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洞房错   四月十八,历书上记载:吉日,宜嫁娶。   白流霜坐在红顶鸾轿内,抬眼处,一片耀眼鲜红,大红色喜帕遮住了视线。低眸处,一片鲜红耀眼,嫁衣上绣满了繁复的花纹。抬起手,染着蔻丹的十指,流转着璀璨的光泽,比之嫁衣还要红艳几分。   耳畔是几欲冲破云霄的喜乐声和震天的锣鼓声,其间夹杂着看热闹人们的道喜声。   这一切是如此不真实,这婚事来得如此之快,让她如今还犹若置身梦中。   真要嫁了吗?嫁给一个不算陌生的陌生人。   不算陌生,是因为她曾女扮男装救过他一命,这些年她也总是不经意地记起他,记起他那双亮如星辰、寒若冰泉的双眸,记起他梦里无助的呓语。   陌生人,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她就是当年那个救他的少年,而她,也根本就不了解他。   终于要嫁了!   她自小身中寒毒,本不奢望美满姻缘,只求踏遍千山万水,为病者解忧。因为作为一个素有旧疾的医者,她最了解病者之痛。   可是,三日前,皇上一纸圣旨到了白府,做主将她赐婚给了宁王百里寒。   她既非倾城绝色,亦非才名远扬,她只是一个御医之女,无才无色,皇家为何会选中她?父亲白露和她一样震惊疑惑,曾向宁王百里寒说明她身有寒症,极难医好,但宁王仍执意要娶她。这让她更是疑惑。   这个疑惑,或许只有见到了百里寒,方能解开。   窗外的热闹声,让流霜感受到,这婚事是盛大隆重的。百里寒对她,还是极其珍视的,心中涌上一丝淡淡的喜悦。   花轿到了宁王府,但听得沸腾的人声,如开了锅的水。一时间鞭炮爆起,锣鼓齐鸣。鸾轿轻轻一抖便停了下来,轿帘被掀开,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了进来,男子陌生的气息霎时扑来。   流霜犹豫了一下,一颗心在胸腔里跳得厉害。   “霜儿……”一声温柔的呼唤,犹若暗夜里乍开的优昙花,充满了迷雾般的魅惑。流霜的脸颊渐渐烧了起来,除了爹娘和她的师兄段轻痕,还从未有人这么唤过她。   “执子之手,与之偕老!”他在她耳畔轻声说道,温文如水的声音,犹若和风般吹入耳畔,又一丝丝渗入到流霜心里。   流霜忐忑的心因为他温柔的话语慢慢安定下来,她慢慢起身,将自己的手掌轻轻放在他的大掌中。   指尖相触的那一刻,心颤了颤。似乎察觉到她的紧张,百里寒握紧她的手,丝丝暖意从他指尖传来。两人十指相扣,相携着出了花轿,踏上红毯,跨火盆,踏马鞍……然后是拜堂。   皇家的婚礼是冗长的,礼节是繁琐的。流霜也记不清自己拜了多少礼,磕了多少头,她并不觉得累,因身畔有他。   喜帕下那一方天地,充斥着喜气洋洋的红,红得艳丽,红得醉人。   她看不到百里寒,只从喜帕下看到了他的一双脚。脚蹬一双锦绣软靴,上面绣着精致的龙纹,比之七年前那双湿淋淋的靴子愈发精美,尺码也大了很多。   脚已变大,不知人变成了什么模样?流霜心中浮起一丝淡淡的期盼。   “三哥,恭喜了!我听说你为了求娶新嫂嫂,在父皇御书房外跪了四五个时辰。那新嫂嫂一定是倾城绝色国色天香了,能否让皇弟一睹芳容呢?”清冽娇蛮的声音透着一丝兴味和期待,压过熙熙攘攘的道喜声,钻入到流霜耳中。   流霜正被丫鬟搀扶着要离开喜堂,听到这声音,忍不住皱眉。这是谁,怎么这般胡闹?哪有在拜堂时便要看新嫁娘容貌的,她的喜帕只有在洞房之夜才能被夫君掀开的。   一个人影站在了流霜面前,她垂眸,看到一双华丽锦靴,亮珊瑚色鲜亮衣角。   “休要胡闹,无事便回宫去吧!”百里寒冷声斥责道。   “三哥真小气,我可是巴巴地跑来看新嫂嫂的,三哥就让我看看嘛。”那声音不依不饶,语气里透着一丝撒娇的意味。虽然提的是无礼的要求,但他好听的声音却让人无法着恼。   “今日不行!”百里寒定定说道,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好吧!那我明日再看!”懒懒的声音中充满了委屈和失望。   流霜垂眸看去,眼前的华丽锦靴慢慢向外移走,她抿唇笑了笑,刚舒了一口气,只见着华丽锦靴的脚一顿,脚跟一转。   一阵诡异的风吹来,流霜只觉得头顶一轻,遮面的鸳鸯喜帕被风掀了下来,盘旋着飘了出去。   流霜的视线忍不住追随着飞舞的喜帕,喜帕翩舞着好似蝴蝶般落在那个一身吉服的男子身上。   流霜惊愣于眼前之人的出尘脱俗。他身姿高挺,气质优雅,相貌极其俊美,眉目修长疏朗,依稀留有少年时的影子,但是比之那时愈发俊美脱俗,少了一丝少年的稚气和意气,多了一丝男人的成熟和魅力。   他睫毛低垂,伸指将肩上的喜帕拿了下来,虽然轩眉微凝,似为喜帕揭开有些不悦,但是唇边却含着一抹醉人的笑意,深眸中也流动着春水般令人沉醉的暖意。   百里寒拿着喜帕迈步向流霜走来,却在抬眸间,看清了流霜的容貌。   这一瞬,他眸中闪过错愣,修眉缓缓凝了起来,笑容也一点点凝固在唇边,眸中温暖不再,手中原本捏着的喜帕好似被遗弃般无声无息飘落在地面上。   流霜敏感地发现,似乎有寒意从他身上弥漫而出,而她,瞬间似乎被那寒意冷冻。   “这就是新嫂嫂吗?”一道人影忽然移了过来,硬生生地挡在了她和百里寒之间。   流霜凝眸,眼前是一双黑白分明不染尘埃的眼睛,明亮黝黑堪比夏夜朗星。他的睫毛密而长,好似羽扇般忽闪着。挺直的鼻梁,唇边挂着一抹轻笑。   这张脸漂亮的像是观音娘娘座下的善财童子,纯净而无邪,让人忍不住地喜欢。然而,他一开口,流霜充分感觉那句俗语说的很对,人不可貌相。   他打量了流霜片刻,忽然嘴一撇,坏笑着说道:“三哥,你骗我!你不是说你的王妃是绝色美女、倾国倾城的么?我怎么瞧着不是!三哥,你的眼睛莫不是长到屁股后了?” 正文 第2章 错姻缘(1)   这样的话,哪里是纯净无邪的少年能说出口的,这分明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魔王。   自从喜帕掀开,喜堂内便鸦雀无声,如今这句话一出,满堂宾客便都直直凝视着流霜。   流霜并没有因这句话恼怒,她自知非倾城国色,但也非无盐丑女,且她本就对容颜不在意。到了此时,流霜已知悉方才那股诡异的风绝对不是无缘无故吹起来的,定是这个小魔王所为。   流霜淡淡扬了扬眉,被众目睽睽盯视的感觉很不好受。她弯腰去捡飘落在身前不远处的喜帕,然而刚弯下腰,又一阵诡异的风起,喜帕被吹走。   一阵嬉笑声传来,流霜顿觉有些尴尬难堪,心中着恼,回首望去,只见那小魔王抱臂站在那里,咧着嘴在那里大笑,亮晶晶的黑眸中,闪耀着兴味狡黠的光芒。   很显然这又是小魔王所为,分明是在戏弄她。   她的陪嫁丫鬟红藕冲了过去,一把将喜帕捞了起来,戴在了流霜头上。   喜帕遮住脸的那一刻,流霜瞧见了百里寒那双黑眸,一如七年前初见,亮如星辰,却也寒若冰泉。   流霜在红藕和几个丫鬟的搀扶下入了洞房。坐在喜床前,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他的夫君百里寒。   天渐渐黑了,窗外,细细的雨丝飘落,流霜的心,也如雨丝般缠绕着,飘忽着,纠缠着……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亲事,她心中原本有些期待,到了此时,却全是忐忑。