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第2.5次婚礼 石菲儿安静地坐在角落的高脚椅上,默默地抽着烟,准确地说,是摆着抽烟的pose。细细的烟丝燃烧到了一半,她一口也没吸,只是望着飘散的烟发呆,而不是望着新娘发呆。 又是草坪婚礼!新娘孟瑶琴是石菲儿最好的朋友,而这是孟瑶琴的第2.5次结婚。之所以有个0.5次,是因为有一次孟瑶琴不承认,她说领了证没办事,就不算结过婚。 三年前的那一次,也是草坪婚礼。孟瑶琴的新郎是方京市老虎传播集团的董事长陈鄂虎。老虎传播集团名下有一家叫老虎置业的上市公司,借壳H市的西湖雨伞上市,登陆资本市场。陈鄂虎一举成为横跨地产业和教育业的新晋富豪。那是孟瑶琴第一次结婚,尽管她对石菲儿说,不算第一次,是第0.5次。无论是第一次,还是第0.5次,对陈鄂虎来说,都是第二次。孟瑶琴是小三,勾搭上了陈鄂虎后,这个资本市场的新晋富豪很快就和原配离了婚。 石菲儿曾经劝过孟瑶琴,不能这么玩,容易惹事。孟瑶琴听不进去,劝了两三次后,石菲儿就作罢了,懒得和她争吵。事实上,她们经常争吵,三天一小吵,半个月一大吵,但吵完之后总能很快地和好。 第0.5次婚礼当天,石菲儿以伴娘的身份出现。那天早晨刚睡醒,石菲儿就眼皮直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在草坪婚礼举行到一半时,变成了现实。就在陈鄂虎和孟瑶琴进行香槟塔仪式时,一部手机像砖头一样准确地飞了过来,将架好的香槟塔酒杯砸碎了一个,然后香槟塔就倒了,乒乒乓乓的。 在所有来宾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时,一声"狐狸精"的呐喊,如震天雷一般响彻云霄。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人堆里冲了出来,大步流星,手上还操着两把菜刀。在台上的石菲儿吓呆了,她的第一反应是:这是李逵在劫法场吗? 三秒钟的迟钝后,石菲儿反应过来,这是陈鄂虎的原配来闹事,她赶紧推了孟瑶琴一把,让她快跑。 穿着拖地裙白婚纱的孟瑶琴自然跑不快,狠狠地摔了一跤。就在陈鄂虎的保镖拦下开启了疯癫模式的原配时,石菲儿赶紧上前扶起孟瑶琴,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快跑,留下了一群惊慌失措的来宾。 两个姐妹手拉手缓步小跑的背后,传来了女宾们的尖叫声和孩子们的哭声以及杯子、盘子因碰撞而碎裂的声音。躲进更衣室后,石菲儿将门反锁,她知道,跑到这里,就安全了,陈鄂虎和男人们会处理好后续的一切。 孟瑶琴像孩子一样搂住石菲儿,痛哭起来:"阿菲啊,你说我不会死吧?我不想死啊!"石菲儿不语,将孟瑶琴紧紧搂住,摸着她的后脑勺,像母亲安慰着弄脏了心爱裙子的小女儿。 突然,孟瑶琴停止了哭泣,一把推开石菲儿,目光变得炯炯有神。石菲儿一辈子也忘不了孟瑶琴当时的眼神,因为那眼神就像弥留之际的老妇人回光返照,交代遗言一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孟瑶琴的确是在交代遗言了。 "我博客相册的密码,你知道的吧?要是我死了,你赶快去把我昨天发的那张高中时的照片删掉。那张短发照片不好看,我不想媒体把那张照片登在报纸上!"石菲儿感到瞬间崩溃,都什么时候了,这姐们儿的脑袋里在想什么啊?这就是石菲儿最好的姐妹孟瑶琴,她总认为自己很美,天下没有第二个女人比她美。她不允许任何人说她不美,博客上相册的所有评论都是夸她的,因为只要有对她评头论足说不美的,她总在第一时间删掉,最后只剩下清一色的赞誉。 婚礼被原配大闹一场,最终草草收场。一个月后,孟瑶琴经历了第一次离婚,尽管她反复向石菲儿强调,这不算离婚,但对于陈鄂虎而言,则经历了第二次离婚。又一个月后,陈鄂虎和原配复合了,甩给孟瑶琴两百万元补偿费,又给她留下了一套房子,条件是:以后再也不要来往。当然,陈鄂虎婚礼被砸场的事儿,在媒体上是销声匿迹的。对于一家上市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来说,砸点钱堵住媒体的嘴,并不是什么难事。 离婚后的孟瑶琴在家里哭了整整一个月,然后就忘掉了这一切。该吃吃,该睡睡,优哉游哉,直到她在酒吧认识了一个年轻的歌手。这个歌手比孟瑶琴小三岁,按照孟瑶琴的说法是"那位小哥活儿好、不黏人,姐喜欢他"。 认识的第一天晚上,孟瑶琴就把歌手带回了陈鄂虎留给她的房子里。第二天,他们开始正式同居。半年后,他们结婚了。这一次婚礼,石菲儿没去,因为怕尴尬。和歌手一起泡吧时,趁着孟瑶琴去上洗手间的空当,歌手将手放在了石菲儿的腿上,色眯眯地问石菲儿:"我想和你上床,你真的很漂亮,开个价吧。"石菲儿二话不说,一杯酒泼在歌手的脸上,也不等孟瑶琴回来,径直走了。石菲儿不会向孟瑶琴告状,她知道,告状的话,孟瑶琴也不会相信。在他们交往之初,石菲儿就说过这歌手不靠谱,让孟瑶琴慎重考虑,为此两姐妹大吵一架,冷战了十天。 石菲儿的预感再次灵验了。孟瑶琴和歌手婚后两个月,歌手说自己这样打拼太慢,想开一家汽车4S店,孟瑶琴满心欢喜地想和歌手一起创业。结果歌手没等到公司装修完成,就迷上了炒外汇,将公司注册资金一千万元全部抽逃,瞒着孟瑶琴,全部投入。最终爆仓,颗粒不回。 然后,孟瑶琴终于又离婚了,这次是她主动把歌手给甩了。让石菲儿惊诧的是,孟瑶琴和歌手离婚后,居然还能做朋友!今天的草坪婚礼上,来的乐队,就是孟瑶琴前夫歌手新组建的乐队,前夫歌手是主唱。 由于是第2.5次婚礼,孟瑶琴这边来的朋友不多,她也不好意思再请大家。没有人知道孟瑶琴和乐队主唱的关系,包括孟瑶琴的第2.5个老公。他是一个政府官员的儿子,他们才认识三个月。结婚,是因为孟瑶琴怀孕了,当然,孟瑶琴的怀孕是自己策划的,安全套被她自己悄悄地扎了一个眼儿。 新郎不知道孟瑶琴的婚史,婚礼准备得很仓促,换句话说,是新郎措手不及。孟瑶琴威胁说,如果不结婚,她就去找媒体。孟瑶琴自鸣得意地说:"怕啥,我的第一次都给了他呢,他会负责的。"当然,孟瑶琴的"第一次"来自一种叫作"修补术"的东西。孟瑶琴闪电完婚的指导思想是:"官员家族是爱面子的,赶紧把婚事办了,就算他以后知道我结过婚,那又怎么样,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孟瑶琴是个演员,尽管没演过什么大片,只在几部电视剧中跑过龙套,但她自认为自己演技一流,比刘亦菲、李冰冰好得多,只是没有导演发掘她而已。这一点,石菲儿是承认的,必须承认。 婚礼开始了,孟瑶琴挽着父亲的胳膊,在前夫歌手的歌声中缓步入场,来宾一片掌声。今天的孟瑶琴的确很美,尽管在石菲儿眼中,她那昂贵的婚纱就像扫把一样拖刷着草坪。来自男方亲属家的孩童跟在后面,轻轻地抬着婚纱的"尾巴"。孟瑶琴低低地埋着头,做娇羞状,那神态就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终于出嫁,落落大方又娇滴滴;又如一个处女,正为数个小时后将献上自己的初夜而忐忑不安。 石菲儿摇了摇头,手上的烟已经燃烧殆尽。石菲儿真心佩服孟瑶琴,她真的是一个优秀的演员。石菲儿坐在离婚礼舞台最远的位子,看得并不真切,依稀中,看见孟瑶琴眼中浮动着的泪光。石菲儿相信,这一幕,对于孟瑶琴而言,一定早就排练过好几次了。说哭就哭,对演员孟瑶琴而言,从来不是问题。 石菲儿觉得有点无聊了,尽管她是女方除了家属外唯一到场的朋友,但她还是决定先走。她来的唯一目的,就是第三次给孟瑶琴塞上一个厚厚的大红包。不是因为寂寞,而是不想去认识人,石菲儿有这个自信,只要她坐在这里,一定会有人来搭讪。舞台上的香槟塔程序正在进入高潮,石菲儿知道这个时候离席是最合适的,因为来宾都聚精会神地盯着新人,没人会注意到她。石菲儿将燃尽的烟头摁在烟灰缸里,准备闪人。 "美女,可以借个火吗?"一个很低沉的男人的声音传来。男人显得彬彬有礼,个头不高,目测一米七五左右,偏瘦,穿着黑色的中山装。在这个雨后的中午,他嘴角边洋溢着明媚的微笑。"我来迟了,这会儿人多,我挤到前面去太显眼了。"男人掏出一包日本产的黑魔,在手上把玩着。石菲儿笑了笑,抢过男人手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点上,自己吸了一口,然后递给男人。她大致猜到这个男人是谁了。 男人又是一笑,接过石菲儿抽过一口的烟,叼在嘴里,猛吸了一口,慢慢地回龙,从鼻腔中将青烟喷了出去。沉默了五秒钟后,他问:"这算间接接吻吗?"石菲儿不答话,轻轻地斜斜脖子,算是回答。她想看看自己猜得对不对,这个男人是不是他。 男人见石菲儿不答话,便开始自言自语:"其实,这样的婚礼很无趣,中国人的婚礼早就变味了。香槟塔也好,互换戒指也好,都是西方基督教的礼仪,是出于一种宗教的信仰。小孟并不是基督教徒。"说完,男人停顿了一下,又吸了一口烟,望了望石菲儿。 石菲儿知道,男人这是在试探,试探自己对他的话题有无兴趣,如果自己不做回应,男人应该就不会继续往下说了。石菲儿拿起男人的烟盒掏出一支,自己点上,这表示自己正在听着,示意男人继续说下去。 "西方人结婚是谢上帝,中国人结婚是谢天地。西方自新教改革以来,就推崇禁欲主义,结婚也好,做爱也罢,是为了繁衍上帝的信徒,让信仰生生不息地传承下去;中国的传统婚礼,则是感谢天地恩赐良缘。""嗯哼,有点意思。那你怎么看待中西合璧的婚礼呢,上半段是西服婚纱香槟塔,下半段是相公娘子牵绣球?"石菲儿笑了笑,这个男人和自己才见面几分钟,就提及"做爱"。上一次那个,是什么时候呢?石菲儿一边假装很有兴趣地和男人搭着话,一边突然想起,和前男友分手后,自己已经有半年没那个了! "那叫既没有天地,也没有上帝。那种婚礼上常见的相公娘子牵个绣球,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中国婚礼,那是黄梅戏的凤冠霞帔。中国传统的谢天地婚礼,本来有着自己特殊的一套礼仪,比如结发,什么意思呢,结发夫妻这个词听过吧?就是夫妻各自剪下对方的一缕头发,由新娘系成结,放入锦囊,这就叫结发,寓意百年好合。除了结发外,还有合卺,也就是中国的交杯酒……"男人突然停了下来,他已经意识到,身边的女人有点走神,这是对自己话题不感兴趣的表现。 石菲儿发现男人停了下来,有点不好意思,知道自己走神了,立即耸耸肩,找借口说:"不好意思,我有点累了,昨晚没睡好,不要见怪,我听着呢,你继续。"男人不傻,他知道女人如果对一个话题没兴趣,你还继续喋喋不休,女人就会各种遁了,比如把手机设置闹铃,两分钟后响起;借故去接电话;等等。"算了,今天小孟结婚,大家都是她的朋友,咱们不说这些了。"男人有些尴尬,假装掏出手机看时间。 "好老的手机啊!"石菲儿惊叹道。男人的手机居然是诺基亚5700,老掉牙的货,这样的手机应该与这个男人的身份不相匹配,如果自己没有猜错人的话。 男人笑了笑,说:"手机这东西,能打电话,能发短信就行了。瞧你的苹果4S,大家都说好,我也知道,但大多数人觉得好的东西,我往往不喜欢。"Bingo!应该就是他了。"大多数人觉得好的东西,我往往不喜欢"这句话,在孟瑶琴数落这个男人时,经常以抱怨的口气提及。第一次提及时,是孟瑶琴和这个男人约会,吃的是日本料理,但男人完全不吃生鱼片。孟瑶琴问他:"你怎么不吃,吃日本料理就是冲着生鱼片来的嘛。"男人堵了她一句:"大多数人觉得好的东西,我往往不喜欢。"为了这句话,孟瑶琴特意尿遁,躲进洗手间给石菲儿打了一个电话:"你说他这话什么意思啊?他是仅仅不爱吃生鱼片,还是在暗示我,他不喜欢我啊?"当时石菲儿正在埋头工作,被孟瑶琴这个电话弄得莫名其妙。她知道孟瑶琴又敏感了,这姐们儿总是认为大家都喜欢她,所以将男人的话过分解读了,以为男人是在说:"虽然大家都喜欢你,但我不喜欢。"不戴手表,用诺基亚5700,穿黑色中山装,身高体型吻合,加上自称"是小孟的朋友",而不是男方的朋友,还有这句"大多数人觉得好的东西,我往往不喜欢",基本锁定就是这个男人了,尽管石菲儿从来没有问过孟瑶琴这个男人的名字,但记得孟瑶琴说过,他是上市公司天上珍珠的入赘女婿。他和孟瑶琴交往过,当时他还不是入赘女婿,仅仅是天上珍珠的副总经理,孟瑶琴钓过他,但交往一段时间后,这个男人摇身一变,成了入赘女婿,孟瑶琴这才知道他这个副总经理的头衔是怎么来的,在石菲儿面前将这个臭男人足足骂了一个月,然后才换了下一个交往对象。这个男人来参加孟瑶琴的婚礼,石菲儿并不意外,连歌手前夫都来了,区区一个前男友又算什么?孟瑶琴的一大特技就是,每次分手后都把男人骂得狗血淋头,但最后和他们还是哥们儿。孟瑶琴有无数的蓝颜知己,女性朋友则只有石菲儿一个。 "是啊,手机能用就行了嘛!"石菲儿将烟和手机装入包包-一个普通的包,准备闪人。她和孟瑶琴不一样,孟瑶琴每个月都会买一个新包,不是香奈儿就是爱马仕,而她的包包都是在秀水街淘来的,没有一个超过两百元。婚礼前一天,孟瑶琴特意打电话说:"明天我结婚时,你能带个好点的包吗?我送你一个也行,我老公那边全是官场的朋友,你带个破包,我很跌价的嘛!"石菲儿堵回去一句:"破包才好啊,像灰姑娘,官二代们最喜欢灰姑娘了,这样我才有机会被搭讪嘛!"在石菲儿看来,花上几万元去买一个包,太傻了! "怎么,你要走了?"男人见石菲儿这副架势便问道。 "是啊!有点困,昨晚没休息好啊,想去喝杯咖啡。你呢,啥时候走?"石菲儿轻轻地把打火机往桌子上一推,"这个留给你了。""我一会儿也走。我也有点困了,早上十点才吃过,不想留在这儿吃中饭了。"男人看看手机,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四十分。 "那要不要一起走?"石菲儿只是随口一说。 "你这是在邀请我吗?"男人一点儿也不客气,拿起石菲儿留给他的打火机,又为自己点上一支烟。 "我拒绝回答你这个问题。要不要一起走,你只要点头或者摇头就行了。我不喜欢话痨的男人。""我们去哪儿?"男人不再磨叽,将刚抽了两口的黑魔摁进烟灰缸,将石菲儿的打火机则随意地揣进裤兜。 "去宾馆吧!"石菲儿话音刚落,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她原本的意思是去宾馆的咖啡厅喝一杯。孟瑶琴的草坪婚礼在宾馆后院,只要走几分钟,就能回到宾馆大厅,大厅就有咖啡吧。 男人是个情场老手,轻轻地搂过石菲儿的肩膀,微微用力,引着石菲儿和自己的步行路线出发。石菲儿没有拒绝,她知道男人会错意了,但她不愿解释,她最讨厌的就是解释。她任凭男人搂着她的肩,在气场上,她并不排斥这个男人。 一个月前,金陵证券将行政总部迁至北京,然后大规模招聘。一个星期前,石菲儿刚刚从一家私募机构跳槽到金陵证券研究部。她本想研究金融行业,却被领导分到了农林牧渔行业。对于这个行业,石菲儿刚刚上手,相对陌生,仍在实习阶段。有这样一个机会,能搭上天上珍珠的副总经理,也不算坏事。石菲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即将发生什么。性价比,永远是她做出决断的唯一考量。 男人先走了,留下石菲儿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呆。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了,仅仅是因为好久没那个了,还是只是这个男人对自己而言是一个重要的人脉拓展?这是一笔交易吗? 手机铃声响起,是孟瑶琴,时间是下午五点。她的草坪婚礼应该散场了。 "你在哪儿?"孟瑶琴的声音显得咄咄逼人。 石菲儿慵懒地搭着话:"在家啊!""做了吗?" "做什么啊?" "我是在问你,和他做了吗?老实交代!"孟瑶琴的语速快得如同一把机关枪射出一梭子子弹。 "谁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肖川啊!别装蒜了,我看见他把你带走了。"石菲儿这才想起,自己连那个男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准确地说,是一直都没问过,当然,男人也没有问她的名字。男人走得很匆忙,连事后的温存都没有就被一个电话叫走了。石菲儿懒得去想,究竟是男人真的在接电话,还是设置了闹铃-电话遁。 不待石菲儿回答,孟瑶琴的话如机关枪的子弹又一梭子射出:"你在家是吧,我现在去找你!""开什么玩笑,今天是你的新婚夜,晚上不陪你老公,不和老人们多聊聊,跑我这儿来干吗?"这女人是疯了吗?尽管她经常发疯。电话已经挂了,石菲儿知道,孟瑶琴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她决定的事,从来不做更改。 半个小时前,肖川走了。石菲儿也不做挽留,那些什么"你再陪我一会儿嘛"之类的话,她说不出口。她拿起肖川的手机,输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没有按拨打键,她不想用这种方式得到男人的手机号码,她有自信,男人一定会再打电话给她。 男人也这么承诺了。临走时,他为她盖好被子,没有bye kiss,只是说了一句:"我会给你打电话的。"肖川没有带石菲儿去宾馆,而是让石菲儿报上家门,让出租车司机开过去。一路上,肖川也不多话,只是握住石菲儿的手。石菲儿觉得有些闷,想找点话题:"你觉得孟瑶琴今天的婚纱好看吗?"话题还没展开,就被肖川一句话噎死:"你不是不喜欢话痨吗?"石菲儿被将了一军,倔强地将头扭向窗外,鼻孔里喷出一个"哼"字,同时狠狠地掐了一下肖川握住自己的手。肖川呵呵一笑,抽出手来,摸了摸石菲儿的后脑勺,以示安慰,顺着姿势,揽住了石菲儿的肩头。之后,一路无语。 开门,反锁。肖川继续一句话不说,甚至连鞋子也不脱,就将石菲儿摁在门上,用膝盖将石菲儿的双腿顶开,重重地吻了上来,搜寻着石菲儿的唇。他的一只手悄悄地游进石菲儿的长裙,抄底。 石菲儿望着玄关试衣镜里的自己,突然觉得一阵羞耻,是的,她想做爱,半年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一夜情,但这样一句话都没有,气氛也不酝酿,进门就直奔主题的感觉,却从没有过。石菲儿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玩物。她想挣扎,但身子却被男人死死地压在墙上。渐渐地,石菲儿闭上了眼睛,任凭摆布。 石菲儿不愿表现得功利性太强,尽管勾搭肖川只有两个目的:其一,她要拿到天上珍珠的内幕信息,写出几篇漂漂亮亮的个股研究报告,在金陵证券立足;其二,如果机会合适,她相信凭着自己的判断,可以在这只股票上倒倒差价。她有信心,只要勾搭上了肖川,实现这两个目的都不是难事,只是她不愿表现得太明显,她愿意等,或者说,愿意装。 石菲儿和孟瑶琴不一样,虽然是发小,上同一个小学、初中,甚至同一个高中。从初中起,两个人就是校园里的美人坯子,引得校外浪子无数。高三毕业那年,两个人的人生轨迹开始发生偏离。石菲儿考取了北京的一所三流大学金融系,而孟瑶琴则名落孙山。孟瑶琴跟着石菲儿来到北京,石菲儿上大一,孟瑶琴复读,但石菲儿开学三个月后,孟瑶琴就放弃了复读,做了模特,尔后跻身演艺圈,接过几个戏的龙套角色。有时候,石菲儿觉得,孟瑶琴活着就是为了找男人,从高中开始,她身边的男朋友就一个接着一个,最多的时候,是五个。孟瑶琴曾经问石菲儿:"你们系有管理学这门课吗?我想去旁听,学点管理学知识,用在那些臭男人身上。"石菲儿则不同,她离开家乡来到北京的第一天就告诉自己,女人要靠自己,她希望自己可以在资本市场扬名立万。她认为,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全在金融圈。大四毕业那年,石菲儿去了一家小型私募公司做研究员,几年后,金陵证券行政总部移师北京,大规模招聘研究员,她就去了。今天,是她在新岗位上的第一个周日。今年,石菲儿二十五岁。 她最好的闺蜜孟瑶琴二十四岁。石菲儿二十五岁生日那天,问孟瑶琴:"咱姐妹来北京也七八年了,你找到自己想要的了吗?我觉得自己挺迷茫的,想在北京闯出一点儿名堂,但北京的人才太多了。"孟瑶琴有点喝多了,摇头晃脑地说:"想那么多干吗,走一步是一步啊!难道你要我回家吗?不,不,不,我绝对不回去。"准确地说,石菲儿和孟瑶琴在性格上是完全格格不入的,世界观、价值观、爱情观完全不同。石菲儿在读大学期间,就被同学反复问及,为什么会和孟瑶琴混在一起。石菲儿每次都是一笑而过,何必解释。石菲儿最讨厌的就是解释,尤其是对不相干的人。 但石菲儿知道,孟瑶琴新婚之日,还要来找自己,一定是要一个解释。起床,冲澡,等着孟瑶琴来兴师问罪。在洗手间收拾时,石菲儿突然发现,肖川衬衫上的袖扣没拿走。 石菲儿会心一笑,男人的小把戏。像肖川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丢三落四的,留下这么个玩意儿,就是为了下次见面找借口。石菲儿觉得自己的判断完全正确,于是心情大好,小心翼翼地将袖扣藏好,她可不想让孟瑶琴看见这个。看看时间,孟瑶琴这个疯女人差不多该到了。 肖川走出石菲儿的家门,这才仔细地打量着这处小区-一个显得陈旧的小区,房子应该建于20世纪90年代后期,根据石菲儿的年龄推算,应该买的是二手房。根据地理位置推算,如果房子是在两年内买的,估价两万一平方米;石菲儿的房子是五十平方米的一居室,约莫总价一百万元。室内装潢设计连同家具、家电,估价不超过二十万元。对于石菲儿的经济条件,肖川已经摸了底。 一辆红色的奥迪A6停在小区门口,肖川皱了皱眉头,走上前去,熟练地打开车门,坐在副座上。"答应你的事,我肯定会办好,但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用手机定位我?这是第几次啦?"司机摘掉墨镜,轻轻地在肖川面颊上吻了一下:"我愿意,我愿意,你管得着吗?""婷儿,你太胡来了。" "哎哟,肖公子,肖总,你这是和我摆架子吗?""你玩够了没有,我的人生已经被你搅和得一团糟了,你为什么还是不愿意放过我?""好啦好啦!别生气啦!最后一次,好不好吗?走吧,晚上想吃什么,婷儿好好地犒劳你一下,给你补补身子,嗯哼?""不用了,晚上我回去陪老婆。说好了一起的,我自己坐地铁回去吧。"婷儿伸出一只手,这是一只纤细而又白净的手,如玉似璧:"东西!"肖川轻轻地按了一下皮带,弹出内存卡,丢在婷儿手上。"这是最后一次了。这种事,我真的干不来!"那是一条带有针孔摄像机的皮带,皮带头的O字母就是一个微型摄像头。 "知道了,知道了,去陪你老婆吧!"婷儿接过内存卡,目送肖川打开车门大步流星地离去,直至消失在视野外。 婷儿摇了摇头,打开车载音响,悠扬的古琴声在车内响起。她重重地靠在驾驶椅上,长长地叹着气,然后摇下车窗,点了一支烟。烟迷住了眼睛,她的眼泪从脸颊滑落。"肖川,婷儿真的对不起你,我也不想这样,你真的以为我愿意把你让给她吗?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等什么,你知道吗?"她伸手抹去被烟熏出的泪水,她早已没有泪水了,所有的泪水,都在肖川在H市完婚那天流尽,是自己拱手将肖川让给了最好的姐妹-天上珍珠董事长陆伯言的独女、天上珍珠财务总监陆青峰,是她亲手把肖川打造成了豪门的入赘女婿。 11月初冬的北京城,夜幕总是提前到来,才刚刚五点,天就几乎全黑了。一年前,天上珍珠将行政总部从H市Z县迁至首都,肖川被董事长陆伯言派至北京,主管华北片区的销售工作。肖川觉得北漂这一年,自己毫无成就感,每天声色犬马地生活,吃吃喝喝,空有满腹经纶,却成了一个商人。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令他厌倦、疲劳,甚至恶心,却已习惯。但肖川知道,这一切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 如果不是当初执意辞职去美国,就不可能遇见陆青峰;如果不是婷儿,他也不可能去美国攻读博士学位。可是,世间又哪有那么多如果。 步入地铁站,一位妙龄少女正怀抱着吉他,倚墙而坐,足下铺着一张纸,上面有五个字:救母,卖初恋。 围观者众,肖川拨开人群,挤进去。眼前的少女染着亚麻色的头发,目光呆滞,红肿着眼睛,看上去是刚刚哭过。 中国人的一大特性就是喜欢围观,至少从清朝时就是这样,这一点,美国传教士明恩溥在其《中国人的素质》中有过专门描述。肖川读过这本书。身边的一位中年妇女在地铁站内的灯光下,唾沫星子四处飘洒,她如少女的代言人一般,向新来的围观者诉说着少女的故事,尽管她也只是一个路人,只是比其他围观者稍微早到那么一会儿。 肖川听明白了,少女的故事大概是这样:她是一名在北京的大学生,学的是音乐专业,父亲在两年前因食道癌去世,如今母亲病重,在浙江老家,还有一个正在读初中的弟弟,家里的开支,都是她用业余时间去酒吧卖唱赚来的,但母亲的重病让她一下子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所以她愿意献上自己的初恋,求金救母。 肖川仔细地打量着这位少女,衣着朴素,但精致得体,也就是说,如果她不是红肿着眼睛,如果不是像乞丐一般蜷缩在地铁站的一角,应该算得上是个清纯的美女。这样的女孩,身边绝对不会缺乏追求者,她真的还没有经历过初恋吗?肖川感到疑惑。少女始终低着头,肖川看不见她的眼神。 肖川轻轻地蹲了下去,直视少女的眼睛。少女与肖川对望了一眼,瞬间眼神飘走,扭头望向一边,不愿与肖川双目对视。"小妹妹,你需要多少钱?"