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鬼眼”   我爸给他好多“老铁”买房子,但都有一个合同,就是,我爸要死了,“老铁”也死了,“老铁”又没有我爸骨血的子女,那么,所遗留的房产,就由我来继承。于是我继承了这种情况下的三处房产。这三处房产,虽然也算二手房,可是加装修、家具,一平我卖五千元,多吗?不多吧?   但这个费劲!   尤其是我爸“大老铁”林丽茹家的房子,最不好卖。她家北侧就是长途汽车站。她娘家在林区,可能考虑到山里往这边捎东西方便,才买的这里。那时,停车场里还没有几辆车,现在,好家伙,二百多辆!太阳一出来,就有车川流不息地进进出出,一直到太阳落山。噪声不断,那废弃油味儿,一出门就能闻到!   谁买房子不考虑这一点?就不好卖。后来,我把价格降到一平四千八,一百零五平方,减少了两万一千元,才有人打听打听。有个小子还要降,要降到一平四千六,我没干,你就想两万两万地省啊,哪那么多好事!   家里就我一人,我爸活着的“老铁”齐彩凤好多天没来了。她公公病得不轻,卧床不起了,她只好在家侍候她公公。   临走,她教我一回怎么擀面,怎么炸锅炝汤,怎么煮面。我这么聪明的人,一学就会,只是需要反复练习而已,所以,我一天三顿吃手擀面。   这天早上,吃完自己做的手擀面,喂完我的珅旦和小牟度里两个宝贝以后,我还惦算怎么卖房的时候,陈薇艳打电话给我,说让我陪她去一个地方应聘。   我问她去什么地方?她不告诉我,说让我在长途汽车站等着她就是了。   我应,“让我陪着你,小心人家看中我了。”   陈薇艳说,“那好啊,你也应该找个工作了,你还有多少存款好坐山吃空的?”   我说,“我要想不打工,干躺两辈子都够了。”   房子没卖出去,为我爸赎罪的“还树于山”的计划我还没和陈薇艳以及她爸说,我这人办事,特实在,不愿意四下不落体就先说出去。   我刚才说的“两辈子”的话,只是意气使然,不必当真。不过,我这次决定,一旦我找到工作,我就“裸出”。凡是我爸贪来的钱,或者涉及到贪来的钱,我一分不动,都用于“还树于山”的计划,消解我爸“心中的冰雪部分”,替他赎罪!   我爸是市绿管处处长。“绿管处”是“市绿化管理处”的简称,掌管市区的绿化,周围的大山林也归他管辖,他就用这一职权之便,把大山里的林木当成“移植木”卖给一个贩子,几年之中,他从中贪到大笔的钱财,他用这些钱养了十几个“老铁”,为她们买房子,车,家具,等等,过上了“快乐王老五”的生活。可是,市区周围山上的树木被他卖的日渐稀少,有个山,都成了秃山。后来,他有所觉悟,在他的日记里,称之为他“心中的冰雪部分”。   我就是要用我所能变现的他的钱,把树再种到山上去,慰藉他的在天之灵。   什么叫孝心?我这才是孝心,是“大孝”。   “大孝”者必涉及到“大忠”是也!   “还树于山”不是“大忠”吗?   “哼,我真不知道你有多少钱,还‘干躺两辈子’!”陈薇艳那边呶我,“在长途汽车站候车厅门口等我!”   我应,就赶紧走出去,打个车往汽车站去。   下了出租,陈薇艳也走来了,看方向是“立国宾馆”。   我问她,“立国宾馆不干了?”   陈薇艳说,“别说话,走。”   我只好不说话,跟她走。她买的票,我们上的去六道坝的车。六道坝那边还有什么宾馆值得她应聘的吗?   六道坝成了一个小镇,那里大多住着林业职工,外来客也就是几个买林下参的,还能有很高档的宾馆吗?   我问两句,她还让我别说话。那咱就不说话呗,能咋地?就上车,谁知道,去六道坝第一站就下车了。这一站是“宏利山庄园”。   这里,听谁说过几句,是外地一个人来这里建了六年才建成的。所谓庄园,就是庄园式宾馆,里边只有一栋零客住房,其它的是七幢别墅,建在宏利山东南的缓坡上。VIP客户住别墅。不管是“零客”,还是别墅,装修和服务规格都挺高,都执行五星级标准。   庄园被从宏利山流下的水环绕着,面积很大,里边有“泛舟湖”和“畅泳湖”,也就是一个湖可以划船泛舟,另一个湖可以游泳。   里边还有国际标准的18洞高尔夫球场,和高尔夫练习场,据说,里边还有直升机驻机坪,有直升机在庄园里起降,说明有高客从外地来此居住、消遣。   指不定有西边的煤老板和东边俄罗斯的油老板。这两类人最有钱——这些,也就听人说这么一嘴,具体怎么回事,只有进去看一看。   站点在六道坝的弯道处,这个弯儿整体看,是九十度,只不过缓拐过去,缓拐的那段,正对着庄园大门。   我们横穿公路向大门走去。走到跟前,是一个木板桥,桥下是静静的流水。   这桥差不多有十多米宽,说明这桥下的河,有十多米宽,我往桥两边看看,望不到头,这河是从哪里来的,是宏利山泉水吗?   河两岸至少是人工修葺过的,别的不说,单单这护园河这么浩大的工程,足以想见得到这庄园有多大!   我俩走过桥,来到庄园正面的铁网栅栏门,只见门上边有五个遒劲的大字“宏利山庄园”。字迹的下边,有五颗金星,标明他们酒店的级别。   在门的右侧,一个摄像头“曾儿曾儿”转着,象一些恐怖电影里常看到的,有点儿滑稽。   我向它行了一个将军“手指礼”,有扬声器里传出来人声,“先生,有何贵干?”   “应聘。”我说完,回头看看陈薇艳,和她证实一下,我说得对不对。她点点头。   那声音又说,“请进!”说着,铁网栅栏门“哗哗”地自动拉开了。   我拉上陈薇艳的手就走进去。往里边走,两边都是树,在树的空隙中,都竖着一个个的铁柱,上边有监控器摄像头都“曾儿曾儿”地围着我们转,一路紧密地监视着我们。   ——我称其为“鬼眼”。   我不知陈薇艳看没看到,我揽过她,在她左脸颊上亲了一下,同时小声地在她耳旁说,“咱别来这儿了?”   陈薇艳说,“咋地啦?”   我说,“这里玄的楞的。”   陈薇艳往周遭看看,也凑近我,在我右脸颊亲了一下,低声说,“不就几个监控器的摄像头吗?讲究一点儿的地方都这样。”   从监控器看我们俩的人,是不是认为我们是一对如胶似漆的小情侣呢?我亲她一下,她又亲我一下,还说着悄悄话?   随他怎么想吧,我就是想营造这么个氛围,要不,担惊受怕的样子,说着“我好怕”的话,还来这干什么?   问题是我没把握让陈薇艳放弃这里,看看,象刚才她说的,人家见怪不怪的,你好怕,还要你陪我来干什么?毕竟你是个大男人!怎么你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了?   但接下去,你不得不怕了。 正文 阴魂野鬼   我挂在脖子上的俄契合叫了起来,周围一定有阴魂野鬼!   当然,这里肯定会有。这里在宏利山东南,而宏利山的正西,就是“上天殿”,专门安置死人的地方。而且,我爸、岚岚、缕缕、林丽茹、我爸的“二老铁”李艳花都葬在上天殿里,除了一个吴玉丽被我用神刀扎死了,李艳花那个“小弟”和咱没关系,其余五个人都熟悉我,他们死的日子并不长,我爸才两个来月,其余别人也就一个多月,都不能去托生,那他们的母阴魂守着“老营”,子阴魂不各处遛遛跶跶地玩儿?   你别忘了,还有两个花季少女,岚岚和缕缕。那正是整天叽叽嘎嘎瞎跑乱颠的玩乐年华,生前被老师、家长束缚得跟在牢笼里一样,这回可下子好了,不好好放松放松?