方才在喜堂上最后一眼看到的百里寒,那样冷漠,当他被那小魔王戏弄之时,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并未有所言语。那个他,和接她下轿的他,俨然就像是两个人。   “小姐,方才在喜堂上胡闹的那个人是谁?怎生这般无礼?”只剩下她和红藕两个人时,红藕撅嘴问道。   流霜心不在焉地说道:“应该是宁王的皇弟吧。”   那小魔王的戏弄她并未放在心上,她此时担忧的是百里寒。   夜渐深,终于,听到房门轻轻打开的声音,听到轻巧的脚步声走近,听到红藕和丫鬟们清脆悦耳的道喜声,“奴婢们贺王爷大喜,愿王爷王妃恩爱一生,白头偕老。”   “退下吧!”清冷的声音带着清冷的语气。   丫鬟们退去,室内陷入一阵静谧之中,流霜听到自己紧张的呼吸声。不管她的性子多么沉静温婉,此时,她依然有些紧张。   头顶一轻,喜帕再次被揭去。一室旖旎的红色映入眼帘,大红喜字在烛火映照下愈发喜庆和热烈。烛焰跳跃着,好似在舞蹈。   还未及反应,下巴已经被一双大手掬住,强迫着她抬起了脸。   华光流转的凤冠掩映下,新裁的蛾眉修长婉约,清澈的双眸波光潋滟,红唇娇艳红润,双颊被胭脂水粉晕染出一片朦胧的轻红,在清丽中又透出一丝娇美妩媚的韵味来。   百里寒拧了拧眉,毫无疑问,面前这张脸是美的,但是,她却不是他要娶的女子。   不是她!不是他一心要娶的那位女子!他在喜堂上并未看错!   她是谁?   百里寒右手微颤,不自觉地加力,掬疼了流霜的下巴。   流霜注视着百里寒眸中的冷意,其实早在喜堂上,她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为何,他的手在微颤?为何,他的笑容在消失?为何,他俊美的脸渐渐僵硬起来?为何,他眸中的寒意这样浓?   “你是谁?”他问道。声音里的冷扑面而来,一直袭入到流霜心里。   她是谁?   他问她是谁?   试问一个新嫁娘,在洞房之夜听到夫君这样一句话,心里会是什么滋味?流霜的心,充满疑惑和忐忑不安。   什么地方不对了吗?   她下轿时,他那句含情脉脉的“霜儿”,唤得难道不是她?他那句“执子之手,与之偕老”,难道也不是与她说的?   刺痛,从下颌传来,一直痛到心里,流霜不自禁颦眉道:“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他没有依言放开手,深黑的眸逼视着流霜,好似黝黑的深渊望不见底。他呼出的气息,也带着冻结人心的寒意。   颌骨就要被他捏碎了,忍住疼痛,流霜一双明眸直视着百里寒的愤怒,颦眉道:“请问王爷要娶何人?”   “白流霜!”百里寒冷声道,眉峰燃烧着怒意,脸上的五官和每一抹颜色都突然浓郁了几分,“但你不是她!”   “我便是白流霜!”   “你真的是白流霜?”百里寒慢慢松开了手,眸中闪过一丝黯然。   “错了!”他低声说道,但觉一股冷意如潮水般袭来,逐渐淹没了他,他新娶的夫人不是他心仪的女子,何其可笑。   错了?他的意思难道是娶错了她?   “错在何处?请王爷说清楚!”流霜忍住心中的悲凉,轻声问道。   “你不是我要娶的女子!”百里寒的声音低沉喑哑失落。   这句话如同冬日里的冰棱子,向着流霜砸了过来,心瞬间被冰冻。闷闷的感觉,胸口好似被绞住了。从云端摔入泥泞的感觉,大概就是如此吧!   他说他要娶的人不是她?那到底是哪儿出了错?明明是他执意求皇上赐婚的。   “既是如此,何以让圣上赐婚?”若非他让圣上赐婚,怎会有这场婚事?   百里寒震住,意识到错其实是他酿成的。是他,妄加揣测,以为心仪的佳人是白流霜。是他,未加证实便求父皇赐婚。   却不料,错了。   红色帐幔和大红的喜字,此刻落在他眼里,不再是彰显喜庆和热烈,倒带着讽刺和嘲弄的意味。红烛的火焰,不再是舞蹈,倒似是愤怒的火苗。   眼波再扫过流霜凤冠霞帔的模样,那大红吉服包裹着的女子,沉静淡定地坐在床榻上,虽然也是端庄高雅的,但却不是他倾心的女子。是他的鲁莽错过了心仪的佳人,娶了一个不相识的女子!   “是本王的错,错以为心仪的女子便是你!”心中失望至极,他不屑于向流霜解释前因后果,冷冷说道。   “既然错已铸成,王爷待怎样?”流霜问道。   “我待怎样?”百里寒的眸扫过流霜,“你无错,错是本王铸成的,所以本王不会休了你,只有和离!”   和离?   流霜心中一震,既然他要求和离,她自然不会拒绝。但是,若是和离,与她,倒是没什么,她本就无所求,可是她的爹娘将何以承受? 正文 第3章 错姻缘(2)   爹娘不惑之年才得她一个孩儿,一生心血皆在她身上,如今她竟然在新婚夜被夫君和离,年迈的爹娘能够接受吗?   百里寒看到流霜沉吟着不说话,唇角微弯,一抹嘲弄的笑意挂在了唇边。原来,他错娶的女子,还是一个贪恋王妃之位的女子!   “当然,若你舍不得王妃之位,也可留在府内,但是你要明白,终其一生,本王都不会爱上你。本王更不会碰你,你只是一个摆设。纵然是父皇赐婚,若是本王寻到心仪的那位女子,这王妃的位子,还是她的。所以本王还是劝你离开,因为到那时,你会更痛苦!”字字句句如冰凌,无情地砸向她。   流霜垂下眼,眼睫毛轻轻颤动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有流下来。她不会在他面前流泪,既然他心仪的女子不是她,她怎会强求!   但,此时她不能离开!她宁愿一个人痛苦,也不愿爹娘操心。若是爹爹获知事情原委,去找皇上理论,以爹爹执拗的性子,得罪了皇上,后果将不堪设想。   爹爹年事已高,已经决定不日便要告老还乡。再等一等吧,等爹娘平安归乡后,她再离开也不迟。思及此,流霜忍住心头汹涌的酸楚,淡淡说道:“王爷,请允许流霜留下一段时日,不会太久,大约一月有余。”   “哦?”百里寒挑眉,这个女子竟还要求留下。   如此贪恋王妃之位,竟连脸面和自尊也不要了。不过,他不明白她加上一月之期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以为她一个月能迷住他?真是痴心妄想了。   “去留随你,不过,本王劝你不要痴心妄想!”砸下这句话,他拂袖而去。   窗外的风雨声渐渐大了起来,窗子被风吹开,一阵冷风袭来,荡起了流霜一身的凤冠霞帔。   她默默地将头上凤冠摘下,褪下外罩的霞帔,因为这一切,本不属于她,她只是错披了嫁衣而已。   烛泪不断淌下,淋淋漓漓,淌满了烛台上的碟子。今夜,本该是春风帐暖,甜蜜无限之时,如今却只余她一人空守寂寞。   世事无常,风雨难料,流霜终有所体会。   既然她不是他心仪的女子,他也不会是她钟情的男子。此生,两人再无缘。   “小姐,出什么事了?我看到王爷气冲冲离去了!”红藕一脸担忧地走了进来。   流霜掩下满腹的苦,淡淡笑道:“无事,红藕,你怎么还没睡?快去睡吧,今日你也累坏了。”   红藕看到小姐脸色苍白玉容惨淡,那装出来的笑容是那样牵强,怎会无事?“小姐,是不是,王爷欺负你了?”红藕疑惑地问道。   “胡说!”流霜低斥道,“王爷怎会欺负我!”   流霜想要再笑一笑,可是胸臆间忽然一波疼痛袭来,她捂住胸,趴倒在床榻上,忍不住缩成一团。   “小姐,你寒毒发作了?”红藕瞬间白了脸,抱住了流霜,惊慌失措地叫道。   流霜自小便身中寒毒,所幸有爹爹的良药,否则她早已毒发身亡。只是爹爹的药并不足以除根,每隔几年她便会小小发作一回。