少女将头埋得更深了,说:"还缺十万。"声音小得可怜,但肖川听得真切。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学校的?" "黄樱!"少女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却对肖川的第二个问题避而不答。 黄英?一个太熟悉的名字涌上心头。她还好吗?自从去了美国后,肖川再也没有见过黄英,更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在干什么。不是没有想过去黄英的老家看看问问,但去了又能怎么样,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只为了这个名字!肖川从中山装内置口袋里掏出钱包,将身上的钱全部塞给少女。"这里有两千多,你先拿去用吧。"在其中一张百元钞票上,肖川草草地写上一行小字,"这是我的地址,如果你还缺钱,明天下午两点可以来找我。"少女终于抬起头看了一眼肖川,迷离的眼神似乎在掩饰着什么,但依然接过了肖川的钱。"谢谢你。"肖川起身离去,任凭着身后的注目礼所代表的惊叹和鄙夷。他知道,一群大妈肯定不会认为自己出手阔绰,只会议论自己是贪图少女的美貌,想夺走少女的初恋。随便她们想去吧,他要赶地铁、回家、吃饭。 嘀嘀嘀,手机短信铃声响起。"你他妈的不是人!"只有这几个字,发送短信的手机是一串号码,肖川没存过这个号,但他知道是谁。除了孟瑶琴还能是谁。他简单地回复了四个字:"新婚快乐"。 肖川删除收到的和回复的短信,刷卡进站。 正文 第二章 亚麻色头发的少女 少女坐在电脑前,在搜索引擎中迅速地键入肖川留给她的地址,搜索显示是天上珍珠北京分公司的地址。 少女拿起电话,拨了过去:"呀,瑶琴姐,我是王雪梅啊?你忙啥呢?昨天你大婚,没给你电话,还不错吧?"电话彼端传来慵懒的声音:"哦,雪梅啊?不,从今天开始,你只叫黄樱。""哦,对的,对的,只是一时半会儿还不习惯。""我昨晚喝多了,还没起床,下午就去斐济岛度蜜月了。新闻方面,我都安排妥当了,千万记住,这几天你一定不要抛头露面,躲在家里就好。""嗯,知道啦,瑶琴姐,那祝你蜜月愉快。那十万元我已经打到你账上了,你查收一下。先不和你多说了,你忙吧。""好的,亲爱的,等我回来,先挂了哦。""哎呀,瑶琴姐,你等一下,昨天收摊儿时遇见一个人,长得还不错,看样子是个富二代,好像在天上珍珠工作。他说他能……"黄樱最后两个"帮我"还没说出口,就被她的瑶琴姐打断了。 "你去找过他了吗?" "还没有,但我看他人挺傻的,像这样的富二代,咱见得多了,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什么漂亮妹子都能上。要不,我去耍耍他,讹他个十万什么的,当然,肯定会孝敬姐姐你的啦。""不行,你要低调点,你听好了,你不可以去找他,天上珍珠的人,你是玩不过他们的。这是命令!""啊?这样啊,好啦好啦,瑶琴姐放心,我肯定听你的啦。那先这么着喽。"黄樱等待着瑶琴姐先挂电话,她不敢自己先挂,这是她的瑶琴姐要求她的。 "哼!"黄樱重重地把手机砸在床上,凭什么我的命运要你来安排?就是怕我有钱还是怎么着?你的策划,你的策划,去你妹的策划,你这么玩,我就能成为网络红人吗?还要问我要十万策划费,我的钱来得容易吗?我不去找天上珍珠的那傻子要十万,给你的十万,我怎么拿回来啊? 黄樱照了照镜子,连续两天在地铁站装哭,红肿的眼睛已经消肿。镜子里的黄樱,皮裤下修长的双腿,被黑色丝袜紧紧地裹着,玲珑凸显,微微扭腰四十五度,柔顺的亚麻色长发随意地披在背后。她再仔细看看自己的脸,清秀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嗯,这是一副绝世的容颜。"魔镜啊魔镜,请你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黄樱对着镜子自言自语。 "是黄樱!是王雪梅啦!"一个低沉的男音在镜子前回荡,是黄樱的假声。 "嗯!魔镜,你最聪明啦!么么!"黄樱对着镜子飞吻了自己一下。她决定这一次不听瑶琴姐的,什么叫我玩不过天上珍珠的人,不就是看不得我有点钱嘛!去度你蜜月吧,姐姐我可没这么傻,什么事都顺着你的意思啊。黄樱对着镜子,抹着口红,她决定还是去会会天上珍珠的那个傻子富二代。 准确地说,如果不是瑶琴姐以命令式的口吻不让黄樱去,对她好好说清楚,她是可去可不去的,但你不让她去,她就偏要去。"我凭什么要什么事都听你的,这一年来,你压榨我的,还嫌少吗?我呸!孟瑶琴,你这个死贱人!" 黄樱,不,王雪梅,十九岁开始北漂。带她来北京的,正是孟瑶琴。王雪梅对于孟瑶琴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如果不是孟瑶琴,也许今天她还在杭州的夜总会里坐台呢!孟瑶琴把她带到了北京,甚至让她转身一变,成了一名模特,如今,还有机会跻身演艺圈,做一名演员,最后全国闻名-这是王雪梅的梦想,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她不敢奢望,有一天这个梦想会成为现实,或者是无限地接近现实,但是如果这次孟瑶琴的策划得以按计划推进的话……但另一方面,王雪梅恨着孟瑶琴,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被孟瑶琴摆布的感觉……望着窗外飘洒的细雨,王雪梅的思绪被拉回到三年前,当时,她才十七岁。 那一年,王雪梅高中退学后,从家乡的小县城来到杭州。她在足浴场子做过技师,在餐厅洗过盘子,都是又苦又累的差事,直到看《吴越晨报》上的分类广告,知道有家KTV夜场在招公关。 王雪梅知道公关是什么,无非就是陪客人喝喝酒、唱唱歌,被客人毛手毛脚地亲亲搂搂,尚在她可接受的范围内。反正是远离家乡,没人知道她是谁。最重要的是,这份工作比去捏脚、洗盘子要赚得多、赚得快。 但很快地,王雪梅便知道自己错了。那一天,她连续赶了两个场子,两轮下来,已经喝得不省人事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地躺在宾馆的床上,而且不是什么五星级宾馆,而是一家普通的快捷酒店。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见一个男人光着屁股在刮胡子,王雪梅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下体隐隐地还在疼。这是她的第一次,但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拿走了。 王雪梅回忆陪酒的时候,这个客人自称叫马涛,来自大连,是来杭州出差的。在唱歌的时候,他就不断地问王雪梅能不能出去,多少钱出去。王雪梅是明确地拒绝了。但她现在像电视剧里那样要死要活地和马涛拼命已经没有意义了。 王雪梅抡起一个枕头轻轻向马涛砸去,示意自己醒了,说:"喂,你打算付我多少钱,我是第一次。"马涛的电动剃须刀没有停下,依然传来"嗡嗡"的声音,没有回头地说:"一万,已经给你们经理了。"王雪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想打电话给经理求证一下,拿起手机才发现已经没电了,正想裹上被子下床去拿充电器,却被马涛一个饿虎扑食,死死地压在床上,摁住双手。"一万,两次!再来一次。"王雪梅没有哭,就这么笔挺地躺着,任凭着马涛的活塞运动,疼痛一阵阵袭来,这是一种直达脑髓的疼痛。王雪梅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终于来了。 马涛完事后,迅速地穿好衣服,望着躺在床上虚脱无力的王雪梅,丢下一句:"你再睡一会儿好了,我要赶飞机回大连,房费付过了,到下午两点,起来后你自己走就好。"王雪梅去洗澡,足足洗了一个小时,一遍又一遍地冲刷自己的下体,似乎这样就可以穿越到二十四小时之前。当王雪梅把房卡交到前台的时候怒了,马涛根本没有付房费,连开房时的身份证用的也是她的。当天晚上,王雪梅上班时遇见经理要钱,怒疯了,马涛一分钱也没给经理。 从那一天起,王雪梅才体会到了什么叫作"仇恨"。 她无数次地幻想过自己的第一次,对方应该是一个很爱自己的男人。无论她怎么发脾气,他都对她不离不弃。这个男人不必大富大贵,但可以让她衣食无忧;不必一年一度地出国旅游,但每年暑期能去一趟海边。她的第一次应该是在一个夏天的夜里,和男朋友都喝了一点儿红酒,海景房的落地窗外是一片宁静的大海,夜幕中繁星点点。男人跪下来对她说"雪梅,我爱你",然后、然后,然后才有然后。 她发誓,如果有一天,她再见到马涛,一定要阉了他。如果有人愿意帮她阉了马涛,她愿意分文不取,被他睡上一年。但王雪梅知道也许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马涛,甚至不知道马涛这个名字是不是真名。但王雪梅已经把那张丑陋的脸连同恶劣的灵魂深深地刻进了心里,只要马涛没整容,哪怕过去十年,她也一定能把他给认出来! 在这样一个孤独的城市,没有人可以抚慰她的灵魂,仇恨让她变得充实,让她知道自己还活着。马涛有没有整容,王雪梅不知道,但她相信,如果马涛再见到她时,肯定认不出眼前的这个姑娘就是被他夺去贞操的女人。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也就无所谓了。在经理的开导下,王雪梅开始出台,有了之前的教训,每次都是先付钱,再出台。就这样混了一年,王雪梅的手里有了一点儿钱,她去整形医院开了眼角,削了下巴。等手上再有点钱的时候,王雪梅想再去丰胸。 十九岁的那一年,是王雪梅生命的转折点。在大连的一个酒吧里,她遇见了孟瑶琴。王雪梅向经理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想去看看大海。王雪梅没有选择青岛、三亚,而是去了大连。她想去看看大连实德队的安贞焕,这一周正好是大连实德坐镇主场对战前来挑战的杭州绿城。 到了大连,王雪梅想起在大连的马涛,仇涌心头,而仇涌心头,又见不得仇人,最后只好买醉。在大连的一家酒吧,王雪梅点了一个很帅气的小鸭子陪自己喝酒。这里比起杭州,没人认识她,她可以将心事对着一个比自己年龄还小的小帅哥和盘托出。 王雪梅的故事还没说完,小帅哥在一个侍者前来耳语几句之后起身离去。小帅哥起身表示抱歉,指指角落的一个位子,说自己有个熟客,要去陪一下。王雪梅允诺。 等了十五分钟,小帅哥还没回来,王雪梅怒了。借着酒意,她走上前去揪了一下小帅哥的耳朵,说:"你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小帅哥用求助的眼神望向"熟客"。这位熟客目测身高至少有一米七,一袭黑色紧身衣的御姐范儿,貂皮大衣叠起搁在沙发上。"熟客"起身,慢慢地挪开王雪梅揪住小帅哥耳朵的手,慢条斯理地说:"小妹妹,我看你也是一个人,要不咱们一起喝吧!"那天晚上,究竟喝了多少,王雪梅已经记不得了,总之,醒来的时候,没有和那个大连的马涛那次一样一丝不挂,而是躺在一张舒适的床上。 "你醒啦?"身边的美女裹着浴巾出来,刚刚沐浴完,头发还湿漉漉的,"走吧,咱们去吃点东西。我知道这里有一家日本料理的三文鱼特别好吃。"王雪梅想起,眼前的美女就是昨夜在酒吧刚刚认识的孟瑶琴,比自己大四岁,她说自己可以喊她"瑶琴",如果愿意的话,叫她一声"瑶琴姐",她也会很开心。 "哎呀,瑶琴姐,是你把我带回来的吗?我是不是喝多啦,真是不好意思啊!"王雪梅望着大床就明白了,她是被孟瑶琴带回来的;再看着身上的睡袍,应该也是孟瑶琴帮忙换的。 "傻妹妹,真搞不懂你喝那么多干吗。我的大衣都被你吐得不能穿了。""啊?这样啊!"王雪梅感到一阵脸红,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 "没关系啦,一件衣服而已嘛,我懒得要了,让昨晚那位小哥拿去,他扔了也好,洗干净后转手孝敬他老妈也好,都无所谓了。关键是,咱姐妹喝得开心就好。"被孟瑶琴这么一说,王雪梅更加不好意思了,说:"瑶琴姐,我赔你吧!"孟瑶琴抬手,示意王雪梅打住,说:"行啦,你要认我这个姐姐,就啥也不说了,你赶快起来洗漱一下,我们去吃点东西,我也饿了。"那一顿日本料理,孟瑶琴和王雪梅两个人便吃了一千八百元。这是王雪梅吃过的最贵的一顿饭。结账时,孟瑶琴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是让服务员开了张发票,抬头是"老虎置业"。 餐后喝咖啡时,王雪梅问:"瑶琴姐,老虎置业是你的公司吗?我好像记得这是一只股票嘛!""哟,看不出来,你还挺懂的啊。不是我的公司,一个朋友的。你买股票吗?""想买,但我什么也不懂。我们那里有个报纸叫《吴越晨报》,我记得有一期的封面头条就是这个公司,写他们是借壳西湖雨伞公司上市的,西湖雨伞是我们那里的公司。""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你懂得还真多呢!没事,你回去后找个证券营业部开个户,就买这只股票好了,能涨!"孟瑶琴轻轻地抿了一口咖啡,不急不忙地说,眼神中充满了肯定。 "真的啊!姐姐你一定有内幕消息,你好厉害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在欢场打磨了近两年的王雪梅早已经学会,但这一次,她肯定自己不是在拍孟瑶琴的马屁。她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这位姐姐,人漂亮又大气,而且对刚刚认识的自己,还这么好。从离开家乡去杭州,除了场子里的经理对自己偶尔会嘘寒问暖外,再也没有人对自己这么好过了。感动这东西,就像蜡烛,只要点燃了,就可以继续燃烧。 "其实我也不懂啦,我一个朋友是这个公司的。但我从来不问她,说这股票能买的是我的另外一个朋友。"孟瑶琴在手机里调出一张合照,放在王雪梅眼前,"这是我最好的闺蜜,她叫石菲儿,是专门研究股票的。""哇,好漂亮的姐姐啊!"王雪梅抢过手机,仔细端详着手机里的石菲儿。石菲儿和孟瑶琴是两种风格的美女,如果说孟瑶琴是个热情似火、大大方方的美女,那么石菲儿就是冷艳型的,冷艳得让人觉得很难搭讪。"姐姐的朋友们都好厉害啊,那你是做什么的呢?""我啊?我是演艺经纪人,当然,我自己也演过两部戏。""真的啊?!"王雪梅两眼放光,尽管在欢场认识过几个贵人,但从来没有和演艺圈的人零距离接触过,做一个演员,是她从小的梦想,她认为自己很漂亮,不做演员就太亏了,尤其是去整容医院动了几次刀子之后。"难怪我看瑶琴姐你这么面熟呢。我一定看过你的片子,我想想。"这一次,她就是在拍马屁了。 孟瑶琴望着王雪梅假装回忆的样子,也不揭穿,笑了笑说:"雪梅妹妹,其实你条件也不错啊,要身高有身高,要美貌有美貌,你要是去拍戏啊,肯定比你瑶琴姐要红。""真的吗,真的吗?你看我能行吗?"王雪梅激动了,她觉得天上掉下了一块馅饼,或者说,这块本属于她的馅饼终于从天上掉了下来。 "行啊,姐姐不是告诉你了吗?你肯定适合,我不是告诉你了,我就是演艺公司的经纪人啊,我会看走眼吗?""可是……可是……我还在读书……也没有什么经验啊!"喝酒认识孟瑶琴时,王雪梅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的真正职业,只说自己是学生。 "是学生又怎么样?你看在北京,什么北影啦,中戏啦,那里的学生哪个不是在校期间就开始接片子啦!想出名的话,还是要趁早嘛。"孟瑶琴将桌上的餐后果盘向王雪梅的方向推了推。 "可是,我不在北京啊,那里也没有什么朋友。""你这么说就太见外了,姐姐要生气啦!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要不这样吧,你回去后好好考虑一下。姐姐的电话,你已经有了,你要是想来北京发展,就给姐姐打电话,北京欢迎你。""谢谢瑶琴姐,我回去问问爸妈的意思,要是他们同意,我就去投奔你。到时候,千万不要忘记我这个小妹哦!" 回到杭州后,王雪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券商营业部开了户,拿五万元全仓买入老虎置业。一个星期后,股票小涨小跌,根本没什么变化,王雪梅有点疑惑孟瑶琴的消息是不是靠谱。王雪梅上网查过孟瑶琴的资料,的确是个演员,在去年比较火的一部宫廷电视剧《江东二乔传》里演过女三号孙尚香,此外,在其他几部自己没看过的影视剧中,也有角色,但这股票嘛……王雪梅试探性给孟瑶琴发了一条短信:"瑶琴姐,我是雪梅,谢谢你在大连的招待,我已经买过老虎置业了,亏了两个点。"不到一分钟,孟瑶琴的短信就回了过来,尽管有两个错别字,但王雪梅还是看懂了。"我也不懂股嫖(票),我帮你问问你石菲儿姐姐,晚下(上)告诉你哦,亲。"孟瑶琴没有食言,晚上转过来一条短信,应该是石菲儿发的。短信很专业,但王雪梅看懂了大概的意思,是让她捂住,从图形上来看,目前的局面是庄家吸筹完毕正在调整,应该呈现上攻态势,一个月内涨幅30%是没有问题的。 靠谱,百分之百的靠谱。收到短信的第三天起,老虎置业开始上攻,第一天大涨7%,第二天再涨7%,第三天涨停。三个交易日,涨幅在20%以上。王雪梅在股市里的五万元,不到一个月就变成了六万多,也就是说,一个月不到,她就多了一万多元钱。王雪梅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多买一些,如果投入十万,现在岂不就是十二万了。 就在王雪梅后悔的时候,孟瑶琴的短信又来了:"股票赚了吧,别贪,明天拉高就走了吧。"王雪梅觉得孟瑶琴太小心,先前不是说有30%的涨幅,现在还不到嘛。她没撤,但当天傻眼了,老虎置业早盘高开5%,然后一路下滑,最终以3%的跌幅收盘,次日又跌了5%。两天时间,王雪梅赚的一万多元就变成了七千多。 王雪梅彻底地服了。无论是人脉,还是阅历,孟瑶琴都比她强太多,有上市公司的朋友,有炒股高手的朋友,还是演艺圈的经纪人。更关键的是,孟瑶琴只比她大四岁,难道在北京,舞台真的更宽广吗? 王雪梅一方面服气,另一方面不服气。她相信,孟瑶琴能拥有的一切,她也一定能拥有,而且在欢场混的这两年,已经让她成熟了很多。只要去了北京,孟瑶琴带她一程,她也可以成为孟瑶琴。 再见吧,杭州!北京,我来了!北京,我王雪梅来了! 当王雪梅决定辞职,设宴款待经理和姐妹时,大家都感到不可思议。"什么,你去混演艺圈?""你要去当演员啊?""你不是开玩笑的吧?"尤其是经理,她说:"妹妹,你怎么这么傻,你现在怎么样也能一个月赚到两三万吧,你去北京能干吗?你现在有多少熟客啦,好不容易建立的客户关系,你都不要了吗?"王雪梅当天喝多了,听经理这么说,顿时觉得经理看不起她,或者是想霸着她这棵摇钱树。她脱掉鞋子,赤足站在椅子上,拿起一个啤酒瓶当作麦克风,大声地唱着:"我信心比较大……我不怕不怕不怕啦……我……"歌还没唱完,王雪梅就从椅子上栽了下来,一颗门牙就此折断。 王雪梅认为这是天意,想进演艺圈,没有一口好牙怎么行。她一直对不太齐整的牙齿不太满意,这一次,终于有机会去美美牙了。这是北漂前的最后准备。 当前台将王雪梅,不,自称黄樱的女人,领入肖川办公室的时候,肖川正坐在转椅上,背对着黄樱,两只脚吊儿郎当地敲着"L"形办公桌。前台在办公室门前敲了一下门,说:"肖总,黄小姐来了。"肖川不回头,抬了一下手,示意请前台小姐出去。当前台小姐将办公室门带上的那一刻,黄樱才有工夫打量肖川的办公室。办公室不大,目测三十平方米左右,四壁皆书,基本没有任何装饰,沙发、书桌、书橱以及帆布转椅都看不出是什么名牌。肖川的中山装搭在椅子上,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衣,屋里的空调显示二十七摄氏度。 肖川依然没有转过头来,黄樱从背后望去,只能看见肖川头上冒着青烟。 "坐吧,我知道你一定会准时来,早就让前台候着你了。"肖川借着侧手弹烟灰的手势,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 "啊,我坐一下就走。我是来向您表示感谢的。您昨天借我的钱,我一定会还的。"黄樱小心翼翼地说着,并没有马上就走的意思,反而将大衣脱下来,抱在腿上坐了下来。 肖川还是没有转过身来,说:"呵呵,你能来,是我的荣幸啊,怎么说你也是个网络红人嘛!""网络红人?我……我都不怎么上网的啊!"黄樱一脸错愕。 "是啊,你的新闻都出来了,黄樱,二十岁,在校大学生,卖初恋救母。网民还给你起了个绰号叫'美女乞丐'呢!""啊?"黄樱吃了一惊,惊的是没想到新闻这么快就出来了,孟瑶琴的办事效率还真是高,更惊的是,新闻出来后,孟瑶琴都没有给她打电话说一声。 "我只要听实话,这是炒作,对吗?"气氛让黄樱觉得很尴尬,面前的这个白衬衣男人至今都没有转过身来正眼看她一下,甚至没有叫秘书给她送一杯水,就让她这么干坐着。"肖总,您、您在怀疑我吗?"在按照肖川给的地址找到这处写字楼前,黄樱甚至不知道昨天给她两千元的陌生男人姓肖,当她出了电梯门时,前台小姐就在恭候了,第一句话就是说:"您一定是黄樱小姐吧,我们肖总一直在等您。""黄小姐,现在是我在问你,不是你在问我哦。我只有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在炒作,我只要听到Yes或No。"肖川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压迫感。 "肖总,我觉得您有些过分了,请您尊重我,好吗?您认为我有必要进行这种炒作吗?你们这些有钱人,是不是见我们这些女孩子需要钱,就显得自己特别高高在上?"黄樱想走了,她感觉到自己不适合再待在这里,但身子却不听使唤,屁股根本没从椅子上挪开的打算。 "好吧,你可以不承认。我只提出我的疑问,你听着就好。第一,昨天在地铁站见到你时,你的身份是一直在酒吧赶场唱歌,以此勤工俭学,是吧?但为什么我见你的吉他是崭新的,根本不像用过的呢?再看你的手指,也不像弹吉他的人。我说错了吗?""当然不是了,不信您找把吉他来,我弹给您听。"黄樱急了,关于要不要带一把吉他,孟瑶琴的建议是没必要,但她认为有必要,这样更能证明自己的身份是一个在酒吧卖唱兼职的歌手,而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乞丐。"我那吉他就是新买的嘛!不信你问……"黄樱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去问谁?自己也没想好,毕竟眼前的肖川于自己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抬出谁来也不管用。 "黄小姐,送给你一句话:说一个谎,就要用一百个谎来圆。"肖川这才将搁在办公桌上的脚放了下来,将转椅转了一百八十度,双手交叉着托住下巴,笑眯眯地看着黄樱。 被肖川柔和中带着杀气的眼神望着,黄樱感到浑身不自在,她甚至忘记了前来找肖川的初衷。在脑海中,她已经排练了三次以上这样的镜头。这个男人会假惺惺地关心自己一下,然后开出条件,黄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哪怕是在男人的办公室里被他办了也没关系,只要钱到手即可,但一切都没有按照她设想的情节发展。"那好吧。肖总,我现在就把钱还给您。既然您这样对别人不信任,我们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算我看错人了。""怎么,我才说了第一,你就坐不住了,第二和第三还想听吗?""不必了,打扰了,我这就回去了。我今天没带多少钱,回头会把钱给您送来。"黄樱终于决定要离开了。她只想尽快地消失,再也不要见到这个男人。她一点儿也不喜欢一眼被人看透的感觉。 肖川并不接黄樱的话茬儿,接着说:"其实我没有恶意,也不会去网上揭穿你。你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目的,我相信你不仅仅是为了钱。如果是为了钱,你没必要这样诅咒自己的父亲因为食道癌去世;如果是为了钱,你可以有其他来得更快、更直接的方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对不起,肖总,我想您误会了。打扰了,我这就走。"黄樱起身离去,她在这瞬间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狠狠摔门而去,但这样的念头很快被打消了。没必要在这个男人面前发脾气,只要迅速地离开他,不再见到他就好。于是,她轻轻地推开门,又轻轻地关上门。 离开肖川的办公室后,黄樱找了一家麦当劳,点了一份薯条,一杯可乐,然后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手机上网搜索肖川所说的新闻。网上已经疯传这个新闻,而且在论坛的评论和微博上不少企业主表示,不建议卖初恋,去其公司上班,可以提前预支薪资作为她母亲的医药费。看着评论和留言,网友们都夸黄樱是个美女,这使她在肖川办公室感到的不适感稍微淡了些。 第二件事是打电话给孟瑶琴,想问问她,下一步该怎么办。孟瑶琴的手机关机了。黄樱看看时间,这个时候孟瑶琴应该在飞机上。