了橱子才有这么大声音,往前走了几步,衣裳里就灌进了一阵风。原来是窗户洞开着,寒风瑟瑟地吹进来,他方才应该也是打那窗户里翻进来的。   慕瑾移过烛台去照他的脸,却先看见了那双眼睛,此时半睁着,可里头的气势却是一点不减的。他的眼睛,就像是雪夜天上高悬的星子,即使是这样寂寥的时候,也总叫人能一眼看见。   慕瑾心里“突”的一下,惊讶过后,却有点意外的欢喜。   “是你呀!”   男子身上除了血腥气,还有一股扑面而来的湿冷水气,头发身上都覆了化不开的雪珠子。外面白天就滴水成冰,更何况夜里。且他身上穿得单薄,慕瑾看了不免心酸。   他的貂绒大氅是丢给了自己的……   慕瑾伸手探了探,就冻得缩了回去。面前的人跟堆冰碴子似的,冷得不似个活人。她就着烛光看去,才发现就这一触之间,她的手上就沾满了殷红的血。   他的身上,只有血是热的了!   “快把他挪到里间捂捂。”慕瑾着急地唤过采月,自己已经拉着他的胳膊要往那里拖了。   采月愣了一下,刚要过来搭手,就听见那男子低低哼了一声,好像是拉痛了。   慕瑾看见他衣裳上一大滩血迹,胸前一个血窟窿,像是被什么捅了一刀,忙放开了手。   “这样不成,采月,你去把炭盆挪过来。那件收起来的大氅拿来给他披上,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啊?他的?”   白天采月回过头,就看见慕瑾身上多了件衣裳,才知道是有人存心帮她们。   慕瑾点点头:“是啊,可巧了,这就是咱们的恩人。”   慕瑾在四周点起灯,把炭盆搁在唐天戈旁边,接过采月递的金创药,手就有点发抖。   “公主,这样行吗,要不咱们叫个御医过来?”   采月看着慕瑾往唐天戈伤口上撒药,那架势自己看着都疼。   “我看他这样子八成是个刺客,要叫了御医可不就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慕瑾将他的袍子拉了,又洒了一圈药粉,就看见面前的人脸皱得五官都拧在了一起,似是痛极了。 正文 第4章 被掳夜行   慕瑾手忙脚乱的,总算是止住了唐天戈的血,又替他将伤口包扎好了。   此时外头已经敲过了四更,她擦了擦额上沁出来的薄汗,看见面前人的眼珠子动了一下。   “你醒了?”   她疲累不已,声音也微弱,唐天戈睁开眼,看着她的目光却如冰刀子似的。   慕瑾一怔,忙解释道:“你别害怕,这不是宫里,你已经逃出来了,这里是晋王府。”   她还欲再说,忽然眼前寒光一闪,冰凉凉的匕首已经横在了她细嫩的脖子上。那刀片薄如纸片,却极其锋利,慕瑾觉得自己只要微微一动,这匕首就要割破自己的脖子。   “你……”   慕瑾没想到会有这番变故,当下也冷了神色,“我救了你,你却要恩将仇报?若知道你是这种小人,我决计不……”   “闭嘴。”   唐天戈的声音干涩喑哑,带着一丝不耐。他迅速环顾了一下四周,自己和那帮暗卫厮杀,九死一生逃出凌国皇宫,支撑不住逃到了此间,想不到竟然又遇上了这个女子。   她是凌国的公主,他如何能信任她?   “带我出去。”   可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唐天戈冷冷出声,决定尽快逃出这个是非之地。   他手下用力,慕瑾脖子上一痛,一道细密的红痕印出,渗出点点血迹。   “你不用怕,我既然救了你,就没打算为难你。你先放了我,我自会带你出去。”   慕瑾可不愿意一直被人胁迫着。   “公主……”   采月的声音自里间传来,“上次你给晋王做的袍子,不知道他能不能穿。”   采月踏到外间,手上展着方才慕瑾让她找的衣裳,她环顾一圈,烛火通明的外室哪里还有人,不由骇得变了脸色。   慕瑾此时被唐天戈挟制着,裹在宽大的貂绒大氅里,自雪夜鳞次栉比的屋宇之上掠过。那把匕首一直横在她的脖子上,冷风从大氅的衣口灌进来,因在高处疾行,便更显冷冽。   男子的速度极快,她从来没有这样飞过,吓得一只手死死抓住大氅,另一只手就环着他的腰。   陌生的清冷气息就在鼻尖,夹杂着血腥气和淡淡的草药味。他身上有一种巨大的压迫感,就像黑夜里虎视眈眈的野兽,将人笼罩在死亡的危险之中。   “放手。”   慕瑾环腰的动作引来了他的不满,他身子一斜,左手一挥,慕瑾的手就滑了下去。陡然之间失去了借力,慕瑾惊呼一声,匕首自她的脖子上划出长长的一道,痛得她眉头一皱。与此同时,她的身子也像折翼的鸟,自他的怀里坠了下去。   “救命!”   这两字还没说完整,慕瑾忽觉得腰上一股大力,自己又被人拉了上去。   慕瑾整个人都伏在男子的怀里,他的匕首已经收了回去,伸出一只手揽住了慕瑾的腰。慕瑾觉得脖子上黏稠一片,鲜红温热的血滚落下来,沾在了大氅和自己的衣领上。   她恨恨地抬头看了唐天戈一眼,男子的围面早被她扯了,露出一张棱角分明丰神俊朗的脸。他皮肤微染铜色,剑眉之下是那对令自己两次失神的如星黑眸,鼻若悬胆,唇似涂丹。这样的容色可使不少少女动心,可那微抿和嘴角和周身的冷漠,却显得太过警惕和无情。   他可不就是无情的么?   慕瑾垂下头去,眼见快要过了城门。这样起伏的动作,他胸前的伤口应该又崩裂开了,黏腻的血液浸湿了他的外衫,染在了慕瑾的月色衣襟上。   