但是这小小的发作,每每令流霜疼痛难挨。   去年,已经发作过一次,没想到今年又发作了。间隔的日子竟是愈来愈短了,或者,说不准,哪一日,她便会毒发身亡。   流霜痛苦地喘息着,咬着牙忍着一波又一波从胸臆间急涌而上再迅速蔓延到四肢的剧烈疼痛。她的脸,白得令人心惊,冷汗不停地从额上淌落。   红藕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知所措地抱着流霜,手触到流霜的脸颊和脖子,但觉得指尖下的肌肤冰冷而潮湿,小姐的身子冷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小姐,我去叫王爷!”红藕焦急地说道,作势便向外跑。   流霜一把抓住红藕的手,喘息着说道:“不要!不要去叫任何人。”她的爹爹是御医,尚对她的寒毒束手无策,还有谁能治得了她的病。况且,只要忍一忍便会过去,何苦去麻烦别人。   “小姐!”红藕和流霜从小一起长大,小姐每一次深受寒毒之痛,她都会守在小姐身边。但是每一次,她都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姐受苦,若是她能替小姐分担苦痛就好了。   红藕看到流霜疼痛难忍的模样,泪无法控制地流了下来,老天啊,她的小姐,是那样善良,为何要她遭受这样的苦痛呢。   第一波疼痛终于过去了,流霜勉强笑了笑,想要向红藕证明她很好,可是第二波疼痛,第三波疼痛,就像岸边浪潮一般,又袭来了。   流霜咬紧牙关,手紧紧抓住床榻上绣着鸳鸯戏水的锦被。   “红藕……我没事……别怕……”流霜趁着一波疼痛暂退,喘息着安慰道。她知道自己会挺过去的,一定会的。   “小姐,若是那一次,你吃了那棵”相思泪“的药草该多好啊,你的寒毒就会根除,可是,你偏偏给了那个不知名的少年,他就连一声道谢的话都没和你说,小姐,到如今,你却还受着这痛苦的折磨……”红藕呜呜哭着。   相思泪!   流霜低喃着,若是红藕知悉那棵“相思泪”救的少年便是今日的宁王百里寒,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距离那一次邂逅究竟过了多少年?好像是七年了吧,那么遥远,好似一个梦。   虽然疼痛得厉害,脑中却渐渐清明起来。记忆的河流瞬间解冻,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夜的情景如同潮水般淹没而来。   细雨过后,山中云气氤氲。山路两侧树密雾浓,有溪水淙淙流下。十岁的白流霜一身男孩装扮,背负着药篓,和丫鬟红藕一起走在雾气氤氲的山道上。空山寂寂,鸟语花香,这深山的静谧和清幽,是在别处享受不到的。   流霜今日心情极佳,因为她终于采到了传说中的药草——“相思泪”。   流霜自小便身患奇寒之毒,经常忍受寒意侵蚀之苦。这些年,身为御医的爹爹一直为她调理,几年前终于研制出解毒药方,只是那药引却是极难采到的奇药“相思泪”。 正文 第4章 相思泪(1)   如今,“相思泪”终于采到,她身上寒毒可解,爹爹和娘亲再不用为她担忧,流霜心中怎能不喜?   满目青翠,流霜随口吟道:“春雨足,染就一溪新绿。柳外飞来双羽玉,弄晴相对浴。楼外翠帘高轴,倚遍阑干几曲。云淡水平烟树簇,寸心千里目。”   流霜清灵而略带稚气的声音在青山绿水间回荡,尾随在身后的红藕扑哧一声调笑道:“小姐,你才十岁,却吟什么双羽玉,相对浴,羞也不羞?”   流霜小脸微红,她不过是从师兄段轻痕那里看到了这么一首诗,此刻觉得应景便随口吟了出来,孰料却被自己的丫鬟调笑了。   “双羽玉,相对浴怎么了?我吟的是鸟儿,又不是人,有什么好羞的!倒是你,红藕,动不动就想到那里去,我看你这丫头是思春了,回头让我娘亲给你找户人家,早早把你嫁出去。”白流霜故意嗔怒道。   “哎呀,小姐,你……你真是……”红藕娇羞地跺脚,双手握拳便要去打流霜,她总是说不过她家小姐。   流霜背着篓子急速闪开,快步向前跑去,两人边调笑边追逐着。拐过一段弯路,忽有刀剑交鸣之声遥遥传来,打破了山林特有的静谧。   流霜和红藕忙收住了脚步,向前方望去。   残阳如血,将前方一处断崖映得血红。   断崖之上,数个黑衣蒙面人正在围攻一个白衫少年,看架势不是一般的游戏过招,倒似是生死搏击。刀剑在日光下,反射出道道耀目的白光。   流霜暗暗心惊,隔着遥远的距离,似乎也能感受到肃杀的气氛和血腥的惨烈。她紧紧抓住红藕的手,两人飞快躲到道旁幽密的灌木丛中。   白衫少年年龄不大,武功似是不弱,但在数人围攻下,已现败局。   忽听铿然一声,白光暴起,一把利剑卷着森森杀意直刺白衫少年。少年避无可避,一声呐喊,便如断线风筝般,向断崖下直直坠去。   断崖下是湍急的水流,是另一个崖上的瀑布汇集而成。少年在将要到水面时,急速展开身体,笔直地插入到水中,溅起了细微的水花,便消失不见。水面上点点血花浮现,很快便被水流冲散。   这一幕是如此惊险,流霜差点惊骇出声,慌忙用手捂住嘴,浑身颤抖不已。若是此刻出声,定会被那帮黑衣人听到,必会招来杀身之祸。身边的红藕也惊吓不已,握着流霜的手也在剧烈颤抖。   夕阳落山,暮色越来越重,山风越来越凛冽。流霜和红藕躲在灌木丛里一动不动,两人皆不敢出声,就连呼吸也吓得屏住了。   四周是一片肃杀的寂静,只闻水声潺潺。   那些黑衣人从崖上下来,四散开来,在溪流四周搜索了一遍,良久,为首的黑衣人冷声道:“走吧,不淹死也早已毒发身亡了,尸体肯定冲到下游去了。”   几个黑影飞跃着离去,不一会便消失在暮色之中。   直到确定那些黑衣人不再回转,流霜和红藕才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   流霜的心依然在颤抖,她还从不曾见过杀人,今日见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和悲哀抓住了她,揪紧了她的心。   那不知名的少年就这样死去了吗?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消失了吗?   流霜提了提身后的竹篓,“红藕,我们到水边看看去!”   “小姐,还是快走吧,若是那些杀人恶魔再回来,我们便性命不保了!”   流霜不答,固执地背着竹篓穿过山道,穿越草丛,向着溪水而去。溪流并不宽,崖上的瀑布轰鸣着冲来,溪流边的岩石极其嶙峋,犬牙般参差不齐。   流霜沿着水边走了几步,忽然,水面泛起了一圈涟漪,哗啦一声,一只手臂出现在水面上,紧接着水面破裂,从湍急的水流中冒出了少年黑发披散的头。   流霜惊骇地捂住了嘴,瞪大眼睛,望着水中忽然冒出来的少年,就像望着山林中的精怪妖魅。   少年仰着头,长长细细地呼吸着,然后似乎拼尽了全身力道,想要游到岸边,但是水流湍急,他又受了伤,游得很困难。   流霜愣了一瞬,随即身手敏捷地从身后树丛里扯下一段藤蔓,向少年抛了过去。   少年的黑发滴着水,凌乱地披散在额前,只露出少年幽寒的双眸。他直直盯视着流霜,眼眸晶亮如寒夜星辰,幽寒似冰泉冷雪。   或者是不相信流霜,他迟迟没有去接那段藤蔓,但流霜却始终没有放弃,她仍然将藤蔓抛向他。   终于,生的渴望战胜了猜疑,少年最终抓住了藤蔓,被流霜和红藕合力拉到了岸边。