黄樱转念一想,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那个姓肖的男人,从昨天看来,明明是个傻帽儿,一出手就是两千元,怎么今天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难道是他看见了今天的自己,又没兴趣泡了吗? 黄樱在手机里调出镜子软件,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绝对不可能啊,今天较之昨天,眼睛也消肿了,而且还刻意打扮成了清纯风格,不可能让那个男人看见了反而没感觉啊。瞬间,黄樱觉得自己似乎懂了。搞鬼的一定是孟瑶琴,难怪自己说要去天上珍珠时,孟瑶琴一个劲地劝阻,莫非孟瑶琴和那个肖总认识,不愿意自己傍上这个金主?对,一定是这样的。肯定是孟瑶琴给那个姓肖的男人打了电话。他说他看出了自己的破绽,什么吉他是新的云云,他要是真的看出来了,昨天为何还要给钱?昨天像个人,今天像个鬼,变得这么快,一定有原因,肯定是孟瑶琴打了电话,他们一定认识。 黄樱用手机上网查了一下,天上珍珠+肖。她终于知道自己刚刚去见的男人是谁了,他叫肖川,是天上珍珠的副总经理,公司创始人的女婿。这下所有的事情就不奇怪了,偌大一个北京城,有头有脸的富二代,孟瑶琴自称认识一半。嗯,他们一定认识。 "孟瑶琴啊孟瑶琴!这一出策划,就是你的主意,你为什么还要断我财路?你问我要了十万元的策划活动资金,凭什么不让我和你认识的男人接触?这一年来,我欠你的,早就还清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你等着,我现在不和你翻脸,等这一出戏演完了,等我混出名堂来了,咱们老账新账一起算!"在手机的记事本上,黄樱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走出麦当劳时,一对牵着手的情侣朝黄樱迎面而来,黄樱用眼睛余光发现,这个牵着女友手的男子偷偷瞟了自己两眼。黄樱得意极了,在北京,没有人知道她是谁,没有人知道她以前做过什么,她只知道一颗影坛的新星正在冉冉升起。"等着吧,孟瑶琴,论年龄,我比你年轻,论长相,我比你漂亮,咱们走着瞧,你从我这里榨取的,我会让你加倍吐出来。"仇恨,是黄樱奋斗的动力。第一次是大连人马涛,是他改变了黄樱在杭州的生活轨迹;而在北京,她终于找到了第二个仇恨的对象,那就是孟瑶琴了。黄樱想起了初中历史课本里的一句名言"师夷长技以制夷",现在还不是和孟瑶琴翻脸的时候。"你能利用我,我也能利用你!鹿死谁手,等着瞧好了。" 正文 第三章 离家出走的少年 工体,昏暗的灯光,清雅的酒廊,石菲儿坐在一角,一个人。她不爱喝酒,但喜欢这么静静地坐着,看着从眼前晃动的俊男靓女们的身影,揣摩着他们的关系,是热恋中的男女,还是出来幽会的地下情,或者网友见面。 孟瑶琴出差时,石菲儿便喜欢一个人去找一家安静的酒廊,一个人坐着想一些事。孟瑶琴去度蜜月了,石菲儿的耳根清净了不少。昨天,她们又吵架了,那个女人在婚礼刚结束就跑来住所把自己骂了一顿。当孟瑶琴劈头盖脸地大骂时,石菲儿只是静静地听着,随她怎么说,石菲儿知道孟瑶琴的气来得快、消得也快,而且发脾气毫无道理。孟瑶琴需要的仅仅是一个情绪的宣泄口。 石菲儿在等肖川,这个孟瑶琴没有搞定的男人。孟瑶琴总是认为,只要她想勾搭的男人,就没有上不了床的,而肖川是唯一的例外。孟瑶琴说这个男人很可怕,可怕到一眼就能看透你心里在想什么。而这次孟瑶琴生气的是,为什么肖川看不上她,只愿意和她做个朋友,而和初次见面的石菲儿,就那么直接走了。 在孟瑶琴抱怨式地责难,或者说自怨自艾的时候,石菲儿一句话也没说,她知道,孟瑶琴发牢骚时,就随便她。睡都睡了,孟瑶琴还真能怎么样? 石菲儿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一刻钟,她点了一杯长岛冰茶。其实,石菲儿自己也想知道,为什么肖川要带自己走,他图的是什么?像他那样的男人,应该不缺女人的。论姿色,石菲儿有足够的自信,但石菲儿不像孟瑶琴,不认为自己是北京市最美的女人;图钱,更不会了,哪一个上市公司的高管会盯上自己这个"民女"的钱包?想不明白的事,石菲儿就不会拼命去想,如果有答案,时间会自动解答。 肖川来了,远远地对着石菲儿微笑,径直走到石菲儿跟前,在墙角"L"形沙发的另一侧坐下。他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粉绿的礼品盒,推送到石菲儿跟前,说:"不算迟到吧?""这是什么意思,是补上的见面礼,还是算嫖资?"肖川不接话茬儿,脱掉了外衣,马虎地叠了一下,搁在沙发的空余位置,说:"先打开看看吧。"一条明灿灿的珍珠项链。 "一点儿小东西,拿去吧,没有任何理由,只是觉得应该挺适合你的。""这是你们公司生产的吧?天上珍珠,今天涨了七个点,股价走势有点诡异,看样子还能涨。前些日子的跌,是有主力在洗盘。肖总,我说得对吗?当然,你可以不承认。"白天的时候,石菲儿一整天都在研究天上珍珠的股票。 "为什么不承认?早就听瑶琴说过你,说你是她朋友里对股票最在行的,刚去了金陵证券,对吧?部门定了吗?还是老本行,做研究员,还是投行?""哟,看来肖总对小女早有研究啊,荣幸之极。昨天借火是故意套磁搭讪吧。按照肖总的风格,去朋友的婚礼,绝对不可能迟到。你是看见了我,才故意过来借火的,对吗?""对!"肖川微微一笑,拿起石菲儿的酒,喝了一口,"间接接吻,不介意吧?"石菲儿一摊手,表示无所谓,说:"说吧,这样费尽心机地和我搭讪,还故意留下一个袖扣,目的就是第二次把我约出来,肖总图的是什么呢?"此时,酒廊的侍者前来问肖川点啥,肖川没有打开酒水单,直接点了铁观音,加杯。肖川笑着问石菲儿:"不喝酒,不介意吧?""这是你第二次说'不介意'了。"石菲儿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肖总平常不是没这么多话的吗?你做主就好了。"待侍者离去后,石菲儿调皮地一笑,"好啦,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我希望肖总快人快语,摊牌吧。"肖川不急不忙地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说:"我要请你帮我发一篇研究报告。""猜到了。除了这个,我好像没什么能帮肖总的吧?""所以你就认真地研究了天上珍珠的股票,对吧?和石小姐说话,一点儿也不累。""肖总,你可以叫我菲儿。你管孟瑶琴叫瑶琴,管我叫石小姐,我很不高兴呢!"石菲儿嘟了嘟嘴,扬了扬左边的眉毛。 "好的,那你也就别再喊肖总了,叫声哥,不吃亏吧?"肖川的手没闲着,将石菲儿耷拉在面颊上的一缕头发捋到耳后,"莎士比亚说过,一朵玫瑰,即使这朵花的名字不叫玫瑰,它依然是那个样子,依然是那种花香。""索绪尔的《普通语言学教程》。肖哥,你今天来,不是要和菲儿谈结构主义的起源与发展吧。菲儿好歹也是读过一点儿哲学的哦。""哈哈哈哈!"肖川伸过右手,将石菲儿揽入怀中。石菲儿没有拒绝。肖川的左手则在石菲儿直挺挺的鼻梁上刮了一下。 "天上珍珠,明天晚上会发公告,要变更募投项目。"说话间,侍者将泡好的铁观音送了过来。不是紫砂壶的工夫茶,普通的玻璃壶,毕竟,酒廊是喝酒的地方,有茶喝就不错了,不能要求太多。肖川松开揽住石菲儿的手,为自己和石菲儿各倒了一杯。 "继续说吧,应该是个重大利好吧,不然主力不会在这个时候拉升的。""是不是利好,你自己判断。天上珍珠上市时有三个募投项目:第一个是扩建在S县的淡水珍珠蚌养殖基地,第二个是生产珍珠粉类的营养品和护肤品,第三个是在全国主要城市开设专卖店。""但上市时的募集资金尚未用完,对吗?应该还有三个亿没动,一直躺在账上睡觉,不断补充流动资金。""功课做得真足,那你说说,为什么募集资金不花完?""大致原因有三:其一,全球金融海啸后,珍珠出口受到了波及。"石菲儿喝了一口茶,望着肖川,希望得到肯定的眼神,以便继续说下去。 "你先说完。"肖川摁灭烟头,准备重新点上一支。 石菲儿抢过肖川的烟,自己点上,吸了一口,然后再递还给肖川。"其二,天上珍珠一直是农业类公司,在商业拓展上并不在行,所以肖哥你来到北京,试图在商业领域上进一步拓展,但你来了近一年,天上珍珠只在北京开了一家专卖店。这依然是企业经验不足的原因所在,从肖哥的履历上看来,你也不是商业拓展的专业人才。""很好,其三呢?"肖川赞许地看着石菲儿。 "其三就是,珍珠粉类化妆品也好,营养品也好,毕竟不是市场主流,不是说东西不好,而是提升知名度和美誉度的人力物力财力成本太高。""非常好,我果真没有看错你。"肖川再次将石菲儿拉到怀中。石菲儿双手圈住了肖川的脖子。在外人看来,肖川和石菲儿就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我们打算把第二个和第三个项目停掉。""这个我猜到了。这两个项目的收益率并不符合天上珍珠的预期。""我们打算将没用完的三亿元在湖北的几个养殖大户手里收购四个淡水珍珠养殖基地。呵呵,这不算什么利好消息吧,应该是中性,也算是对股民做一个交代。""肖哥需要菲儿的报告怎么写,打股价还是拉股价?""打!狠狠地打!给予卖出评级。"石菲儿瞪圆了眼睛,不明白肖川为什么要这么说。石菲儿相信,肖川也该知道,在证券行业的潜规则中,券商很少给予一个上市公司卖出评级,一般而言,"中性"评级就是很委婉的卖出潜台词了。"这几天股价不是刚刚启动吗?""菲儿啊,该告诉你的,我会告诉你,不该告诉你的,我随便编一个理由,忽悠你一下,有意思吗?""好的,我可以不问理由。但我很奇怪,凭着肖哥的人脉,找个研究员写个报告不是很容易吗?菲儿是新人,没什么影响力的,为什么不找别人呢?""因为我想把这个出名的机会让给你,在股价上,我会安排资金配合的。你的研究报告绝对不会错。"石菲儿明白肖川是个狠角,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券商研究员的新兵,最想要的是什么。名气!有了名气,就有了话语权;有了话语权,就在业内站得住脚。而这一切,正是石菲儿想要的。"肖哥为什么对菲儿这么好呢?想出名的研究员很多吧?别告诉我菲儿,说你喜欢菲儿哦。""的确,我付个十万元稿费,找个托儿干这么一票很容易,但我想省下这十万。这个理由,你满意吗?我说的是真话。""哎哟,肖哥还真把菲儿当成免费劳动力,又要免费干活,又要免费……"石菲儿停了一下,轻轻在肖川耳朵里吹了一口气,"又要免费伺候你。"肖川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说:"我得走了,晚上还有其他事,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石菲儿决定再坐一会儿,怎么着也得把铁观音喝上第二浇。她手上把玩着肖川送的项链,这的确是自己想要的新款,前两天在办公室,看见一位同事戴着,还和她讨论着价钱呢。肖川怎么会知道自己喜欢这款?石菲儿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的谜题都会迎刃而解。 嘀嘀嘀,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是微信。头像是一个帅气的小伙子,像年轻时的福山雅治,微信名叫"福山"。微信验证的消息写着:"美女,能聊聊吗?相距一百米。"在大多数时候,石菲儿都会将微信上的定位功能关闭,否则没完没了地被骚扰,动不动就是问一夜情之类的屁话,相当烦人。但一个人在酒吧坐着时,石菲儿偶尔会把微信的定位功能打开,等着被勾搭,以消磨时间。肖川走后,石菲儿才打开定位功能,"福山"是第一个搭讪的。 "给你五分钟,你能找到我在哪儿,我们就聊聊。"石菲儿通过了验证,并对"福山"如是说。发完微信,石菲儿继续喝茶。 三分钟后,石菲儿被敲打玻璃的声音吓了一跳,看见酒廊外的小伙子和"福山"的照片一样,便释然一笑,微微点头,意思是:对的,是我,你可以进来了。 石菲儿打量着坐在自己旁边的"福山",二十岁左右,牙齿洁白整齐,头发很干净。石菲儿喜欢这样干净的男子,但是"福山"穿着一件有点脏的阿迪达斯的运动外套,尤其是袖口,一看就是A货。"你就是福山吧,我只给你五分钟,如果你说话不好玩,我立刻就走。"石菲儿点上一支烟,轻轻地靠在沙发上,将主动权交给旁边的帅小伙子。 "我叫黄雄,今年十九岁,在北大读大二,现在隔壁酒吧打工,勤工俭学,但我今天刚刚被解雇了。"黄雄停了一下,望着石菲儿桌上的烟,"我可以抽一支吗?"石菲儿点点头,示意不用客气。 黄雄一点儿也不客气,抽出两支烟,一气儿点上,然后左手和右手各夹一支,说:"不好意思,有点儿困,一支提不了神,不介意吧?"石菲儿笑笑,心想你都已经先斩后奏了,我还有什么介意不介意的呢!"哟,耍酷啊,困了就回家睡觉呗,还发微信搜索附近的女孩子干吗?""就是不开心!我一个月都白忙了,刚刚还赔了一千多块钱!唉……"石菲儿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这孩子想问我借钱。想归想,但石菲儿依旧不动声色地自己抽着烟,等着黄雄说故事。 "我就是一不小心,把柜台里的一瓶假酒打翻了,就让我赔一千,然后就告诉我,说我被解雇了,他妈的!早知道那家酒吧的老板是个小气的欧巴桑,我就不在那家酒吧打工了。我看见四十五岁左右的老女人就烦,如果那女人还是个胖子的话,我就更烦了。""打坏了人家的东西,赔钱不是很正常嘛!就算老板不是欧巴桑,而是一个大叔,也会让你赔的吧,自己笨手笨脚,还怪老板?""哎哟,姐姐你是不知道,主要是,那个欧巴桑长得像我妈啊!"扑哧!石菲儿笑了,眼前的这孩子说起话来眉飞色舞,表情很丰富,语速还很快,有点意思。 "你很讨厌你妈吗?" "何止讨厌,我都恨死她了!" "为什么?给你的生活费不够?"石菲儿想把话题向钱方面引,如果黄雄开口问她借钱,那么谈话就可以到此结束了,尽管这个帅小伙子并不让自己讨厌。 "我的第一次就给了她!我操!"黄雄将两支烟聚拢,放在嘴里狠狠地吸了一口。 "哈哈哈哈!"石菲儿这下子是真的被逗乐了,她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这孩子说话太好玩了,在这样一个寂寞无聊的夜晚,她需要一个人来给她说说笑话,而不是像肖川一样给她指派任务。"第一次,你妈?""是啊!我妈!不,准确地说,是后妈!别误会,别误会,我说的第一次,是说我第一次打女人。"石菲儿终于从沙发上抬起身子,微微前倾,这是她对这个话题感兴趣的表现。 "姐姐,我好渴啊!你能请我喝点东西吗?"石菲儿看看时间,离睡觉的时间还有点早,她决定听完这个故事。"服务员,半打啤酒!"石菲儿抬起右手,打着响指。 黄雄给石菲儿说了一个长长的故事,至于是真是假,石菲儿并不介意。故事大概是这样的,这个叫黄雄的少年,是杭州人,从小父母就离婚了,老爸又找了一个胖女人,胖女人还带着一个女儿,一家四口在一起生活。但每次老爸出差时,胖女人都狠狠地打他……有一次,黄雄被胖女人追着打时夺门而出,猛地一关门,胖女子刹不住,"咚"的一声撞在门上,像猪头一样硕大无比的脑袋把门给撞破了,脑袋从门里钻出来,身体被卡住了。就在胖女人像案板上的母猪因即将被杀而嗷嗷乱叫时,黄雄左右开弓,抽了她两个耳光。 黄雄把故事说得绘声绘色,石菲儿笑得连连摇头。 不知不觉中,石菲儿和黄雄就喝掉了十一瓶啤酒。这样一个无聊的夜晚,时间打发得还算不错。 石菲儿有点微醺了,平常就不是很能喝。黄雄喝了八瓶,有两瓶是说到兴高采烈时一口闷的。石菲儿只喝了三瓶,但也是超水平发挥了。石菲儿知道自己的酒量,她可不想第二天一觉醒来的时候,是躺在这个小男孩的床上。 黄雄要送石菲儿回去,石菲儿没有拒绝。走在路上的时候,小黄雄还想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石菲儿披上,石菲儿拒绝了,主要是因为嫌脏。石菲儿感到好笑,这孩子泡妞那些招数学得还不错,但是太老掉牙了,什么把外套脱下披在女人身上啊,百分之百是从电视剧上学来的,没创意。但石菲儿觉得小黄雄有一点还不错,并排走的时候,他只是把双手抄在裤袋里,没有试着去搂一下自己的腰,更没有试图去牵一下自己的手。 临分手时,黄雄终于动手了。当石菲儿走到楼下向黄雄道别时,黄雄一把拉住了石菲儿的手,央求说:"我能上去吗?"石菲儿笑着拍了拍黄雄的头,说:"乖哦,别闹,你想太多了。"黄雄的手拉得更紧了,说:"我没地方去了。我不住宿舍,今天的钱全赔给酒吧老板了,在外面租的房子,房东正向我催款了,我真的没地方去了。"石菲儿心想,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归根结底还是要扯到钱。石菲儿觉得一阵反胃,狠狠地甩开黄雄的手,说:"那是你的事,和我无关。你要没地方去,那儿。"石菲儿指了指小区的健身中心,那儿有一排花廊,花廊上有长条椅子,"你可以在那儿将就一晚上。"黄雄还想再次拉住石菲儿的手,这一次没有成功。石菲儿往后退了两步,厉声喝道:"滚!"石菲儿本想当晚就把肖川要的研究报告给完成,但酒喝多了,不适合再费脑细胞了。石菲儿准备烧壶水,泡杯茶,醒醒酒,然后睡觉。 趁着水在炉子上的空当,石菲儿去阳台抽烟。在小区昏暗的灯光下,她突然发现,花廊上躺着一个人,用一件运动外套蒙着脸,是黄雄。难道他不是撒谎,是真的没地方去了?石菲儿突然有点儿后悔之前那么对黄雄,这个年纪的大学生也不容易,家庭条件不好,才大二就要勤工俭学,自己刚才是不是对他太凶了,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孩子。 石菲儿想起了自己十九岁时,也刚上大二,第一份兼职是家教,每周有两个晚上要坐一个小时的地铁去一个中学生家教授数学。有一次这个孩子的爸爸临时变更了上课时间,石菲儿被骗去时,孩子和妈妈都不在家,那个爸爸差点强奸了自己,要不是自己一进门就发觉不对,后果不堪设想……再后来,这份家教也就没法干下去了。还有一千多元的家教费没有结算,自己也不敢去要。后来石菲儿把这个事情告诉了孟瑶琴,第二天,孩子的爸爸就到学校向自己道歉,把没结算的一千元家教费加倍奉还。石菲儿表示算了,只拿回自己的一千元就好,但孩子的爸爸说:"你必须拿两千元,不然我会倒大霉的。"孩子的爸爸来见石菲儿时,头上戴着一个帽子,帽檐下依稀可见白色的纱布。石菲儿知道孟瑶琴干了什么,但自己去追问时,孟瑶琴只是笑笑说:"菲儿,你别问那么多了,在北京城,咱俩都不容易,我们永远是最好的姐妹,谁欺负了菲儿,就等于欺负了瑶琴!"思绪逐渐飘回,窗口一阵寒风吹来,石菲儿打了一个寒战。不行,那孩子这么睡的话,夜里肯定会受凉的,得把他接上来。 "福山,"石菲儿不太习惯喊黄雄的名字,她更愿意喊"福山","你睡了吗?"或许是酒精的原因,石菲儿在床上还是睡不着,隔着门对睡在客厅沙发上的黄雄轻轻地喊了一声。把黄雄接上楼后,石菲儿让黄雄先去洗了个澡,然后放了一床被子在沙发上。 "没呢!姐姐!你是要喝水吗?我去给你倒!""不用了,你进来一下吧。" 卧室响起了敲门声。门没锁,其实是石菲儿将门打开了。 石菲儿披着睡袍,盘腿坐在床上,只开着床头的黄色小台灯。"过来吧,你想干什么都可以!"黄雄傻住了,一时语塞,愣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姐姐……姐姐……你是在……试探……我吗?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明天、明天我就走了,真的。"石菲儿不说话,向黄雄勾了勾食指。 让石菲儿很失望的是,黄雄这个孩子没什么经验,所有的套路都是跟着A片学来的。当他的手握住自己的胸时,简直就是狂揉一阵,甚至把自己弄疼了。接吻的技术也很笨拙,在舌头伸进自己口中的那一刻,石菲儿只想到了一把马桶刷子在搅拌马桶,用力地搅拌着。 石菲儿一把推开了黄雄。 "对……对不起,我也……也不知道会这样。"黄雄一脸无辜,沮丧着脸,再也不见说故事时的神采奕奕。 "嗯……"石菲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算了,拿上你的衣服,出去吧。帮我把门带上。"听见关门声响,石菲儿摇了摇头,黄雄毕竟还是个孩子,要求不能太高。自己这是怎么了,算了,不必想了,她刚准备关灯睡觉,突然发现地上落下了一个证件,凑近一看,天哪! 黄雄根本不是北京大学大二的学生,他只有十六岁,杭州市西子湖中学高二(3)班的学生。他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石菲儿懊悔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真想一头撞死,自己刚才做了些什么啊,和一个还不到十八岁的孩子……"福山!你他妈的给我进来!"石菲儿发飙了,不是因为黄雄的不给力,不是因为被黄雄骗了,而是真的不愿意承认自己刚刚和一个才十六岁的孩子发生了关系。 当黄雄战战兢兢地再度走进卧室,开门的一刹那,石菲儿就将学生证狠狠地砸在了黄雄的脸上:"你他妈的给我解释一下。"黄雄顿时就明白了,自己伪造的身份和年龄已经穿帮。"我……我不是故意要骗姐姐的。"黄雄终于说了实话,他的确是高二的学生,但已经辍学了,什么后妈的故事,什么在酒吧打工的故事,都是瞎编的,和石菲儿刚才的那一次,才是他的第一次。黄雄的父亲在很多年前就去世了,之后母亲也跟着走了。母亲的过世,可以说是被姐姐气的。黄雄的姐姐交了一个男朋友,已经带回家里给母亲看过了,母亲也很喜欢那个男孩子,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他们突然分手了,姐姐说,那个男的去了美国。分手后,姐姐就怀孕了,并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为了这事,姐姐和母亲闹翻了,一赌气就带着孩子走了,走了后就再也没回来,母亲和他再也联系不上姐姐。母亲就这样病倒了,三个月后撒手人寰,母亲去世那一年,黄雄才刚刚读初三。 凭着家里的一点儿积蓄,黄雄勉强读到高二,虽然申请了贫困生补贴,学杂费可以减免,但黄雄实在不想看见同学们对他的指指点点,说他有个不要脸的姐姐。同学们没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而黄雄也不愿意坐吃山空,经监护人舅舅的同意后,他退了学。这张学生证,是他最珍贵的纪念品。他也很想把书读完,和大多数人一样上一所大学……石菲儿这一次相信了黄雄的话,准确地说,是相信了黄雄的眼泪。她觉得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不可能编出这样的谎言。在说这个故事时,黄雄再也没有了在酒吧时的那种神采飞扬。 黄雄接着说他也不想麻烦自己的舅舅,因为舅舅根本就不喜欢他,他想找到自己的姐姐,但怎么也找不到,于是就离开了老家,来北京闯闯,希望能闯出一番天地,因为他听说北京有很多很多的机会。今天,是黄雄来北京的第三天。 说到在酒吧被炒鱿鱼是假的,真实的情况是黄雄希望能在酒吧当一个勤杂工,但那个胖胖的老板娘说他太小了,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而他身上只剩下三百来块钱了。于是才想着看看能不能在酒吧认识一些有钱的款姐,能借点钱。黄雄说,他见到石菲儿的时候,是想借钱的,但他知道借了钱后石菲儿肯定就消失了,聊了一会儿天后,他发现自己有点喜欢上石菲儿,不是男欢女爱的那种喜欢,是像姐姐一样的喜欢。以前,姐姐是很疼他的,经常会给他零花钱,甚至比母亲对他还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姐姐就突然消失了。他想拿石菲儿当姐姐看,所以不忍心骗钱。 说到这儿时,石菲儿已经原谅了黄雄之前的谎言,懊悔感也消散了不少。"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拿我当你的姐姐。"石菲儿作为独生子女从小就希望自己能有个弟弟,尽管自己已经和这个比自己小了将近十岁的未成年人发生了关系,但她决定忘了这场噩梦。 "不了,对不起,是我骗了你。明天一早,我就会离开,谢谢姐姐你听我说完了这个故事,心里的话说出来,我就好受多了。其实,姐姐领我上楼时,我就想告诉姐姐一切的,但我怕我说完之后,姐姐你会觉得是我骗了你,然后又赶我走。"石菲儿轻轻地搂过黄雄,任由他的头贴在自己的胸脯上,这一刻,一切已经与肉欲无关。"傻孩子,你也挺不容易的。"北漂,北漂,漂来漂去,又有多少人能在这座城市留下自己的根。作为北漂一族,石菲儿知道所有北漂者都不容易,他们都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在这座城市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她石菲儿如此,孟瑶琴亦如此。 "我明天回去接着找工作,再过三天还是找不到,我就回家去了。"黄雄嘟囔着,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面对着慈祥的母亲。 正文 第四章 姐 姐 当黄雄醒来的时候,石菲儿已经走了,时间是上午十点半。桌子上留下了一张便条,署名:菲儿姐。石菲儿告诉黄雄锅里有稀饭,吃完了要洗碗,并让黄雄不要着急,工作的事,她会帮他想办法。