这样的阴魂,不仅她们俩吧?看到我和个美女来这里,她们不围过来?尤其她们俩还认识陈薇艳,认为陈薇艳是我媳妇,“干白嫂”。   往里边进的这条路,不宽,但不短,得有五六百米,两边的树很茂密,快进内门的时候,尤其茂密,正好赶上一块浮云遮住了阳光,这里一下子很暗。   我庆幸:我能看到这到底是谁的阴魂了,一般是岚岚、缕缕那两个小丫头!   可是影影绰绰,串着树空晃当的不是她们俩,也不是我所认识的人(鬼),而是一个青春少女和一个欧洲人。   欧洲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黄头发,抠喽个眼睛、尖鼻子,大婢养的个子。   这里怎么有欧洲人?欧洲人死到这里了?葬在上天殿里了?   陈薇艳扯了我一下,看了一眼我的胸前,意思是,你身上的啥玩艺直叫唤?你愣的喝的看啥呢?   薇艳说得是我胸前挂着的俄契合在叫。这一神器,是我老奶给我的。之所以说她是我老奶,是不知她有多大岁数,反正她很老了,她自己说她是清朝皇宫里的萨满,那她不是有一百多岁了?这个俄契合是她给我的,遇到鬼,它就叫,鬼不敢着我边。   我忙收回神儿,和她继续往里走,我还是忍不住扫一眼那少女和那欧洲人,他们俩也扯起手来,往树林深处走去。   头顶上的那块云,好象给那两个阴魂做注脚,他们两个消失在树林中,那块云就把太阳放了出来,天地间顿时一片豁亮,俄契合的叫声也由大到小,到没有了声息。   庄园的内门哗哗地开了。我和陈薇艳走了进去,不远,就豁然开朗,路的左边是很大一个停车场。   停车场上,里边没停几辆车。   路的左边,是个用铁网围着露天网球场。   这里真是有玩的地方啊。   我们看到,正前方,是幢长脱脱的楼房。它几乎横贯停车场和露天网球场,但,不高,只有三层,楼前的树木分三层设置,虽然很多,但很矮,这也好理解,为了视线广阔嘛。   陈薇艳转过头来,一片欣喜地对我说,“我喜欢这里!”   我尴尴地一笑,问她,“什么?”   “静!”   “你干这行业,不应该喜欢静,因为静,就意味着生意不好。”   “恰恰相反,”陈薇艳跟我辩解,说,“那种低档的宾馆,排档似的,才人声鼎沸,人头攒动;高档的,没有乱乱糟糟的那些人,而是有钱的人,这些人也不是出差办事来了,纯粹是为了休假、享乐来了。因此,他们不躁,很安静,平和,你看他们的生活,本身就是一种享受。”   我是理解不了她的形容。我没见识过这样的场面。来到这里,象鸭子听雷,难免不愣愣的。   这幢楼中间,有个穿堂过道,各种车可以穿过这幢楼去楼的后边,而他们的正楼门在右侧。   我们进了屋,有个小伙子走过来,俄契合又叫了起来,但声音不大,遇到鬼,也不是凶神恶煞的鬼。   小伙子看到陈薇艳,向她微笑点头,还伸出手来和陈薇艳握了一下,说,“是谁能劳动陈经理?”   我和陈薇艳相互看了看,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小伙子手一荡,引我们往一个走廊里走。   走进走廊,一下子暗了下来,加上外边游云又遮住了太阳,走廊里反射的天光就更少了,因此,显得很暗。   我看到有个女鬼搂在小伙子身上,特别亲^昵的样子。小伙子在走廊壁按亮一盏顶灯,走廊一下子亮了起来。   小伙子把我们领到一间办公室里,屋里顿时大亮,就看不到小伙子身上的女鬼了。   我和陈薇艳并排坐在这个小伙子办公桌对面,他看着我,很奇怪地问,“你应聘什么职位?”   我说,“不是……你是不哪里不舒服?”   “我?不舒服?”小伙子一脸疑问。   陈薇艳看着我,满是埋怨的目光,意思是你怎么又胡说八道起来?就想去和小伙子解释,可小伙子说,“我真有点儿头疼。”   “疼多久了?”我问。   “哎呀,有十几天了。那天祭奠我一个朋友,受了一股风,回来头就疼,一直到现在。”   我说,“你把窗帘拉上,真晃眼睛——我给你看看。”   “噢?你会看病?”小伙子很好奇。   “一般般。”我无所谓地说。   小伙子立即站起身,去拉窗帘。陈薇艳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那表情的意思是:从来没听说你治过病,你又搞什么三七鬼划狐?   小伙子拉上了一层纱帘,遮一下耀眼的天光,但还不能看清他身上的鬼魅。   我看纱帘的里边还有一层亚麻布窗帘,就让他把亚麻布窗帘也拉上。   小伙子怔愣一下,看着我笑了,还是把亚麻布窗帘拉上,又去拉那层纱帘。   我说,“不必了,你坐过来。”   小伙子真听话,就放下了纱帘,坐了回来。   室内昏黄,陈薇艳要站起来走到门旁把屋里的灯打开,我用手扯住了她。因为这个光亮,正好看到小伙子身上的女鬼。   女鬼大大个眼睛,从后边搂住小伙子的脖颈,亲^昵地贴他的脸颊上,谁这样能舒服?谁能不头痛?   陈薇艳被我扯住了,她毫无办法地冲小伙子一耸肩,小伙子也回应她,一幅听之任之,看我能干出什么的样子。   我把神刀暗暗摘了下来,握在手中,藏在桌下。女鬼有所警,脱离开小伙子。   我老奶给我两件东西,一个神器俄契合,另一个就是这个神刀。前者,是用来侦测威吓阴魂野鬼的,而后一件,就是用来斩杀的。   我象没事人似的,让小伙子伸出胳膊来,作比成样地给他号脉。   一边号脉我一边关注着女鬼。女鬼刚开始离小伙子有两三米远站着,防着我。 正文 大眼女鬼   我心想,有本事,你就再别贴近他!   我问小伙子,“现在好些了吧?”   小伙子一挺头,眨眨眼睛,对我大加称赞,“神医!我听说号脉,只是探病,把病探明了,才能对症下药治疗,可你,手指搭在我脉上,我的头立即就不疼了,真是神医!”   我心里话,我手指搭在你脉上,那女鬼就脱离了你,你的头可不是就不痛了嘛?!但,我不能这么说,否则,他们该说我说疯话了。于是我说,“我的手指压在你的一个穴位上,你当然不头痛了。”   “那也够神的!为这头痛病,我中西医都看过,还针灸过,都不管用,药片,也吃过不少了,一点儿也不管用!”   我问他,“晚上做些什么梦?”   “梦吗?”小伙子难以启齿的样子,“就是男人常做的那种梦……”噢,是兴梦,他才不好意思说。   梦的对象一般是这个大眼女鬼,他感到是梦,实际上就是女鬼缠着他。老奶讲过这样的故事,冯梦龙的三言三拍也记述过这样的情节。   我又问他,“梦中的对象是不是你前几天祭奠过的那个朋友?”   小伙子脸红了,这昏黄的光线下,看脸红最为真切,陈薇艳也看到了,她用腿弯靠我一下,意思是别问那么直接。但我鼓励小伙子,“‘病人不忌医’,病人还有什么不好意思当医生说的吗?”   小伙子鼓起勇气,说,“是。可是怪,她虽然很漂亮,但她活着的时候,我并没有非份之想。”   “但是,她爱你,非常爱你……”我这话把小伙子身后的女鬼说感动了,她放松了对我的防备,一下子扑上来,又搂住了小伙子,而且狂亲他。   我马上问他,“你又头疼了?”   小伙子重重地点了点头,“你咋知道呢?”   我拉住了小伙子的手腕子,往我这边带,同时,站起了身。   小伙子也随我站起了身,我俩隔着一张办公桌,但距离拉近了。