少年似乎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抱住岸边嶙峋的一块巨石一动不动。   湿漉漉的长睫扇动,最终垂落而下,少年已然昏迷过去。   面对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少年,流霜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救活他。当下,流霜和红藕轮流负着少年,向着山腰而去。   及至到了半山腰的“回凤谷”,夜色渐浓,新月初生,繁星闪烁。   “回凤谷”中耸立着几间结实的木屋,这木屋所在之处极其隐蔽,很是安全,是流霜的爷爷早年在山中采药所建。后来流霜的爹爹到山中采药,天晚了便会宿在屋中,如今换作流霜居住。木屋一共有四间,一间是流霜的,一间是红藕的,另外两间分别是厨房和草药房。   流霜将白衫少年放在了自己屋内的床榻上。   昏黄的烛火摇曳,映出少年青黑的脸和青紫的唇,那是中毒的迹象。流霜探了探少年的鼻息,竟是呼吸微弱,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流霜虽说自小跟爹爹研习岐黄医理,但毕竟年龄尚幼,从未医过重病患者,此刻面对伤势凶险的少年,竟是心中慌乱。然而此刻下山去请郎中却是不能了,少年已命在旦夕,延误不得,况且,寻常郎中怕是也医治不了。   少年身中数剑,虽说伤口皆不重,但是在水中浸泡多时,伤口失血过多。更糟糕的是,少年身中奇毒,若不是少年内力浑厚且意志力坚强,抑制住毒气上涌,恐怕此刻早已毒气攻心,就是神仙也难救了。   流霜想起少年那双亮如星辰的双眸中燃烧着的生的渴望,心神微颤,她定要救他。 正文 第5章 相思泪(2)   流霜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吩咐红藕将少年外边的血衣褪去,将烛火挑亮,然后从贴身布囊里取出一套金针。   金针刺穴的医病之法十分难学,稍有差池,便会将伤者扎成残废。爹爹因她年幼,一直没有教她。还是爷爷私下教她的,想不到今日竟会用上。   一根又一根的金针在烛火下闪着耀目的光泽,好似在召唤流霜,拿起它们救人。   流霜不再犹豫,神色坚定地拈起一根金针,小心翼翼地刺到少年的膻中穴,然后是天枢穴,中院穴,气海穴……随着一根根的银针扎下,流霜的手法越来越娴熟精准,速度越来越快速迅捷。   烛火下,十岁的流霜小小的瓜子脸上神色肃穆专注,双目清亮澄澈,如冬日初雪般晶莹纯净。   良久,少年身上主要穴位都扎上了金针。   流霜长吁一口气,原本红润的小脸转眼间已变得苍白,浑身无力地倚在椅子上,汗水扑簌簌地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滚滚滑落。   红藕心疼地为流霜拭去汗水,问道:“小姐,歇息一会儿吧!”   流霜点点头,疲惫地闭上双眸。   一个时辰后,流霜吩咐红藕将少年扶起,然后着手将金针一一拔掉,最后一根金针拔掉后,少年忽然睁眼,吐出几口黑血,但依然昏迷不醒。   红藕皱眉问道:“小姐,他的伤势如何了?为何还是昏迷不醒?”   流霜颦眉道:“我用金针把毒气逼到了喉咙,虽说他已经吐出了毒血,但是中毒时间太久,毒气沁入肺腑,如今,只有用解毒奇药才能清除他体内余毒,否则,他依然性命难保。”流霜说罢,伏在案上,写了一个药方,嘱托红藕去熬药。   红藕应声而去,烛火下,少年脸上的青黑稍微褪去了些,他静静躺着,修眉紧皱,似乎在忍受着难以承受的煎熬。   流霜心中溢出一丝苦涩,思及自己每每忍受寒毒之苦,也是这般痛苦。感同身受,愈发同情这不知名的少年。   红藕端着熬好的药走了进来,流霜接过药碗,道:“红藕,你去把我今日采到的那株”相思泪“拿过来!”   “小姐!你要拿它做药引?”红藕惊异地抬头,“万万不可!相思泪是医治小姐寒毒的药引,我们好不容易才寻到,怎么能给了他?”   流霜好看的眉头轻轻颦了起来,“药可以再寻,眼下这少年若是不用,便会死去。红藕,难道你要见死不救吗?”   “可是小姐,若没有了相思泪做药引,你也会死的啊!”红藕不甘地说道。   红藕也不是心狠之人,不是见死不救的,只是想到从此后小姐还要受那寒毒煎熬,若是此后再寻不到“相思泪”,小姐便会受寒毒折磨而死,她怎能答应。   流霜一脸正色,冷声道:“可至少我现在不会死!红藕,还不快拿来!”她虽年幼,但自小便研习医理,爷爷爹爹每每教导她医者父母心,面对生命垂危的少年,她岂能袖手旁观。纵然日后自己寻不到“相思泪”,她也不后悔今日所为。   红藕抬头,见小姐稚嫩的小脸上神色肃穆,自有一种迫人的威严。她嘟着嘴,眼中含泪,很不情愿地将那株“相思泪”拿了过来,嘟嘟囔囔道:“他倒是命大。”扔下药草,生气地鼓着腮甩手而去。   “相思泪”是一株小小药草,外观普通,生在高山幽谷之中,常和杂草生在一起,极是难寻。它的叶子是心形的,花是白色的,晶莹透明,形状大小和泪滴一般无二。   流霜将“相思泪”砸碎,盛在碗中,用小勺盛了喂到少年口中。但是昏迷的少年却不会吞咽,药汁顺着唇角又流了出来。   流霜心中一惊,黛眉微颦,无奈之下,将药汁吞到口中,一股甘甜中透着苦涩的味道沁入心头。   她俯下身,口对口将药汁喂到了少年口中,在触到少年的双唇时,那柔软冰凉的触感,让流霜小小的一颗心莫名跳动的厉害起来,好似有什么东西闯入了她的心中,她的脸颊渐渐如火般烧了起来。   虽然她还是一个情蔻未开的小女孩,可也知道这样的行为只有夫妇才可以做的,一瞬间,竟觉得自己有做偷儿的嫌疑。可是,她却不得不这样做,她要救他,他只是她的病人而已。   “相思泪”的药汁顺利喂下了,流霜刚松了一口气,才要起身,一股大力袭来,流霜小小的身子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   “哐当”一声巨响,小几被撞翻,药碗摔碎了,药汁洒了一地,流霜的手腕被药碗的碎片扎破了,锐疼。   流霜诧异地抬头,这才发现,少年已经苏醒,黑沉沉的眸子冰冷如剑,直直逼视着流霜。重伤初醒之下,少年的力道依然那么大。   “你在做什么?”十二三岁的少年,声音正处于变声期,几分粗噶,几分冰冷,几分煞气。   被推了一把,流霜极是委屈,听到少年的问话,又有些哑口无言。想到自己口对口喂药,被人家逮住了,不亚于偷儿被当场抓住,流霜小脸飞红,“我……我在喂你药。”早知道他这么快会醒,她才不会那样喂他呢。   少年犀利的眸光移到了流霜唇角残留的药汁上,眸光闪了闪。   红藕听到动静,从屋外闯了进来,见到满屋狼藉,惊骇地问道:“出什么事了?”待发现流霜的手腕被扎破,极是生气地说道:“怎么受伤了?还不敷药!”又转身对着那少年道,“你这人怎么回事,若不是我家……我家公子救了你,你早就一命呜呼了,怎么这么不知恩,竟然一醒来就伤了我家公子。”想到她们是女扮男装,红藕改口为公子。   少年看清流霜便是在水边搭救他的少年,流霜手腕上不断滴落的鲜血令他眸中微光一闪,冰冷的声音有些舒缓,问道:“你们是谁?这又是哪里?”   “我们只是到山中采药的,机缘巧合救了你,这里是我们在山中采药暂居之处。你放心居住,这里很安全。”流霜轻声说道,她理解少年的行为,一个刚被刺杀的人,醒来后难免戒备。   少年终于放心,但方才用力过猛,牵动了身上伤口,浑身疼痛,又昏迷了过去。   