她还让黄雄出去转转,走的时候把门锁好就行,晚上七点她会下班回来给他做饭。 黄雄哭了,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了。他暗自发誓:如果能在北京混出名堂来,他一定要好好报答石菲儿,他愿意为石菲儿做任何事。 黄雄不愿意等着石菲儿为他介绍工作,他想自己去试试,尽管也不知道自己能干吗。他去酒吧做勤杂工、服务生,都被拒绝了。接下来,他想试试能不能做快递公司的送货员,他听说在北京,业绩好一些的送货员,月薪能拿到一万多元。不过,在去快递公司试试前,黄雄还是想再试试酒吧的工作。 吃完饭,刷完锅,黄雄顺便帮石菲儿拖了地,之后他照了照镜子,用了一点儿石菲儿的啫喱水打理了一下头发,本想给石菲儿写一封长长的信,表示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但提了好几次笔,都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最后干脆不写了,把感激埋在心中。 出门的时候,黄雄发现自己的钱包里多了十张毛爷爷。他做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想很洒脱地一分不要,就这么离开,等到自己混出了名堂再回来。但想想,自己的钱包里只剩三百多了,没有钱,在北京城寸步难行。考虑再三后,黄雄抽出了五张,留在餐桌上,剩下的钱有机会的话,他一定要十倍,甚至百倍千倍地奉还石菲儿。 整整一个下午,黄雄依然四处碰壁。但他并不沮丧,因为习惯了。找工作的困难,都在他的意料中,无学历、无技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干吗。 在黄雄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溜达时,突然听见一个女子的尖叫声:"抓小偷!"黄雄回头望去,发出尖叫声的是一位清纯可人的少女,约莫二十岁的年纪,染着一头亚麻色的披肩长发,离她五十米有一个少年正在奔跑。 黄雄二话不说,立即追了上去。小贼对附近地形似乎很熟,只往小巷子里钻,黄雄管不了,小贼跑到哪儿,他就追到哪儿。黄雄唯一自豪的就是自己的体力,在读书时,长跑和短跑,从来都是班上第一。 追了五分钟,眼看就要追上了,小贼突然把包砸了过来。就在黄雄停下捡包的一刹那,小贼已经消失在人海。黄雄远远地望着,少女正一路小跑追了上来。黄雄索性停下,等着少女。 少女赶过来时,已经气喘吁吁,用手叉着腰,说不上一句话。黄雄笑了笑,将包还给少女,说:"他跑了,没追上,你看看东西少没少?"少女摆摆手,示意需要缓一会儿。此时,小胡同附近的行人已经纷纷聚拢,看着这两个年轻人。 又过了两分钟,少女才缓过神来,仔细检查了一下包,突然大叫起来:"钱、钱少了!"黄雄淡定地对少女说:"少了多少,证件什么的还在吗?"不待黄雄说完,少女一把抓住黄雄的领子,说:"钱肯定在你身上,你一定是他的同伙!"黄雄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做了好人,为她跑了这么远,没追到人,好歹追到包了啊,她怎么还赖在自己身上。他一把推开少女,将少女一把推倒在地。 这一下更是激怒了少女,她爬起来双手扯住黄雄的胳膊,说:"你、你还打人!"就在两人纠缠不清的时候,一个老人站了出来,拉开两人说:"别打架,别打架,虽然搞不清楚你们是怎么回事,但这里这么多人,他肯定跑不了。"黄雄急了,说:"大爷,我跑什么呀,她说有人偷她包,我是帮她追的啊,那个小偷把包扔了,自己跑掉了,你们没看见吗?"围观群众无人响应。 大爷又开口说:"不打紧,不打紧,让小妹妹说说,少了多少钱,你身上又有多少钱,对不上不就不是你了吗?"大爷的话,引得围观的大妈们一阵赞同。 "大爷,你别信他,看他就不像好人,他们肯定是一伙的,看我追上来,才演这么一出。我包里少了整整一千,全新的,刚刚从提款机上取出来的。"少女叽叽喳喳地叫嚷着。 黄雄气得恨不得上前抽少女两个耳光。"不可能,我身上一共就八百多。"说罢,黄雄掏出钱包,将钱包里的钱全部拿出来,除了八张百元大钞外,还有一些零钱。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黄雄还将钱包交给旁边的一位大妈查看。 少女不依不饶地说:"鬼才信你,衣服里面的口袋呢?"黄雄顿时将音量提高了八倍说:"有个妈个屁啊!我全部的钱都在钱包里。""哎哟,哎哟,什么素质啊,还骂人!"围观群众开始纷纷议论起来。"是啊!是啊!有理不在声高嘛!""就是啊,骂什么人嘛,把衣服脱下来看看不就完了吗?"大爷继续说:"是啊!小伙子不要急,大家都在为你做证呢,你把衣服里面的口袋打开看看,没有那一千块钱,不就证明你是被冤枉的吗?"尽管黄雄觉得一阵屈辱,但还是脱下那件已经穿了足足半个月的"阿迪达斯"外套,塞到少女手上,说:"你看,你看,你仔细看看,看完了再血口喷人吧!""大家看看,这是什么?"少女真的从黄雄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千元,十张一百,全新。 黄雄傻眼了,怎么会有十张一百呢?只有可能是石菲儿放进去的。她给的不是一千元,而是两千元,十张在钱包里,另外十张则塞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中。这下麻烦了,该怎么解释呢? 黄雄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开口,身边的两个大妈就各抓住了他的一只胳膊,其中一个还嚷嚷着:"快,快,快打110啊!"这一下,黄雄急红了眼。他不怕警察,就算进了局子,只要让石菲儿出面做证就可以解决了,但黄雄怕警察会把他遣送回老家。对石菲儿说的故事里,黄雄只隐瞒了一点,他根本没有退学,只给班主任的信箱里塞了一封信说自己退学了,然后离家出走了。 黄雄已经顾不得大妈手上的钱包和少女手上的外套了,他两臂一使劲,让两个抓住自己胳膊的大妈的头颅来了一个火星撞地球,然后抽出胳膊,撒腿就奔。 身后传来嘈杂的叫嚷声:"哎呀,流血啦!""抓贼啊!""别让他跑啦,快追啊!"黄雄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停下来后发现白衬衫上沾满了血迹,他知道自己出手太重了,至少有一个大妈的头被自己打破了。黄雄没有时间去内疚,有的只是屈辱和愤怒,为什么这么倒霉?这年头,做好人就这么难吗?做一次好人,要沦落到身无分文的地步。 偌大一个北京城,为什么就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离开菲儿姐姐家时,自己是那么意气风发,期待有朝一日发达了好好回报姐姐;可如今,还是得乖乖地回去,能收留自己的,也只有菲儿姐姐了。可是怎么开口说菲儿姐姐给的钱都被弄丢了呢?这话还有脸说吗? 晚上六点半,石菲儿回来了,黄雄坐在门口等了半个多小时。 "福山,你去哪儿呢?你的衣服呢?"石菲儿关切地问着,就像对自己的亲弟弟一样。 "菲姐……我……"黄雄低着头,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和人打架啦?"石菲儿看了黄雄衬衫上的血迹,"好了,好了,先进屋,慢慢说。"黄雄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石菲儿,只是隐瞒了三点:一、自己没有退学,而是离家出走(准确地说,应该是离校出走,这个谎必须圆下去);二、"逃跑"是不想连累石菲儿,不想麻烦她去警察局做证(这个谎必须得撒);三、自己中午离开的时候,本来已经不打算回来了(这一点已经没必要说了)。 石菲儿笑了笑,并没有责怪黄雄,只是说:"想不到我福山弟弟,挺能打的嘛!又能跑,又能打,不错,不错,体力很好。"说完,还用一阳指戳了一下黄雄的太阳穴,"体力那么好,怎么昨天那么不给力啊?"黄雄知道石菲儿说的是什么,一阵脸红,抬起眼睛望了一眼石菲儿,发现她也正在脸红。 "好啦好啦!姐姐去给你做吃的。哎,你看看,今天给你买了两件衣服,沙发上的袋子里就是,你试试,看看是否合身。"饭毕,石菲儿去洗澡。黄雄自个儿读起今天的晚报,不读还好,一读更气。他下午遇见的少女上了今天晚报的娱乐版头条,新闻标题是《清纯乞丐黄樱获星空演艺10万赞助》,更可恶的是,她有一个和自己最亲爱的姐姐同音的名字-黄樱。 新闻的内容大概是这样的,几天前,有一个长相清纯的女大学生为救治自己重病的母亲,在街边拍卖自己的初恋。因为其貌美清纯,被网民誉为"清纯乞丐",然后一个叫作星空网的公司表示愿意赞助她,但不要她的初恋,而是和她签约三年,薪资另算。 黄雄气得捏扁手上的易拉罐。他绝对不会看错,新闻配图上的黄樱和下午栽赃自己的那个少女是同一个人,连穿的衣服都是一模一样的。 石菲儿裹着浴巾出来的时候,看见黄雄一脸怒容,问:"福山,你怎么啦?""姐,你看,就是她!"黄雄将报纸递给石菲儿。 石菲儿乐了,说:"哈哈哈,世界真是小啊!原来是她啊!去她妹的清纯乞丐啦,这是我一个朋友在帮她炒作。好啦,你不用纠结了,那笔钱在她那儿,就少不了,姐姐今天就帮福山要回来,好不好?"黄雄惊得目瞪口呆。 石菲儿在一旁打电话:"雪梅啊,我是你菲儿姐姐啊,你现在有空吗?""什么?你那儿很吵,我听不清。""哦,好了好了,现在听见了。""我不管你忙到几点,总之,你今晚十二点前到我家来一趟。""别和我废话,什么好事坏事的,我让你来,你来就好。"说完这句话,石菲儿便将手机朝沙发上一扔,说:"你等着吧,她今晚一定会来向你道歉的!"黄雄依然惊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这是演的哪出。 "好啦好啦,你自己看看电视吧,或者看看书也行。姐姐手上还有点工作要做,不能陪你了。这几天,你就住在姐姐这儿,工作的事,姐姐会给你安排。一会儿雪梅,不,黄樱,肯定会来向你道歉的,和你姐姐名字发音一样哦。你姐姐黄英,是'英雄'的'英',对吧?和你的名加在一起,就是'英雄',你们姐弟的名字还挺有意思的呢!" 一切都按照孟瑶琴的计划进行。在媒体密集报道后,"清纯乞丐"一炮走红,多家企业愿意资助她,网友们也表示愿意捐款。在接受视频网站的采访时,黄樱一一谢绝,最终决定加盟星空演艺。星空演艺为此预支她十万元薪水。 星空演艺旗下最著名的是一个叫作星空网的网站。这是一个在演艺圈、模特圈有名的专业社交网站。红火了几年后,网站创始人阿龙开始宣布星空网正式跻身影视、音乐制作。对于阿龙来说,这个并不难,星空网的用户就是潜在的"星"。 黄樱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她下午和阿龙一席长谈后,星空网计划推出一个全新的美少女组合,量身定制原创歌曲,黄樱将是主唱。 阿龙是孟瑶琴的朋友,和黄樱也算是认识。一年前的饭局上,孟瑶琴带了黄樱和另外一个女孩子去赴约。晚餐后,阿龙带走了另外一个女孩,黄樱跟着阿龙的一个香港朋友走了。那天晚上,黄樱到手了两万元,按照规矩,她得孝敬孟瑶琴50%。 到北京三个月后,黄樱才知道了孟瑶琴的底细。孟瑶琴确实有个演艺公司,但不过是一个皮包公司,很少能接到戏,说白了,孟瑶琴就是一个经理,用公司的名义"招揽"了一群小妹,发给"大哥们"。用圈内的行话来说,孟瑶琴是一个"发果儿的",像黄樱这样的,就是"果儿"了。 黄樱起初是不愿意的,打算离开北京,但买"果儿"的费用让黄樱难以拒绝,每次到手至少三五千,比在杭州时赚得多多了。孟瑶琴劝黄樱,跻身演艺圈急不来,在北京混,必须先跻身富人圈子,多认识几个"大哥",等时机成熟的时候,自然就有人捧了。 黄樱仔细想了想,的确也是这么回事,尽管自己可以做一名优秀的艺人,但没关系怎么混呢?电影、电视选角色,人家凭什么选自己,主动上门愿意被潜规则的女孩子前仆后继。黄樱知道,自己还需要等待机会。 半个月前,孟瑶琴告诉黄樱,机会来了。阿龙的星空网要推一个六人的美少女组合,她隆重推荐了黄樱,但在加盟这个组合之前,得先把黄樱给折腾红,于是,就有了"清纯乞丐"的网络传播策划。孟瑶琴向黄樱开出的价格是十万,包括网络传播费用、媒体公关费用以及网络公关公司的水军费用。 孟瑶琴的狮子大开口,让黄樱开始心中有恨。孟瑶琴平常的抽头就是50%,现在还要十万。黄樱觉得孟瑶琴就像初中课本里的资本家,不断地剥削着她的剩余价值。但阿龙是孟瑶琴的朋友,黄樱不敢得罪。如果她拿不出这笔钱,孟瑶琴完全可以把机会让给别的女孩子,黄樱知道孟瑶琴手下有很多像她这样的女孩,而且新的"果儿"还源源不断。 中午时分,黄樱接受了媒体的采访,宣布自己加盟星空演艺,算是给关注"清纯乞丐"的网民们一个交代。知名度已经有了,如何利用好机会在星空演艺打造自己的"美誉度",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对于孟瑶琴,黄樱并不是没有感激之情,她一方面佩服孟瑶琴的这出苦情戏策划,效果立竿见影;但另一方面,她恨孟瑶琴的贪婪。她明明有一个机会可以从天上珍珠的肖川那里"拿回"十万元,却被孟瑶琴活生生地搅了局。 接受完采访,黄樱走在路上,想起昨天在天上珍珠的遭遇,气不打一处来。在穿过一条行人不多的小巷子时,一不留神儿,一个染着黄毛的社会青年从背后撞了她一下。当她晃过神来时,发现对方是个抢包的。"抓小偷啊!"黄樱在第一时间就喊了起来。 黄樱看见有个小伙子在帮自己追,也就跟着追了过去。于是就出现了黄雄的悲剧事情。黄樱心情正不好,所以想找个人撒撒气,于是黄雄就中枪了。望着黄雄连钱包、衣服什么的都不要了,黄樱感觉莫名其妙,她只是随口说包里有一千元,怎么黄雄的衣服里真的有一千元?难道是他偷来的。 黄樱懒得去想这些问题,既然围观群众认为这一千元是属于她的,那就拿着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哪有不要的道理。至于黄雄的钱包,黄樱就不管了,就当给那几个多事的大妈的医药费吧。 在石菲儿家里见到黄雄后,黄樱整个傻眼了。碍于孟瑶琴这个最好的闺蜜的面子,那一千元她必须退回去。黄雄拿着钱,很激动,想多说些什么,但被石菲儿摁住了。"算了,不打不相识,你们都是我的朋友,这事就到此为止吧,算是误会。走吧,我请你们吃夜宵。"夜宵是火锅。整个席间,黄雄都不说话,石菲儿知道这是小孩子心性,要他这么快解气不太可能,干脆也不理他,随他去。 倒是黄樱胃口不错,一个劲儿地和石菲儿诉说着自己的人生规划。虽然一起喝过好几次酒,但单独和石菲儿见面,这是第一次,之前都有孟瑶琴作陪。石菲儿有点儿累,叫上黄樱一起吃夜宵是出于给她留点面子,不想通过孟瑶琴的关系来压她。至于黄樱的故事,石菲儿压根儿不感兴趣。 "福山,你也多吃点肉啊!你不介意我也跟着菲儿姐姐一样喊你福山吧?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黄樱眼见黄雄一言不发,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黄雄依然一言不发。石菲儿见状,用腿碰了碰黄雄的膝盖。 "福山,你在想什么呢?"见黄雄还是无动于衷,黄樱将两块涮好的羊肉放在黄雄的盘子里。 "想我姐姐了。"这是黄雄说的第一句话。 "呵呵,雪梅啊,福山姐姐的名字和你的艺名一个音呢,也叫黄英,不过是'英雄'的'英',他们姐弟俩的名加在一起就是'英雄',挺有意思的。"石菲儿见黄雄终于开口了,也试着把话题引到可以交流的地方上来,她知道,黄雄和自己一样,对黄樱的星途是不感兴趣的。 "真的啊,那还真是有缘呢!好像你也是浙江人吧,咱们还是老乡呢!要不,你拿我也当你姐姐看吧!"黄樱脸上笑呵呵的,但心里不愉快,与黄雄的第二次碰面真的很尴尬,但她不想得罪石菲儿,因为得罪了石菲儿,就等于得罪了孟瑶琴。黄樱早就想过了,如果报复孟瑶琴,绝不会放过她身边最好的朋友-石菲儿,而且每次聚会,她都能从石菲儿眼中读出一丝藐视的神情,她知道,石菲儿根本就看不起她。 "如果你能帮我找一份工作,我就喊你姐姐。"黄雄还是给了黄樱面子,将她夹给自己的肉塞到嘴里。 "没问题,没问题,包在姐姐身上。那为了庆祝,咱俩喝一杯吧。"黄樱话音刚落,手机突然响起。老板阿龙发来的一条短信:"景都酒店1024房,张先生,四十分钟内过去。""呃,菲儿姐姐,福山弟弟,等一下哦,我去打个电话。"黄樱拿起手机走到卫生间,拨给了阿龙,"龙哥,我、我在和朋友吃饭呢!"电话彼端的声音没有不悦之意,只有很温和的一句:"我不管你在干什么,你四十分钟之内必须过去。""龙哥,我……"黄樱还想争取一下,但阿龙已经挂断了电话。黄樱狠狠地跺了一下脚。 正文 第五章 朝 阳 肖川关掉办公室的电脑准备下班时,孟瑶琴不请自入。 "哟,瑶琴啊,度蜜月回来了。" "是的,提前回来了。"孟瑶琴一点儿也不客气,找了个一次性纸杯,在肖川办公桌上打开茶叶罐子,为自己泡了一杯茶。 "提前回来?" "是的。不爽,越想越不舒服,度假都没心情了。""所以你就回来了。我知道你找我想问什么,石菲儿的事,对吧?""你怎么解释?" "我不想解释。" "我不服气!" "我知道你不服气!" "你……你看不起我!" "瑶琴啊,你要是来和我吵架的,我会找一千个借口说我马上要出去见客户了。""去啊,去啊,你客户多着呢!有本事你下次谈生意,别找我给你发妞儿!"肖川不答话,打开保险柜,取出十沓红色钞票,堆在孟瑶琴面前的茶几上,说:"十万,你拿去,就当石菲儿是发给我的妞儿,行吗?""不行!菲儿和她们不一样。我是讲原则的人,妞儿就是妞儿,你要谁,你看上哪个演员,哪个模特,不是我吹牛,只要不是那种一线的、顶级的,我都可以送到你的床上,算我请客都没问题。但菲儿和她们不同,不是一类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肖川笑了笑,将茶几上十沓钞票中的一沓塞在西装的内置口袋里。"九万!""你……"孟瑶琴还想再说些什么。 肖川又拿回一沓,说:"八万!" 孟瑶琴终于不再说什么,将剩下的八万元迅速地装进包里,说:"你这人啊,真是气死我了,就知道用钱砸我,你就不能请我吃顿饭吗,你都多久没单独请我吃过饭啦?""吃饭啊,好啊,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今天了,我正好这会儿没事,你想吃点什么?""算了,今天我请你吧。柳圆圆你还记得吧,那妞儿最近混得好啊,跟了个台湾老板,给她开了一家牛排店,一直喊我过去,我都没空呢,要不,去看看?""好啊!现在过去,还是等你喝完这杯茶,别浪费了我的好茶,你一口还没喝呢!"孟瑶琴拿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说:"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你,有个叫黄樱的小丫头片子,我不在北京的这几天,有没有来找过你?""找过!这丫头现在是网络红人啊!看炒作的路数,又是你策划的吧?""红吗?"孟瑶琴的脸上总算浮现出一丝笑意,但转瞬即逝,"她来找你干吗?这丫头,现在胆子越来越大,我不让她来找你,她还非要来,看我回去不收拾她。""算了,我只是很喜欢她的名字。我以前和你说过的,我很对不起一个叫作黄英的女孩,那天在地铁站看见她卖身救母,明知是炒作,也勾起了一些心弦。不过,我认识的那个黄英,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她和我在一起时,我什么也没有。我想试试你那个网络红人,清纯乞丐到底有多清纯。""结果你失望了吧。她来找你要钱的,对不对?"肖川不说话,拿起孟瑶琴的杯子,给她续了一杯水,说:"这是朋友刚给我寄过来的极品大红袍,你至少得喝三浇,不能浪费啊。""你给她钱了吗?以你的性格,应该不太喜欢这种炒作吧,犯不着赞助她啊!""没给!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既然她是你的妞儿,我倒是可以请她来代言我们公司产品。我们最近推出了一个新系列的珍珠饰品,面向年轻女性市场的。单从外在形象来说,我觉得她还可以。""可以个屁啊!她整过的啊,整得连她妈都不认识她了。你知道她来北京前是做什么的吗?""当然知道,她的底细,这几天,我已经派人查得一清二楚了。原名王雪梅,在杭州的夜总会干过。""你就不怕她的旧账被媒体翻出来?"孟瑶琴有点不高兴,"而且,她也不过是个网络红人而已,又不算什么红星。她的组合,还没出什么歌曲呢,找她代言?""我可以让她红!" "肖公子啊肖公子,我真的看不懂你,找个正儿八经的清纯女孩代言,我这里要多少有多少,比她红的多的是,干吗非要找她?你是做大生意的人,生意上的事我不太懂,炒作的事,我还是懂一点儿的。如果她再红下去,比如新歌很受欢迎,一定会有媒体跟进的,万一遇见几个找碴儿的小报记者,或者被微博上手眼通天、专门扒皮的辣笔小球那个贱货给盯上了,她的负面新闻就会满天飞啊!对你们公司形象也不好,不是吗?我本来就很注意网络的影响力。说实话,她那演艺公司也是我安排进去的,我本来就没打算捧红她。你要干干净净的女孩,我这里也不是没有,难道你仅仅是因为她叫黄樱就用她?"孟瑶琴突然想起来,当初为什么要给王雪梅取个化名叫黄樱呢,当时脑海里突然就冒出这么个名字,原来是在肖川嘴里听说过。 "我就是要她先红,然后再让她臭。"肖川笑了笑。 "肖公子,你这又是要唱哪一出啊?""我要天上珍珠的股价往死里跌。" 街角的咖啡店里,播放着张雨生的《我的未来不是梦》,模式是单曲循环。这是孟瑶琴朋友开的咖啡馆,这个朋友很喜欢张雨生的这首歌。孟瑶琴喜欢去这个店,因为可以免单。此时的黄樱如坐针毡,坐在对面的孟瑶琴已经骂了她一个小时了,要么指责她越来越不听话,忘了是谁把她带到北京来的,是谁让她红起来的,是谁安排她进演艺公司的;为什么不让她去天上珍珠找肖总,还非要去。 每当黄樱想解释,开口还没说半句,就被孟瑶琴打断:"你别给我解释!"然后接着又是一番数落。黄樱非常想把杯里的咖啡泼在孟瑶琴脸上,骂她一句臭婊子,再抽她两记耳光,然后扬长而去,但黄樱知道,这只能想想,自己不敢,也不能这么做,因为这等于自毁前程。 骂了一个小时后,孟瑶琴总算消了点气,重重地往沙发上一靠,点上一支烟,轻轻地吐了一个烟圈,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去天上珍珠吗?"黄樱不知道孟瑶琴接下来会怎么骂,不敢接话茬儿,食指对戳,做出一个很委屈的表情,等待孟瑶琴往下说。 "因为你破坏了我的全盘策划,你见到的那个肖总,是我的朋友,我费尽口舌才说服他来捧红你,你知道吗?我花了多少精力,牺牲了多少时间,费尽了多少周折,才说服他,让你代言他们公司的产品。""啊?"黄樱顿时觉得播放的《我的未来不是梦》动听了起来。"找我代言?"去见肖川的那一幕顿时在脑海里闪回,肖川,那个可怕的男人,总有一种一眼把人看透的气场。老实说,黄樱怕他,这和怕孟瑶琴不同,对孟瑶琴的怕,更多的是不想失去成名的机会;对肖川的怕,更多的是一种怯。 "是的,肖总还为你的新歌作了词呢!"孟瑶琴看看手表,"差不多快了,还有半个小时他就会到。""啊?我这样……我没化妆啊!"黄樱觉得这个消息太突然了,因为是见孟瑶琴,所以她没化妆。黄樱认为自己的素颜不差,所以每次跟着孟瑶琴出去时,她都尽量不化妆,除非是孟瑶琴特意交代让她打扮得漂亮点。黄樱深刻地知道女人善妒的道理,因此不愿让孟瑶琴觉得自己长得比她漂亮,所以今天出门时,也没怎么打扮,衣服也没有精心挑选。 "行了行了,又不是安排你相亲,化妆做什么?何况肖总你又不是没见过。""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黄樱很后悔今天出门没有精心打扮,"肖总为我写了歌词,龙哥那里没听说啊?""我会让阿龙尽快为你推出新歌。一个月内,第一支单曲一定要出来。网络发行什么的,肖总会提供一切资金支持。你自己要知道好歹,你要知道,我能捧红你一个王雪梅,就能捧红一百个黄樱。""我知道了,瑶琴姐,我黄樱能有今天……""行了行了,这些废话我不想听。我从来不听别人怎么说,只看别人怎么做。代言费,我不管阿龙那里要抽多少,反正50%是我的。我先走了,一会儿你和肖总慢慢聊。喝茶的单你就别管了,我朋友的店,买单时,你就说我已经买过了。"孟瑶琴离开了一刻钟,黄樱还没有缓过神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孟瑶琴为什么要这么积极地帮自己,又是加快新歌推出的进程,又是为自己找代言公司。自己去找肖川时,他明明是很冷淡的啊,一点儿也看不出有想上自己的意思。黄樱不是没自信的人,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哪个男的对她有意思,她一眼就能看穿,但肖川不一样,黄樱看不出来他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欲望。那么,他让自己代言,又是为了什么呢?他明明知道自己"清纯乞丐"只是一场炒作啊。如果公司真的要找代言人,何必找自己?黄樱相信"我的未来不是梦",但现在自己只是一个签约艺人,一首单曲没出,已经为阿龙陪过三个"客户"了。 正在愣神间,肖川来了,今天的肖川少了那天在办公室的冷酷,穿着一件看不出牌子的休闲西装,里面搭配着一件挺括的白色衬衫,脸上绽放着温暖的笑意。黄樱赶紧起身迎接。 "黄樱,你坐,不用客气。"