我暗忖,我还够不到搂着他的那个女鬼,还得让他再凑近一些,就对他说,“你把嘴张开,把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中医西医动不动就让人把嘴张开,把舌头伸出来看,我也不知道看的是啥,但我相信,小伙子一定经历过“看舌头”的。果然,他凑近我,张开嘴,把舌头伸了出来。   这么一来,搂住小伙子的女鬼,离我就挺近了,我伸出拿神刀的那只手,向女鬼的头上扎去,女鬼闪一下身,跑了。   我看到女鬼流出了血,也是荧绿色的,我松开了小伙子,俯下身,把那绿血用手指揩起来看。我刺杀过几次鬼魅,我知道刺中时的感觉,是虚虚的,所以,我没敢用力、快速地把神刀插向女鬼。要那样,肯定致女鬼于死命,不能让她只受个皮肉伤,流点儿血就跑了。可是,那也很容易把小伙子刺伤了。   神刀是陨石铁打造的,施以魔法能制服刺杀鬼魅,但扎在人的身上,尤其是人的头上,也能伤到人的。没办法,就得从长计议了。   陈薇艳和小伙子赶忙过来看我手指捻的东西,小伙子问我,“这是什么?”   “血。”我说。   小伙子惊异,“血?绿色的?”   我说,“这是鬼的血,不仅绿色,还泛着荧光。”   我沿着女鬼逃跑的路线,又揩到几滴血,也捻在手里,自己端详,也给他们俩看。我又回到小伙子座旁,甚至桌上,都找到了女鬼最初被扎伤时留下的血迹。   我问小伙子,“这个女鬼是你什么人?”   小伙子不知所云。我大体形容女鬼长的样子,尤其说她大大的眼睛,小伙子怔怔地说,“张淑云?!”   “她是你的女友?”我问。   “算不上,”小伙子说,“只是关系比较好而已。她是我们这里的一个服务员。和我们这里另一个服务员关系好,十几天前,我和这个服务员去上天殿祭奠过她。”   我似乎捋到了脉络,“你和这个服务员是朋友?”   小伙子似乎有些迟疑,但他还是说,“算是吧。”   我一针见血地,“可是这女鬼和你女友是情敌。”   小伙子很是疑惑,“……怎么会呢……”   我又问,“那女鬼是为情而死的吗?”   “不清楚,反正,她坠楼自杀。”   “坠楼?”我问,“是在你们这里?”   小伙子说,“是,从警卫楼顶跳下去的,抢救无效,死了……”   “警卫楼?”我不理解他们这里还有什么警卫楼   小伙子往外边一指,说,“是,园中四周都有警卫楼,我们叫保安岗。她上楼去纳凉,没小心坠楼了。怎么办呢,它还会回来吗?”   “你现在头不痛了吧?”我突然问他。   他眨了眨眼睛,轻晃了一下头,说,“不痛了!”   我心里有了底,“啊,那就是那女鬼缠的你头痛,要想从根上治好你的头痛病,就得把那女鬼除掉。否则,被她缠上,你还有好?”   “那就快请大哥帮我!”说到这里,他转过头去问陈薇艳,“这是你的亲戚?”   陈薇艳随便应答他,说,“是。”   小伙子转过头来问我,“那你想聘我们庄园什么职位?”   我指着陈薇艳对他说,“我是陪她来应聘的。”   “她?”小伙子不相信地又去问陈薇艳,“你来应聘?”   陈薇艳说,“是啊,你好象认识我?”   “当然认识,你不是‘立国宾馆’的大堂副理吗?”   “哦?你还真认识她。”我很好奇。   从我们走进门来,这小伙子向陈薇艳伸过手来握手的那个表情,我就感到她和陈薇艳熟识,看来我的直感不错。   那,陈薇艳,你还说“你好象认识我”干啥?认识就认识呗,我还能有啥想法是咋地?怕我吃醋?“立国宾馆”本来就显眼,你又在“大堂副理”那个显眼的位置上,作为同行,怎能不认识呢?   “噢,是的。堂堂的‘立国宾馆’大堂副理,哪能不认识呢?我们来到马利山,在‘立国宾馆’住了三天,考察马利山市的餐饮业务。”小伙子说着,转向陈薇艳问她,“咱俩还攀谈过几回呢。为什么在‘立国’不干了,肯屈尊就驾到我们这里?”   陈薇艳说,“人往高处走嘛,你们这儿可是五星级啊!”   小伙子说“那是,你来应聘我们什么职位?”   陈薇艳试探着问,“听说你们空缺服务总监?”   “是,”小伙子一下子板起来,“但是,服务总监得从大堂副理做起,考虑到你做过大堂副理,你就从大堂正理做起。除非你毕业于英国皇家酒店管理专科学院,才能直接做到服务总监的位子。”   陈薇艳说,“我不是,甚至都不是学酒店管理的。我可以从大堂正理做起——那还比‘立国’提一格呢。”   小伙子马上转向我,“那么您呢?”他想方设法儿让我到他这里来,“你在哪里高就?”   “我?我么……”我说不出话来。 正文 环保总监   陈薇艳赶紧替我解围,“他刚刚从市绿管处辞职,你们这里有适合他的职位吗?”   “噢?你是学……”   我说,“我是学园林的。不过,不是园林职位也可以。”   陈薇艳有些惊奇地看着我,她以为她向小伙子推荐我,我会推辞呢。因为我俩来,我只是跟她来应聘,没说我也想应聘。更有“干躺两辈子够了”的狂言,无心应聘呢。听我退一步,“不是园林职位也可以”很是惊奇。   小伙子也坦舒起来,他说,“正好了,我们这里缺一个环保总监。”   我问,“也得是英国皇家什么什么毕业的吗?”   “那倒不必,不接触人的职位,不必要求得那么严。”   我说,“是啊,摆错两盆花,整死几棵树,也无伤大雅。”   “哎,那不行,怎么也得是行家里手干的事情,让来宾一看,就有五星级酒店的范儿才行。要填简历的——你是园林院校毕业的吗?”   “毕业?我没毕业,我在休学之中。”我只好实话实说,要不,人家让你填简历你拿不出毕业证来,那成啥了?   “休学?”小伙子很不解,“为什么休学?”   这时,陈薇艳在下边用腿弯又拐了我一下。我心里想,你不用拐我,上边我实话实说,因为撒谎不好使,人家得看证(毕业证),下边,我就谎话连篇了,我能说我是因为精神病休学的吗?只有傻子往下才不撒谎呢?   我说,“我在网上报了个魔法学校,谁知道一学起魔法来,把世上一切都看淡了,什么园林呀,酒店呀,统统是狗屁,都被鬼神控制着。象你吧,堂堂个——你的职位是什么?”小伙子赶紧应道,说他是总经理助理。   “啊,象你这个堂堂的总经理助理吧,不也得被个女鬼欺负吗?”我接上前边的话。   小伙子有点怔,他搞不清我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这才活到一个境界呢,让人琢磨不透,连你说的话,别人都无法做真假判定:说在网上报个魔法学校,谁听说过?哈里·波特活到现实来了?   你说我说的是假话?但我分明捻起血来了,鬼的,绿的血。我说把附在你身上的女鬼扎伤了,女鬼跑了,你的头就不痛了,你信不信?   有些事,不由得你不信。所以,我说的真话假话你都得听之任之,唯我的话是从。   小伙子说,“你先……在环保总监位置上,以后再安排。”   我问他,“总监之上是什么?”   “总助,副总,董事会成员。”小伙子数搭着。   我问他,“不能直接就‘总助’啊?‘总助’是啥呀?”   陈薇艳又用腿拐了我一下。   你总拐我干啥?人家没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吗?我表现出对他们的高位充满兴趣,就说明我想好好干,干到那个最高的位置上,这种想法有错吗?   小伙子笑了,“‘总助’,就是我们对‘总经理助理’的简称,象我,他们都称呼我‘驺总助’。”   我也笑了,“你要不解释一下,我一听,寻思是名字呢。”   “我的名字叫驺玉才。”   “哎呀,这名字好啊,‘走’着‘走’着,遇到‘财’了。”驺玉才和陈薇艳都让我逗笑了。   驺玉才说,“确实有这个意思,一听我这名字,就知道我是尚富年代出生的,而且,寄托着父母尚富、盼富的思想。一开始真是‘遇到’的‘遇’,‘财富’的‘财’,后来在中学时,我感到这太赤^裸祼了,有的同学也取笑我,我就把‘遇到’的‘遇’改成‘玉石’的‘玉’,把‘财富’的‘财’改成‘刚才’的‘才’——中国人讲究含蓄嘛。”   狗^屁个含蓄!含蓄来含蓄去,让大鼻子欺负了上百年!中国人的“劣根”里面,就有“含蓄”!一含蓄,对自己,是个懦弱和失败的暗示。   做一件事情,往往会遇到瓶颈,这个时候,有那种“含蓄”的暗示,往往会说,我真不行了,我退下来吧,反正我之前“含蓄”了的,就退下来了。进,不好进;退,可是一泄千里!反过来,大话已经说出去了,不咬牙坚持下来,让人多笑话?   哎,咬牙坚持下来,就突破了瓶颈,上去了!在别人看来,你这所谓的“含蓄”,不啻为妥协、投降。问题是别人不以“含蓄”的眼光看你,认为你懦弱无能!   你看我,什么环保总监,你当挺大个事呢?我却不当个什么。想奔你们董事会去,“直捣黄龙府,与诸君痛饮耳!”   “这位先生,你尊姓大名?”驺玉才驺总助问我。   我一时有点猛住了,这么客气跟我说话,他是历史上第一人!   陈薇艳这时接过话来,说,“这是我男友,干白。”   驺玉才说,“干白?”   我逼住他,问,“对,你不至于没听说过吧?”   “哦,哦,听说听说,听说过。”驺玉才慌忙答道。   “这就对了吗,”我说,“现在喝酒,不都喝干白吗?我就是那个‘干白’”   驺玉才怔一下,跟着,哈哈大笑。   我喜欢他那爽朗的笑声,进而,喜欢他。   陈薇艳和我,跟驺玉才说好了,都来他们这里上班。陈薇艳为他们的大堂经理,以后逐步做到服务总监,我来干 他们的环保总监,以后擢进到“总助”。   陈薇艳看我一眼,眼光里有嫉妒,可能心里话:你这家伙一起步就比我高,人家许诺的擢升方向也比我高一格!   我心里话,这就对了嘛!要不,我怎么走出这间屋,以后怎么在这干?男人嘛,总要比女人高出一筹,要不,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会办事,驺总助驺玉才会办事。我喜欢!   驺玉才没把话说满,他说,得把我俩的情况,向他的老总汇报一下,老总要没什么意见,他就电话通知我们俩上班。   我们也要把一应材料准备好。到时难免要填一些表格。那倒没啥,我可以在毕业学校栏中填上某某院校,然后填上“休学”。陈薇艳惨了些,她要填上“肄业”,不过,她也不是学酒店的,学电子通讯的,肄业就肄业了,好在有两个“大堂副理”的经历在那坠着,就说明了一切。她在大学的时候,因为戏弄色贵教授,被“肄业”。她没有马上回到我们马利山市,为了报复那个教授,她在上大学的那个城市,找了一个工作,就是“大堂副理”。   驺玉才非常重视我们俩,把我们送出了他的办公室,来到“大堂”,他领我们俩到一个“宏利庄园”平面图前,介绍庄园内的各种设施。   俗话说“有水则活”,他们把宏利山的泉水分下一支,西边的主流,仍旧流向宏利湖,东南分下这一支,从宏利山上蜿蜒而下,流入他们的护园河,并在园内形成两大湖,一曰“泛舟湖”,顾名思义,就是可以在湖里泛舟;一曰畅泳湖,就是可以在湖里游泳。   宏利山流下的泉水,成S状,差不多平分宏利庄园,再流入“两湖”。园子再圆一圆,就是“太极图”形。   两湖水又在东、南两面回归护园河,再穿过园外公路流下去,据图所示,又流向“定国河”,那以后就流向松花江,经由松花江流向黑龙江,再流入大海。   除了“两湖”,还有一个“国际标准”的18洞高尔夫赛场,在“泛舟湖”北面,在图上画着,是个硬绑绑的菱形,实际上不得多美呢!   而在赛场的东北,“畅泳湖”附近,贴近护园河,是一处“高尔夫练习场”,图上所标,也是个不小的地方。   “高尔夫练习场”是个啥地方?脑子里没有概念。从影视里看到,练习高尔夫,在卧室里就可以做到:在床下铺一个条形的仿草地的毯子,在上边来回送球,还用那么大个场子练球吗? 正文 庄园够恢弘   除此,还有“运动馆”“健身房”“中心餐厅”——这里成个娱乐的世界了,一应俱全,应有尽有,不愧打出“东亚超豪华庄园”的标语。   ——我看到这个标语后,第一个反应就是笑,不过是个文字游戏,人家都叫“宾馆”“酒店”之类的,而独独你家叫一个“庄园”,人家就没法和你比了,当然可以冠“东亚”这个名号了。难不成韩国、日本就没有你这样规模的酒店吗?   现在看来,他们那样惜地如金的国度还真不一定有这么大、设施这么全的。   除了游乐方面,服务方面,也很讲究,在园内偏西北方向有个“驻机坪”,离“泛舟湖”不远。驻机坪的西南,“护园河”在这里,形成一个小岛,岛上房屋标注的是“医处馆。”   他们这里有单独的医疗机构?虽然这里离市里很远,但,有车,更有直升机的“驻机坪”,如果有病患,这么发达的运输工具,直接送到市立医院,甚至省城医院都可以,何苦成立这么个“医处馆”呢?而且,还放在一个“岛”上,这是为什么?“医处馆”的西南圈起很大一块地方,上边写着“育鹿园”三个字,他们还养鹿?养鹿干什么?   “多种经营”啊,反正有这么一块地方,能干点儿啥,就干点啥。可是,育鹿园毕竟离庄园不很远,没有气味儿吗?   进来的时候,没闻到什么异味儿,你咋不说入口在东南,“育鹿园”在西南,隔着个偌大的“泛舟湖”呢。   “医道院”那里应该有很浓的鹿圈的气味儿。这可就不科学了,把对卫生要求最苛刻的医院,放在鹿圈旁边,咋想的?   其实,这张图最显眼的就是分设在贯穿园内的S形宏利河两侧的七个别墅,它们独立性很强,又通过四通八达的甬道与各处相连。   园内靠护园河边,是五个“保安岗”,差不多四面各有一个以外,“医处馆”里的“岛”上还有一个“保安岗”,那里放个保安岗做什么?   “干先生,用一个词来概括一下我们的庄园吧?”   我看他一眼,说,“‘恢弘’,不是吗?”   陈薇艳大赞用词准确。   我问驺总助,“从规划到工程竣工,用了多长时间?”   驺玉才想了想,说,“六年,整整六年,从2010年六月二十九日立项,今年七月一日开始营业,六年零一天。”   我由衷地感慨道,“时间不短!”   皱玉才开始讲解起来,“那还有老建筑呢——这里原来是日本人的一个司令部,现在我们看到的别墅,一、三、五、六都是在原有建筑的基础上,又进行重新改造装修的。另外三座,也是在功用房的基础上,新盖的别墅。为什么都用原址呢?是因为它们的下边有通道,和处于中间位置的‘中心餐厅’相连。我们猜想,现在的‘中心餐厅’,原来可能是鬼子司令部的中枢机关,因此,四通八达。这样,既保持了各部门的独立性,又分别设置,避免苏联空军的袭击,造成‘一锅端’。而我们现在用它做中心餐厅、酒吧、茶坊用,各别墅需要用的饭菜,在雨雪天气里,都由中心餐厅做,通过地下通道送去。员工食堂,也在这里。”   我问他,“那员工住在哪里?”   他往地下指指,“就住在这里.”   “地下?”   驺玉才笑了,指指上边,“在三楼,北区是男生,南区是女生。”   