她忽然觉得脚下冰凉一片,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都没有穿鞋!   “出了城门你就安全了,快放我回去。若是晋王府发现我不见了,必要全城搜查,你就又处于危险之中。”   慕瑾急忙开口,她如今衣衫不整的模样,如果出了城门,再回来必要被守城官看见,那时候她的脸面往什么地方搁?   唐天戈只顾前行,对她的话恍若未闻。眼见城门越来越近,慕瑾不由着急,在他怀里挣扎起来:“你已经快安全了,目的已经达到,还困着我做什么?别忘了我今天救了你,你就这样过河拆桥?”   慕瑾在他身上又捶又打,唐天戈身上本来就有伤,一拳捶中伤口,殷红的血又渗了出来。他闷哼一声,动作也有些不稳,两个人险些一起掉下去。   唐天戈稳住身形,手就掐上了慕瑾的脖子。慕瑾被这一制,呼吸不畅,动作也软了下来。   “别动,等我安全就放了你。”   唐天戈既然知道了慕瑾的公主身份,少不得要以她为人质,确保自己安全离开凌国的国都。   慕瑾心里却紧张得很,腿脚不断地踢打他:“快放开我,我……不能出城……我……”   “我没有穿鞋……”   她最后一声带着急切和委屈,就像小猫的呜咽一样。唐天戈一愣,低头果然看见她那一双自裙里露出的玉足,月光之下玲珑小巧,皓若天成。   唐天戈大氅一挥,将她裹了个严实,趁守城的军官瞌睡,就自城门上掠了出去。   一道黑影闪过,自然惊动了黑夜之中不停逡巡的精明护卫。   “有人过去了!”   身后传来这一声厉喝,就有箭羽的破空之声“嗖嗖”传来。慕瑾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用力抱紧唐天戈,心都快跳出来了。   她是做了什么孽,好心救了他,结果反而要交代在这里?   唐天戈带着慕瑾就地滚了一圈,躲过了第一波的攻势,第二发冷箭就更密得射了过来。   “嘟嘟嘟……”   箭羽没入地面的声音细密传来,唐天戈左手一挥,匕首在空中划过一道月牙形的银光,立时斩断了几支自身后急速飞来的长箭。   慕瑾出了一身汗,一支长箭划破了唐天戈的大氅,自她的耳际擦了出去,惊得她“呜”了一身。   雪夜大地一片银妆,唐天戈的黑衣就格外明显。他看见旁边一丛密林的暗影,徒手折断两支长箭,就带着慕瑾跃了进去。   城门已经洞开,一群群兵士举着火把浩浩荡荡往这里过来,而这树林的后面,就是长而宽阔的城河! 正文 第5章 密林暗士   下了这样一场大雪,河面上结了一层不厚不薄的冰。眼见那群士兵就要过来,慕瑾自唐天戈的怀里挣脱出来,推着他道:“你快从河上过去。”   唐天戈看了慕瑾一眼:“那你呢?”   “我是被贼人虏出来的,有什么可怕的?”慕瑾抬头看着唐天戈,月光之下,她的眼眸清亮,仿佛揉碎了满天的星光。   慕瑾的脖颈上全是鲜血,朱砂似的血染在白皙的皮肤之上,就像撒在了白茫茫毫无杂质的雪里。自那脖颈向上,是小巧玲珑的下巴,然后就是两片嫣红的唇。那唇就像是樱桃一样莹润,散发着甜丝丝的香气,叫人忍不住舔上一口。   唐天戈心里一动,就真的这样做了。他倾身下去,在慕瑾的唇上轻啄一下,仿佛能咬出香腻的甜汁来。   那味道叫人欲罢不能,唐天戈维持着这动作,却被慕瑾气恼地推开了身子。   “你做什么?”   少女脸上是气急的羞恼,杏目圆瞪着,眼泪就扑簌簌掉了下来。她扬手就扇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扇得就跟挠痒痒似的,唐天戈却被惊醒了。   他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只觉得难以置信。   “你不仅是个贼人,还是个登徒子!”   慕瑾气得气喘吁吁,扬手又要再扇唐天戈,却被唐天戈一把捏住了手腕。   那群士兵已经到了林外,唐天戈拉起慕瑾,复将她揽到大氅下头,施展轻功,脚尖在冰面上轻点几下,就飞掠到了河的对岸。   城河宽阔足有十余米,月光落在冰面上,粼粼如一面光镜。过河仍是一片林子,唐天戈带着慕瑾飞跃在密林之中,慕瑾脑中“嗡嗡”的,全是刚刚唐天戈的那一吻。   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却这么被他轻薄了?   怎可如此,从前南茗要拉一拉她的手,她顾全规矩,都不肯的!想到这里,慕瑾愤怒地狠狠捶在唐天戈身上,嚷道:“你这无耻之徒,快放开我!”   深冬之中,林子里也是一片厚厚的雪。月光自光秃的树杈之间透下来,将雪层折出一片亮色,混着树木的阴影,影影绰绰,平添了几分萧寂。慕瑾本被大氅裹着,挣扎之下漏了半个身子出来,北风从林子四面透进,更加森寒,像刀子一样刮着慕瑾的脸颊。她眼圈通红,脸也被风浸得通红,显得皮肤更白,一张脸就似晶莹剔透的瓷娃娃一样。   “快放开我!放开我!”   她大声叫着,声音震得树杈子上的老鸹扑棱棱飞了开去,在蓝靛靛的天幕上掠过几道黑影。唐天戈伸出一只手要捂她的嘴,慕瑾恶从胆边生,一口就咬在了他的手腕上。   这一口咬的极用力,慕瑾的嘴里冒出丝丝血腥气,唐天戈却反而纹丝不动了。   唐天戈脚尖在树上一点,继续向前飞掠。