肖川坐在孟瑶琴坐过的位子上,"我想,瑶琴都和你说了吧。""嗯,我觉得很突然,瑶琴姐刚刚才告诉我,其实……其实我觉得自己还不够好!""好啦,这些不用多说。你是新人,北京的演艺圈不好混,每年都有无数的新人涌现出来,像你们这样的美少女组合也很多,要么一炮而红,要么一辈子也红不起来。这关键得看野心,有没有想出名的渴望,而你,是有的,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看见你的眼睛里有一种叫作奋斗的东西。"黄樱连连点头,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努力,在奋斗。"我会努力的,竭尽全力。""我们长话短说吧。代言的事可以放一放,目前的时间点不好。等你的单曲推出,一炮而红后,我们可以乘势签约,你觉得呢?我已经找阿龙了解过你们这个美少女组合了,你们的新曲叫《朝阳》,一首很有活力的青春歌曲,歌词是我写的,我先让你看看,如果你觉得不好,可以自己再改一改。"整整一个小时,肖川没有一句废话,谈的全是新歌的事。黄樱一边听着,一边在想,肖川会不会对自己提出要求,又让自己去陪哪个老板什么的。但最后,黄樱发现自己想多了,肖川说要走时,她提出希望请他吃个晚饭,都被拒绝了。 "吃饭就下次,今天的茶,就当是你请客,下次我回请。"说罢,肖川起身离去。 "肖总,等一下,我有个小忙,想请你帮一下,不知道是否可以……" 晚上八点,石菲儿站起身,扭了扭腰,她其实不是在加班,而是在消磨时间。六点准备下班时,黄雄打过来一个电话,说要请她吃饭,理由保密。石菲儿也不知道这孩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黄雄暂时就住在石菲儿家,她觉得这种生活还不错。石菲儿白天上班,晚上回到家时,有个帅小伙子会把晚饭做好,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为什么要请自己出来吃饭呢?石菲儿想,本着让黄雄省钱的考虑,说:"那也行,偶尔在外面吃一顿也好,公司楼下就有一家麦当劳,要不就那儿吧。"黄雄说:"我在外面,赶过去约两个小时。""美女,还没走啊!"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啊!欧阳总!"和石菲儿说话的是一个三十五岁左右的女人,中国证券界的名人-金陵证券总经理欧阳婷,也是面试石菲儿的人。在石菲儿眼中,欧阳婷是一个优雅的女人,岁月在她脸上找不到任何痕迹,她看上去最多也就三十岁的样子。欧阳婷很少来公司,谁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据老同事说,将金陵证券行政总部从南京搬到北京,就是欧阳婷的主意。 欧阳婷走过来,随意地拍拍石菲儿的肩膀,说:"你来了快一个月了吧,工作还适应吗?"石菲儿笑了笑,这是她到金陵证券后,第一次和欧阳婷见面。"挺好的,同事们对我也挺好的,工作气氛也不错呢。""嗯,那就好,看过你写的几篇研究报告,很有才华,报告写得很好,我很看好你的,工作别太辛苦了,别这么晚下班。"欧阳婷的这番话,倒让石菲儿有点儿不好意思,她只是为了消磨时间才没走。但话肯定不能直接说,石菲儿说:"欧阳总,我马上就走了,您怎么也还没走?""这不正要走吗,你吃过晚饭了没,要不我们一起去吃点东西?"石菲儿不知道该怎么说,和欧阳婷吃饭,黄雄怎么办?要是和领导吃饭,还带个小男孩算怎么回事?但是放黄雄鸽子也不太好,人家花了两个小时过来接自己下班……欧阳婷主动解了围,或许是看见了石菲儿眼中的迟疑。"看来你有约了,是男朋友吧,好吧,周末愉快,我先走了。下次再一起吃好了,不过,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哦,今天准备请你的,下次就是你请我哦。"虽然是一句玩笑话,但石菲儿觉得很受用,这样的领导一点儿架子也没有,还能和下属开开玩笑。"好的,好的,下次请欧阳总吃大餐。""大餐,好呀,那我等着喽。我走了,对了,工作上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找我,我的手机,你随时可以打的。"欧阳婷微微一笑,先行一步。她走过时惊起的空气,在石菲儿的鼻子边上留下了一阵橘子香水的味道。 "我找到工作了!"黄雄一边啃着双层吉士汉堡,一边兴高采烈地对石菲儿说。 "哦,是吗?"石菲儿和欧阳婷不到一分钟的谈话,已经让她觉得受宠若惊、如沐春风,听黄雄这么一说,心情更好了。 "终于不用再在你这儿白吃白住了。工作还不错,下午对方电话面试了一下,明天就可以去上班了,试用期三个月,如果合格,还能签订正式合同呢!"黄雄将最后一口汉堡塞入口中,伸手又去抓薯条。 石菲儿倒是不饿,办公室里常备着饼干,傍晚时已经吃了一点儿,而且为了身材,石菲儿晚饭一向不会吃太多。"什么工作,说来听听啊,送快递,还是酒吧?这么突然,昨晚都没听你说过啊。""去一家公司做保安,不过是夜班,以后晚上可以不用再住在你那儿了,有点舍不得呢!"不知道为什么,石菲儿突然有点失落,黄雄住在自己家已经十天了,虽然黄雄住的是客厅,睡的是沙发,但石菲儿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晚上家里多一个人,似乎有那么一种安全感。但失落归失落,总不至于让她对一个孩子开口说"你别走"这三个字。"哦,那也不错啊!什么公司?""名字电话里没太听清楚,好像是家卖珍珠的。""天上珍珠?"石菲儿眉头一皱。 "对对,好像就是天上珍珠,这公司好吗?"黄雄的那份薯条已经吃完了,正伸手去抓石菲儿那份。 石菲儿没接话,将自己的那份薯条向黄雄方向推了推。"公司里谁给你电话面试的?""电话里他说自己是什么张主任。""你确定不是姓肖?"问完这话,石菲儿突然觉得自己想多了,她和肖川十多天没见了,上一次见面时说的研究报告的发布时间要等他通知,然后就再没联系过,肖川也犯不着找黄雄这样一个自己身边的人干些什么吧。 "不会不会,是姓张,不姓肖,这个我不会听错。"石菲儿愿意相信这是一个巧合,肖川和黄雄怎么可能会认识呢,但她还是有点不放心,问:"张主任声音是什么样的?"黄雄的眉头皱起来了,说:"怎么,菲儿姐,难道你认识张主任?他声音有些嘶哑,听上去像四十多岁的样子。""哦,没什么,关心你啊,随便问问。"石菲儿嘘了一口气,赶紧喝了一口可乐,掩饰自己刚才的不淡定。 "菲儿姐,你放心,我拿到工资,就会把钱还你的。你不会怕我跑了吧?"石菲儿依然觉得有点奇怪,天上珍珠的人怎么会找黄雄去做保安,还这么突然,而且他们居然还有黄雄的电话。"天上珍珠的人怎么会突然找你去做保安?""啊,我姐姐介绍的。" "你姐姐?你哪个姐姐?" "黄樱姐姐啊,嘿,菲儿姐姐,你的朋友还真是都不错呢!上次一起吃饭时,我也就那么随口一说,说你帮我找到工作,我就喊你姐姐,没想到她还真当回事了。"石菲儿心想,小孩子还真的是小孩子,不能拿他当男人看。上次见面时,她费尽力气打圆场,他还憋气着,这么快就和黄樱冰释前嫌了,姐姐喊得还真亲热。石菲儿本是大好的心情,突然有点不高兴了,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喜欢黄雄管别人也叫姐姐。 "我本来还想约上黄樱姐姐一起吃饭,想谢谢她呢,她说今天不行,晚上得加紧练舞,她的新歌好像就快出了,好想快点听到她的歌啊!"黄雄兴高采烈地说着。 石菲儿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黄雄,你吃好了吗?""菲儿姐,你怎么啦?你好像没怎么吃呢?""我们回家吧,我有点累了,今天想早点睡觉。" 正文 第六章 巨大的谜语 "晚上,我住你这儿了!"孟瑶琴把包往石菲儿的沙发上一扔,拉开冰箱的门,拿出两罐啤酒,扔给石菲儿一罐,"我要离婚!"石菲儿接过呈抛物线下坠的啤酒,也不说话,拉开拉环,猛地喝了一口,等着孟瑶琴自己往下说。"离婚"这个词,她从孟瑶琴嘴里已经听过不下一千次了。 "他妈的,他居然搞情况!"孟瑶琴将啤酒罐塞到嘴边,想喝上一口,才发现拉环没拉开。 故事大概是这样的:孟瑶琴的新任老公,在婚礼举行后不到两周,就和办公室的前台勾搭上了。孟瑶琴从男人的手机里查出了蛛丝马迹。她是有数的女人,也理解男人在外面搞点情况是正常的,但不能接受的是,这个男人和自己结婚还不到半个月,就想着搞情况。她想知道这个前台长什么样,哪里比自己强。如果直接去男人的办公室闹,会让男人没面子,所以找人盯住了这个前台姑娘,等她下班落单时,赶过去和姑娘摊牌。没想到这姑娘根本不嬲她,说:"是你老公勾引的我,我还根本看不上那样的男人呢。"这句话激怒了孟瑶琴。意思是说我都看不上的男人,你居然会嫁给他。这句话等于在骂孟瑶琴没有眼光,挑了一个连小姑娘都看不上的男人。 "你说说,你说说,是我眼光差吗?"一会儿工夫,孟瑶琴的一罐啤酒就喝完了,去冰箱再拿,酒已经没了。"阿菲,你家最近来人了?就这么点酒了?"黄雄在家里住过一段日子的事,石菲儿并没有告诉孟瑶琴,觉得没必要。"来什么人,我这里谁会来,自己喝的呗。别扯这些没用的,你想要怎么办?就为了那小姑娘的一句话,你就又要离婚啦?""别说'又'字好不好?我就不信我哪点比那个小屁孩差,论身材,论相貌,论赚钱,论能力,论品位,论床上功夫,我比谁差了?""随你啦!"石菲儿耸耸肩。她认为孟瑶琴说的是气话,不想讨论这些无聊的事。第一天结婚,第二天就和别的男人出去约会的事情,孟瑶琴又不是没干过,对别人就是双重标准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手上还有点事,你自己待着吧,想看电视就看电视,想睡觉就睡觉,睡沙发也行,和我睡大床也可以,房租就不收你的了。""你陪我出去喝点酒不行吗?"孟瑶琴见石菲儿的啤酒没喝完,拿过来接着喝。 "我说亲爱的,我和你这种白富美大老板可不一样,我是上班族,单位里干不完的活儿可得带回家来干啊。明天一大早要提交一份研究报告,今晚无论如何也要赶工写完的。而且明天一大早,还有一个晨会要开,今晚真的不能陪你。"孟瑶琴委屈地努努嘴,说:"那好吧,你把备用钥匙给我一把,我自己出去喝,夜里回来,就不敲门让你再下床了。"石菲儿将钥匙抛给孟瑶琴。 "我说阿菲啊,你就一定要在证券界做下去吗?几年前就和你说过了,来我公司帮我吧,你啥时候来,我就把股份分你一半,咱姐妹一起到北京这么久了,我的,还不就是你的。""那可不一定。" "你什么意思?" "不就是睡了你的肖川吗,是谁还专门跑过来向我兴师问罪的啊?""他可不是我的。好了,不和你废话了,我走了,夜里回来。""喝多了你就别回来了。我可不想给你当老妈子,你也别指望把我的床吐得一片狼藉。"凌晨两点,石菲儿最后检查了一遍PDF文本的错别字,发现没问题后,将邮件发了出去。此时,孟瑶琴还没有回来。 是不是该给她打个电话呢?尽管道不同,但未必就不相为谋。孟瑶琴身上有很多让石菲儿越来越不满的地方,但毕竟十多年的感情,两人在北京互相取暖、互相照顾,这份感情是不可取代的。石菲儿点上一支烟。 这些年发生的很多事,一桩一桩地爬上心头,越想越乱,石菲儿随手抄起枕边的一本诗集-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瑞典诗人托马斯o特朗斯特罗姆的《巨大的谜语》。这本诗集是前些日子和肖川在书店约会时,肖川买的。书是一套两本装的套书,《巨大的谜语》是诗集,《记忆看见我》是文集,肖川拿走了文集那本。诗集呈现在眼前的那一页是一首名叫《一九九〇年的七月》的诗: 葬礼。 我感觉到死者 比我自己 还读得懂我的思想。 风琴沉默了。鸟在唱。 太阳下的墓穴。 我朋友的声音 躲在分钟的背后。 开回家的时候 夏天的光明,雨和寂静 把我看透了。 月亮把我看透了。 7月,恰恰是石菲儿的出生月份。"我朋友的声音,躲在分钟的背后",偌大的北京城,她的朋友有谁?除了孟瑶琴还有谁?但她真的了解孟瑶琴?她越来越发现,随着职场圈子的不同,她和孟瑶琴已经越走越远了,尽管依然是那么亲密无间……无间?真的无间吗?"把我看透了。月亮把我看透了。"偌大的北京城,谁能把她看透?孟瑶琴吗?不,或许五年前,孟瑶琴是最了解她的人,但现在,绝对不是。能看透她的,除了月亮,或许还有一个人,但他,永远不可能属于她石菲儿。 他的妻子叫陆青峰,天上珍珠董事长的独女。这是一个很低调也很神秘的女子,肖川对她也是绝口不提,在网上更是搜不到一张她的照片,只听说她是一位美女。人生就是这么不公,为什么有的女孩子可以投胎在富人家,从小衣食无忧,受到良好的教育,在国外读书回来后子承父业。这样的女子根本不愁嫁,连肖川这样的人也愿意入赘。 肖川一定有巨大的阴谋,或者正如他送给自己的诗集《巨大的谜语》一样,他在谱写着一个巨大的谜语。肖川联系石菲儿,要砸天上珍珠的股票,这件事陆青峰知道吗?精明如肖川者,一定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有意思的是,人生的机缘就是那么巧合。11月以来,遇到的所有人和事几乎都和肖川有关。黄雄这个孩子,最后居然会通过黄樱的介绍,在肖川的公司去领工资了,这显然是黄樱在其中穿针引线。听孟瑶琴说,真正想捧红黄樱的,正是肖川-尽管他是中途的乱入者。突然,一个很可怕的念头涌上石菲儿的心头,难道这一切都是肖川安排好的,包括黄雄。如果是这样的话,肖川也太可怕了。他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在自己身边安插这么多眼线?他明明是孟瑶琴的朋友,也知道孟瑶琴容不得别人分享她的猎物,为什么还要把自己睡了?难道是想挑拨自己和孟瑶琴的感情? 仔细想想,石菲儿觉得这也不太可能,自己只是证券界的一名新人,肖川想毁了自己,根本没有"作案动机"啊!想骗自己的感情,更是犯不着,难道他会和陆青峰离婚娶了自己?巨大的谜团在石菲儿的心头盘桓了很久,却连一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这种滋味真不好受。对孟瑶琴说,她懂吗?不找自己清算肖川的账就不错了。找黄雄?那还只是一个小屁孩。原来,自己在北京真的很孤独,一种透心凉的孤独。 二十五年前,自己是一个婴儿,才刚刚呱呱落地来到人世。肖川那时也只是个孩子吧。他有着怎么样的童年呢?网上只能找到肖川很多年前在《吴越晨报》做记者时的一些零星文章,但客观地说,并无一篇闪光的作品。作为记者来说,肖川是不成功的。但自从他去美国读书后,网上关于他的信息几乎没有了。当他回国时,他的身份已经是天上珍珠的入赘女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家上市公司也迟早是他的。 那自己的心呢?是他的吗?石菲儿不想欺骗自己,自己的心其实已经在肖川身上了。如何从这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中全身而退呢?石菲儿知道自己玩不起,更没时间玩火,她必须全身而退。 黄雄,他还好吗?此时此刻,他在做什么呢?有好几天没和这孩子联系了。这会儿,他应该还没睡,夜间保安的话,这会儿应该正在工作。 电话拨过去,接通状态,但无人应答。连续两次,均是如此。石菲儿觉得自己有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二十五年前,无论是黄雄,还是黄樱,都还没投胎。 "不许接!"黄樱对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黄雄说。 "姐姐,这样不太好吧,菲儿也是我姐姐啊,你这样让我很难办的。"黄雄面前堆的啤酒瓶已经有七个了。 "没什么不好的!我讨厌她!你的工作是谁为你找的?你的房子是谁为你租的?你要是认我这个姐姐,就别再和她联系了。不是姐姐要挟你,咱们虽然有点误会,也是她调解的,但你有没有站在我的角度为我考虑过?大半夜的,把我叫去训话,她以为她是谁啊?"黄雄眉头直皱,继续喝酒。 "你刚来北京没多久吧?不知道江湖规矩也不怪你。做人啊,一定要讲义气,要站队。跟我玩,就没必要再和她联系了。她能给你的,我都能给。别看你姐现在这样,但姐姐告诉你,有一天,姐姐一定会成为一线巨星的,到时候,要什么就有什么。她呢,永远只能在小证券公司做个屁都不算的研究员。""姐姐,够了!如果你这么说的话,我宁愿辞职,我真的不想听你说菲儿姐姐的坏话。她对我而言,是个很重要的人。我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守护她。""守护?你真好笑。你怎么守护?你能娶了她吗?不就是给了你几千块钱吗?这算什么,姐姐也能给你。"黄樱从包里掏出一沓崭新的红色大钞,"这里是一万,你拿去当零花钱,自己买买衣服,手机换个好一点儿的吧。""我……我需要钱是没错,但这么多……我也没为姐姐你做什么事啊!""你能请假陪我喝酒,姐姐就很高兴了。知道吗?姐姐特别爱看你笑,姐姐每天工作很忙,看见你的笑容,姐姐就会很舒心。"黄雄犹犹豫豫地接过了钱,说:"好吧,那我一个月不和她联系。"黄樱得意地笑了,她要的就是这种感觉。她感觉一直受人压榨的日子即将结束了,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用钱摆不平的,包括所谓的忠诚、所谓的友情,甚至所谓的爱情。有钱的感觉真好,有属于自己可支配的钱,真好。 这里是北京,北京朝阳区。 黄樱的单曲新歌就叫《朝阳》。 有了肖川做后台后,黄樱在阿龙的公司也好混多了,至少不必再看阿龙的脸色行事。因为阿龙知道黄樱是肖老板要一手捧红的新人,肖老板对他的小公司来说,那就是财神爷。 黄樱当然也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肖川捧自己也是必有所图的,但肖川和其他只是想睡自己的老板不一样,至今都没要自己陪床。其他的老板只会开出空头支票,先骗上床,然后买个包什么的给自己就消失了。肖川捧自己,是付诸行动,好像还真不是为了上床。那样的有钱人,什么女人睡不到呢?只能说,他很有眼光,知道选择自己做代言会为公司的产品销售带来助益。 黄樱能回报肖川的,就是好好地把单曲唱好,争取一炮而红。想到这里,黄樱觉得自己再也不孤独了,以前在北京,全靠孟瑶琴扶持,那时的自己,只是在丰满羽毛,而今,就要振翅飞翔了。 "来,黄雄,和姐姐干一瓶,全喝完哦!""哦,喝!"第八个空瓶子出现在黄雄的面前,这是最后一瓶。一打科罗娜,黄樱四瓶,黄雄八瓶。 "哦,对了,你呀,文化阅读可不能丢了,没事还是要多看看书,男孩子,要多读点书,以后才会有出息。姐姐带了一本书给你,你拿去看吧。""这是什么书?"黄雄八瓶酒下肚,但神志依然清晰,"《记忆看见我》,姐姐你自己不看了吗?""我哪有空看书啊。这书是一个朋友送我的,我是女孩子,看不看无所谓。哦,对了,姐姐那朋友说这本书的作者挺有名的,好像得过什么文学奖。莫言你知道吗?他好像今年也得了那个奖,不过这个瑞典老外得奖在莫言前面。总之,你好好读吧,姐姐那朋友挑的书不会差的。""啊?这样啊,可是这是姐姐的朋友送给你的啊。""嘿,告诉你一个秘密,想知道吗?""嗯!" "这书其实不是朋友送给姐姐的,准确地说,是姐姐自己抢来的。那天姐姐和他约会,迟到了几分钟,去的时候发现他正在看这本书,我就假装自己也很爱读书的样子问他要过来了。哈哈哈哈!""哈哈,这样啊!"黄雄附和着也笑了两声,"那么,这朋友,是姐姐的男朋友吗?""男朋友?呃,不算吧,他只是在追你姐姐而已!""那你们会一起过情人节吗?" "情人节?呵呵,才不呢!不和他过。""为什么,他不是在追姐姐吗?情人节就是明天吧?""他啊,他才没这么浪漫呢!他说情人节和清明节没什么区别,都是要送花的,只不过清明节是对鬼说人话,情人节是对人说鬼话而已。"突然,黄樱的手机响了。对方的声音很大,连黄雄都听得真切,是女人的声音,带着七分醉意,还有三分哭腔:"你在哪儿呢?来……来陪我喝酒。工体本色。""啊,瑶琴姐,怎么啦?我也在工体呢!……哦,好的,好的,我一会儿就到,十分钟。"黄樱对黄雄耸耸肩,说:"要不,你先回去吧。"这种场合,黄樱可不想带着黄雄,其实是不想让黄雄看见孟瑶琴在自己面前颐指气使的样子。 "怎么回事啊你,走路不长眼睛吗?"一个光头刺青男一把抓住了孟瑶琴的胳膊,孟瑶琴上完厕所出来的时候撞了他一下。 "你干吗呀,你放手!好狗还不挡路呢!"光头刺青男放手一使劲,将孟瑶琴推倒在地。"臭娘们,谁是狗?说话注意点!"光头刺青男的朋友围了上来,"张哥,怎么处理?"孟瑶琴显然已经喝多,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张哥的一个长发朋友突然蹲了下来,打量着孟瑶琴,同时将嘴里的烟气喷在孟瑶琴脸上。"哟,张哥,这妞挺靓的,要不发给弟兄我吧。""我看行。"光头张哥面无表情地说,"喜欢就带走吧,明天情人节,哥就不带你去洗澡了。"长发男得到张哥的点头同意后,试图将孟瑶琴从地上抱起来,却被孟瑶琴踢了一脚,不过这一脚踢得并没有太大力。 "操,张哥,怎么办?这妞还踢人,属驴的!"长发男叫了起来。 嘈杂的酒吧里,周围的客人纷纷过来围观。 "看什么看,全给我该干吗干吗去!"张哥恶狠狠地盯着围观者。 胆小怕事者见张哥这架势,这光头,这健硕臂膀上的刺青,不愿惹事的都退下去了。 "这位大哥,不好意思,这是我姐姐,不知道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小妹给您赔个不是。"人群中钻出一个女子,正是黄樱。 张哥上下打量着黄樱,说:"你姐姐?"黄樱并不忙着搭理张哥,先把孟瑶琴从地上扶起来坐着,用手象征性地在孟瑶琴屁股上拍拍灰,然后堆着笑脸看着张哥说:"大哥,误会,一场误会,我姐她喝多了。""带走,两个妞全带走!"张哥打了一个响指头,回头对另外几个兄弟说。 长发男和一个瘦子架着孟瑶琴,眼镜男和一个胖子则架着黄樱,张哥在前面带路,用手臂拨开挡路的人群。任凭孟瑶琴和黄樱嚷嚷着:"放手啊!""你们要干什么?"但喊了两声,就没声音了,张哥的小弟们用手捂上了她们的嘴。 走出酒吧,清静了很多,说话可以不用喊了。长发男松开了捂住孟瑶琴嘴巴的手,酒吧也并无好事者跟出来。 "你们几个他妈的到底想干吗?" "干吗?不干吗。找两个妞儿过情人节呗!哟,已经过了十二点,现在已经是情人节啦!"长发男伸手摸了摸孟瑶琴的脸,"我说啊……"长发男话音未落,突然倒地不起。一位少年抡起木棒对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记闷棍。趁着光头张哥等人还没反应过来,抓着黄樱的眼镜男的天顶盖也挨了一记。 "姐姐,你带着你朋友快走,这里交给我。" 正文 第七章 我要这个角色 孟瑶琴望着窗外,大海一片澄澈,渡轮从深圳驶往澳门。 2月底的北京,依然天寒地冻,远方的南国,却早已轻装上阵。 "上次的事,多谢肖公子帮忙打点啊,一直想找机会好好谢你呢!""小事。那个光头叫张晓宽,小角色,没啥能耐。吓唬吓唬他就可以了,没必要和这种人费什么周折,反正你也没吃什么大亏。"孟瑶琴用手肘轻轻地撞了一下肖川的腰,说:"那是因为你来得早,你要是迟一会儿到,瑶琴恐怕也凶多吉少啊!"肖川淡淡一笑,说:"好啦好啦,别拍马屁了,这种事哪需要我出手啊,你无非就是想夜里骚扰我一下,找点存在感而已。你孟大老板一个电话,为你出头的人还不排着队赶来啊!""真讨厌!"孟瑶琴一边说着,一边剥开一个橘子,掰了一半,送到肖川嘴里。 肖川没有张嘴,用手接过去。"对了,那孩子怎么样了?是黄樱的弟弟还是什么人,黄樱上次给我打了个电话,要我给她小弟安排一个工作,干什么都行,我就安排他去做保安了。那天他正好休息,听黄樱说他好像被打得住院了,我碍于身份,不好去看他,你去了没有?""没去。"孟瑶琴嘟囔着,嘴里塞着另外一半橘子,"什么弟弟啊,她哪儿来什么弟弟。具体我没问,估计是她养的一个小白脸吧。不过那孩子还是挺帅气的呢。黄樱上飞机前,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好像那小孩肋骨断了两根,头部拍过片子了,没什么大碍。""你应该去看望一下的,至少得攒点人品嘛,人家小伙子还不也是为你出头了。""嗯,好了好了,我收到了,还有呢?还有呢?"孟瑶琴不太服气,嘴上敷衍着。 "还有就是,让黄樱那边千万别出问题,她养不养小白脸我不管,这个时候尽量低调一点儿。单曲即将推出了,私生活一定要保密。你得帮我把她给盯好了,她最近尾巴有点翘。幸亏张晓宽那几个人没认出黄樱就是著名的美女乞丐。""哎呀,算了,不说了,再说我又要来火,上次就和你说过了,想扶植新人,我手里的好姑娘多的是,干吗非得是她?"肖川轻轻抬了一下手,示意孟瑶琴不必再说下去。 "好啦好啦,我知道肖公子又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嘛。日本那边的制片方,我已经确认过了,他们中午就到澳门。你确定一定要给黄樱安排一个女三号的角色吗?我手上还有一个小妹叫钱小朵,她资质很不错的,把她也叫上?""就是黄樱!谁说我要她担任女三号啦?你想安排谁,就安排谁?我要的只是她将担任女三号的这个消息。在她单曲推出后,发布这个消息即可。至于最后你们选谁做主角,我不过问的。片子的赞助费,该多少,我们天上珍珠照样出。""好吧,有肖公子这句话就好。黄樱、小朵、娜娜,我这次就喊了她们三个妞儿,你朋友那边够发吗?"肖川不再说话,闭上了眼睛。孟瑶琴知道,他在装睡。 当肖川和孟瑶琴走出澳门码头时,一位身材高挑的墨镜美女早已恭候多时,见到肖川出关,立即走上前去一个熊抱。"