我顺嘴问道,“有没有男女混和区?”   驺玉才异样地看着我,陈薇艳也跟着他一起看向我,象我说了多么混的话似的。   我想他们理解错了,我马上解释,我说,“我的意思是有没有象我们俩这种情况的,男、女朋友在一起住的地方?”   陈薇艳白了我一眼,意思是谁和你一起住啊,美的你!   驺玉才琢磨琢磨,说,“真没这方面的准备,问题是象你们男、女朋友同时来应聘到我们这里的情况极少,几乎是没有。”   “他们都是来你们这里之后才恋上的?”我的意思是象你和你的女友那样?你刚才说你的女友是服务员,而你是“总助”,不是恋上了吗?   “哦哦,男、女间相处而已,还谈不上……那个,你们来了以后再安排。”   ——你看看,他得安排吧?够级别了,总监夫妇不给安排在一起,那太没人性了。军队里都是,够级别的可以结婚,结婚了就给安排住房。他们应该比照一下军队,这也是吸引人才的一个方面。   陈薇艳使劲眸搭我一眼。   你眸搭我干啥?咱俩要一起来这儿打工,就得住在一起,组织这么安排的,不服从咋地?   这时,传来“嗡儿嗡儿”机电声,我扭头一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人驾着一辆电动三轮车开了过来,这个人一身休闲打扮,两条腿别别地放在三轮车的踏板上,面目被一个灰色的面具遮掩着,只露出两只炯炯放光的眼睛。   看来,他的脸部受伤了,伤得很难看,甚至有点儿恐怖,不然,他不能遮起来。   他走过来,驺玉才笑盈盈地迎过去,却被他一个别人不经意的手势制止住了。但是,我看到了他的那个手势,心中一动。   他从我身边走过去,电动车的机械传动声纷扰了我的听觉,但却不妨碍我嗅觉,我闻到一股我熟悉的味道,这是什么味道,我从哪里熟悉到的?我记不清了,但我的记忆中确确实实有这种味道。这个人从我们身边走过去,向办公区扬长而去。   我指着那个人问驺玉才,“这位……”   驺玉才岔开了话,手臂往大门那边一荡,说,“请走这边。”   我就和陈薇艳向大门走去。驺玉才忽然变得挺怪的,他站下了,我一回头,他向我招手,“再见!”   我也招一下手,说一声“再见。”   再见就再见,谁怕谁!   陈薇艳也向驺玉才招一下手,就挽起我,往出走,边走边凑近我,压低声音说,“有变。”   我说,“遇到那个残疾人之后?”   “是的,驺的态度一下子变了。你没看到?”陈薇艳凑近我,仍旧压着声音说。   “我也是这么个感觉。”我对陈薇艳说。   驺玉才一遇到那个坐轮椅的,本来想把我们俩介绍给他的,但遭到面具人的拒绝后,驺的态度立即发生了变化。   为什么呢?这个面具人我熟悉。他的体味很个别,闻到之后,再不会忘记的那种。谁呢,给我这么深的记忆?而且,这个人也一定认识我。 正文 他是谁?   搭一眼就认出了我,不然,他不能那么果绝地用手势制止了驺玉才。   我对陈薇艳说,“这个人我认识。”   “谁?”陈薇艳问我。   “不知道。”   陈薇艳一下子很失望,并且用怨艾的眼光看我一眼,意思是你这人说话着点儿调不行吗?你说你认识这人,问你他是谁,你还说不知道。犯病了咋地?   你看你看,这不是寻常的道理嘛——   “这个人的体味是我所熟悉的,但他用面具遮住他的脸,我没认出他来,这不很正常吗?”   陈薇艳笑了,“你不是长一只兽的鼻子吧?”   我说,“不,是狗的鼻子。你以前没见过这个人,你见过这人,也会记住他的体味,而且,要比我记得更准确。”   “为什么?”陈薇艳巴巴地问我。   “因为你是母^狗。”   陈薇艳打了我一下,我们俩嘻嘻哈哈地走出了楼门。其实,我们故作姿态,故意做出我们并不很在意的样子。   我和陈薇艳都很在意这份工作,陈薇艳认为这里的环境好,是个国际型的大酒店,她在这里,能够更加展现她,提升她;我呢,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一次成功的公关。尽管有我驱鬼等情节,但那也是我能力的展现。   休学到我爸单位以来,到是处处受到呵护,但总感到温温吞吞的,不爽。作为男人,不喜欢这种体验。喜欢那种大开大合,大起大落,哪怕碰得头破血流,也觉得爽气。   我通过我自己的展示,赢得别人的敬重,以及相对应的职位,这很美,很男人,但是,却出来这么个跛脚的家伙,使一切霎间都改变了!   可是,我们东北人有句名言,叫做“冻死迎风站,饿死腆肚行!”不能屈服你的淫^威,不管你是谁!我们要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样子!   所以,走到大门的林荫过道上,听到摄像头围着我俩“曾儿曾儿”地转,我们毫不在意,一点儿不恐惧。   后来我憋不住了,回过头去冲那些摄像头做鬼脸,要不是陈薇艳把着我,我会撅着皮鼓做一个放屁臭他状。我知道,面具就躲在摄像头后边观察着我俩。   我的本事还不到家,要不仅仅能驱鬼杀鬼,还能役鬼,那就美了,让个鬼死缠住那个瘫子,让他头疼,难受,最后,他不得不找到我,不管有怎样的过节,都得请到我,按我的意愿,安排我的工作,把我俩安排一个男女混合区,供我和陈薇艳居住……   可是,不到家不到家,欠火候欠火候!   我和陈薇艳相扶相偎,嘻嘻哈哈说说笑笑始终保持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我想,这不仅那个面具注视我,驺玉才也在看着我,和那个瘫子嘀嘀咕咕的,我们才不管他呢!   陈薇艳这方面和我配合得相当密切,我俩没有半个字的沟通,却都保持着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和一个人能达成一种默契,你说你不油然而生一种幸福的感觉?!   我们返回了汽车站,下了车,陈薇艳仍旧挽着我的胳膊,征求我的意见,“到我家去?”   我一笑,“你给我吃啥?”   “你想吃啥?”陈薇艳很富足的样子,意思是你想吃啥都有。   我说,“我想吃酸菜馅饺子。”   陈薇艳有些意外,她盯着我,说,“你们爷俩都喜欢吃酸菜馅饺子。”   “我,我不是故意提到的,”我慌忙解释,说,“我是真的喜欢吃。”   ——我和陈薇艳有个不成文的约定,就是我俩相处,不提到我爸,但她问我想吃啥,忽然我想到我爸的日记,在她家吃的饺子,就随口说出来了。其实我真不是故意的,也不是真就特别喜欢酸菜馅饺子。   陈薇艳和我爸有过一段。她家是我爸的帮扶对象,我爸给她爸她妈治好了病,治疗她的因交通事故而成为植物人的哥哥,供她上大学,她非常感激我爸,想以身相许,我爸没有应允。我知道,我爸喜欢她,为她记了好几篇日记,我爸死后,我看到了这些日记。我爸死于林丽茹丈夫的鬼魂所制造的车祸,陈薇艳不知道,回到我们市后,她仍旧给我爸打电话,我接的,从此我们就认识了,处上了。不过,我们冰清玉洁,什么也没有。   陈薇艳叹了一口气,“这是什么季节,上哪儿给你整酸菜去?”   酸菜,我们东北实际上当成一种储菜的方式,在秋天,把白菜腌在缸里,到冬天吃,一般到第二年春天就吃完了,吃不完,天一热,酸菜就烂了、臭了。   而现在是八月份,家里还哪有酸菜的影子?   