他耳聪目明,听见身后暗林里已经有了动静,应该是身手好的兵将追过来了。这一天深入凌宫,又遭追杀,几番波折,他早是精疲力尽。但多年的军营生活早将他磨炼得铁人一样,慕瑾的这一咬,痛意深入骨骼,皮破血流,却反而让他保持了一丝清明。   忽然,他看见前方林子里火光一闪,似乎有人在那里。再靠得近些,隐隐可以看见穿着盔甲的士兵和马匹,他们身着暗色,蛰伏在灌木之中,不仔细看很难察觉。   一个身着纯黑精甲的男子虽伏在草地里,一双眼却在四处逡巡,闻得风声,他向侧方一看,寒冰一样的脸露出一丝波动:“主上!主上在那里!”   他这一句话出,丛林之中隐藏的兵士便纷纷从暗处出来,眨眼之间便聚了数十上百个。   慕瑾听见有人声,迷迷糊糊地松了口,复大声喊道:“救命!救命!快来人救救我!”   她本好意救面前这人,谁知道他刚刚在林子里那番举动,慕瑾怎么能保证他不会再对她做什么?如今出了国都,他没必要再带着她!   “救命!”   慕瑾声嘶力竭地叫着,忽然颈后一痛,竟是后脑遭了重重一击,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唐天戈抱着慕瑾落地,面前的人便齐刷刷跪了下去:“参加主上!”   唐天戈摆手示意起身,对最前的黑甲男子道:“守城的士兵追出来了,收拾一下。”   “是,卑职领命。”男子抱拳一礼,向后飞快使了个眼色,一队精兵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开去,迅速地往前而去。   聂鹰站起身来,看见唐天戈怀里的女子,月光之下露出半张精致的脸,眸色一沉:“主上,这女子……”   “凌宫的人。”唐天戈冷冷答道。   聂鹰手握上腰间的长剑,骨节分明的手上有一条长长的褐色剑伤,如一条蛇伏在皮肤上。他眉眼冷酷,不带半分感情:“那卑职替主上处置了。”   剑已经拔出两寸,月光之下寒光闪闪。这样的宝剑,只需一下,就可叫人身首异处。   唐天戈左手置于口间高吹一哨,就有一匹骏马“哒哒”而来。他将慕瑾放在马背上,素裙之下是一对光裸着的足,上头布着长而细的红痕,渗出血迹,是在河对岸的林子里被地上的枯树枝划伤的。   唐天戈眸中波涛翻涌,聂鹰见他不作答,微有迟疑,上前一步道:“主上,如今得了防布图,要速速撤离。这女子见过您,不可留。”   慕瑾身上处处血迹斑驳,狼狈极了。她白日还是披着白芙蓉斗篷,小心规行的公主,在宫道里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欺负。几个时辰前,她还在晋王府里,赤着脚在暖洋洋的屋子里乱转。   唐天戈手握紧又放下,终于沉声道:“放她走,她救了我一命。”   “可是……”   聂鹰心下诧异,眼前的君主视人命如草芥,战场之上杀人不眨眼,今日却要放过一个敌国的女子?便是有救命之恩,但如今情势危急,也要绝了后患才是。   唐天戈大手一挥,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冷得比地上的冰雪更甚:“听不懂吗?这里还轮不到你做主。” 正文 第6章 惊闻城破   “哒哒哒……”   沉而缓的蹄声在河岸响着,彼时熹微初透,淡橘的冷光洒在结了冰的河面上。河边的枯草上覆了一层厚厚的霜,骏马沿途过来,马蹄上全是亮晶晶的水珠子。   雪已经停了,风势却不减。慕瑾打了个哆嗦,后脑还疼得很,全身冻得硬邦邦的好似不是自己的,但总算是有了点意识。   她慢慢睁开眼睛,身上颠簸得疼痛,手一抓,身上是一件灰貂毛的大氅,是那男子身上的。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看了看,四周冷清清荒凉凉的,不是她的寝室,也不是晋王府的花园。慕瑾有些恍惚,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才惊觉原来不是一场梦。   她眼珠转了一转,发现自己是在一匹马上,立时有些惊骇。   她可不会骑马啊?   慕瑾想呼叫,嘴却似被冻住了,张也张不开。她伸手抓住缰绳,顺势往后拉了一拉,似是用力大了,身下的马嘶鸣了一声,立时暴躁地扭动起来。慕瑾本来就趴得不稳,周围没有防护,马一扬起前啼,她向后仰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甩下了马。   这马也算得上高了,她“咚”的一声滚到了地上,背先着的地,又滚了半圈,四肢百骸断了似的闷疼着,总算是“啊”了一声。   慕瑾在地上缓了一会,提了一下左胳膊,痛得抬也抬不起来,只疑心是断了。   她挣扎着要爬起来,忽然瞥见自己脚上的一双靴子,立时有些怔愣。   那是一双男子式样的靴子,黑底软缎,绣了一溜流云。里头应该是镶了毛皮,厚实得很。但这种呵气成冰的天气,再暖和的鞋也没用,照样把脚冻得一点知觉也没有。这双鞋做得倒是精美,可套在慕瑾的脚上也忒大了点。   这不是她的鞋,是一双男人的鞋!   慕瑾有了这个发现,立刻伸手想去脱了它,指尖刚点上靴子,就又缩了回去。   这样的天,不穿鞋,那她的脚也要不成了。   