Hi,Simony,long time no see.""Long time no see,Sunny,please speak Chinese,and please don't call me Simony again.Simony was died in the USA.""Yes,I see.西蒙尼在美国已经死了,你现在是肖总。哈哈!""得得得,什么肖总,和在美国时一样,喊我肖川就好!""西蒙尼,哦不,肖川,欧阳婷还好吗?"见着肖川和这个叫作Sunny的女子如此热情地寒暄着,孟瑶琴觉得自己有一种被忽视的感觉。这样的尴尬,她知道如何打破。 孟瑶琴主动向Sunny伸出手,说:"你好,桑妮,我叫孟瑶琴,你可以喊我瑶琴。"桑妮看看肖川,尽管她戴着墨镜,孟瑶琴看不清她的眼神,但应该是一阵迟疑吧。"OK,亲爱的瑶琴,你好,我叫桑妮,肖川的朋友,放心,你是他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走吧,咱们边走边聊。"在桑妮的车上,孟瑶琴了解到,桑妮是澳门久利酒店的一个管理人员,被久利公司派到美国拉斯维加斯赌场培训时和当时正在美国读书的肖川结识。这是肖川回国后和她第一次见面。肖川从广州约来的两个影片赞助方和孟瑶琴约来的日本制片方的导演小野洋子一行人以及黄樱等三个姑娘,已经安排酒店住下了。 孟瑶琴对这位神秘的气质美女很感兴趣,或者说她对肖川在美国的故事更感兴趣。为了找话题,孟瑶琴把此行的目的向桑妮介绍了一下,也不知道肖川是否已经提前和桑妮说过了。 桑妮为了不冷孟瑶琴的场,至少看上去是很有兴趣地陪孟瑶琴聊了一路,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废话,比如"好啊好啊,等片子上映了,一定去看"之类的。 在酒店前台,桑妮交代了几句后,拿过两张房卡,分别递给肖川和孟瑶琴,说:"现在是下午五点,六点准时吃饭,你们先休息一下。我手上还有点事,晚上包间见,为两位洗尘。"晚餐时间,桑妮早已坐在包间里和小野洋子隔着一个空椅子用英语聊得火热。肖川请来的两个广州老板则隔着黄樱等三个姑娘入座,自顾自地聊着。孟瑶琴和肖川是最后到的。主座按照肖川的意思,留给了日本的女导演小野洋子。 洋子左边的空位是留给肖川的,右边留给孟瑶琴。肖川左边的位子,则是桑妮入座。 "啊,西蒙尼,哦不,肖总,就等你了。"望着肖川进来,桑妮起身上前将肖川一把拉了过去。 肖川微笑着对两位广州老板点头致意,对其中一个拍拍肩,另一个不轻不重地捶了一胸膛,这就是男人寒暄的方式,无须太多语言。 孟瑶琴打量着这一群人,两个广东老板一看就是暴发户,做皮具的张老板脖子上挂着像狗链子一样粗的黄金项链,做连锁酒店的赵老板看上去要年轻一些,穿着一身阿玛尼的黑西装,一眼就能看出是量身定做的,而非厂货均码。 黄樱等三个姑娘就不用说,这样的场合,她们知道该怎么打扮不失得体又不乏性感,不失清纯也不失风骚。黄樱穿着一袭蓝绿色的连衣裙,脖子上挂着一条爱马仕的H项链,耳朵上戴着上个月买的双C耳钉,一袭长发随意地披在脑后。 小野洋子还是没变,三年没见,依然是肥圆肥圆的身材,又白又胖的脸上刻着一双细长的眼睛,就如一个硕大无比的白面馒头上用指甲划出了两条细细的缝。 孟瑶琴最感兴趣的还是桑妮。和下午在码头接人时不同,桑妮换上了一身晚礼服,头发扎成了一个球,看上去依然是一副外企白领的装束。但孟瑶琴准确地觉察到,桑妮并没有刻意打扮,照她的样貌和身材,如果在北京也是一个一等一的模特坯子,但很显然她不愿意出风头,不想惊艳度超过今晚的主角黄樱。孟瑶琴不禁暗自赞叹桑妮的细心。 一桌人中,肖川只不认识小野洋子。这一点,孟瑶琴当然知道,她要做的是向肖川、张老板和赵老板隆重推出这位日本导演。 孟瑶琴在洋子身边入座后,对在座的所有人介绍道:"这位就是日本新生代的著名导演小野洋子。她过去拍出来的戏在日本口碑非常高,在戛纳也颇受好评。相信各位老板若投资洋子小姐的片子,你们的产品进军日本市场,肯定是事半功倍。顺便说一下,大家不必说英语,洋子小姐不但对中国文化很热爱,汉语也说得非常好。好了,瑶琴提议,大家一起先干一杯。"众人一起附和着起身,举杯。 酒过三巡,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互相吹捧着。张老板夸肖川公司最近股价走势很高,询问着股票还能不能再涨;肖川则夸赵老板经营有方,询问着连锁酒店何时能在港交所上市,现在入原始股是否还来得及;赵老板夸着桑妮年轻漂亮,工作能力很强,询问能否去他公司工作;桑妮则夸着洋子拍的片子很赞,自己看过一部,并头头是道地说着里面的一些镜头;洋子则夸张老板的皮具做得很精美,询问何时正式打入日本市场;坐在张老板身边的娜娜则起哄张老板应该给在座的所有人一人送一个。反正,就是没人提投资和赞助的事,当然,这也不奇怪,吃饭只是沟通感情,合同上的事,只要没啥问题,直接签字即可。这种场景,这种无聊的饭局,孟瑶琴经历得太多了,孟瑶琴也相信,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经历过很多。 饭局差不多结束时,桑妮提议在座的诸位去VIP包间小赌一把,怡情。 "没问题,来澳门了,当然要赌一把,哈哈哈!"戴金项链的张老板似乎是最不能喝的一个,没喝多少就已经满脸通红了。他一边表示同意,一边手也没忘记在桌下摸着娜娜的腿。 年轻一点儿的赵老板则相对斯文一些,礼貌性地征求着身边钱小朵的意见:"美女,一起去吧,为我带点好运气。""你们去吧,我明天一早要赶回日本,先和黄樱谈谈剧本的事,还有一些事情要问她。哦,瑶琴,你也要来。"小野洋子说。 肖川点点头,说:"哦,瑶琴,没关系,赞助合同的事,我替张总赵总做主就行了,你带黄樱去谈正事吧,不用陪我。桑妮今夜不上班的,她陪我就行。""那好的,我先带黄樱上去休息一下。洋子小姐,你那边好了给我电话,去你房间吗?"洋子点点头。 洋子一个人住着一个奢华的套间,房间里只留了客厅的暗暗灯光,"L"形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三只高脚杯,杯子里飘着浆果香的红酒。客厅的音响里放着不知名的日本音乐,应该是洋子自带的CD唱片。 孟瑶琴简单地和洋子介绍了一下黄樱的情况,大意是说,这孩子虽然没什么演戏经验,但很有天分,在国内已经有了一定的网络知名度,单曲新歌也即将推出。把黄樱安排进戏里演一个女三号,是肖川的意思,也是肖川投资这部戏的主要目的。 洋子笑着听完,对孟瑶琴拍着胸脯说:"一切都好说,陈舜臣本来就是华裔作家,《青玉狮子香炉》这部戏也要在中国取景,像黄樱这种长相的女孩子,很受日本当下男性观众的欢迎。"洋子一边说话,一边拉住了黄樱的手,说:"小樱啊,你放心吧,我和你瑶琴姐姐是好多年的好朋友了,她和我打过招呼,你背后也有老板挺你,没有问题的,相信你一定可以演得很好。""谢谢导演青睐有加,我真的很想得到这个角色,我……"黄樱突然感到一阵不自在,洋子的手已经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腿上,并且在来回摩挲。 "哟,小樱啊,你还真的很耐看的,我越看你越顺眼啊!"洋子笑着说,本来就一条缝的眼睛眯得更小了。 黄樱轻轻地把洋子的手从腿上移开。 "哼!八嘎!"洋子顿时大怒,把另一只手拿着把玩的酒杯砸碎在地上,"瑶琴,你带她走,我不想再见到她!"黄樱吓傻了,不知道为什么前一秒还对自己和颜悦色、又赞又夸的洋子,这会儿勃然大怒。 孟瑶琴的脸也变了,赶紧起身对洋子赔不是:"姐姐,对不起,对不起,小孩子不懂事,给我五分钟时间。"说完,一把拽着黄樱就往外走。 孟瑶琴轻轻地把洋子房间的门掩上后,立即用指关节在黄樱的脑袋上敲了毛栗子。"你干什么啊你,你疯啦!""我……" "你、你、你,什么你,丢人都丢到澳门来了!""她摸我!" "摸你又怎么啦?你的腿没被男人摸过啊!你被摸得还少啦?装什么纯情!""我……我没被女人摸过!" "你还说,你想把事情搞砸还是怎么的啊?肖总挺你,你就了不起了是不是啊?"孟瑶琴颤抖着,气得满脸通红,"娱乐圈这种事很正常。不就是潜规则吗?摸你两下你会死啊?""但肖总之前没和我说还有这档子事啊!要是肖总摸,那我什么也不说。""我呸!"孟瑶琴一记耳光狠狠地甩在黄樱的脸上,"我告诉你,黄樱,不,王雪梅,我孟瑶琴能一手把你扶起来,就能一脚把你踩下去。你以为这戏你不演,就没人演了是不是啊?拿肖川来压我,我和他什么关系,玩了多少年的老朋友,你才认识他几天,他挺你,还不是有我在后面运作。"黄樱捂着脸,咬住嘴唇,不敢反驳,等着孟瑶琴接着骂下去。幸好,久利酒店的过道上,并无其他住客往来,不然的话,一个美女在骂另一个美女,一定会引来驻足围观。这个点儿,来这里住宿的客人应该都在赌场里碰手气呢! "你知道这部戏肖总花了多少钱吗?他还拉来两个朋友一起投资。我们一大群人来澳门是为什么?不都为了你吗?""我……" "别再我我我的,我本来就心情不好,你不知道你姐姐正在忙着离婚吗?那天晚上喊你喝酒,就是心情糟透了,想找你说说话。为什么会想到你啊,还不是拿你当我最好的朋友嘛。石菲儿你也认识啊,对吧,我喊她了吗?你是不是不知道小野洋子是什么人啊?日本的大导演啊,日本的小姑娘为了上她的戏,那可是什么事都愿意做的。""什么事都愿意做?" "废话!就一句话,这个角色,你还要不要?告诉你,黄樱,我孟瑶琴做事,从来都是A计划外还有B计划的,总之,这笔投资不能在你手上搞砸了,你要不愿意,马上给我滚回北京去,我换钱小朵来,你信不信?你以为我喊她来澳门是干吗的啊,就是陪那两个傻逼的暴发户喝喝酒睡睡觉的吗?""可是……" "没有可是,看在我喝多遇见流氓,你和你养的那个小白脸为我出头的分上,你刚才的失礼我就不计较了,算扯平了。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还想不想得到这个角色?""我想!" "再说一遍!" "我想要这个角色!"黄樱觉得,自己的牙都快被咬碎了。 "那好,你先回房去洗洗脸。我先去向洋子道个歉,三十分钟后,你自己来道歉,我不陪你了,你一分钟也不许迟到,明白了没有?"黄樱点了点头,见孟瑶琴正要敲门进小野洋子的房间,赶紧一把拽住孟瑶琴,说:"瑶琴姐,我明白了,但……但今天的事,别告诉肖总好吗?"孟瑶琴点了点头,用手摸了摸刚打过的黄樱的那半边脸,还滚烫滚烫的。 黄樱躺在床上,脸已经不疼了,事情想想也想明白了,或许刚才自己太幼稚了,眼前的自己依然太弱小,太微不足道,只要说一个"不"字,这部戏立即就会由钱小朵顶上。如果让肖川知道是自己得罪了小野导演,会不会连代言他们公司产品的机会也没有了?会不会即将推出的单曲《朝阳》也要胎死腹中了?不行,绝对不行!自己忍辱负重才混到今天,成功就在眼前,岂能毁于一旦? 闭上眼睛,黄樱幻想着,有那么一天,自己从北京飞到上海,一大群热情的粉丝在机场外给她接机,因为航班延误,飞机迟了三个多小时,粉丝们依然等着,当自己走出机场的那一刻,粉丝们高声地呼喊着她的名字。一个帅帅的大学生模样的青年,冲上来,单膝跪地,给自己献上99朵火红的玫瑰,大声地喊着:"黄樱,我爱你。"然后,一个胖乎乎的小伙子冲上来,对着这个大学生的屁股踢了一脚,说:"你滚开,黄樱是我们大家的……"再然后就是一群狂热的粉丝一起拍着手起哄:"再踢一脚,再踢一脚。"自己被保镖和经纪人簇拥着,摘掉了墨镜,微笑着和粉丝们招手,耐心地为他们签名,直到被经纪人催促,骂走如蜂拥的粉丝,为她开一条通道。然后,有一个很有钱、很帅气的青年企业家,开着一辆崭新的玛莎拉蒂在外面等着自己。只有自己可以上这辆车。经纪人和保镖只能坐在企业家另外安排的一辆宝马上。两辆车一起绝尘而去。 路上,玛莎拉蒂上放着的是德彪西的音乐,企业家一边娴熟地开着车,一边从西装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淡绿色的小盒子-盒子里必然是一枚蒂芙尼钻戒。他会对自己说:"黄樱,我们在一起好不好?我会把我的一切都给你,这辆车和这枚戒指只是我给你的订婚礼物,希望你能接受。"黄樱冷笑了一声,直接将蒂芙尼扔出窗外,说:"车子我收下了,求婚的事,再说,再说,等你的公司上市了再说吧,追我的人多着呢,我们还是先从朋友做起比较好。"这一幕幕,就像电影一样,从黄樱的脑海中闪现着,黄樱笑了,她觉得这并不是自己的幻想,她觉得自己有特异功能,已经领悟到了小宇宙的第七境界,可以预知未来,可以预知这一天不会再遥远。但她知道,这并不遥远的一天,要靠自己的双手去拼出来。 黄樱对着镜子,又整了整鬓角的头发,努力地对着镜子笑着。镜子里的王雪梅,一边笑着,一边面颊上流落着两行清泪。 打开水龙头,冲掉泪痕,三十分钟就快到了。如果这是一场噩梦,或许,明天,自己就会遗忘吧。 笃笃笃,黄樱轻轻地敲着洋子的门。 洋子开门时已经换上了酒店的睡袍,雪白的睡袍包着她圆滚滚的身子,就像一枚硕大的汤圆。黄樱认为,这枚汤圆一定是黑芝麻馅的,因为-心黑! 黄樱双手交叉在腹前,学着日本女子的姿势,鞠躬、低头,说:"刚才,我失礼了。"洋子让开一条路,说:"进来吧。"随即回到了沙发上,茶几边被打碎的酒杯已经被打扫过了,不知道是孟瑶琴做的,还是找了酒店的服务员。 黄樱继续低着头,不敢像之前一样坐下。黄樱知道未来的这两个小时之内,会发生什么,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并不知道这出剧本是怎么样开头。她忐忑着。 "给我跪下!"洋子没有再喝酒,而是换成了一瓶依云矿泉水。 跪下?黄樱诧异着,想提出异议,但她没有选择的余地,也没有选择的自由。她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今夜,注定是她人生有史以来最耻辱的一夜。 洋子见黄樱乖乖听话的样子,得意地笑了。她蹭掉拖鞋,满足地盘膝而坐,打量着黄樱,说:"你这个娃娃,还真是标致呢,今年多大来着?""十九岁!"黄樱轻轻地应着,虽然过完年后,她已经二十岁了,但女人之所以称为女人,就是不到生日那一天,永远不承认自己又老了一岁。 洋子挪出一只脚,勾起黄樱的下巴,说:"你知道吗?女人就像水果。十来岁的女人就像青苹果,二十来岁的是桃子,三十多岁的就是香蕉了。而你,就是一个青苹果,我,最喜欢吃苹果了。"洋子的脚和她的脸完全不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她肥肥的脸保养得还不错,但脚上的皮肤早已开裂、起皮。黄樱一点儿也不认为洋子的比喻有何精彩之处,如果十九岁的自己是一个青苹果,不,是一个金苹果,那么,四十多岁的洋子你又是什么水果呢?一定是一个榴梿,恶臭的榴梿。 "你想通了吗?"洋子用粗糙的脚趾摩挲着黄樱柔嫩的脸。 "嗯,我想通了,洋子小姐,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哈哈哈哈,好!很好!我就喜欢你这种懂事的娃娃。你确定你什么都愿意做吗?""我确定!" "好,你跪好了,等着我。" 两三分钟后,洋子从卧室拿出了一个包,从包里取出了一大堆玩意儿,那些玩意儿碰在一起时,叮当作响。黄樱偷偷地翻了一下眼睛,瞄得真切。眼罩、项圈、皮鞭,还有蜡烛……当然,还有一些自己也不知道什么用途的古怪工具。 黄樱突然一阵窒息,这个剧本比她想象的更要重口味,但自己根本没有回头路。 …… 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黄樱无数次地感到虚脱,想逃,想哭,想叫喊,但自始至终,她的头都被一个重重的皮革制头套包裹着,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喊不出,只有自己的肌肤感受到一阵阵的疼痛。这是漫长的一夜,黄樱觉得自己足足被玩弄了二十四个小时。 终于,洋子玩累了,解开了黄樱的头套,说:"哟西!真是听话。"黄樱想诅咒洋子回日本的飞机掉到海里去,但转念一想,洋子不能死,她若死了,自己今夜的屈辱,岂不……自己只能强作欢颜地说:"您还满意吗?""哼哼,还算满意,你如果一开始不闹就乖乖听话,我会更满意的。""是我失礼了。"头套被拿下了,但黄樱依然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两腿张开着被抬起,和自己的手腕用手铐铐在一起。洋子似乎还没有要给自己解开的意思。 "你现在告诉我,后来为什么又想通了,说实话!""因为我想得到这个角色。" "哈哈哈哈,想得到这个角色,那么,为了得到这个角色,你什么都愿意做吗?我的要求你都能接受吗?""我能!" 洋子从喉咙里冲出一口浓痰,乘机吐进了黄樱张开的嘴巴中,望着黄樱扭曲的表情说:"给我咽下去!"黄樱一边干呕着,一边噎着,一边咽着,眼前一片漆黑,只有一个洪亮的声音在脑海里盘旋着-"我要这个角色。" 正文 第八章 一个只说了开头的故事 黄樱不知道哭了多久,也不知道吐了多少次,这才发现,肚子里早已空空荡荡,下体以及肛门的阵阵胀痛连着脑髓。她知道自己必须得再去吃一点儿东西,否则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都没有把握。 黄樱换上一件白衬衣,对着镜子,将衬衣的下摆塞进了牛仔裤里,只有看着镜子里的爱马仕腰带上巨大的H,她的心里才有了一丁点儿的安全感。对着镜子,黄樱将亚麻色的长发随意扎了一个马尾。 久利酒店的赌场是二十四小时通宵营业的,黄樱不想走得太远,决定就在酒店里随便吃一点儿。 一碗刀削面,黄樱足足吃了四十分钟,这是她吃得最慢的一碗面条,是啥滋味都不知道,是苦涩,是迷茫,是屈辱,是人生的酸甜苦辣。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黄樱赶紧低下头,她不想说话,不想和任何人打招呼,但,已经迟了。 高挑的美女主动在黄樱对面坐下。"你好啊,小樱!"来者是桑妮。 "啊!你好!"黄樱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怎么了,你不开心吗?和导演谈得怎么样?""嗯,还好!"黄樱强作欢颜,今夜的事情,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哪怕是孟瑶琴。 "是不是不太顺利?"桑妮关心地问着。 "没有,没有,都挺好的。对了,桑妮姐,肖总他们呢?你们结束了?""哈哈,他们啊,都出去泡妞了,张老板赢了钱,带他们去酒吧泡洋妞为国争光去了。""哎,其实我真羡慕桑妮姐姐。" "羡慕我?羡慕我什么啊?" "又年轻,又漂亮,又能干啊,工作又好。哪像我们这些北漂的小模特啊!唉……""什么话啊,我要告诉你,我以前也是模特,你相信吗?"桑妮耸耸肩,给自己点了一支细长的雪茄。黄樱从没见过这种雪茄,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你抽烟吗?""不,我不抽!" "不过,我做模特也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当时我和你们这些年轻的女孩子一样,也有一个明星梦,但是……哈哈,这些都是过去时了。一个女人啊,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需要什么,适合做什么。有梦想,就要努力,就要去尽百分之百的努力,那就一定会成功。当然,你老板肖川可能会不太同意,他是一个很懒散的人哩!""肖总?你说肖总他懒散?" "哈哈,他就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国内混不下去了,跑到美国去读书,在美国折腾了好几件大事呢!""哦?"黄樱对肖川的故事很感兴趣,期待着桑妮能说下去。 "其实,他也是一个可怜又可悲的人。他有一个深爱的女人,他为她杀了一个人,又为她娶了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人。算了,我还是不说了。""呃……肖总他……" "他的故事精彩着呢,我对你说也不大好。不过呢,你要真感兴趣,或许以后会读到一本书。""一本书?肖总的故事?" "嗯,他妈的,哦,不好意思,我说粗话了。你们那儿有个网络红人叫辣笔小球,你听说过吗?""有印象,是不是专门在网上骂人的那个?""对对对,就是他,那个贱人。上次和我打赌,我赌输了,就把你们肖总的故事对他说了,那个贱人居然要把你们肖总的故事写成小说来卖钱,书名他都想好了,叫《潜伏在资本市场2》。""书还没出吧?" "当然没出,估计要等到五年后吧,辣笔小球那个贱人也挺忙的,他说在此之前,还要先写一本推理小说,关于密室杀人的,还要再写一本历史小说,好像关于三国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他还想写一部短篇的纯爱小说。他写书也挺慢的,大约两年一本吧。所以你们肖总在美国的传奇以及那些狗血的畸恋故事,还有最后他为什么要回国,恐怕要排队到五年后了。"黄樱眨巴着眼睛,做出一副遗憾的表情,说:"桑妮姐就不能先剧透一些吗?""当然不能!"桑妮悠悠地吐了一口烟。雪茄是咖啡味的,很香,黄樱有一种想尝试的冲动。 "我想,我还是抽一支吧!" "下午的时候,我听瑶琴说到你,她似乎也挺看重你的,你的单曲要推出了是不是,要是出唱片的话,记得给我寄一张哦。你最终梦想是做演员吧?唉,和我年轻的时候真像,都是模特起家,我在你身上看见了我以前的影子。哦,对了,你们肖总在美国的故事,我就不说了,你等着辣笔小球的《潜伏在资本市场2》就好,如果你愿意,或者并不急着睡觉的话,我可以给你说另外一个故事。""另一个故事?" "嗯,另外一个故事。" "好啊,好啊!"黄樱期待着这个故事,她虽然不太愿意和别人多说什么,但她知道,只要回到自己的房间,眼泪一定是会再掉下来的。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今天是我在久利的七周年纪念日。早晨登录Facebook,看到以前的老同事们一个个都结婚生子了,几乎每个人的主页登录进去,都是自己家Baby的照片,或一个,或两个……嗯,好了,好了,你要是感兴趣,我就开始说了。哦,对了,给你烟。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很喜欢和新进公司的90后小女孩们聊天,很喜欢给她们分析她们每一个人的性格特点,说一些囧事和开心的事,说到曾经并肩打拼的同事们因为何种原因离开,讲到最后,她们都会问我:'桑妮姐,曾经的Opening Team如今只剩你一个人了吗?'每次她们这么问,我都会无奈地笑笑说:'是啊,只剩我自己还在坚持了。'"其实很多时候,我走在久利酒店,都会觉得这里很熟悉,却又很陌生。我熟悉这里的环境,第一次来久利酒店的人,可能会觉得这里是迷宫,因为久利酒店和我们新开的万利酒店加在一起很大,不看地图都不会走。但我不同,我在这里七年了,我清楚每一个地方最近的洗手间在哪里,能背得出每一家餐厅的酒水单;这里有一千多间客房,你告诉我你住哪个楼层哪间房,我就能说出房型,里面是一张大床还是双人间,从电梯出去后是左拐还是右拐,我甚至闭着眼睛,就能从这张桌子边走回我的办公室,并顺利在我办公室的椅子上坐下来,且不会一屁股坐空。 "但我又觉得这里很陌生,铁打的公司,流水的兵,身边的同事都是新面孔,遇见了,也没有和老同事之间的熟悉了,都是形式化的笑脸,形式化的寒暄。陌生了整个现在,陌生了整个曾经。 "你今年二十岁,是吧。到久利那一年我十八岁,你十八岁时在做什么呢?我在这里已经整整七年了。吃饭的时候,我已经做过自我介绍了,我在这里负责国际市场部中的中国VIP市场,这份工作,让我接触了中国几乎所有的顶级富豪,你们肖总和他们比起来,连小拇指都算不上。但同时,我在这里,也看遍了人世间的丑陋与贪婪。 "哎呀,好像发了很多感慨,我还是从头说起吧。十八岁以前,我做过模特,也在麦当劳做过清洁工,这些就略过吧,反正我不太适合做模特。我也不知道你在十八岁前有多少工作经历,总之我来澳门的时候,身上只剩下一千五百元了。哎呀,你别做出这么夸张的表情,真的,我来澳门时,身上只有一千五百元,是人民币,不是美元哦。我到现在还记得我第一个月的工资是七千五百澳元,我给了我阿花三千,哦,阿花是我妈的名字,还给了我爸一千,然后就只剩下三千五了。那时候,公司还没给我配车,阿花住在珠海,我有时也回去和她住。我花了一百元办了个澳门通,每天挤公交车,住八个人一间的员工宿舍,起床就吃楼下卖的菠萝包,饿了就回宿舍啃饼干,经常一个人跑到珠海的超市买好多酸奶,回来后放进冰箱。当时我还有个小本本,会小心地记下同事们爱吃的零食,买回来也放在冰箱里。那时候,特别温暖,特别简单,最重要的是,特别满足。不做模特以后,我终于有了一份像那么回事的工作。我还记得我领到第一个月工资回家时,站在大门口就对阿花喊:'阿花,姐姐赚钱给你花啦,你没有白养我吧!'哈哈,别见怪,我和我妈有时就像亲姐妹一样,我一向和她没大没小的。 "简单、快乐、满足,也并不是我生活的全部,刚来澳门的时候呢,他们看我是大陆人,就都欺负我。我哪天忙起来没吃饭,也不会有人多问我一句:'桑妮啊,你怎么还在忙啊?饭吃了吗?'想起来,我那个时候真可怜啊,所以现在啊,我特别有感触的就是,绝对不能让我的下属饿着肚子干活,就算他们再忙,我也会让他们去吃饭,他们手上的活儿,我代劳也没关系。我想这种感觉,你也有过体悟吧,我一个大陆妹子,只身在澳门,无依无靠的……你好像是浙江人吧,你当初一个人去北京闯荡时,是不是也有这种异乡漂泊的心酸感呢? "无依无靠,特别寂寞,是吧。