红藕生气地说道:“真是自找的!”慌忙拿来金疮药,便要为流霜腕上的伤口敷药。 正文 第6章 相思泪(3)   流霜用布条将伤口缚住,轻声说道:“我这点小伤不碍事的,不用敷药。先为这位公子上药吧。”方才只顾着为他解毒了,还不曾为他处理伤口。这点药,可能还不够少年用呢。   红藕生气地说道:“小姐,你就只顾着别人,不用药,伤口会留疤的。”   “留个伤疤算什么!正好是个记号呢!”流霜笑了笑。   药碗已经打碎了,流霜吩咐红藕再去为少年熬药,自己着手为少年敷药,包扎伤口。   金疮药果然不够,少年胸口还剩有一处弯月形的伤口,较浅,没有敷药。顽皮性起,流霜心想,算是惩罚他方才那样对待她,也为他留一个记号吧。   “母后,寒儿好想你,他们不让寒儿见你。”睡梦中的少年喃喃说道,声音不再冰冷,而是委屈凄厉。   流霜惊异地抬头,烛火跳跃着,映照出少年熟睡的脸,此刻脸上青黑已完全褪去,露出了少年原本的面色,纤白若白玉。修眉凤目,是一个俊美的少年。少年左手紧紧抓着胸前锦被,长眉皱起,似是正陷在不好的梦境里。   原来少年是在说梦话。   母后!寒儿!   难道这少年是皇室中人?当今圣上的众皇子中好似是有一个叫寒的。   流霜的目光扫过少年褪下来的那双湿透了的锦靴,虽说湿脏不堪,但依然可以看得出上面绣工精致的花纹。这绝不是寻常百姓能够穿得起的锦靴。   况且,值得被那么多人追杀,他绝不是寻常之人了。只是身为皇子,怎会孤身一人到这山野之地,流霜暗暗叹气,为少年盖好锦被,探了探少年脉搏,沉稳而有节奏,知他已无性命之忧。身上剧毒已解,外伤对少年而言,不足为惧。   流霜从屋内走出,山间的空气清新沁凉,东方已隐隐现出鱼肚白,天色竟是快要亮了。   清晨的薄雾洒在她的眉目间,黛色的睫毛掩映着如水的馥郁。   红藕熬药回来,流霜嘱托她将药碗放在少年榻前,然后便和红藕背着药篓下山而去。   知他是权贵,她不予结交。   知他已无性命之忧,她可以放心离去。   在疼痛的折磨下,流霜有些分不清现实和回忆。她几乎以为这些回忆是正在发生的现实。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不是早就忘记了吗?为何还会回忆起来,这么清晰,就像发生在昨日一般。   为何还要回忆这些?   流霜甩了甩头,想要甩去这些回忆,但是少年危急跳崖,少年破水而出,少年冷漠的声音,少年凄楚的梦话,少年幽寒的双眸,包括,少年双唇的柔软和清冷,却固执地在流霜脑中纠缠着,盘旋着不去。   蓦然,少年的脸变成百里寒俊美冷酷的脸,他冰冷无情的话音在耳边响起:“终其一生,本王都不会爱上你。本王更不会碰你,你只是一个摆设。纵然是父皇赐婚,若是本王寻到心仪的那位女子,这王妃的位子,还是她的……”   是他错,又不是她错,为何要这么冷酷无情地对她。只因一招错,满盘皆是输,与他是如此,与她,又何尝不是呢?   泪从眸中涌了出来,或许是病痛的折磨,此刻的流霜格外脆弱。   也不知过了多久,可怕的剧痛和寒意缓缓退去,回忆消失,脑中也渐渐清明起来。   那一次相救,虽然用去了“相思泪”,令流霜的寒毒无法根除。虽然今夜,他毫不留情地遗弃了她。但她都不后悔出手救他,永不后悔。   因为,她是一个医者。   纵然他无情地对待她,她永远也不会告诉他,她便是七年前救他的那位少年。因为,她救他,是出于医者父母心的德行,不求他的回报。若是他知道了此事,因感恩而报答她,她反而会觉得自己卑劣。   流霜倚在床榻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喘息着。   “好点了吗?”红藕问道,用手帕擦去了流霜额上的冷汗和脸颊上的泪水。   “嗯。”有气无力的回答从流霜苍白的唇间逸出,“我浑身无力,让我歇息一会!”   虽然只是微弱的回答,红藕总算是放了心,知道小姐又熬过了一劫,绷紧的神经一松,红藕趴在流霜身上,放纵地哭了起来。   流霜轻轻地拍着红藕的背,无力地说道:“没事了,红藕,你放心,我死不了的。”   “小姐,以前寒毒发作,你从未流泪,这一次……你竟流泪了。而且,这次发作的时间比较长,红藕真怕小姐……”红藕哽咽着,眸中又盈满了泪。   流霜脆弱地笑了笑,轻声道:“傻丫头,我是医者啊,我的病我心里清楚,死不了的,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其实,流霜自己心里也没底,这一次发作的不仅时间长,而且来得很迅猛,发作前,竟是毫无预警。往常发作前,总会有些预兆的。她不愿再想下去,轻声道:“太累了,我要睡一会儿了!”说罢,便沉入了梦乡。   寒毒发作的疼痛耗尽了流霜的体力和心力,这一觉流霜睡得很死,很沉,连个梦也没有。一觉醒来,天色已经亮了,淡淡的曙光透过窗棂射入屋内,映得室内一片朦朦胧胧的光亮。案上红烛早已熄灭,流了一碟子的烛泪。   刚醒时有些迷糊,看到那大红的喜字,流霜才反应过来,昨日自己已经嫁了,这里已经不是自己在白府的闺房,而是宁王府的新房。经历了一夜折磨,此刻再想起百里寒,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红藕正倚在床榻前的椅子上,坐着睡得正香。这丫头是不放心她,竟然守了她一夜。流霜真是恨自己的病痛,总是让最亲的人跟着她担惊受怕。她刚要起身,红藕便被惊醒了,揉了揉眼睛道:“小姐,你醒了,身体可好些了?”   流霜俏皮地笑了笑,“你看我有事吗?”   红藕盯着她看了看,笑道:“除了脸色苍白些,的确是无事了。”其实她知道小姐心中苦,昨夜王爷怒气冲冲地离去,不可能无事。只是,小姐总是把难过留在心里,不愿让她忧心。   “小姐,赶快梳洗吧,一会儿应该还要进宫请安吧!”红藕也装作无事说道,她不愿再提小姐的伤心事。 正文 第7章 疑清白(1)   “进宫请安?”流霜这才记起,她如今是皇家的儿媳,是应该到宫里去给皇上皇后和太后请安的。只是,她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摆设罢了,进宫请安怕是用不着了。   梳洗完毕,流霜换了一身洁净的素衫,坐在妆台前,微笑道:“红藕,梳一个简单的发髻便可。”   “那怎么可以呢,奴婢定要把小姐打扮的光彩照人。”说着,便用梳子梳理着流霜如瀑般的黑发。   正在这时,房门外传来一声低婉沉静的声音:“王妃,不知可曾起身?”   “进来吧!”流霜想,可能是伺候的小丫鬟吧。百里寒竟还为她留了丫鬟,不禁微微有些自嘲。   却见房门开处,走进来两位中年妇人,皆是精致利索的宫装,神色高傲肃穆。看装扮,竟是宫里来的人。流霜心中微怔,却不知这两位宫女来此是要做什么?   那两个宫女向流霜施了一礼,恭谨地说道:“奴婢见过王妃。奴婢是奉太后之命来取喜帕的。”   取喜帕?   流霜的心咯噔一下,这才记起婚前娘亲曾特意嘱咐过,洞房之夜,是有一条验明贞洁的白色喜帕的。次日,会有婆婆派人来取,宁王是已故皇后所生,太后是已故皇后的姑母,如今,看来这事是由太后代劳了。   只是,他和百里寒并未同房,喜帕定还是雪白如初。昨夜自己寒毒发作,竟也忘了此事。眼见的尾随在后的两个小宫女走到床榻前,为流霜整理锦被,大红色床榻上,露出了一块雪白锦帕。那白色在红色锦被的对比下,愈发白得灼眼。   