慕瑾看着这鞋,倒像是昨晚上那个人的,一时真是五味杂陈。说他坏吧,留了她的命,还给了她衣服鞋子穿。说他不坏吧,他私闯皇宫是抄家之罪,轻薄了她,又将她丢在这荒郊野外,落了满身的伤。   慕瑾懊恼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时运不济,竟然摊上了这样的人。   “等我抓到你,不把你千刀万剐了。”慕瑾恨恨想着。   那马把她甩下了,才安分了一点,也不跑,就静静地站在她旁边。   “老姐姐,你是打哪儿来的?”   “陈郡,陈郡上个月被南越人攻破了,我们阖家老小往天子脚下避难来。”   “陈郡也被攻破了?这可了不得,我是关州的,老早就破了城,我的一家老小都死了,就剩了我一个,呜呜……命苦呐,逢在了乱世里!”   慕瑾正在河边,忽然听见身后嘈嘈杂杂的一片人声。她往后看去,一群人正在路边走着,天这样冷,只用破棉衣裹着,一个个肤色蜡黄,蓬头垢面,瘦骨嶙峋。   说话的是两个妇人,在风里颤颤巍巍的,一个已经捂脸大哭了起来。   陈郡?   慕瑾心里一跳,陈郡是凌国的交通要塞,自古富饶。与南越一战,陈郡是必守之地。凌皇派了十万兵力驻守在陈郡,势要守成一个铁城,却被南越给破了?   陈郡距南越不过数百里,若是陈郡不保,凌皇的国都鄞都岂不是岌岌可危。   慕瑾一下子惊慌起来,前几日宫里还为了凌皇的生辰举了国宴,宴上那些官员句句奉承,说明天开春前必要让南越退出胤水,可转眼之间陈郡竟然失守了。   “南越的兵破了城,守城的冯将军被乱刀砍死了,尸首就挂在城门口。我们家逃的早,不然的话也没命了。陈郡一失守,南越兵就开始屠城,如今已经没几个活口了。”   那些人说得凄惶,竟是许多都是从陈郡周围逃难出来的。陈郡的守将冯玉真是凌国的骁勇之将,当年随着先皇征战,是战功赫赫的老臣了。他以六十八岁高龄挂帅,镇守陈郡,亦有稳定军心的作用,却想不到落得这么个下场。   慕瑾心中大恸,不顾身上剧痛,立时站起来要跟那些人问个清楚。   那些难民也看见了慕瑾,荒地里陡然冒出个人,起先也骇了一跳,待看清她这个人,眼里却都冒出精光来。   “请问……陈郡是何时失守的,带兵攻破陈郡的是南越的哪个将领。”   慕瑾支撑着向他们走过去,想问个清楚,好回去告诉了凌皇。刚刚说话的妇人眼睛盯着她发髻里簪着的珠钗,已经兴奋地大喊道:“这人是个娇小姐,看她身上的东西值不少钱,咱们抢下来去鄞都里换粮食!”   “她身上的大氅!脱下来给咱们御御寒吧!”   慕瑾看着这群人似饿狼看见了肉似的像她扑过来,不由往后退了几步,第一反应就是想跑。她头上虽没多少钗环,但既然是皇室的公主,一支不打眼的珠钗用的也是南海珍珠中的上品。她因为不受宠,在用度上及不上宫里的,但也足够外面的人开眼界了。   只是这些难民拿了她的首饰也没法子使,宫里御制的东西,拿到外面买卖,被发现是要被治罪的。   慕瑾身上有伤,想跑腿上也不利索,只得对他们道:“众位叔婶,我也是逃难的,何苦为难我。你们要什么东西,咱们一起分就是了。”   对方人多势众,慕瑾自然跑不过他们也打不过他们,她只想着缓和缓和他们的情绪,不要这么一拥而上。   可惜这些难民红了眼,只盯着她的衣服首饰,并不管她说了什么。那个妇人瞅准了机会,一把向她头发上挠过去,把那支珠钗抓了下来,顺带扯掉了几根头发,疼得慕瑾直嘶气。   “你们在做什么,住手!”   踏马而上来了一群精骑,马蹄声震得地都直颤。看见这边的暴乱,一个男子勒缰而立,朝这边怒喝一声。 正文 第7章 遇到慕珏   慕瑾抬头看去,只见来人黑发束冠,一身灰色流云劲服,衣上绣着凌国羽林卫的苍隼图腾,二十四五岁模样,生得剑眉星目,此时眸中厉色透出沉沉的肃杀之气,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剑出鞘。   这是羽林卫左翊中郎将林承,与慕珏一起前往赈灾区监督粮饷派发,是凌皇的得用之才。   林承眼风刚瞥到慕瑾身上,慕瑾的目光便透过林承,看向中间那个被三个将领拥簇的男子。那男子一身银色雪貂大裘,飒飒寒风之中露出里头紫色华服一角,赤马神俊,马上之人更是华贵俊美不可直视。   他眉头微蹙,风尘仆仆却发丝不乱,只有眼中的血丝透露些许疲惫。看见被难民围堵的慕瑾,他惊呼了一声:“阿瑾!”   慕瑾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慕珏,此时马上的人纷纷翻身下马,由林承打头,齐齐向慕瑾行礼:“参见四公主!”   “哥哥。”慕瑾喜不自禁,踉跄着跑到慕珏面前,脚下的靴子太大,让她的动作看起来十分滑稽。慕瑾并不在意这些,慕珏向她伸出手去,将她抱到了马上。   看见慕瑾身上的血迹,慕珏皱眉道:“阿瑾,怎么弄成这样,发生了什么事?”   “待会再跟你说。”   慕瑾附到慕珏耳边轻声道:“这些难民说,陈郡失守了。”   慕珏的背脊很明显地僵硬了一下:“怎么会,难道鄞都还不知消息?”   慕瑾嘴角微抿,周围人太多,并不是说话的时候。   那些难民看着来了这么一群人,个个气宇不凡,又听他们叫慕瑾“公主”,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可惊吓之后,委屈和憋闷又齐齐涌上来。   “军爷!军爷们!救救我们吧。天气苦寒,我们又没了家,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求求军爷救救我们!”   他们跪倒在地上,脸色皆冻得青紫,不住地打着哆嗦。   慕珏扫视他们一眼,沉声道:“林承,将他们带回鄞都,好生安置。”   “我带你回去。”慕珏低低对慕瑾说。   慕瑾点了点头,心里生出一股暖意。   上一次慕珏对他说这句话,还是在两年前。那时慕珏已然成人,遵循凌国皇室旧例受封开府。而慕瑾作为公主,只能一个人待在偌大的凌宫里。   她记得那一年冬天也是大雪,华贵妃封后以后,对她越发苛责。那一天她被罚跪在华氏宫外的夹道里,脸上冻得血色尽失。慕珏进宫请安,实则是为了探望她,看见她险些昏厥过去,一把将她抱起:“她们怎么能这样对你,哥哥想想办法,我带你回去。”   他们的母亲将他们留在了深宫里,于是天地之间,只剩他们二人相依为命。凌宫不是他们的家,有彼此的地方才是他们的家,他们是流着相同的血液,无法割舍联系的兄妹。   慕瑾叹了口气,将头埋进他的胸口:“你总算回来了,昨日是母后的祭日,我替你磕过头了。”   提到母亲,慕珏微微哽咽:“我也已遥祭过了。”   骏马扬蹄,冻得结实的地上却掀不起一丝尘土。在这个异常寒冷的深冬,即使新年在即,却觉察不出一丝欢快的气氛。人人满面愁容,担忧和南越的战况,在鄞月河沿岸,常常看到拖家带口逃难的人群,像蝼蚁一样佝着身子,缓缓前行着。   但有一个地方是例外的,那就是——鄞都。   鄞都的城门大开着,迎接慕珏的归来。说起来是迎接,但等待着他的只有鄞都的守将和军士而已。   慕珏带着慕瑾踏行在鄞都的通衢大街上,看见树上挂着祈福的红绸,如同树上绽开的红花一样。红绸下面坠着细小的金玲,在风中发出一串串“丁玲玲”的脆响。行经在贵族的府邸之外,隐隐能听见里头传出的丝竹乐声,那里头飘出的风,带着一股沉水木味道的暖香。   “晋王府”三个烫金大字近在咫尺,慕珏轻唤道:“阿瑾,到家了。”   怀里的人并没有动静,他低头一看,才发现慕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昏睡了过去。   慕瑾身子娇弱,陡然受伤受寒,一病就是大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发生了很多,某一日,她看见慕珏一脸凝重,对她道:“阿瑾,我刚进了趟宫,鄞都和周围四城的防布图失窃了。”   采月那时刚端水进来,听见这话,铜盆倾地,热水洒了一地,冒出袅袅的水汽。   “那日宫里出了刺客,防布图正是被他窃去,想来必是南越的人。南越得了防布图,一路顺鄞月河而上,势如破竹。”   慕瑾捏紧了被角,想到之前遇到的那人,挣扎良久,还是将在宫里遇到陌生男子,又救他,再被他掳掠的事,悉数告诉了慕珏。慕珏早从采月那里得知了这些,不由问道:“阿瑾,你可有看见他的脸?近日鄞都府抓到了几个人,和这件事有关,怀疑是南越的细作。若你看清了那刺客的脸,也好指认指认。”   他的脸慕瑾还记得分明:“他……”   不知怎的,慕瑾忽然想起了那日在马背上套在她脚上的那双靴子和身上的大氅,想到宫墙之上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他带着围面,未曾露面。不过他身材高大,武功也厉害……”   慕瑾的声音低低的,有些心虚。   “嗯。”慕珏应了一声,“南越既派了人来,必要万无一失,轻易不会露什么马脚。你被他抓去,他却没有杀你,不知道还有什么盘算。阿瑾,你往后需得小心,这件事不可泄露出去。”   慕瑾点点头,心里越发觉得古怪。   “陈郡失守的事,父皇知道了么?”   “父皇最近身子越发不好,太子掌管军中事务,听到败讯就大开杀戒,下头的官员心惊胆颤,才干起欺上瞒下的勾当。陈郡败兵退守的折子被压了下来,兵部只知道催促冯将军,却不拨援军和粮草。冯将军一世骁勇,最后孤军奋战,下场惨烈如此,实在让人愤懑。如今纸包不住火,陈郡来的难民越来越多,父皇已经知道了。”   “父皇发了很大的脾气,派太子领兵到鄞月河左岸与南越对抗。”   “太子……难堪大任,让他领兵,我们输定了。”慕瑾心里一沉。 正文 第8章 南越攻城   凌国天历十四年,南越兵卒自攻破陈郡之后一路北上,拿下了鄞都的陪城勾月城,驻扎在鄞月河畔。太子慕淮亲领十万亲兵出鄞都迎战,十二月二十九晚,除夕前夜,漫天的火光染红天幕,兵戈箭隼之声惊破了鄞都百姓的酣梦。   慕瑾身上伤刚好了大半,近来睡眠一直很浅。这一夜刚睡了一会,就听见外面巨大的轰隆声,伴随着石块落向地面的碎响。男女的惊呼声响彻在整个晋王府内外,慕瑾一下子从床上做起来,问道:“采月,发生了什么事?”   久久没有回应,慕瑾起身下床,自己点燃了手边的烛台,光明驱散黑暗,外面的哄闹声愈来愈大。采月一下子破门而入,声音里头带着惊慌:“公主,不好了!南越兵正在攻城,马上就要打进来了!”   深夜攻城,为的就是趁其不备。即使最近鄞都加强守卫,但这个时辰,却是兵士却疲惫、意志最薄弱的时候。