哪怕有一个异性朋友,即使他不是高帅富,就是一个屌丝,只要他是关心你的,你也特别容易被感动,对吗?你一个人在北京的时候,有男人给你出过头吗? "有?哦,好吧,那我说的,你就可以理解了。我那时候啊,特别想找一个男朋友,你知道我想找什么样的男朋友吗?告诉你,你可能都不相信,我每天都在幻想,我要是有一个男朋友,他是开出租车的就好了,哈哈,这样的话,我就不用每天都挤公交车了嘛。 "哎哟,我说得可能有些乱,我讲话不是特别有条理啊,说到哪儿算哪儿,你随便听听就好。我还记得,最初到公司的时候,我才九十八斤,模特嘛,对不对?哦,对了,我的净身高是一米七三,现在稍微胖了那么一丁点儿。不过当时啊,你知道我周围的姑娘们有多么嫉恨我吗?部门量身定做制服的时候,她们都用厌恶的口吻轻蔑地说我:'你好瘦哦,你都不吃饭的吗?你营养不良吧?你是不是吃不饱啊?你吃了什么减肥药啊?'女人的圈子,别人就是见不得你比她们好,对吧? "呵呵,你别这么点头啊,都快像小鸡啄米一样呢!哎,对了,深有感触的话,你笑笑,我就懂了。公司圈子和模特圈子、演艺圈子都一样,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妒忌。当时,她们那么说我,我也就和你刚才对我一样,也就笑笑,我也就只能笑笑。我一个外地来的打工妹,连和她们开玩笑打哈哈的资格都没有,看人脸色吃饭是家常便饭。那时候,我被人欺负,得忍;被人刁难,得忍;被人耻笑,得忍;再委屈,再屈辱,再被人笑话,也要装无知。我只能这么做,因为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这个机会,我需要在这里的这个角色。 "刚工作的时候,我也是一个小白,什么都不懂,直接被分管领导扔到酒店大门外。我的工作很简单,就是问来玩的客人有没有我们酒店的会员卡,如果没有,我就得通知里面的同事出来带客人去办。别以为这工作简单啊,一天忙下来,累也累死了,我每天都要站九个小时,到现在啊,我的身体都有后遗症,静脉曲张。静脉曲张知道吗?我这毛病啊,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哎哟,又扯远了,回来、回来,刚才说到哪儿啦? "我每天都要接触不同的客人,面对来来往往的人潮人涌,他们中,有的对我很有善意,对我笑笑,有人调戏我,有人找我搭讪,有人向我问路,但偏偏,偏偏就是没有一个同事问我要不要吃饭。我那时必须要提着脑袋做事,夹着尾巴做人,我很怕被投诉,被投诉了,我可能就会失去这个工作机会。我没有时间吃饭,那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桑妮啊,你要忍,你一定要忍,你今天吃的所有苦,受的所有委屈,明天都会成为你成功的基石。基石,不是鸡屎啊,哈哈,你面条吃完了吧?坏了你的胃口吧? "我是一个在东北长大的女孩,那里和你们浙江不一样,很冷很冷,我就是在东北的冰天雪地里练就了一份忍耐力。我去找谁说理啊,只能安慰自己,我们东北人连寒冷都不怕,还怕人情的寒冷吗?软弱是没有用的,有的时候,机会放在你面前,你要抓住,就只能忍,不忍还能咋办,不忍,机会就是别人的呢!中国这么大,最不缺的就是人,谁也别拿自己太当回事。你在陌生的城市里,无依无靠,你软弱有个屁用。啊,对不起,一说到高兴时,我就又说脏话了,太影响形象了。嗯,就是这样,软弱是没有用的,你软弱给谁看,又不是在家里对你妈撒娇。 "这样的状态,我也不记得维持了多久,好几个月是有的吧。那阵子我饮食极不规律,暴饮暴食,因为压抑的情绪没法释放,不,是没法解放,内心的委屈又不知道向谁说。跟阿花说吧,怕她担心;跟朋友说吧,又怕被别人背地里议论。所谓朋友,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如果是真朋友,你找她诉诉苦还好,但是你哪里知道你拿人家当朋友,人家拿你当什么啊,说不定眼前就这么听听,背后还不知道怎么耻笑你呢,与其那样,还不如一个人扛下来算了。哎,小樱,你怎么啦?别哭啊,你哭什么。你再哭,我就不说了。 "我记得只用了两个月我就把自己吃成了一个胖子,对于一米七三的人来说,一百二十斤不算胖子吧,但对于曾经做过模特的我来说,一百二十斤就是一个大胖子了,连我自己都没法原谅自己。九十八斤到一百二十斤,制服还怎么穿啊,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衣服穿在身上啊,肚子和腰那里三道褶,胃腩一块,肚子一块,小肚子还有一块。那个时候的我呢,基本上一个星期去一次洗手间,严重便秘,水土也不服,一脸的痘痘。招我进公司的那个领导看见我都吓一跳。我至今都忘不了他的眼神,一定是在说:'我擦,怎么招了这么一个猪头进来!'"怎么办呢?减肥啊!我命令自己每天只能吃一顿,还只吃蔬菜沙拉,不吃主食,也不吃肉。那些日子,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太痛苦了,每天明明饿得两眼冒金星,但不能吃,必须减肥。每天活生生地站九个小时,回到宿舍还要往身上抹瘦身霜,然后再缠上保鲜膜,去顶楼跑步机上锻炼。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在我进公司的第五个月时,我终于忍不住了,想放弃了,打了一个电话给阿花,我哭着对阿花说:'我快活不下去了,为什么我怎么都瘦不下去?为什么脸都烂了,怎么也好不了?我怎么办啊,我真不想活了,我是不是再也回不到以前的样子了?'阿花也帮不了我什么,我在电话这头哭,她在电话那头也哭,哭得比我还凶,还一个劲儿嚷嚷着:'姐姐,你到底长成什么样子啦?妈妈心疼你啊,这可咋办啊?你不活,那我也不活了……'唉,早知道就不打电话给她了,打给她是想找一点儿鼓励和安慰,到头来,还得我去安慰她,我去哄着她。 "好了,好了,不说阿花了,还是说我吧。进公司的第一个元旦,不,第一个元旦的前一天,也就是12月31日,伟大的革命战士桑妮终于倒下了。那天一睁眼,我就觉得天旋地转的,接着跑到厕所就是一阵狂呕。我感觉我要把五脏甚至灵魂都吐出来了。哎呀,你怎么又哭啦?别心疼我,你要真的也这么撕心裂肺地吐过,该知道我说的不夸张吧,真的是要把灵魂都吐出来了。 "吐就算了,还拉肚子,最主要的还是晕,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就像骑着旋转木马看世界一样。我有气无力地喊着舍友的名字,一个回应我的人都没有。我觉得我真的快死了,只剩下最后一份力气了,我用这生命中的最后一份力气打了999,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听一个舍友说,我当时打完电话就倒在洗手间,她们怎么喊我怎么摇我,都没有用,一点儿用都没有啊!救护车来的时候,我是被轮椅推出去的,送去医院后还要排队。我那时真的很严重,医生才让插队的。澳门地方小,医院也少,排队要排很久。医生给我打了止晕止吐针后,我就又昏睡过去了,醒来的时候,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护士来通知我要住院。我是大陆身份,住院必须有个澳门人做担保,怎么办呢,我又不想麻烦别人,好在一位很热心的同事愿意帮我。医生跟同事说,诊断的结论是我营养不良、过度劳累、休息不好,还患了'耳水不平衡',说这种病没法治,只能养,暂时没治愈的可能,以后说不定还会定期复发。天哪,这等于是给了我一张癌症晚期通知书啊,我整个人都傻掉了,我拼搏了这么久,工作就要没了吗,说起来很可笑啊,年轻人呢,常常是用生命在换钱,到了三十岁以后,就是用钱在买生命了,但当时的我,二十岁才不到呢,我只担心我的工作还能不能保得住,可笑吧。但我当时真的就是那么想的。 "同事后来回去了,我又一个人在医院了。我饿了,又不知道怎么和护士沟通,就那么又饿了一整夜。第二天,就是元旦了。阿花打电话过来:'姐姐,你元旦忙不忙啊?'你知道我对阿花怎么说的吗?我说:'忙啊,你姐姐我忙得很呢!在工作呢,先不和你说了啊!'你知道吗?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压着声音说的,挂了电话后,我就泪奔了,这件事,我到今天都忘不了。 "出院后,我给阿花打了一个电话。我是鼓足了勇气才打的,我说:'阿花,姐姐想你,好想你在我身边啊,你来陪我好不好?'三天后,阿花就带着我们家狗狗来看我了。 "哎哟,说曹操,曹操到,阿花的电话来了,不好意思啊,我去接个电话。" 大约三分钟后,桑妮回到了黄樱身边,说:"哎呀,不好意思啊,我的故事今天是说不完了,刚才和你提到的辣笔小球,还记得吧?这贱人在珠海呢,带着一群社会上乌七八糟的朋友去阿花的饺子店里吃饭,吃完饭想不给钱,他居然对阿花说,他是我朋友。你说,哪有这么当朋友的啊,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我现在就回珠海废了那个贱人。"黄樱笑了笑,虽然她很想听完桑妮的故事。原来每个人的成功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都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得来的。 "那么,我先失陪了。我找那个贱人还有个很重要的事要谈。""嗯,好的,快去吧,桑妮姐不必陪我,我没事了。""总之呢,小樱,你也喊了我一声姐姐,那么你就听姐姐一句话,女人想要成功,必须得靠自己,你今天吃的苦,受的委屈,都是你的财富。"桑妮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动脑子,长脑子,可能我们吃了一次亏,受了很大的委屈,都没有什么回报,但教训就是回报,记住我的这句话。"黄樱努力地点了点头,说:"谢谢桑妮姐对我说了这么多,希望下次见面时,小樱也能把自己的故事说给桑妮姐听。""好的,那桑妮就等着了,记得出唱片了,电影上映了,都和我说一声啊!" 正文 第九章 天上珍珠 一曲高昂激扬的《满江红》,出自一位一袭白裙女子的纤细手指,琴弦在其指尖轻轻地拨动着,传出千变万化的声音,时而高亢,时而愤懑。一曲奏毕,白裙女子双手的手形转为十指交叉,抵着自己的下巴,对坐在对面的石菲儿淡然一笑。 石菲儿看得入迷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欧阳婷如此随和的一面,脱去职业装,换上一身长长的白裙,恍惚间就如二十来岁的女大学生。如果不是知道坐在对面的就是自己在金陵证券的领导,石菲儿或许会认为这是某大学音乐系的一名学子。 伴随着欧阳婷的淡然之笑,扑入鼻中的是浓浓的铁观音茶香。这间小屋里,只有她们两个人,这也是石菲儿第一次在公司外有机会和欧阳婷独处一室。 "欧阳总,没想到你古琴也会弹。""见笑了,好久没弹了,以前在南京我有一间茶楼,古琴一直在店里。这里的会所刚刚装修,我三天前才托人把琴给取来,好久没练手,都有些生疏了。""啊,我以前也很喜欢乐器,大学时练过钢琴,但后来没坚持下去。""说说天上珍珠这只股票吧,最近涨幅非常好,听说你一直盯着这只股票,你认为还有机会吗?""呃,这个,我说的只是一些个人看法啦,不一定对。""没事,这里是我的会所,又不是办公室,我们就随便谈谈,交流一下,你不必紧张。""这只股票的走势很奇怪,公司刚刚发布了去年的年报,净利润的增长速度在放慢。如果对比历年的财报,我们不难发现公司的库存在逐年增多。这不奇怪,美国的经济暂时还没有恢复,淡水珍珠的销售,很多依赖于海外市场,在这样的背景下,公司的海外市场拓展增速放缓,导致库存积压。""那为什么还连续上涨呢?虽然没有很凶猛的涨停,但每天4%、5%地缓缓上涨,已经有半个月了。你不觉得很蹊跷吗?""从公司的价值面上,股价和业绩是背离的,但我注意到,这家公司IPO时的募集资金迄今还没有用完。当时上市后,公司募集资金,加上超募资金,共有两点五亿元,用于三个项目:一是扩大淡水珍珠养殖基地项目,这个已经完成了;二是投入研发珍珠保健品项目;三是在国内增设连锁专卖店。其中,二、三项目的募投项目,约一点四亿元,但项目进展非常缓慢。"欧阳婷轻轻地抿了一口茶,见石菲儿的杯子已经空了,顺手将其斟满,说:"你接着说,我很有兴趣。""所以,我认为股价的上涨,一定是主力资金有什么消息。我初步怀疑是公司的募投资金的用途将有所改变。""你对股票的感觉非常好,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在刚刚提交的研究报告上给予了中性评级。财务状况上,这家公司的资产负债率非常高,银行短期借款已经有三十多亿,财务压力非常大。""为什么要给予中性评级呢?有几个基金对你的研究报告很感兴趣,但从股价的K线图上看,看不出有任何主力出逃的迹象。其他证券公司的农林牧渔行业研究员给予的都是增持评级。"石菲儿愣了一愣,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茬儿,难道告诉欧阳婷是因为天上珍珠的高管要自己给予负面评级吗?似乎不大合适吧。石菲儿有点不敢直视欧阳婷的眼睛,那是一双清澈的眸子,看不出有任何杂质。 沉默了约半分钟,石菲儿继续说道:"我认为主力资金是消息导向,从基本面上,真的看不出天上珍珠有持续上涨的理由。主力资金有可能是在诱多,散户接盘后,再高位出逃。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公司很快便有消息放出,有90%的概率是变更资金募集用途,9%的概率是有定向增发,1%的概率是要卖壳。""卖壳?"欧阳婷又是一笑。 "啊,我是随便猜测的,如果不是有重大资产重组,没必要追逐这种股票啊,不是吗?""那为什么90%的概率是变更募投资金的所投项目,而不是90%的概率是卖壳呢?""从天上珍珠手上的现金流来看,这笔一点四亿元的募集资金如果不用完,那岂不是便宜了重组方?而且这家公司也没有到了非卖壳不可的地步。""如果我要告诉你,天上珍珠会先把募集资金用完,然后再卖壳呢?"欧阳婷的声音很低,但石菲儿确信自己一个字也没有听漏。 "啊?会有这种可能吗?" "答案已经告诉你了。" 石菲儿目瞪口呆。 欧阳婷起身,走到石菲儿的身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因为,这只股票,是我做的。""欧阳总……" 欧阳婷没有再回到古琴边,就这么背对着石菲儿说:"天上珍珠的董事长陆伯言,最多还有两个月的命,癌症晚期了。不出意外的话,公司的董事长在一个月内就会换人。""肖川?"石菲儿脱口而出。 "没错,你们应该认识吧?" "嗯,认识!但不算太熟,和肖总聊过几次,朋友聚会上认识的,但从来没有和他深入地聊过他们公司的股票。""是吗?那我要告诉你,想卖壳的人就是肖川呢。""啊?欧阳总,你和肖川认识?" 欧阳婷没有回答,安静地悄悄走回古琴边,再度扬手,又是一串壮怀激烈的音符在屋内飘起,《射雕英雄传》的主题曲《铁血丹心》。一曲奏毕,欧阳婷再度笑了起来,说:"他布了一个局,剩下的募集资金,他会用来购买湖北赤壁地区几个养殖大户的淡水珍珠养殖基地。""可是,天上珍珠的库存已经逐年变多了,再收购,只会让公司的库存有更多的积压啊。"石菲儿表示不甚理解,以她对肖川的了解,他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 "因为,这笔钱最后会到他自己的口袋。公司即将收购的资产,只是他在三年前就安排好的。""欧阳总,你、你怎么会都知道?如果天上珍珠这么做,那是关联交易啊!证监会要查的。肖川会不知道这一点吗?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这样的背景下再度进行淡水珍珠养殖基地的收购,媒体也会起疑心的。""肖川自然有办法。" 石菲儿更加疑惑了,先是肖川不做任何说明地让自己发表研究报告打压自家公司的股价,然后又是欧阳婷说这只股票的价格是她拉的。石菲儿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场巨大的阴谋。 "那欧阳总,你的股票怎么办?" "横盘不动。" "那股价要跌了怎么办?" "如果赔了八千万,却能赚回来八个亿,你说,这还叫亏吗?""欧阳总,我听不明白。"石菲儿实话实说。 "你不会不明白,你是一个很聪明的研究员。我这个人喜欢聪明人,不喜欢说太多,你仔细琢磨琢磨,自然会明白。有些事,你自己悟出来,和我告诉你,是不一样的,不是吗?"石菲儿突然觉得,眼前的欧阳婷就是肖川,两个人一样神秘,一样高深莫测,一样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自己,已经身在其中,但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卒子。卒子,已经过河了吗?一旦过了河,便再也没有回头路。 "那我该做什么?" "我要你去一趟湖北赤壁,查清楚公司公告上,即将收购的淡水珍珠养殖基地真正的持股者是谁。""可是,公司还没有发公告啊!" "你明天就可以动身了,公告不会这么早出来的,几个养殖基地的名字,我会告诉你。""明天就动身?需要查吗?欧阳总不是说这些资产就是肖川的吗?""你糊涂了吗?肖川不会那么傻,不会把自己名字挂上去的。"石菲儿觉得欧阳婷说得没错,自己的确糊涂了,肖川自然不可能那么蠢,自己刚才那句话是不是潜意识里冒出来的?只是想袒护着肖川? "查到以后呢?这些事应该是媒体去做的吧?""查到以后,就等公告。公告哪天发,你就在第三天把这些关联交易的情况贴在股吧里,自然会有媒体去进一步挖掘。""那肖川岂不是要被查了?"石菲儿再度脱口而出。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你是天上珍珠的员工,还是我们金陵证券的员工?""欧阳总,恕我直言,我很感谢你给我现在的工作机会,也指点了我很多。但你说天上珍珠的股票是你做的,如果我没猜错,你也不会用本人的账户或者公司的账户买入吧?""我就说嘛,你是聪明人。" "所以、所以作为金陵证券的一员,这不在我职责范围内吧?"欧阳婷不再说话,再次为石菲儿斟满茶水。铁观音的香气在石菲儿的鼻尖,似乎成了酒香,茶不醉人,人自醉。 "去吧。听我的,不会错。因为,是肖川让你去的。""什么?"石菲儿举到嘴边的茶杯,因为手抖,洒了一地。 天上珍珠IPO时募集的资金共有三大用途:一是扩建其淡水珍珠养殖基地,二是珍珠产品保健品化,三是增设国内连锁专卖店。上市五年来,公司的募集资金和超募资金依然是五个亿左右躺在银行账户里睡觉。 珍珠保健品,天上珍珠一直在研发,但并没有大范围地推广至全国市场。连锁店也不过仅仅在杭州和北京开设了分店。而今,天上珍珠即将变更募投项目,将后面两个募投项目变更为收购湖北赤壁的又一处淡水珍珠养殖基地。 诡异的是,随着近年来欧美市场的不景气,天上珍珠每年的利润依然可以保证,但其库存却逐年倍数增长,也就是说,公司的存货越来越多。在这样的背景下,公司为何还要收购珍珠养殖基地,岂不是导致库存进一步积压吗? 石菲儿仔细地研究过天上珍珠的招股说明书和历年的财报,公司基本面上一切问题都没有。肖川突然玩这么一手,究竟是什么意思。关键是,肖川作为一个入赘女婿,在公司究竟有多大的话语权。据欧阳婷的情报,肖川虽然只是挂职副总经理,但在公司早已是一个人说了算。公司创始人陆伯言即将退居二线,其独女陆青峰将取而代之走向前台。 石菲儿觉得自己就像一枚棋子,被无形的手,指哪儿走哪儿。没有人告诉她为什么这么走,走这一步的目的为何,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的感觉。 石菲儿想到了黄樱,这个小姑娘又何尝不是如此。石菲儿觉得自己和黄樱其实是一类人,来到北京,追寻梦想,眼看着离成功只差那么一小步了,但这一小步究竟还要多久才能走完,谁也不知道。石菲儿只知道一点,"V"字形张开双腿的成功,不算成功。 黄樱是孟瑶琴的一枚棋子,也是肖川的一枚棋子。 石菲儿不信肖川是真的想捧红黄樱。为什么要找黄樱做天上珍珠新产品的代言人呢?以天上珍珠的财力,找谁找不到,即使是挖掘新人,论相貌,论气质,2013年上海CJ展上的名模陈潇也比黄樱强得多。 杭州的夏天非常热。石菲儿刚下飞机,就能感觉到汗珠从脊椎骨上渗透出来,黏在背上。这是石菲儿第一次到杭州,曾经和肖川聊起过杭州,问过肖川杭州的夏天热不热,肖川没说话,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一张夏初的报纸,报纸的天气版头条的新闻是《今夏杭州热不热?专家:过完夏天才知道》。 开车来接石菲儿的是尹璋-石菲儿的大学同学。两年前,尹璋远嫁绍兴,曾邀请石菲儿来参加她的婚礼。石菲儿本来想来的,但因为工作的原因,需要出差黑龙江,未能成行,只是把份子钱用网银给尹璋汇了过去。此后两年,她们俩再无联系。 婚后一年,尹璋就离婚了,现在在杭州的一家私募公司任职。 去杭州秘密调研天上珍珠前,石菲儿给尹璋打了一个电话,说要去杭州开会,问老同学有没有空聚一聚。尹璋满口答应。 其实石菲儿在读大学时和尹璋并不算太熟,只知道她同时交往着两个男朋友,一个是官二代,一个是富二代。但这两个男人,石菲儿都没见过。石菲儿对尹璋的印象是有点漂亮,衣着和孟瑶琴一样洋气,开着与她大学生身份格格不入的车。去机场接她时,尹璋的座驾已经换成了宝马330i。 石菲儿听说,尹璋拿着钱养着男朋友。这倒不是说对方家境普通,而是其父母并没给他太多的钱花。大四的时候,对方的父母拆散了儿子和尹璋,认为两户人家门不当户不对。后来,尹璋便嫁给了她的第二个男朋友,并跟他回了绍兴。然后的故事,就得尹璋自己来说了。 "我觉得我有点克夫。"尹璋叼着男式烟说。她说她不抽女式烟,但石菲儿记得,读大学时,尹璋是不抽烟的。"老同学了,我也实不相瞒,和你说倒也没关系……"在一阵烟雾缭绕中,尹璋的故事慢慢展开,就像如厕完毕后的卷纸……尹璋婚后三个月,他的富二代老公的公司濒临倒闭。"我只知道他是做金融的,哪知道他做的是金融行业里最低端的工种-放贷。"富二代老公的大量借贷面临死账、烂账,收不回来,公司自然也就难以为继了。 "他破产就破产吧,我们家里还有一点儿钱,做其他小生意也未尝不可,但他开始嫖,无法无天地嫖,哪怕是我生孩子那天……他说我克夫。 "你别误会,我没当妈。孩子没了。呵呵,你别看我笑嘻嘻、轻描淡写地说,当时真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现在我是无所谓了。有个哲人好像说过,当有一天你能把你的悲痛笑呵呵地说出来的时候,你就放下了。"尹璋说,她大学时就怀过一次孕,宫外孕,流了,当时医生就说过以后要注意。当然,这些她的富二代老公是不知道的。孩子是官二代男朋友的。 "我当时对他、对他家人可好呢。我根本就不在外面玩,也没出去工作,他一个月给我五万元花,我最多也就拉着小姐妹们晚上去绍兴的酒吧喝喝酒。他妈的洗脚水都是我打的。嘿,结果你猜怎么着,我手术那天,医生说有生命危险,要他签字,他像个男人吗?自己抱着头,蹲在地上哭,然后人就不见了,最后签字的还是我妈,医生都看不下去了,说他是不是我老公。那次手术中,我被切掉了一根输卵管,以后怀孕,多半就要靠人工受孕了。 "我晚上醒过来后,疼得厉害,给他打电话。当天晚上就是一个女人接的,那女人说我这么一个连孩子都生不出来的女人还有什么资格给他打电话。出院后,他就开始整天整夜地不回家了。我操,他在外面玩女人,玩点上档次的我也就不说了,你知道那天接我电话的是谁吗?是个小姐。 "再后来,我反而巴不得他晚上别回来了,就算他回来,我也希望他是找完小姐再回来,这样他就可以别再碰我了。再后来,我说我不想待在家里了,要出去工作,他给我在当地的银行安排了一份差事,说白了也就是拉存款的。 "他妈的,这活一点儿技术含量也没有,找储户来你银行存钱,人家凭什么呀?存钱,行,得让你出去陪他吃饭,吃完后呢,人家对你是有想法的呀。 "再后来,我遇见了一个IT技术男,还是个有点小名气的,网上认识的。他撩骚了我大半年,我才和他见面。正好那天和老公,不,和我前夫吵了一架,我气得一个人去住宾馆。他又撩我,我就让他陪我去西塘散散心,他立即就开车子来接了。在西塘发生了什么,你懂的,我也就不多说了。 "那个IT男一开始不知道我已经结婚了。我在西塘和他说了实话,他也没嫌弃,就说要娶我,让我离婚。后来,我们又出去玩了几次,他一个劲地催我离婚,说他现在虽然没什么钱,但他会证明给我看,他能赚钱。然后,他去和我老公打了一架,不,我前夫,哎呀,我到现在有时候还是改不了口。然后,我就离婚和他同居了,不过没领证,结婚结怕了啊。哦,再多说两句,前夫他妈太精了,听说我们要离婚,就把他送我的什么卡地亚表啊一些值钱的东西,趁我不在家时,全收走了。也就是说,离婚后,我基本什么也没得到,只有现在的这辆车了,也不值钱,当二手车卖掉的话,也就六十万左右吧。 "他让我把工作辞了,他养我。我说行。虽然我前夫公司基本破产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每个月还是能给我五万块。他没这么多钱,一个月只能给我三万,那日子就省着点过呗。他和他的朋友开了一家公司,只告诉我是做游戏的。反正IT的东西我也不懂啦,也不多问,他对我也挺好的。 "今年元旦的时候,我说要去上海找我朋友,他让我别去,说他想和我一起过一个跨年,但我还是去了。妈的,谁知道呢,等我回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他被抓了,他的公司其实是一个网络赌博公司。 "你说我是不是克夫呢?嫁了一个老公,他破产了;谈了一个男朋友,他又进去了。上个月,他的律师才告诉我,这次他至少要判六年。六年啊,你要我怎么等他?当然,我还是会给他写信的,骗他说我会等他。其实呢,我有把握,他六年后出来,还是会找我,如果我那时还是单身,不,应该还是单身吧,我会和他结婚的。那时,我肯定很有钱了,至少会给他留一套房子。我在银行工作时,认识了一个老头,不能白白便宜这老头啊,就让这老头给我在上海买了一套房子。当然,他和我前夫都不知道这个,房子没用我的名字,用的是农村的一个远房妹妹的名义买的。"尹璋一支接一支地抽烟,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故事。石菲儿皱着眉头,耐心地听着,直到被手机的铃声打断,来电者是欧阳婷。 石菲儿示意尹璋稍等。尹璋耸耸肩。 两个身份证号码及其住址,一个在绍兴市上虞的某村,一个在绍兴市新昌的某镇。这是欧阳婷派给石菲儿的任务,要求必须找到人。这两个人就是天上珍珠拟收购的湖北赤壁淡水珍珠养殖基地的自然人股东。 尽管天上珍珠的收购报告书尚未正式对全体股东发布,但欧阳婷说名单和身份证信息不会有错。这么简单的事,一条短信就可以说得清楚,但欧阳婷却选择打电话,让石菲儿自己记下来。 石菲儿懂,这是欧阳婷不想落下任何证据的表现。 欧阳婷并没有说太多,只是交代了几句天气炎热,要注意防暑等。 欧阳婷是如何提前获悉天上珍珠公告内容的,石菲儿没必要问,问了,欧阳婷也不会说。欧阳婷和肖川究竟什么关系?谁才是这盘棋的最终掌控者?自己和肖川的关系,欧阳婷又知道多少?石菲儿越来越觉得不快,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这种被别人掌控的感觉。自己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一具植物就可以消灭的僵尸。 尹璋正望着窗外发着呆,烟缸里的烟头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她告诉石菲儿自己现在一天没有两包烟根本扛不住。石菲儿听罢,只是摇了摇头。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呢?你也去私募了?""是的,我在银行工作时,认识了一个牛人,今年才三十出头,他的公司掌管着超过二十亿元的资金。他让我来杭州的。""是吗?杭州能掌管二十亿元资金的私募,年龄又是三十出头,应该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潘飞翔,他以前也是我们金陵证券的,另一个是彭友。你跟的是谁?"对于全国知名私募的基本信息,石菲儿了如指掌。 "彭总。"烟已经抽完了,尹璋玩弄着空烟盒,嘟起嘴,"呼"地吹出一口气,就仿佛刚刚依然猛吸了一口一样。 尹璋毕业后的故事进入第二季。 彭友师出名门,曾是一个江南猛庄的关门弟子。猛庄几年前东窗事发锒铛入狱,他的弟子们一度在资本江湖上消失。近年来,异军突起的好几支人马,都是猛庄的桃李,彭友是最年轻的一个。但比起师兄们,彭友又是最低调的一个,从不接受媒体采访,也几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他的公司掌管着二十亿元的资金,但规模并不大,不到二十人。尹璋的名片上写着投资部副总经理,其实手下一个兵也没有,她自己就是兵。 "他想泡我,而且是想把我发展为职业小三。他不会开车,他老婆上下班都是我开车接送,甚至送他儿子上幼儿园,也是我的事儿。当然,我才不会这么轻易让他得手呢。现在我明白了,女人只有靠自己。把自己的未来押在一个男人身上是不靠谱的,也是不现实的。再漂亮的女人,男人也有把你睡腻的那一天。 "我觉得只有他是在真心教我东西。他给我画了一个饼,他说三年内,我可以在他的公司赚足三千万元,三年后,他就可以不管事了。他负责和他的朋友们去游山玩水,公司交给我来执掌,他只负责打打电话,在关键问题上指导一下。 "我知道他是给我画了一个饼,但我愿意把这个饼当成真的,他给我画了,我就能把这个饼变成真的。我需要他的智慧、他的知识、他的人脉。三年后,我一定会出师。一个女人只有自己有了钱,才会有一份从容和淡定,才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比如,我现在根本没空谈恋爱,谈恋爱了,要结婚吧,要生孩子吧,现在的我怎么生,只能人工受孕,这是有一定概率的,万一不成,我的命还在不在都不知道呢。只有我赚够了钱,这一辈子的钱,我才敢待在家里生孩子,一次不行,再试一次。 "你别以为我把宝都押在了彭友身上,还有个太子党,单身,对我也不错,我们每周都会见一面,他一直让我去他的公司上班。但我比较过了,跟着彭友,我学到的会更多,跟着太子,呵呵,我根本不指望他会娶我,他会要一个离过婚且未必能生育的女人吗? "其实我也挺累的,一边要给正在服刑的IT男写信表忠心,一边要周旋于彭友和他老婆之间,还有太子,我也不敢得罪。有时候我想找个男人好好谈谈恋爱,也谈不久。上个月,约了一个《吴越晨报》的记者出来玩了几次,他说他喜欢我。 "但他有什么呀?一个小破记者,要房没房,要车没车,别说爱我,他什么都给不了我。他有点才华,长相也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我实在没法和他在一起。他在我家,不,彭友给我在杭州租的房子里住了几天,住下就不肯走了。这怎么行?你知道彭友看我看得多紧吗?我家的保洁阿姨早晨七点就会来打扫卫生,她是彭友请的,钥匙也是彭友给的。你以为这是彭友对我的关心吗?连保洁费也帮我付了,才不是呢。那个老太就是他的眼线,每天那么早来,目的也是为了监视我,看看我有没有夜不归宿,有没有带男人回来过夜。他以为我不知道吗? "他是一个很冷血的人。有一个周末,我和小记者去嘉兴玩了两天,他问我去哪儿了,我说老家的爸爸生病,要回去照顾一下,尽尽孝道。你猜他说什么?他说老爸生病,花钱雇个人去看护就行了,我们做资本的人,根本没时间陪家人,双休日应该多看书,多学习。我去他妈的,我出去玩玩也不行吗?我还没人身自由啦?他要是把我逼急了,我还就真不干了,投奔太子去。 "他一天到晚让我跟着他好好学东西,是啊,跟着他是能学到东西,但也不至于连周末也要跟着他学东西吧。周末,他在办公室,一个电话就要喊我回去加班,加班是干吗呢?什么事都没有,就在办公室陪他聊天。在他看来,陪他聊天也是学东西。 "他常常还会在夜里十二点打电话查岗,问我在干吗。有一次,小记者在我家,我不知道怎么接电话,假装睡了没听见,第二天就被他骂了一顿。他说我不上进,说他不到凌晨两点绝对不睡的,他一天只睡四个小时就够了,还和我说什么'生前不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像他那种睡眠不足的人,呵呵,才三十岁,头发就掉光了,每天顶着个大葫芦脑袋,还有,他在床上也不行,最多两分钟,这就是他夜里不睡觉的结果。我是女人,让我十二点都别睡,让我多看书,第二天还要求我八点半就要去公司上班,我是铁人吗? "最可笑的是,他带着老婆出去度假时,还要把我拖上,他老婆一口一个'小尹小尹'的,搞得我很尴尬。我真想对他老婆说上一句:'表姐,你好。表姐,再见。'"不过呢,他给我的钱还算不少。公司最近新发了一只基金产品,我也没费什么力气,客户都是他原有的关系,我去督促收钱就行,提成啊业绩啊什么的,都算在我头上。 "好啦,这就是我最近的生活状态。我的故事说完了,你呢?大学毕业后你过得怎么样?还没交男朋友吗?你在金陵证券现在一个月能拿多少钱?" 躺在宾馆的床上,石菲儿琢磨着尹璋的话,她的价值观是对还是错?一个姿色姣好的女人,为什么不利用自己的姿色套住一两个大款呢?尹璋和孟瑶琴手下的小妹不一样,那些小妹混娱乐圈出不了大名,但演一两部微电影,做几次车模、平模也不是难事,然后,就可以升值,过夜费就可以更高。尹璋和她们有相似的地方,唯一的不同就是孟瑶琴的小妹们是陪不同的有钱人睡觉,尹璋是陪一两个男人睡觉。她们的表面都一样光鲜,但未来又在何处呢? 宾馆的钱,是尹璋付的,这家豪华酒店的费用超过了金陵证券的出差预算,付账时,尹璋掏出的身份证并不是她的。石菲儿问尹璋这是谁的身份证。尹璋让别问那么多,只笑着对她说了一句:"三年后,我会是名人,怎么可能用自己的身份证开房呢?"有梦,大家都有梦!无论是北漂的石菲儿,还是孟瑶琴和黄樱,抑或婚后在不同男人间长袖善舞的尹璋,大家都有梦,有人要钱,有人要名,有人既要钱又要名。她们的选择错了吗? 大学时,石菲儿就来到了北京,现在终于跻身一家国内主流券商,领导也要拿自己当自己人看了;结识的肖川等人,也够得上档次,但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呢?在资本市场收获自己的成功?但这种成功究竟是怎么衡量的呢?奖金的数目,还是一份让同行哑口无言的独家研究报告? 资本市场就像一个大染缸,有人功成名就,有人锒铛入狱,有人一辈子默默无闻,有人一夜成名-跳楼了。 仔细想想,像孟瑶琴那样又有什么不好?她又有什么错? 到杭州下了飞机后,石菲儿给肖川发了一条短信:"好热,我在杭州了。"肖川到现在都没回,估计也不会回了。 正文 第十章 V 姐 杀!杀!杀! 黄樱一遍又一遍在纸上写着这个字,这是她第一次有杀了孟瑶琴的念头。 日本人的戏,说好的女三号没了,最后只给了她一个跑龙套的配角。黄樱也要了这个配角,不然她在澳门所受的种种委屈,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但孟瑶琴建议她不要这个角色,说太耽误时间,而且对她的事业发展没有任何意义。 当初说这部戏很重要的是孟瑶琴,现在说是个配角不如不要的也是孟瑶琴。她到底要想干吗?黄樱虽然不是什么名角,但好歹也是一个网络红人啊。尽管"美女乞丐"的炒作早已过去了,但她也算是个小名人了,新的单曲《朝阳》已经录制完毕,下周就要首发。如果说她初来北京时,一切全凭孟瑶琴做主也就罢了,可是如今,凭什么还要受孟瑶琴全盘摆布呢? 带着一身的疲惫,黄樱洗了澡。今天一大早,她就被孟瑶琴安排去陪了一个山西煤老板。黄樱说要涨价了,没有五万绝对不去。孟瑶琴又把她骂了一顿,说她太自以为是了,以为出了一首单曲就了不起了。 黄樱暗自发誓,以后孟瑶琴再给她安排这种活,还是这个价钱的话,她还就真不去了,这是最后一次。你孟瑶琴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还就不信你敢自己站出来说美女乞丐是你策划操作的,我还就不信你敢把我的前世今生对外发布,大不了鱼死网破呗。难道你孟瑶琴就没出去陪过睡?自己也不想想,婚都离了那么多次了,想不要脸的话,大家都不要脸好了。 黄樱觉得,她没必要再等了,要是等名气更大一些再摆脱孟瑶琴的摆布,要等到猴年马月。孟瑶琴根本就没打算捧红她。一切只能靠自己,只有靠自己。 黄樱对着镜子,一遍遍精细地化着妆。今天下午,她将有一个面试的机会,著名作家孙二猫给她的。 初识孙二猫,和孟瑶琴有关,又和孟瑶琴无关。 "美女乞丐"这个名词还没诞生时,孟瑶琴给她接了一部戏,一个女四号的角色,出演一个小三。但说白了,女四号也不过是个龙套,只有和女一号的一场对手戏,互相吵了一架,最后被女一号甩了一记耳光。剧本就是孙二猫的《池中物》。 女一号是一位当红女星,在片场把黄樱骂得狗血喷头,说黄樱不会演戏,甚至在黄樱台词对不上时,直接耍大牌说不演了。人家是当红女星,罢戏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导演差点哭了,跑去三求四劝,就差没跪下了。但女一号只一个要求,换掉黄樱,她说和这种乡下来的婊子一起演戏,是丢了她的人。 黄樱哭了,躲在厕所哭了很久。 洗完脸从厕所出来的时候,一个留着板寸头的大汉正好也从男厕所出来。黄樱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就是频频在电视上抛头露面的著名作家孙二猫。 孙二猫主动和黄樱搭讪,用饱含感情的语调问黄樱:"小美女,你好像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啊,说出来给我开心开心呗。""啊!啊!啊!您是孙先生吗?" 孙二猫摇头晃脑地说:"非也,非也,小美女,你认错人了。"说完就扬长而去。 黄樱站在孙二猫身后,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大吼了一声:"孙二猫,我是你的忠实粉丝。"管用!孙二猫站住了,酷酷地故意不回头,等着黄樱追上来。 "您的每部书,我都看过。《池中物》《赤道风云十九年》《少妇黄洁》,我都很喜欢。"其实,孙二猫的书,黄樱一本也没看过,但为了接《池中物》这部戏,上网查了一下《池中物》的资料和孙二猫的生平,所以记住了几部书的名字。 "是吗?那小美女最喜欢的是哪一部?""都喜欢。我觉得孙先生的每一部书对人性的挖掘都很深刻,对社会道德的鞭挞都很入骨。我觉得您是中国冲击诺贝尔和平奖的有力竞争者。""和平奖,哈哈哈,小美女,你真有趣。和平奖可不是这么好拿的,我可不想拿。文学奖嘛,我倒是有点兴趣。""哦哦哦,不好意思,见到您,我太紧张了,是诺贝尔文学奖。我觉得莫言获得文学奖为中国人打开了一扇门,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的中国作家可以获得这个奖,而您,将是最有力的竞争者。外面都说下一个获得诺贝尔和平奖,不不不,诺贝尔文学奖的亚洲作家是日本的村上春草,但我觉得……""村上春草,哈哈哈,小美女你说话真有趣,我喜欢。""啊?难道不是他吗?我看过他的《1984》。""人家叫村上春树,不叫村上春草,他的书也不叫《1984》,叫《1Q84》,你太有趣了,故意这么说的吧?"黄樱不知道话该怎么接下去。 "你真的挺有意思的,要不,我们一起去喝杯咖啡吧,如果你不忙的话?你是片场的化妆师,还是谁的助理?""孙先生,我……" 有了孙二猫的出面,问题很快就解决了。孙二猫对女一号说黄樱是自己的干妹妹,这是她第一次演戏,让女一号不看僧面看佛面,给自己一个面子。 女一号顿时满脸堆笑,一个劲儿地说:"好的,好的,早说嘛,早说她是新人,我也就不说那么多了,谁都有第一次嘛。安啦,安啦,开工吧。"说完这话时,女一号在孙二猫视线的死角处,恶狠狠地瞪了黄樱一眼。黄樱看得很真切。 后来的拍摄中,女一号给女四号耳光的戏,被拍了四次。女一号每次都对导演说,黄樱被打后的表情不到位,影响效果,要求重拍。 黄樱当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比起丢掉这个角色,多挨上几记耳光,又算得了什么。 黄樱和孙二猫就这样认识了。吃过几次饭,上过几次床。孙二猫说下次再有他的书被拍成影视剧,一定保荐黄樱一个有分量的角色,至少是女二号,让黄樱放心。 但孙二猫的话就像跑火车一样,他的几部短篇小说陆续被拍成了微电影,每次孙二猫都和黄樱吹得天花乱坠,但对角色一事,始终是雷声大雨点小,就像太监-没有下面了。 在黄樱的死缠滥打之下,机会终于来了。孙二猫的名著《少妇黄洁》即将被搬上银幕,但临开机前,女二号出了车祸,胳膊粉碎性骨折,必须临阵换将。片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炒作的机会,公开海选女二号。 孙二猫告诉黄樱,自己是海选的评委,对选人有发言权,基本是说了算,让黄樱去参加选角。 黄樱觉得自己终于"有志者事竟成"了,靠孟瑶琴,真的不如靠自己。孟瑶琴在北京城人脉甚广,但罗马也不是一日建成的。凭着自己的智慧,她只会比孟瑶琴做得更好。与其吃尽苦头等着孟瑶琴施舍角色,不如主动出击。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何况,她陪了孙二猫还不到千日,算来算去也就是六个月,最多十日。 黄樱想着以前那些跑龙套的戏用的不是"黄樱"的名字,而且几次整容后的她比那时更漂亮、更有气质了。一部著名的《少妇黄洁》的女二号,一个青春舞曲组合的女主唱,一个著名上市公司天上珍珠的代言人,再加上美女乞丐的前期炒作,自己想不火都是不可能的了。 片场谈不上人山人海,却是美女如云。黄樱望着这些来路不明的女人,不由觉得好笑,一群陪公主读书的庸脂俗粉,她们会知道她们今天注定将是走过场吗?只是自己的陪练吗? 到场的女生共六十一名,被组织方分成十二组,十一组五人,一组六人,按先后顺序入场。黄樱被分在最后一组。看到这样的分组,黄樱觉得好笑,之前的都是过客,最后锁定的角色,肯定是自己所在的最后一组。 两个小时后,终于轮到黄樱这组了。 第一个出场的57号是北京电影学院的学生。黄樱看到她之后,非常自信,因为自己的整容手术比她成功得多。她的双眼皮、下巴都太假了,也不知道是在哪儿找的廉价医院。黄樱认为整形医生的一把刀可以救人、塑造人,也可以毁人。比如57号的脸,就被医生整成了一个鞋拔子。57号的普通话没什么问题,台词讲得也很好,但黄樱觉得凭着她的脸就过不了。在评委问到为什么期待这个角色时,57号似乎也没准备好,只说听同学说有这么一个机会就来了。评委问她还有什么爱好特长时,她说自己会唱京戏。评委似乎兴趣不大,都没让她现场吼上一嗓子。整个过程中,孙二猫眼皮都没抬,只顾着玩手机。 58号曾经拍过两部微电影,拎着秀水街高仿的LV包包。她说自己是一位图书编辑,读过好几遍畅销书《少妇黄洁》,报名的理由是很喜欢女二号这个角色,觉得自己可以演得很好。她的特长是弹琴,还有专业证书。一位六十多岁的头发谢顶的评委问她还会什么乐器,会不会吹箫。她说不会。黄樱注意到,几个评委脸上都浮现出了轻蔑的淫笑。老头子故意用语言调戏她,她都浑然不觉,这是天然呆呢,还是情商低呢?黄樱觉得正如自己所料那般,她也没戏。 59号是黄樱。"各位评委,大家下午好,我叫黄樱,是一名新乐队的歌手,我的新单曲《朝阳》即将推出。以前我也参与过一些影视剧的拍摄,对于拍戏,我不算太陌生。"这句台词,黄樱对着镜子操练过十多遍,她觉得自己的语速、语调都是恰到好处的,不卑不亢,不急不忙,眼神也显得笃定和真诚。 谢顶老头上下打量着黄樱,就仿佛黄樱是一位刚出浴的裸女一般。黄樱大方地迎上老头的眼神,报以浅浅一笑。 "你为什么来参加这个选秀呢?"老头翻了翻黄樱的报名表,"你的新单曲下周不就要推出吗?你是歌手,有时间参加拍戏吗?"评委会问到的这些问题,是孙二猫早就透露的。 "我觉得一个优秀的艺人,应该是全能的,除了能歌善舞外,也该是个出色的表演家,所以我希望挑战自己。""表演家?你觉得表演家和演员有区别吗?"老头津津有味地问着。 "有区别。在20世纪80年代,那时的演员是用生命去演戏,比如那部《西游记》,师徒四人个个演得都很好,他们就可以称为-家,现在的演员只能叫作戏子。他们认为自己只要有一张漂亮的面庞、傲人的身材,就能一夜成名。""那你觉得你会成为表演家?" "不敢这么说,我愿意去尝试,如果有一天我成了表演家,我觉得在座的各位评委就是伯乐。所以,我希望得到这个机会。"孙二猫终于停止玩弄他的手机,抬起头来对老头说:"这个小姑娘还是个网络红人呢,之前的美女乞丐就是她。"老头点点头,没再说话。换到孙二猫提问了:"你是歌手,要不,你现场就为大家演唱一下你的新曲《朝阳》吧。"黄樱微微一鞠躬,退后三步。"各位评委,献丑了。" VVV 天气朝阳 在梦里有个梦乡 你还记得吗 Every words you said 我都疯狂 VVV 天气朝阳 每天都有句情话 不说心里藏 迎着风浪 我们轻轻吟唱 人总是 青春短暂 一年 我们就变了模样 有时候 自己也没法原谅 VVV 天气朝阳 年轻时 谁不想流浪 Come on come on 春风VV的dream town 唱完后,黄樱再度微微鞠躬。她有绝对的自信。"这本是一首舞曲,得配上伴舞,才更有feel。""这首歌的歌词是你自己写的吗?"老头问。 "不是,是一位朋友写的。" "什么朋友?" "天上珍珠的肖总,肖川。"黄樱觉得把肖川抬出来,应该可以镇镇评委们。演艺圈的人都该知道天上珍珠是赞助影视剧的优质客户。 "歌词里的那个V是什么意思?" 黄樱伸出了剪刀手,俏皮地歪起了头,眨巴了一下眼睛。 老头笑着点了点头。在孙二猫的带动下,几位评委给出了掌声。 "赢定了。"黄樱心中响起了这个声音。她觉得这一刻,全世界都是黑白的。她感到她头上有强光射出,她的脚边泛起了一圈光晕,全世界只有她是彩色的。 还有最后两名选手,过场就这么走完吧。黄樱已经开始幻想,门外堵着的记者们,将在她走出秀场的那一刻,恨不得将话筒塞进她的嘴里,而摄影记者的闪光灯将只为她闪起。第二天报纸娱乐版头条将是《〈少妇黄洁〉女二号临阵换将 美女乞丐闪电夺角》。 "我叫张(章)可,二十九岁,车模,之前没有参与过影视制作。"60号大妈语言简短。黄樱暗自摇头,二十九岁,瞧你的装扮,三十九岁了吧,二十九岁的车模来凑什么热闹,不就是腿长了一点儿吗?这里的哪个人不比你强? 张(章)可的特长居然是足球。黄樱确定自己的耳朵没有听错,足球和演戏有什么关系,你说唱歌或者乐器什么的,好歹也算是才艺,足球,足球你妹,我看你就是个球。 不出黄樱所料,评委们对60号并没有什么兴趣。 最后出场的61号叫白洁洁,是一个电台记者。黄樱之所以记住了她的名字,是因为她迟到了,对工作人员报名字的时候说的。工作人员本说迟到了就不再有机会,她软磨硬泡,说了很多可怜的话,什么刚下班、路上堵车之类的,工作人员才格外开恩,让她拿到了61号。 黄樱承认,白洁洁说话声音很嗲,一种特属于上海女人的嗲。她是上海人,在北京工作。她讲台词时,嗲得让女人都能酥了骨头。 她的特长是芭蕾。老头儿让她现场来一段。白洁洁显然是有备而来,包里的芭蕾鞋和iPad都准备好了。 在黄樱看来,这是终曲了。过场即将结束,黄樱将成为明天报纸娱乐头版的主角。 二十分钟后,工作人员来到等候大厅宣布61号白洁洁胜出,并向大家的参与表示致谢。 "什么?"黄樱一把抓住工作人员的胳膊,"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工作人员轻轻地挪开黄樱的手,表示歉意地一笑,说:"谢谢捧场,大家的资料我们剧组会纳入人才库,希望有机会再与大家合作。"黄樱蒙了。现场看不到白洁洁的身影,有些选手怏怏地率先离开,就仿佛这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搞错了。孙二猫说过自己没问题的啊,找他去。 黄樱怒气冲冲地闯入评委休息室,早已空无一人。 后门,后门,追! 孙二猫果然在后门处抽烟。 看见黄樱冲过来,孙二猫抓了抓头,说:"没办法啊,我推荐了你,但老头他们说61号最符合剧组的要求,五个评委呢,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啊。""孙二猫,你这个骗子!" "骗子?"孙二猫目露凶光,将抽了一半的烟恶狠狠地摔在地上,再用脚重重地踩着,就如这支烟和他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样,"我怎么是骗子啦?我只说过我会推荐你,又没说过一定就是你。我推荐的新人多着呢!你觉得你很强吗?你不过就是个朝阳V姐,你知道吗?""朝阳V姐?什么意思?" "哧溜"一声,一辆保时捷跑车停在了后门前。司机摇下车窗,嗲嗲的声音从车窗飘出:"这个词是一个叫辣笔小球的网友发明的,大概意思呢,就是说,微博上总有那么一群姑娘,她们的V认证说自己是演员,但谁也不知道她们演过什么戏,她们的V认证说自己是歌手,但谁也不知道她们唱过什么歌,个子高的说自己是模特,个子矮的说自己是平面模特,但事实上,她们的身份却是……""明白了吗?这就是朝阳V姐。"孙二猫伸出手,捏了捏黄樱的脸,"你、也、是、朝、阳、V、姐。别太拿自己当盘菜了。北京,像你这样的女生,要多少有多少。别伸出个剪刀手摆个V字就以为自己是胜利,你还是动动脑子吧,别以为'V'字形张开双腿,就什么都来了,懂吗,小姑娘?""干爹,你还不上车,还和她废话什么。"保时捷载着孙二猫绝尘而去。 干爹!白洁洁喊孙二猫干爹。一时间,黄樱全明白了。 "朝阳V姐",谁发明的词?黄樱觉得浑身燥热,从来都没有这么怒过。她想杀人,第一个想杀的不是孟瑶琴,而是孙二猫。不,第一个想杀的,就是那个叫作辣笔小球的贱人。 关于歌词中的"VVV",V是什么意思? 黄樱曾经问过作词者肖川。 他说:"V有很多种意思,V可以代表胜利(victory);也是两条相撞的矢量线(vector);作为女性的象征,V让人想起女神维纳斯(Venus)、圣母马利亚(Virgin Mary)和处女(virgin);此外,V也是马耳他首都瓦莱塔(Valetta)。"黄樱问肖川:"马耳他在哪里?" 肖川说:"马耳他在非洲,是四大文明古国之一,那里有一条河叫底格里斯河。"黄樱问肖川:"四大文明古国除了马耳他,还有哪几个?"肖川说:"还有风耳他、牛耳他、及耳他。但这三个国家都已经不存在了,曾经世界上还有一个大洲叫大西洲,现在已经沉没了。"黄樱说:"今天好长见识啊!肖总真是一个博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