我看她挺为难的,马上说,“我只是说说,你问我吃啥嘛,实际上,吃啥都行。”   可是,到了她家里,她跟她妈学我想吃酸菜馅饺子时,她妈笑了,“有,有啊,小卖店里就有卖酸菜的,我去买。”说着就走出去,一会儿功夫,就买回来两袋酸菜。   陈婶还说朝她什么婶子要了一块姜,正好包饺子。我知道,酸菜喜姜,怎么做酸菜,都少不了姜。买回的酸菜,是切成丝成袋包装的,回来打开包装,轻轻洗一洗,把它跺碎,才能包饺子。   陈薇艳她父、母就张罗弄馅,和面,包饺子。   我说,“我会擀皮,擀得还好呢,一擀就擀成个碗儿,正好往里放馅儿,没有不夸我擀的皮儿的。”   陈薇艳说,“那你家包饺子可坏了——爷俩的专项都是擀皮。”   我知道,我爸在她家包饺子也是擀皮。我爸的日记里虽然没记这一点,但陈薇艳说的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她爸她妈都看着我笑。   包饺子的过程中,陈薇艳父母就提起了我爸,说是我爸救了他们一家子,没有我爸,燕子(陈薇艳)都准备死了。   这个,我知道,她准备放烟呛死他们一家子。我爸的日记里记述了这个情节,是陈薇艳当我爸学的。   “不是我爸,是婶你,你要不闻到烟味儿就咳嗽,也不能知道薇艳下此毒手。”我心里想着,就说出来了。   她们一家三口人一听我这么一说,你看我,我看你的,最后直指陈薇艳,那意思是她对我说的呢。   陈薇艳说,“别看我呀,我没说。干白,这些事,谁当你说的?”   我把他们三人看个遍,然后转向陈薇艳,“我的本事,你不是不知道,这类事,我能不知道?”   他们一家子还是云里雾中的样子。   “我老奶讲话了,‘大命之人,不轻死。’再说,你们要死了,我爸这个菩萨怎么能出现呢?”我又说。我这话讲的,绝对富有哲理,谁听了都觉得是那么回事。 正文 遗像说话   陈叔连连点头,“是,你爸是个活菩萨,活菩萨!”   “可是,他这个菩萨活得窝囊,而且,带去太多的遗憾。”我说。   “都是什么?”陈薇艳停下包饺子,直起腰来问我。   我也直起了腰,手拄着擀面杖,“他花在你家多少钱?”   他们一家人全愣了,最后,还是陈薇艳鼓起勇气,“二十三万五千六百一十八元,我们记得清清楚楚的。”   陈薇艳脸涨得通红,不知她把问题想到哪儿去了。我不管她,仍旧照着我的思路说下去——很早我就想说了,可下子找这么个机会,我要一吐为快,“二十三万五、六多!小数目,他给别人,出手就是五十万,买房子。买房子五十多万,再加上装修呢?装完了,家俱、电器买齐了,七十万够吗?”   “可是的。”陈叔应承道。   “这样的房产,现在归到我名下的,就有三户,没到我名下的,据我爸的律师讲,还有五户。”说到这里,我停下了,挨排看他们的表情。   陈薇艳欲言又止,我鼓励她,“你说,你想说什么就说。”   她把“他哪来这么多钱?”这一句越过去了,直接问道,“是那些树?”   我点点了头。   但她父母不懂我们俩说的是啥,我向他们解释,“我爸哪来这么多钱呢?是贪来的。”   听到此,他们都回头回脑的,恐怕被人听到似的。   我说,“不必害怕,我爸人已经不在了,即使知道,根据法律,也不会追究一个死人的。更何况,我和薇艳合起来,把犯罪的黑手斩断了。问题是,这些钱怎么办?”   我又停下了,看他们三人的反应。   “退赔给国家?”陈叔问我。   陈婶马上转向陈叔,“那咱家花的那些钱咋整?退赔,你能拿出钱来?”   我接上话,“我爸这些钱,现在看来,是他利用职权之便,把属于国有的树木挖下来当移植木倒卖出去而得到的。到后来,他后悔了,把这当成他‘心中冰雪部分’,我们能不能把这些他取之山林的钱,再还回山林去呢?这些钱退赔给国家不是不可以,但没有我们亲自执行起来,一棵树一棵树地种在山上,来得更直接,可见性更强,他在天之灵更能感到抚慰——实际上,树木起下来卖到别处去,这本身就是个损耗。其它损耗呢?只有我们成倍地往荒山上种植树才能补回这一损失,才能融化我爸‘心中的冰雪’。”   陈婶看看我,“小白,你现在有多少钱?你就领着人干呗。”   “不行,婶,不能我来执行,”我说,“我一执行,人家会说,这小子哪来的这些钱?一查,是我爸贪来的,就得一总收上去,收上去干啥了,就没人知道了,我爸就得总处于遗憾之中。他‘心中的冰雪部分’就没法儿融化了。”   陈薇艳忍不住了,问我,“干白,你什么意思?不是让我爸执行你爸的遗愿吧?”   “是,正是。”我坚定地说。   “不行,不行,我不行。”陈叔连连拒绝。   “怎么不行?”我逼住陈薇艳她爸,“你不想报答干实干对你家的恩情吗?”   陈叔的声调明显变软了,“可是,我,我也没种过树呀?”   我嘻然一笑,“种菜你会,种树你不会?两者之间有天壤之别吗?”   陈叔明显心里已欠开缝儿了。“可是,我一个人……”   “你一个人啥?你要招十几个人,公司经营模式,你是老总,只要你出于对我爸的报恩之心,无私地操作他遗留下的钱财,将其用在种树上,就行了。”   陈叔小心地问我,“那得明年春天开始吧?”   我说,“对于有些树种不必等到春天,这个季节也可以。也就是说,除了数九寒冬,你都可以种树。”   陈叔试探着问。“……一年够不够?”   “一年?从现在的资金看,你起码干十年。”我给他展示前景。并使他明确,这是个事业,不是临时打工的那种。   “十年?!那,那我们家的菜……”陈叔毕竟是“菜农意识”。   陈薇艳这时说,“爸,你没明白,小白的意思就是让你十年之内种树了,你的菜,你的大棚,转给别人还是怎么着,你的生活,以后就靠种树挣工资了。”   陈薇艳开始管我叫“小白”了,是随她父、母叫的,还是由她心里生发出来的?   陈叔很是诧异,“还有工资?我寻思一半年的,就帮你爸干了……”   “一半年能行吗?现在,要把我家房子和林丽茹家的房子都卖了,能凑足四百六十万,抽出三十万,给你家大哥治病——这也是我爸的遗愿之一,剩下的四百三十万都用在种树上。‘一半年’你就能都花完这些钱?你要有个帐啊,我和薇艳一个季度一查你的帐。帐也简单,两大支出,一是工资,一是购进树苗的费用,象你卖菜那么简单,只不过资金流动的方向正好相反。卖菜,你是纯收入;种树,你是纯支出。这点儿小帐,你别说你乌拉(管理,操控)不了。”   陈叔有点吭吭吃吃的了,“那倒不能……可是……”   陈婶插上话,“你家房子你也卖了?那你住啥?将来……”   我说,“我住啥,也不能住我爸贪来的钱买来的房子。我和薇艳今天找工作去了,可以在公司住,‘将来’么,薇艳我们俩会挣来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你说呢薇艳?”   陈薇艳脸色微微发红,她压下了头,用鼻子“嗯”了那么一声。   陈婶的表情挺复杂,脸色阴阴睛睛的来回变化着。她爸终于下了决心,说,“中,就按你的想法干!”   “不,不是我的想法,是我爸的想法。”我冲着他们家屋里我爸的遗像说,“你说呢?爸?”   “行,就这么干。”我爸的遗像说话了。   我和陈薇艳听得真真的,陈薇艳瞪大了惊悚的眼睛。   