慕瑾披上外衣,将长发用簪子拢了,问道:“哥哥在哪里?”   “殿下已起身了,正要去抚安门。”   慕瑾推门出去,走到慕珏屋外,他已披上战甲,神色一脸凝重。看见慕瑾过来,慕珏皱了皱眉:“阿瑾,你醒了。”   “哥哥要去守城么?我陪你一起去。”慕瑾走在他的身后。   “胡闹什么,你的身子还没有好。”慕珏轻轻抚了抚慕瑾凌乱的发丝,“你在这里等着,我已知会了林承。若是南越破了城,就让他带你走。”   慕瑾一把拉住了慕珏的衣袖,有些慌张:“哥哥,咱们是凌国的子民,父皇的儿女,怎可在这个时候临阵脱逃。”   她咬了咬唇,神色之中含了一丝懊恼:“何况,我心里有愧……是我救了那个偷防布图的刺客,若非如此,防布图不会落到南越手里,他们也不会来得这样快。”   慕瑾想不出当时怎会对那个男子动了恻隐之心,也许是他用石子掷了慕郦,也许是他满身鲜血的样子太过骇人。慕瑾当时想到过他的身份不同寻常,却没想到他去宫里是为偷防布图。也许是鄞都的氛围远没有外面的兢战,上层的贵族仍活在日日笙歌的美梦里,想不到自己的家国已经这样岌岌可危。   “如果鄞都破了,我是第一个罪人……”慕瑾看着慕珏,眼神之中透露着祈求和迫切,“其实我看见了他的脸,可是我没有告诉你。如果我告诉了你,也许……”   “好了。”慕珏拍了拍慕瑾的肩膀,一脸温柔,“在你救他之时,防布图已然失窃,何况你当时什么也不知道。你不必想得太多,就在这等我回来。”   “可是最近我日日不安,那天他到了林子里,似乎有人出来接应了他,也许就是南越的军士。是我该死,没有早些告诉你!”眼泪夺眶而出,慕瑾后悔不已,哭着道,“求你一定带我去,不然我实在愧疚。”   城外越兵的攻势如火如荼,好在鄞都的城门坚不可摧,两个时辰过去,双方仍僵持不下。凌国的健将一支跟着太子慕淮去了鄞月河,剩下的都已聚在了城门。此时守城的大将是陈郡捐躯的冯玉真冯老将军嫡子冯峻,冯老将军用兵如神,他的几个儿子里却没有几人得传他的天赋。如今凌国尚文轻武,朝中少有可用之将,一遇战事,庸碌如冯峻者,都被凌皇当作救命稻草,做了挂帅将军。   其实如今的凌皇也是用武力得来的天下,十五年前南越与凌国决战天岭,两国皇帝御驾亲征,枭雄对战,旷古绝今。南越先帝中箭身亡,南越一下子群龙无首,自乱阵脚,被凌国趁胜追击,到了最后仅余六万兵马逃回南越。凌国先皇大胜还朝,却因战事落下伤疾,身体每况愈下。如今的天历帝慕言并非先帝亲封的太子,他趁着先皇病重,谋权篡位,手戮太子。先皇气急暴毙,慕言登基为帝,改元天历。   当时追随先皇的一众将士曾力阻慕言登位,慕言怀恨在心,在上位五年之内,将那些老将多数肃清。慕言登位以后暴虐成性,刚愎自用,自认为凌国已高枕无忧,肆意打压武官,以拢皇权。若非如此,十余年后,凌国也不会落得个无人可用的下场。   冯峻一直想如他父亲一样有所建树,却不成想机遇是在这种时候落在他身上的。他忙得焦头烂额,眼看己方已现颓势,寒冬腊月里,冷汗热汗愣是浸湿了衣服。看见城楼那边走出来一个人,身后跟着一群羽林卫,心里一喜,迎上去道:“晋王殿下,可将您盼来了!”   当年慕言夺位之后,封杨氏为皇后,华氏为贵妃。杨皇后薨后,她所出的一对儿女在华氏的大势之下,愈发艰难。直到两年前晋王献策解了水患,凌皇才重新重视起这个儿子。太子既不在鄞都,这位先皇后所出的嫡子,自然也不容小觑。这个关口,抱着谁都能当救命菩萨,若是守不住城,也多一个人担干系。冯峻这样想着,似找到了主心骨似的,重担就卸了一半。   “殿下,外头越军来势汹汹,咱们的人已折损了一半。城中的百姓听见攻城,也都堵在城门口想出去,我一个人掰成两个用,顾上这边顾不上那边,实在是……”   冯峻正苦着脸给慕珏言明形势,眼睛尖又看见慕珏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裹着厚厚的牡丹紫折枝花斗篷,帽沿下头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未施脂粉,却清丽得将天上的月亮都比下去了。他心里一动,想慕珏怎么这危急关头还带着这么漂亮的女人,莫非是要施美人计不成。   可细看一眼,这女子眉眼竟和慕珏有五分相似,冯峻这才恍然大悟,拜了一声:“卑职参见四公主!”   慕瑾摆了摆手让他不必多礼:“冯将军,南越攻城多久了,他们有多少人马,咱们又还剩多少人马?” 正文 第9章 守城之战   “禀公主,外头已经打了两个时辰,天黑看不清楚,但南越至少来了五万兵马。太子带十万兵去鄞月城,当时陈郡又去十万兵,勾月城、东城等又去十万兵,再加上关州各地,如今鄞都统共剩兵不到十万,还要驻守王宫,一方城门只有两万精兵,咱们这里折损了一半,现在只有一万不到。”   慕瑾站在城门上,看着外面火光接天,护城河两侧都是黑压压的南越士兵。她低头看去,城墙之上有少说几百个越兵在攀登而上,石块、火把一个个砸下去,但拼不过对方的来势汹汹。   而此时,这里竟只有不到一万的凌国军队,而且还在不断减少!   “我带了两千羽林卫精兵,你安排下去,一起守城。”慕珏沉声道。   “其他三个城门,有这么多的越军么?”慕瑾问向冯峻。   