两位大宫女眸光在上面停留了一刻,再望向流霜时,神色之间便多了一丝鄙夷之色。她们叮嘱小宫女收起喜帕,对流霜微施一礼,便要告辞而去。   “姑姑们请慢走!”流霜唤住两位大宫女。事情不关她错,她虽然无愧。但事关她的贞洁,她不能置之不理。   “昨夜流霜病情发作,王爷他并未宿在此处,还请两位姑姑在太后面前说明此事。”   其中一位身量较高的大宫女淡笑道:“原来是王妃发病了宁王才气冲冲从洞房离去,此事,奴婢们会回禀太后的。”   流霜一呆,瞬间便明了话里的意思,那意思分明是说,宁王之所以气冲冲离开,是因为她的不贞。没想到宫中之人也知悉了昨夜百里寒从洞房气冲冲离开的事情。一瞬间流霜有一种有口难辩的感觉,这种事,或许是越描越黑的,遂不再言语。   两位大宫女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带着小宫女们匆匆而去。   流霜不知新婚不贞,要遭何种处置,更不知会引起怎样的风波。这种事情,恐怕比百里寒昨夜的和离还要令爹娘难堪吧,如今看来,只有请百里寒到太后那里解释,为自己讨清白了。只是不知他肯不肯,想到还要去求他,流霜便觉得头大。是他带给她的耻辱,却还要她去求他解释,何其讽刺。   流霜没料到,想要见百里寒一面,竟是那样难。   红藕出去打听了几次,得到的消息都是,宁王昨夜已出府,如今还不曾回来。是真的不在府中,还是不愿见她?流霜不清楚,只得坐在新房内等待。   昨夜寒毒发作早已耗尽了她的体力,流霜腹中饥饿,偏偏她这个洞房便失宠的王妃,竟没有一个丫鬟来伺候,更没有早膳奉上。   流霜无奈便将几案上备的糕点用了个干净。她这个王妃做得真是凄惨,竟然食不果腹,今日定要和百里寒好生谈谈,毕竟,她还要在这里待一段时日。用完糕点,红藕回来禀报说,宁王昨夜确实出府了,现今已回来,此时正在清琅阁休憩。   流霜摆出王妃的架子,传了一个小丫鬟进来,让她带路,前去清琅阁。   清晨的风,浸染着郁郁青青的水气和花香,清亮而令人心旷神怡。   一路穿廊过榭,流霜不禁暗暗惊叹,不愧是王府,比白府大多了。府内亭台楼阁、曲池园林无一不匠心独具、雅致贵气。昨夜一番雨疏风骤,一些不堪风雨肆虐的名贵花木,零零洒洒落了一地残花败叶。而有些花,不算名贵,经历了风雨,开得却愈见灿烂艳丽。花是这样,人有时也是这样。   清琅阁是百里寒的书房,和新房所处的依云苑相距不算太远,走了不一会儿,便遥遥看到了清琅阁的园门。小丫鬟似是怕百里寒知道是她带的路,匆匆一施礼,便退走了。   流霜和红藕刚走到园门,方要进去,一阵洞箫声悠悠传了过来……   箫声呜咽悲凉、低沉舒缓,似雾一般轻轻飘过,若幽咽泉流从冰下艰涩淌过。如此忧伤悲怆的曲子,只听得片刻,便让人悲从中来。是谁,吹得如此悲凉的箫声?   “红藕,你留在这里,我进去看看!”流霜说罢,便缓步入内。   清琅阁内,景色甚好,处处繁花馥郁。一处碧池,如碧玉般清透,池中栽种着清荷,小荷才露出尖尖角,分外可爱。   流霜循着箫声,在碧池岸边的石椅上看到了百里寒。   他双手持一管碧玉洞箫,正在吹箫。今日的他身着一袭月白色华服,衣衫漫卷欲飞,墨发飘拂如缎。因是背光而坐,淡淡的日光倒成了背景,好似单单是为了衬托他这个人而存在的。   日光似流水照耀着他,可他周身散发出的落寞和寂寥,犹若朝雾般笼罩着他,纵然是日光也驱之不散。   流霜没有去打扰他,静静站在一棵栀子树下凝望着他。她本有些怨他,毕竟,就是他让她陷入了如此凄惨的境地。可是,此刻的他,却让流霜怨恨不起来。设身处地想一想,他也很值得同情,洞房之夜,发现费尽心机娶到的王妃不是自己心仪的女子,那种打击大约不比她被和离轻。   他思念的,想必是世间难寻的绝色佳人吧,但愿他可以早日寻到心仪之人。   箫声终于歇止,百里寒放下玉箫,凝望着碧水红鲤出神。他知道流霜在打量他,却无动于衷。他倒要看看,这个女子来找他做什么。   流霜听到箫声停止,便缓步上前,清声道:“王爷,我们可否谈一谈?”   百里寒转头,漆黑的眼眸直视着流霜,方才的萧索与落寞已消失不见,此刻的他,周身重新被冷漠所笼罩。 正文 第8章 疑清白(2)   谈话?这个女子,难道是来求他回心转意的?那真是妄想!   他漠然说道:“谈什么?本王和你,无话可谈,本王还是昨夜那句话,若是识趣,你还是早日离开王府,这样与你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王爷放心,流霜会离开的,但是眼下,我有一事相求!”   百里寒黑眸一眯,冷冷瞧着流霜,他倒要看看,这个女子要耍什么花招。   清晨的凉风,吹起了流霜的衣裙,翩舞如蝶。流霜今日穿了一件白边浅红的衣裙,虽是红色,却一点也不艳丽。虽喜穿白衣,但纵然被弃,总是新妇,没有像百里寒那般张扬地穿白衣,一点也不像是新郎。   日光混着朝雾,洒在流霜的眉目间,竟是说不出的清丽和雅致。脸颊在日光映照下,白皙晶莹的透明。   百里寒没有想到流霜褪去了凤冠霞帔,不施粉黛,倒也是清丽无双,飘逸出尘。只是脸色有些太过憔悴,或者昨夜没睡好吧。百里寒没在意,他早忘了白露找他说过,流霜是有旧疾的。   流霜定了定神,觉得还是难以启齿。   百里寒却不耐烦等待,起身缓缓站了起来。月白色锦袍倾泻曳地,好似天幕上一朵流云忽然飘止眼前,带着说不出的飘逸和潇洒。他整个人在这一瞬间似乎变得愈发高大,隐约有一种令人不可忽视的王者风范。   “本王可无暇任你纠缠。”百里寒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威慑之意。   流霜无奈,只得一横心,对着百里寒的背影说道:“今早,太后派人来取喜帕,如今太后已误以为流霜不贞,还烦请王爷代为解释,还流霜清白。”   “哦?喜帕?”百里寒一呆,停住了脚步,良久才明白流霜说的喜帕是什么。   原来是这事,百里寒并不懂新婚习俗,但也曾耳闻过,洞房过后,婆婆是要验明新妇贞洁的。他母后早逝,不想皇奶奶还惦着这件事。   百里寒蓦然回首,黑如深潭的眼睛波澜不惊,望了她一会,忽然浅淡一笑。   不得不承认,很少笑的人,笑起来是格外有魅力的。   这一笑的风华,宛若春风冶荡,百花齐绽。   这一笑虽然极是迷人,但流霜却没有被勾了魂,因为,她从那笑容里,看出了一丝不怀好意的意味。   “还请王爷在太后面前还流霜清白。”流霜继续说道,他笑什么,难道是不答应么?   “本王倒是忘了,今日还要进宫请安,既是如此,就请王妃和本王一起进宫吧!”百里寒没有回答流霜的话,却忽然提到了进宫请安。   流霜不知他到底是否同意了,但看他的神色倒不像拒绝,本来嘛,这事是他造成的,他自然要负责。只是让她进宫,似乎没必要吧。   流霜道:“我就不必进宫了吧!”   “那怎么行,你不是执意要留下做本王王妃吗,即是如此,自然要进宫请安。别忘了,你是本王新娶的——王妃!”他刻意加重了“王妃”两个字的份量。   但是,这两个字,却令流霜极是不舒服。   王妃!她不稀罕的!   流霜长这么大,还从未进过宫,走在皇宫里,颇有些眼花缭乱。   耸立的红墙,墙上飞檐卷翘。矗立的宫殿,殿顶皆是金黄色琉璃玉瓦,在阳光下,辉煌而耀眼。所有的建筑,皆是富丽堂皇,彰显着只有帝王之家才有的气势。   若说宁王府布置的雅致和贵气,皇宫便是富贵和气势。   有太监通传,说皇帝和皇后正在御花园赏牡丹。