陈叔和陈婶心中有事,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心中所想上,听也没大听清,看他们女儿那幅神气,也向我爸的遗像看去。   我兴奋了,我也没想到,遗像能说话,就对我爸的遗像说,“爸,你再说一句什么,让我叔我婶信实你在天有灵,来完成你的还树于山的遗愿。”   我爸这回整得更夸张,他的遗像转动了一下头,正对着他们说,“还树于山!”   陈婶惊得从炕沿上出溜下来,一皮鼓坐在了地上;陈叔“噌”的一下子站在地上,对着我爸的遗像就说,“你放心吧,大兄弟,我头拱地,也要完成你的遗愿,把你的钱都用在往山上种树上,你在天之灵也监督着我,我有把钱花到不对的地方,你就提醒我、批评我!我改!”   “大胆地干,我信任你。”我爸说完,把头转回遗像的位置,象原来遗像那个样子,微笑着看着我们。   陈婶慌忙从地上爬起来,从供桌上抽出三支香来,点燃。冲我爸拜了三拜,把香插在香炉里。   陈薇艳也走了过来,也如她妈样的,从供桌上抽出三支香,跪了下去,说,“我再叫一回——叔,我和小白好了,您同意吧?”   我爸不吱声,还象遗像那样,微笑着,我急了,在一边埋怨我爸,“爸,你看看,别老傻笑,你倒吱一声啊!”   陈薇艳也抬起头,眼盯盯地看着我爸。她父、母也盯住了我爸的遗像。   可我爸凝固了一样,仍旧那么微笑着。   我真急了,没好声地对我爸的遗像说,“大伙儿都看着你呢,你倒说句话呀?你不同意我和薇艳啊?”   “我同意。”我爸的遗像终于说了。众目睽睽,众耳清清,大家都听到了,都看到了。   陈薇艳忽地站了起来,一下子拥^抱住了我,手里拿着香。   我说,“把香先上上,回头再拥^抱。”   陈薇艳把香插在香炉里。我张开双臂,眯上眼睛,准备享受着诱人的拥抱——可是,怀中无物啊! 正文 “神保镖”   我睁开眼睛一看,不见了陈薇艳,从屋里的门窗望去,见她和她父母都在外边洗手,真闪人哪!我双手捂着腰,硬硬地走了出去,口中还丝丝哈哈的,“哎呀,把腰闪了。”   陈薇艳掩口而笑,她父、母背对着我,看那样子,也抑制不住地笑开去。   吃完了饭,我说,“先把那些钱拿过来吧,四套房子,我才卖了两套,加上我起出来的钱,现在只有三百六十万。用这些钱先运转着,把‘植树队’或者‘植树公司’先成立起来,动起手来。回头我把我家和林丽茹那两套房卖了,还能有一百万。尹律师说的,还有五户也转到我名下,那就会又有二百五十万,那样种个十年八年的,就没问题了。”   陈薇艳瞪大眼睛问我,“怎么还有五户?”   “谁知道?尹律师说的,那时算上林丽茹和李艳花的是七户,刨去她俩的,不还剩五户?我问是哪五户,她也不肯说,只好等到五户中的谁转到我爸的名下,最终才能转到我名下,我才能把它们转到山里、树下。”   尹律师是我爸单位的法律顾问,名义上是单位的,实际上,她所“顾问”的,就是我爸自己那点事儿。   我的话,陈薇艳一听就懂了,她连连点头;她爸也懂些;她妈可是鸭子听雷,不知所云。   我说走吧。我其实是对陈叔说的,可陈薇艳却跟上我,我问她,“你跟我干啥去?”   她说,“咱把这笔钱存上。”   我看着她,“存上好不好暂且不说,即使把钱存上,也不用你,你我都不沾这笔钱。我爸说他信任我叔,可没说信任你呀!”   陈薇艳向我凶呶一下嘴,又向我爸的遗像呶一下嘴,喃喃着,“信不着?我还乐得轻松呢!”   我和陈叔、陈婶都笑了,难得看到陈薇艳这种孩儿脸。她遇到了不该她遇到的人和事,所以,过早地凝固了她的本该有的童心、童颜。   我对陈叔说,“叔,咱俩走。”   陈叔应声,在屋里找着什么。我问,他说,“那么老些钱,不得拿个麻袋什么的?要不能装下吗?”   我就跟陈叔讲,当初我从林丽茹家起出二百六十万,用的是一个大编织袋子,现在这编织袋子还在。卖两处房子的现金,让我存在卡里了。我们就是到我家取这二百六十万。   陈婶对陈叔说,“那我跟你去吧?”   我疑惑,“怎么还用得着你?”   陈婶说,“小白,你不知道,你叔胆儿小,每回卖菜收到一张一百元的,他都纸包纸裹,揣到他的深兜里,还叮嘱我,别让小偷靠近他。他拿这么些钱,没有我,他哪儿敢啊。”   啊,我说陈薇艳要跟我去呢,敢情她也知道她爸的这个特性啊。   陈叔却说,“不用啊,不还有小白嘛。”   我对陈婶说,不怕,我有个神保镖,万无一失。   他们一家子谁也不知道我说的“神保镖”指的是什么。其实就是我的珅旦雄木卢,它被我的另一个宠物牟度里弄伤的左眼到底是瞎了,它的右眼也的确往中间长,比以前大了。眼珠往左转看左边的事物,眼珠往右转,看右边的事物,我想象它未来得长成个象蜻蜓样的复眼,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别人刚一动袭扰它的心思,它就奋起反击,一招致敌。   尽管现在还没有变复眼的迹象,我感到它比以前机灵了,所以,上次我起运林丽茹家的钱,实际我准备了两个袋子,一个是那种红蓝条纹的编织袋,另一个是从“大世界”买回来的那种全皮革的电工袋。   我把珅旦雄木卢装在电工袋里,挎在我的肩上,珅旦用它的两只前爪搭在电工袋的袋沿上,露出个小脑瓜东张西望的。   上出租车的时候,我影着,不让司机看到它的头和爪子,出租车司机就没说什么,我们上了车,更是一路平安。   我想,出租车司机要对我动坏心眼,对不起,我就放出我的珅旦雄木卢,扑向你。别说你是个人,就是鬼,也畏惧它七分,它不把你制服得老老实实的?   所以,我上次起钱的时候,一点儿也没怕,人心坦然,连鬼都退避三舍,别说是人了。因此,把那二百六十万元起运到我家,安全无虞,啥毛病没犯。因此我称珅旦雄木卢为我的“神保镖”,它也美滋滋的。   这次,我也打算用珅旦雄木卢。我知道,陈薇艳她爸不了解,和他解释,解释老大半天,他也不一定明白,别看他卖菜算小帐灵份,但他的思维囿于一隅,隅外的思维让他别过弯儿来,那得费多大的劲啊。所以,我没对他说那么多,只是说我有个“神保镖”。   因为我神道道的(说让我爸的遗像说话就说话,说让他表态,他就表态),听我说个“神”字,他们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尤其是陈薇艳。她再加上今天上午在宏利庄园所看到的一切,不由她不对我心服口服。这感觉不错。人要这种感觉连连,活着多有意思?   我和陈叔打车回到我家。陈叔看到珅旦雄木卢,很是好奇,问这问那的,我也耐心告诉他,并对他说,这就是我说的“神保镖”,陈叔甚至伸手摸了摸珅旦头上的小角角,珅旦迷上眼睛任由陈叔抚摸,看上去,很乖巧,但它眼里流露出的凶光,是时刻提防着陈叔,陈叔如果加害它,它会毫不客气地回击。我赶紧分散珅旦的注意力,也支开了陈叔,让他坐回到沙发上。我又从从冰箱里拿出珅旦雄木卢和小牟度里的食物喂它们,然后,把那编织袋子拿了出来,打开我家柜下边的密箱,把钱一摞一摞地拿出来,陈叔把钱码在编织袋子里,拉上拉链,就和我从家里走了出来。   我暗暗地把珅旦雄木卢装在我的电工袋里,挎在我的肩上。   走出小区,在那边道边停的一辆出租车向我们开来,我和陈叔上了车,就往陈家开去。   陈叔这辈子恐怕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他把那编织袋子横放在他的腿上,双手满把满握的,怕被谁抢走似的,眼睛还左右游来游去的,一幅胆颤心惊的样子。   