冯峻眉头一皱,言道:“旁的也有,只是这里是最多的。抚安门最易攻,他们的目标全在这里。”   慕瑾点了点头,这时,只听见“嗖嗖”的箭隼之声,原来是越军射起了火箭,密集的箭雨带着火焰,如一道道流星,全往抚安城楼而来。   慕瑾看见一支箭直直地往自己脖颈射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手拽着蹲了下去。那些箭射在角楼的门窗上,登时带起一片火光,木头在深夜之中燃得噼啪作响,将慕瑾的脸上印得红彤彤的。城楼之上的房屋皆被射中,滔滔的火焰连成一片,不时有士兵中箭的惊叫声传来。   “让你不要过来,这里太危险了。”慕珏拉了慕瑾藏在城墙后头,担忧道,“你听我的话,现在我就派人送你下去。”   慕瑾摇了摇头,看向身后燃烧的屋宇:“这里的火光就像蜡烛一样,城楼上的情况必叫越军尽收眼底,要赶紧灭火。”   慕珏朝她点头,眼风一瞟冯峻,他就识眼色地派人赶紧搬水熄火。   “冯将军,咱们鄞都内河稀少,且离抚安门很远,远水救不了近火。羽林卫素来武功高强,让他们将这些燃烧的屋宇拆了,当作火把。咱们再浇一回油,不信他们还能冒火上来。”   冯峻听着慕瑾的话,心里暗暗称奇:“公主高明!”   一时数十个羽林军上来,手里都拿着数米的长鞭,手腕一动,长鞭如灵敏的蛇一般,覆上烧得剥离的木头,就朝城墙上南越的云梯扔去。火星触上倒下的烈油,一道火光长长垂落,如除夕之夜满天的焰火,吞噬了一个个顺梯而上的越军。   惨叫之声不绝于耳,身体坠落地面的闷响声不停传来。那些不停射来的火箭,也被羽林军的长鞭卷起,复向来时的方向扔去。   城墙之上烈火灼灼燃烧,那股热气直喷到慕瑾的脸上。一墙之隔,外头就是鲜血和烈焰,喊杀之声不绝于耳。南越见状不再使用云梯登城,巨大的石块不停地投掷而来,撞击在城门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哥哥,我有一策,或可解此时危急。”眼见冯峻到了城楼另一侧视察,慕瑾的目光灼灼地看向慕珏。此时她蹲身在慕珏身侧,火光映得她的脸明艳异常,那眸子里头的神采,沉定又亮堂,透着夺目的气势。   对于慕瑾,慕珏一直是信任的。他始终记得两年前的那个雪天,他将她自覆着厚厚白雪的宫道上抱起,她在自己耳边说的话。   “哥哥,今年自五月起至十月止,黄河数次决堤,河谷皆溢,淹没人家无数。水患已有几年,且有愈演愈烈之势。若我所料不错,今年开春过后,水患又将四起。父皇亲派的治水大臣,只知堵却不知泄,治标不治本。我想着,若是凿山引水,分流溉田,才可一劳永逸。哥哥你到时候向父皇献计,同他讨一个恩典,让我与你同去晋王府吧。”   次年不过五月底,水患如期而至,他如慕瑾所说,递了治水折子。那一件事,不仅得以将慕瑾自深宫之中救出,可以常伴在他身边,也让他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再次进入了凌皇的视线,甚至可以在后来掌管羽林卫左支,结识林承等人。   正是在那一次,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妹妹慕瑾再不是那个只知道畏缩在他身后的小小女孩,她承了母亲的聪颖,在凌宫之中掩其锋芒,却一直在蓄势待发,寻找一个最佳的机遇。   慕珏朝着慕瑾点一点头,侧耳过去。   在撞门半个时辰之后,一块巨石又重重砸在了抚安城门上。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下重击,似乎成为了破门的最后一击。随着“吱呀”一声重响,抚安城门终于破开了一条缝,透出一道微微的光亮。   这一道光就像是黎明天边的第一线曙光,一下子撕开黑暗的天幕。攻城的越军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他们的理智被巨大的兴奋淹没,用力地推开城门,如潮水一样涌进了抚安门里。   这是凌国的国都,这一扇门打开,预示着他们的凌国之战将要胜利,整个凌国从此都将沦为南越的阶下囚,一雪十五年前的败军之耻!   越军发出高昂的咆哮声,高举着长矛短剑,准备开始接下来的屠城杀戮。领兵的将士高呼道:“冲啊!进了鄞都,把凌皇的狗头割下来给主上下酒!”   这一句话振奋人心,他们冲进城门里,宽阔的通衢大道两侧,高悬的灯笼早已熄去了烛光。在城楼的阴影之下,四周暗得似透不出一丝光线的密室。在密集的人流里,忽然传来了阵阵凄厉的惊呼。   城门“轰隆”一下闭合,在他们的前方,数百个凌军手持盾牌,筑起高高的盾墙,将他们的道路封死。在越军觉察不对转身的时候,一切已经太晚了。淬了剧毒的箭隼自四面八方密密传来,他们的脚下遍布着铁蒺藜,奔走之下,利刺穿过厚厚的鞋底扎进脚里,一下子血肉模糊。   城外的越军并不知里头的情况,见城门被凌军闭合,一波破门的攻势再起。待他们破门而入的时候,却看见尸横遍地,鲜血横流,层层累叠的尸体是他们的战友。 正文 第10章 以质换质   这一场围困先后歼灭了万余越军,衢街上的尸首绵延百米。隐在暗处的羽林卫射杀到后来,箭隼不够,竟又自越军的箭筒里搜刮了千余。