百里寒皱了皱眉,但还是随着通传的公公向御花园而去,流霜紧随其后。转了不知多少宫殿后,穿过一道玉石长廊,前面出现一道全月拱形的门,门上大书三字:“御花园”。   御花园内景致甚好,栽种着民间少见的奇花异草、名贵花木。尤其是各色牡丹,经历了昨夜春雨的瑞泽和今早和风的吹拂,竟然全开了。   眼前一片姹紫嫣红,流光溢彩。从花间漫步而过,但觉得花团锦簇香云缭绕。流霜虽不识牡丹花的品种,却见白色紫色粉色大红色各色牡丹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比牡丹更热闹的是徘徊在花间嫔妃们,她们穿着鲜艳的华裳,打扮得比花还要娇还要美。流霜想不到御花园有这么多人,见众人眸光都有意无意地凝望着她,心中略有些不舒服。   百里寒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流霜跟着他,到了一株白牡丹跟前。那株白牡丹有一人多高,上面点缀着几十朵白花,花大如盘,开得清雅绝丽。   牡丹花前,立着一对男女,皆穿明黄色宫装,流霜知道,穿这样服饰的,只有皇上和皇后了。   “儿臣百里寒携王妃白氏参见父皇!”百里寒跪拜道,流霜也随他一起跪下。   “平身吧!”皇上低沉威严的声音传来,两人依言起身。   皇帝穿一身明黄色龙袍,看上去极是威仪,但是他的模样却不是流霜想象之中那样威严,而是面色白皙,相貌温和。站在皇上身边的皇后三十多岁的样子,生得端庄雅丽,唇边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脸色却有些难堪。   流霜心中奇怪,百里寒为何不向皇后请安。转头看时,见他一脸冷凝,一丝儿笑意也没有,一双墨玉般的黑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看他这架势,是不预备向皇后请安的。   皇上似乎也没有怪罪他的意思,目光温和地望向流霜,“不必拘礼,随着寒儿在御花园赏花吧。”   “是啊,天将瑞泽,牡丹花开。这御花园的牡丹皆是珍奇名品,你们在宫外是赏不到的,就尽情游玩吧!”皇后脸上那丝难堪早已烟消云散,唇边挂着一抹温婉的笑意,轻轻说道。   “父皇,儿臣还要去拜见太后,就不赏花了。儿臣告退!”百里寒淡淡说道,然后便转身离去。   流霜有些错愣,跪拜道:“陛下,娘娘,流霜告退!”   皇上道:“平身,去吧!”   流霜转身向百里寒追去,只见他的身影在花丛里若隐若现,背影僵直,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冷酷。 正文 第9章 疑清白(3)   流霜实在没想到他们父子之间竟是这种状况,百里寒见了他的父皇,虽说恭敬,但是不见亲切,见了皇后,竟是连恭敬也没有。想到自己和爹娘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情景,流霜竟有些同情起百里寒来。作为皇子,竟连最普通的亲情也享受不到,而且,七年前,他遭受的那场刺杀,说不准就是他的亲人所为。   两人静默无声地走着,不一会儿便出了御花园,来到了慈宁宫。   慈宁宫院内也是遍植花木,却独独没有牡丹,花开的并不多,显得绿肥红瘦。   两人在宫女的引领下到了殿内,一进门,流霜便看到殿内椅子上,倚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身后侍立着一群小宫女。   流霜随着百里寒向太后跪拜行礼,接着便听到一道虽柔和却威严的声音,“老三平身吧!”   “谢皇奶奶!”就见身畔百里寒平了身,流霜想不到太后会称百里寒老三,听上去倒是十分亲昵。太后没让流霜起身,流霜便继续跪着。   太后那威严的声音再次传来:“白氏流霜抬起头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流霜依言抬头,一双清眸正对上太后犀利的眼神。   流霜听爹爹说过,太后快六十岁了,但是眼前的太后看模样倒没有那么老,可能是保养得当。她看上去雍容华贵,高贵典雅,年轻时的她也应该是艳压群芳的。她仪态慵懒地倚在那里,一双明眸却毫不慵懒,顾盼之间,眼光犀利,透着精明干练的气势。这个太后,恐怕比皇上不好惹。   太后低低哼了一声,冷声道:“看模样倒不是狐媚子,还以为是怎样的精怪仙子能迷住老三呢。不过,外表不是,内里却是。白流霜,你可知,以不贞之身嫁入皇家,会遭到怎样的惩罚么?”   太后的声音,处处透着厌恶和无情,那语气,似乎是流霜侮辱了她一般。看样子,早上那两名大宫女在太后面前没添什么好话,太后果然是误会她了。   流霜眼波一转,却见百里寒姿势优雅地坐在殿内一角的椅子上,离这里有些距离,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太后的话。   “太后误会了,流霜是清白之身,昨夜王爷并未宿在新房内。”   “为何不宿在新房内?老三从未求过皇上什么,可是,为了你,他在皇上面前跪了几个时辰。他如此珍视你,怎舍得洞房之夜冷落你。还不是因为你不贞,才将他气走。”太后语气凌厉,字字如冰。   “太后,王爷和流霜并未……圆房,这个王爷可以作证。”流霜终于说出了“圆房”这两个字,她虽嫁了,但毕竟是一个黄花闺女,说出这两个字相当艰难。   “并未圆房?老三,你过来。”太后招手将百里寒叫了过来。   “老三,你和白流霜昨夜可曾宿在一起?”太后一双明眸直视着百里寒。   “皇奶奶,这种事您怎么也管?我们昨夜确实宿在一起的。”百里寒轻声说道。   太后脸色一阴,这个白流霜,胆子倒是不小,竟敢在她面前妄言。“拉下去,先打二十大板!”太后恨恨说道,那语气,似乎是恨不得要将流霜打死的。   流霜好似忽然被人抛到了冰窟之中,冷的难受。没想到啊没想到,百里寒竟是这么狠心无情,她真是错看他了。怪不得要带她来宫里请安,原来早就没安好心。   她已经答应他,一月后会自行离开,为何还要这般对她?她不明白!   “皇奶奶,霜儿怎么了,您要打她二十大板?若是犯了错,小惩一下就行了,不如就罚她跪吧!”百里寒脸色一白,有些惊慌失措地说道,他倒是会装,好似什么也不明白。   “老三啊,奶奶真是对你失望了。这样的女子,你还护着她,她可是犯了七出之罪。这样的女子,你可万万不能要了。也罢,先跪着吧,哀家一会儿再处置她。”太后极是生气,有些不满地瞪了百里寒一眼。   流霜没有再辩解,若是百里寒不帮她解释,再说什么也是无用的。他让她跪着,她就跪着,倒是要看看,他到底要意欲何为。   流霜静静跪着,背脊挺得直直的,双眸清澈如水,目光坦荡似水,气质雅致如水。她无错,心中自然坦荡。   太后没想到流霜这般静默,一句求饶的话也没说。心里对流霜,倒少了一丝厌恶,或许,她不是她想象的狐媚女子,大约是无意失的贞洁吧。   晌午到了,几位宫女进来传膳,太后便拉了百里寒一起用膳。   龙舟鲑鱼、茉莉鱼肚、川汁鸭掌……一道道香气扑鼻的膳食端了进来,流霜忽感到饥饿难耐。早上只用了些糕点,在皇宫里转了一上午,那几块糕点早不知消化到哪里去了。如今,在美味的熏陶下,她感到愈发饿了。   记得师兄段轻痕说过,若是实在饿得狠了,又无法找到食物,就转移心思,想些别的事情。   想别的事情?流霜的思绪自然而然飞到师兄身上了。不知他游荡到哪里了,每年一入春,师兄就会出去云游行医。直到入秋才回来,有一年竟是到了年关将至才归家。师兄每次回来,都会给她讲一些奇闻趣事,今年不知何时才能归来。若一回来,就发现她已经嫁了,不知师兄会作何感想。   百里寒和太后边吃边聊,气氛极是融洽,也只有到了皇奶奶这里,他才会真正开心,真正无拘无束。黑眸斜了一眼跪在那里的女子的侧影,点点日光透过窗棂映照在她纤纤身子上,仿佛给她透明的脸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嫣红,使她看上去清丽而妩媚。她脸上没有一点被罚跪的怨气和悲哀,浑身上下倒透出一种不染尘埃的清气,使她看上去不像尘世中人。   她不知在想什么事,长长的睫毛低垂,遮住了清亮如水的黑眸,只看到睫毛投下的一片阴影。不可否认,沉思的她是娴静美丽的。   这女子,被如此误会,还能这般沉静淡然,让他有些出乎意料。看向流霜的目光,便不知不觉柔和了下来,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   这一顿饭吃得极是冗长。   流霜也不知自己跪了多久,渐渐觉得双腿开始麻木起来。太后和百里寒却吃得津津有味,偶尔笑语盈盈,百里寒话虽不多,但是倒很会讨太后的欢心。   流霜没想到,像他那样的人,也会在太后面前撒娇拍马屁。不过,流霜可以从他的笑声里感受到自在和欢畅。 正文 第10章 疑清白(4)   就在此时,听得宫女来报,说是五皇子静王来了。   “皇奶奶,你们吃什么好东西呢,这么香?”清冽冽如冰泉的声音,带着撒娇的意味,传了过来。   “小五啊,用完午膳了吗,在皇奶奶这里再吃一点。”太后的声音里饱含着一丝宠溺,在她的孙儿面前,她没有一丝太后的架子。   “皇奶奶,冰儿已经用过午膳了,只是今年还没吃粽子呢,皇奶奶你这里竟然有,冰儿再用一些。”一阵棕香扑鼻,那来人早已吃了起来。   “好好,多吃些!”太后的声音抑制不住的欢喜。   “三哥,你新娶的皇嫂呢,怎么不在?是不是嫌丑所以休了啊?”清冽娇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那不是在那里吗?犯了错误,罚跪呢!”百里寒懒懒地说道。   “哪里,我这么看不见!”话音方落,有脚步声响了起来,流霜便感到一个人影站在了自己面前。   流霜早已从方才的声音中,认出了这就是在喜堂上让自己难堪的那个小魔王。   原来他是百里寒的五皇弟,静王百里冰。   “喂,在这里跪着舒服吗?”百里冰饶有兴味地问道。   流霜没有理他,她现在饿得很,既没有力气也没有精力和这小孩子纠缠。   他见到流霜不理他,还没有人敢这样无视他呢,当他透明人啊。他围着流霜转了两圈。忽然眼转一转,问道:“皇奶奶,皇嫂犯了什么错,您竟罚她跪在这里啊?”   “小孩子家别多问。”太后淡淡说道。   “冰儿想要知道嘛!”百里冰嘟嘴问道。   太后哪里受得了百里冰的央求,冷哼一声道:“不贞!”   “啊?”静王大声喊道,故意拉长了尾音,“这么大的罪啊!皇奶奶,这样罚跪是不是太轻了点。”嘴里说着,手上早动手拿了一个盘子,盘子里还残留着几块糕点,就那样放到了流霜黑黝黝的发髻上。   也怪红藕,今日为流霜梳了一个盘云髻,发髻顶端极是平整,盘子放上去竟然没有掉下来。而这个静王,竟然拿了一个垫子放在流霜面前,他盘膝坐下来,从盘子里拿了一块糕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流霜有些彻底无语了,忽然想起了关于这个五皇子静王的传闻。   流霜本不是爱听八卦之人,但是师兄段轻痕开了一个医馆,流霜经常会去帮忙打理。实际上,师兄经常不在,都是流霜在打理。   日常医病见的人多了,便有一两句闲言碎语传到了耳里。   坊间流传着一句诗。   “百里寒冰,暮野流光,秋水共长天一色。”据说这句诗里嵌着当世几大美男的名字,究竟都是谁,流霜不是特别清楚。   但是如今流霜至少知道了两个,那就是首句“百里寒冰”中所指的百里寒和百里冰。   百里寒俊美脱俗,年少有为,自然不必说。   这静王百里冰,之所以入选,不仅仅是他的俊美,还在于他的性情。据说,他的性情是和他的名字大相径庭的。名冰,人却如旭阳高照。封为静王,人却跳脱难训。   他常常乔装出宫,时而扮作乞丐,时而化身小厮,时而又成了侠客,花样极是繁多。酒馆赌场是他常去之地,烟花之地也常见他的身影,他行事乖张无赖,偏偏又生就一副天人之貌,任谁也气他不起来,有时轻薄女子,那被轻薄的女子也往往会痴心深陷。   想到这些,流霜对百里冰的行为就见怪不怪了。小魔王百里冰,放个盘子在她头上,还不是雕虫小技。可气的是,他生就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童模样,那样乖巧无邪,人畜无害的样子,偏偏胡闹的无法无天、惹人头痛。   奇怪的是,太后和百里寒竟任由他胡闹。流霜这时竟是有些看不懂百里寒了,他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呢,到了此时还是不动声色。难道是要看她的耐性吗?也好,那就看看谁的耐性大!   “你真能忍啊,这样你也不介意啊。”静王百里冰边吃边说道,一双晶亮的大眼,饶有兴味地望着她。   “我从不和小孩子计较。”流霜淡淡说道。太后罚她跪,可没有说不许她说话。   百里冰闻言,一口点心顿时噎在口中,他瞪着眼道:“本王可不是小孩子,本王今年十六了!”这个女子竟然敢这样说他。   流霜心想,十六了,果然比她还要小一岁。“我可不是指你的实际年龄。”流霜淡淡说道,做出这种行为,还说不是小孩子。   流霜语气轻淡,话也只说了一半,但这屋里的哪个不是心窍玲珑的,都明白她是在说百里冰幼稚的行为。   两人在这里一问一答,太后那里却耐不住了,眼看着流霜没有一丝被罚的哀怨,吩咐宫女将膳食撤下去,冷声对流霜说道:“白流霜,说吧,奸夫是谁?”   奸夫?流霜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别人会用这样的字眼来质问她。还要给她找一个奸夫出来吗?   流霜望了一眼百里寒,他依然慵懒地坐在那里,白衣如雪,衬得他整个人越加淡漠清寒。百里寒啊百里寒,你的名字倒是真是贴切啊,千年寒冰一块。   “你不说是吧,哀家会查出来的,”太后随即传了刘公公进来,“刘公公,你去传白御医过来。”   流霜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便明了太后要做什么了。传他的爹爹过来,岂不是向他爹爹脸上扇耳光。流霜宁愿自己被杖责,也不愿爹爹受辱。心里慌乱,头一动,头上的盘子便“啪”地摔落在地上,碎片四溅,几块糕点也咕噜噜地滚了出来。   百里冰那里还心痛地大呼小叫,“哎呀,我的点心。哎呀,我的盘子,上好的青花瓷的盘子!你赔我的点心,赔我的盘子!”   流霜忽然直直站了起来,盈水清眸中略带着一丝倔强,黑深的瞳仁中,有冷冷的光华在流转。她坚定地说道:“太后,流霜求您不要传我的爹爹,流霜求太后验身,以证清白。”   瞬间,室内陷入一片沉寂,就连大呼小叫的百里冰,也双眸微眯,眸光深邃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