在天明之后,地面之上埋下的铁蒺藜上鲜血淋漓,挂着不少皮肉,叫人见之欲呕。这一场守城之战一直进行到天明时,鄞月河边驻守的援军赶到,才算终结。南越到了最后,只剩下八千人,而原本守在抚安城门的将士,到了后来,也只存活了不到两千人,可说是惨烈异常。   历经千辛万苦,总算是击退了越军,冯峻长舒了一口气,抱拳对慕珏道:“若非晋王高策,实在是挨不到鄞月河的过来。”   慕珏含笑看了慕瑾一眼,刚要开口,却见慕瑾朝他微微摇了摇头。他一怔,也不再多言。   鄞月河的三万将士连夜入鄞都,也带来了一个噩耗——太子慕淮被南越皇帝唐天戈设计生擒,沦为俘虏!   “唐天戈竟领兵亲征,到了鄞月河。”慕珏闻言不由皱了眉头。   鄞月河的领将抱拳道:“若非此次他擒获太子,我们全都不知越皇竟然来了。昔日南越先皇在与凌国一战中驾崩,南越第一战将也在那次折损,我担心越皇趁机报复,太子恐怕……”   凶多吉少?   慕瑾坐在马车上,一夜的胆战心惊令她惫累不已。可她的眼睛里却含着一道隐秘的亮光:“哥哥,太子被擒,他虽是我们的手足……我心里却有个鄙薄心思。”   这话说出来,慕瑾又微微有些心惊。   “咱们是手足,他却不是咱们的手足。”慕珏头微仰着,唇畔似笑非笑,“阿瑾,你放心,我们不会似他们一样使那些龌龊的手段,也不会任由他们为所欲为。母后究竟是为何而死,我迟早会查个明白。只是如今国难当头,一切当以家国为重。”   慕瑾点点头,深看了慕珏一眼:“这我自然明白,否则岂不辜负了母后当日对我们的教导,只是哥哥,我实在有些担心你。如今南越攻势虽猛,可一路北上折损太多,已经是后继无力。即使他们破了鄞都,咱们聚各部的兵力齐上,也可如夜里一般,与他们做个瓮城之斗。可是如今在朝为官的多是贵族子弟,听到南越到了鄞月河,早是闻风丧胆,即使咱们有几分胜算,他们也畏缩不前,觉得败势已定。所以,即使鄞都守住了,他们也会求和。我想,南越擒太子而不杀,也是知道自己破鄞都机会不大,将他当作了和谈的筹码。”   慕珏闭了闭眼睛:“所以,他们和谈的要求一定极其之高。你担心我会被父皇当作质子,换取太子?即使做质子,也未尝不是机会。我只担心你,若是不在我身边,恐会受他们慢待。”   “可是哥哥这么疼爱阿瑾,一定会想好万全之策,不是吗?”慕瑾叹了口气,眼里已蒙上水汽,“我只感叹我们兄妹时运蹉跎,身不由己。哥哥,若是可以,咱们不要做父皇的儿女,只做尘世里的普通人就好。”   如慕瑾所料,天明之后,凌皇受不住朝中官员的上书,亲派了使臣前往鄞月河边议和。此次议和的条件,除却割让凌国与南越毗邻的十五座城池永世作为南越的领土之外,每年还需向南越缴纳不菲的进贡。只有属国才需进贡,此举是在大大地折辱凌国。   凌皇的确有换质的打算,但是却被南越拒绝。慕瑾没有料到的是,南越提出的条件却是以嫡公主交换太子,让凌国和南越和亲。   与南越和亲,缔结姻亲,便可保少说几十年的安宁,凌国自然是求之不得!   慕珏下朝之后得了宦官的口谕,说凌皇请他往书房议事。可站在凌皇的书房里,慕珏并未见到凌皇,矮榻之上坐着的,却是雍容华贵的华皇后。   “啪嗒”一声,身后的宫婢关上了书房的门,慕珏心头一跳,压下惊异向华氏行礼道:“儿臣见过皇后娘娘,父皇派人传儿臣往书房议事,不知父皇在何处?”   华皇后冷笑一声,侧身对静立的宫女吩咐道:“你去晋王府告诉四公主,就说晋王殿下在书房里突发暴疾,生命垂危,让她速速进宫侍疾!”   慕珏后背登时冒出一身冷汗:“娘娘这是何意,儿臣康健得很。”   他黑眸之中透出怒气,极大的不安笼罩着他,让他心里突突直跳。   华皇后唇畔挂着一丝笑意,目光直直地落在慕珏身上,如冰似刀,透着畅快的得意。   “哼,什么何意。”幔帘之后走出一个华服的少女,活脱脱似一个年轻的华氏,脸上张扬着笑意,“便不这样说,怎么骗慕瑾上花轿啊?我可得恭喜晋王了,你的亲妹子觅得良人,将要出阁了。”   慕郦往华皇后身旁坐下,笑着看他,一字一句道:“我是母后的嫡女,尊贵如斯,怎可嫁给敌国受辱?我听说,那越皇嗜血暴虐,杀人不眨眼。若是慕瑾嫁给他,兴许连一个月也活不过。”   闻得这句,慕珏立刻转身疾行,要推开书房的门出去。此时,书房里却忽然跳出几个侍卫,长剑直指,往慕珏袭来。   “拦住他!”华氏高喝一声。   “晋王,你该体谅本宫,慕瑾也是皇上的嫡女,派她去,再妥当不过。”   慕珏身手虽好,可困他的俱是宫里一等的好手,且对方人多势众,他被那些侍卫按压在地,头上青筋暴出,眼里红丝密布:“父皇在哪里,我要见父皇!”   “父皇?”慕郦轻笑一声。   华氏居高临下地看着慕珏,轻轻抚了抚自己手上的嵌了玉石玛瑙的护甲,漫不经心地对慕珏道:“这主意还是你父皇给我出的,阿郦和慕瑾,他自然选阿郦了。你只要在这乖乖待上片刻,等慕瑾被送去越营换回太子,我就放你回去。”   华皇后的这句话抹灭了慕珏心里最后一丝希冀,他挣扎几番,却被侍卫一脚踢在背上,痛苦地俯下身去,眼眶已是一片湿意。   守在书房外的宫人们听见里头传出一声声沉闷而激烈的痛呼,是如重物击在心上,可泣出血来的酸楚无奈:“阿瑾!阿瑾!”   “别让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