出租车司机是个白癜风,左手好几块皮肤已变白,脸部也有好几块,尤其是他的右眉骨处,最显眼,有一道黑眉衬着,使那块白皮肤越发显眼。   他一眼一眼地通过车内后视镜贼眼溜溜地观察我和陈叔。我心想,这小子可能要倒霉,因为他对我们动了坏心眼。 正文 劫匪   我回忆起,我们上车的时候,他下车来拎陈叔手中的编织袋子,要把它放到后备箱里,陈叔说什么也不撒手,非要自己拿着。   我看到白癜风用指头捏了捏袋子里的东西。编织袋很薄,如果有成捆钱钞的概念,一摸就知道里边装的是钱。我心想,等着我的珅旦雄木卢演好戏了。   白癜风边开车边打出个短信,我猜想,他在通知他的同伙,但我没想到他们能准备得那么细密——上了去陈家大道不远,前边就有个指示牌“煤气维修,请绕行。”   白癜风在后视镜里对我说,“那就得拐了?”   我说悉听尊便!   其实,人们一般不太使用这个词,使用它,就意味着有点儿火刺刺的。我本来就有点儿生气,虽然一会儿肯定有好戏看,但耽误时间哪,谁跟这些玩意儿耗得起?   陈叔看了我一眼,把手里的编织袋子抱得更紧了。白癜风一幅幸灾乐祸的表情,他可能也听出我这话不大对味儿,但他可能心里想,到时候,可就由你不得了!   我看他一眼,用眼光告诉他:是吗?你没想你遇到了谁,干大大陪你玩玩,玩死你!   车开进居民区,要是一般人,可能会放松了警惕,可我是谁呀?我是一般人吗?我心早就沉下来,拭目以待。随时准备应付可能出现的各种险情。这条路不大好走,又是上坡,走起来,挺费劲的样子,陈叔左右看着,感到这是个陌生的地方。他在这里住了几十年,没有走过这条路,就问司机,“师傅,你这是走哪儿来了?”   我和他都坐在后排座,我用腿弯儿拐了他一下,对他说“你就擎好吧,司机八面通,一定把你拉到家的。”   白癜风从车内后视镜看了我一眼,冷笑一笑,说,“那是当然。”   世上什么表情都可以掩饰,唯有这冷笑掩饰不了,冷笑里有一种阴鸷,是抽出来就放不下的东西;也可能想冷笑的时候,也无需掩饰了!   陈叔就有些怕了,他也用腿弯拐了我一下,意思是让我抵防这出租车司机,抵防这个白癜风。   爷俩都会用腿弯拐人这个肢体动作——在宏利庄园,陈薇艳拐了我好几回,我刚才学来,拐她爸一下,她爸立刻就拐回来,象抗议我使用他们陈家祖上的专利似的。   走过这穿越居民区的上坡路,就是一条比较平整的水泥路,别看窄,但很平坦,到达坡顶,往下一看,还真看到陈薇艳家的房子了。   我想,可不哪一回我走过这条路,或者我爸在日记里记过这条路。   再走,就有些下坡了。   走了一会儿又进入一居民区,这时,传来一个粗大的犬吠声,听到这个声音,就想见得到这是一条大型犬。   出租车开到犬吠的院门旁突然拐进院里,陈叔警觉起来,对司机说,“拐到这里干啥?”   白癜风阴笑笑,说,“带你们认识几位朋友。”说着,把车停了下来。   这时从屋里走出三个彪形汉子,牵着一条高大威猛的藏獒。他们一点儿也不遮掩自己,看来,他们把我们劫了,就想处死我们——他们的险恶用心暴露无遗。   “下车吧,”白癜风说完,他先带头下了车,打了一个口哨,向那三人一歪头,然后转过身来站在车头附近,眼盯盯看着我。   他知道我不好对付?   我拍拍陈叔怀里的编织袋,对他说,“你不要动,陈叔,我下去对付他们。去去就来。”   陈叔身子直劲发抖,我甚至闻到一股尿骚味儿,至于吗?也就二百六十来万,两条人命呗,至于吓尿裤子吗?   我安慰陈叔,“别怕,我很快就摆平他们。你瞧好吧。”   我挎着电工袋子走下了车,斜倚在车门上,扫视一眼从屋里走出的那三个人和一条狗,然后问那白癜风,“干啥?你把我们拉到这个院里干啥?”   白癜风第二次冷笑,“看不出,你这么镇静。你把那老爷子抱的编织袋留下来,或许能饶过你俩一命。”   图穷匕见,直挑了。我也只好明来。我扭一下身,把我挎的电工袋正到前头来,珅旦雄木卢的小样儿就展示在他们面前,但是,他们没一个人认识的,唯有那只藏獒通些神气,有些惧怕,在嗓子眼儿处低吟着,发出怯懦的叫声。   据说,藏獒是所有狗中唯一不怕野生动物的。有个电视节目:别的狗在熊笼面前,都夹着尾巴往人身后躲,唯有藏獒,冲熊笼子里的熊汹汹地叫。这回藏獒看见珅旦怎么吓成这个样子?藏獒出身于高原,而雄木卢生长于长白山,真正是风马牛不相及,上几辈子,两种动物都不能见到面,藏獒怎么怕起珅旦来了?那是珅旦雄木卢身上具有一种气味儿,而这种气味儿足以震慑藏獒?   他们几人,包括白癜风意识到藏獒畏惧我,但畏惧我什么,他们也搞不清楚,我这人,其貌不扬,他们都不怕,不惧熊的藏獒反倒害怕我?   我背的电工袋里珅旦再把头往出探了探,他们看得更真了,但他们没把珅旦雄木卢当回事,也许他们在想,这个不到拳头大的小脑袋,一只电工袋就装下的东西,有那么可怕吗?   我抚摸着珅旦的小脑瓜,对它喃喃私语,“珅旦,人家想要咱的命呀,你怕不怕?”   珅旦探出半个身子,我蹲下身子来,把电工袋倾斜着,把珅旦放出来,藏獒一见到珅旦吓得四肢打颤,卷曲的尾巴变戏法儿般地夹在了两条后腿之间。嗓子“曾儿曾儿”着,恐惧地叫着。   四个凶徒一见他们的藏獒吓成这个样子,都大吃一惊,眼盯住珅旦不放。   别看珅旦小,但它长个大气的骨架,走起路来,慢条斯理,垮里垮搭的。   珅旦走向藏獒,藏獒始终低声叫着,看雄木卢走向它,它吓得站立不住了,蜷着腿趴下了。   这使四个人更是大惊失色——他们本来想牵出个藏獒吓唬别人的,这回反倒被藏獒怯懦的样子吓住了。   珅旦本来奔向藏獒已走过白癜风,可是,白癜风用脚尖从后边踢珅旦一下,珅旦立刻回身一口咬住了白癜风的脚,把他疼得儿狼抓似地叫。   珅旦用嘴咬住了白癜风的脚,那只独眼却盯住了我,看我的示意。   我啧啧两声,对珅旦说,“松开吧,咬到脚上?多臭!”   好珅旦,神兽也!白癜风疼得扯着嗓子一个劲儿地干嚎,声音不小,珅旦却能听到我的这句低语——它松开了嘴。   白癜风一皮鼓坐在地上,双手捧着他那只被珅旦咬伤的脚,口中丝丝哈哈的。可能他的咬伤有点麻木,不那么疼了。可是吓人哪,整个一只旅游鞋都被血渍浸透了,差不多变成一只红鞋了。   “嗨!挺厉害呀!”这时,从屋里走出的三个人中,有一个脸上一块黑黑的家伙从后腰处拔出一只手枪,对准了珅旦,“管你是什么,你还能比枪厉害吗?”   我一看不好,问题是珅旦不知道枪的轻重,它要真的来个拼命三郎,往枪口上冲,可坏了,我大喊,“珅旦,躲开!” 正文 灰癜风   珅旦是神兽,它理解了我这话的含义!而且,不是猫狗那种水平的理解。你让猫狗“躲开”它们不得愣到那儿呀?   珅旦向那持枪的家伙斜去一眼,那家伙打开了枪的保险,金属撞击声刚刚消失,只见一道黑影一闪,珅旦就不见了,而那家伙已勾动了板机,子弹打在珅旦刚才呆的地方,只见子弹“吱勾”一声,钻到了地下。   一枪打空了,那家伙就四下里找珅旦。我也在找,也不知它到哪里去了。但我注意到这家院里有棵枝桠横纵的老榆树。   端详那棵老榆树,见有一横桠正在那三个人的头顶,尤其离拿枪的人近。我心想,珅旦要在那上边,可是美了,就能在他放第二枪之前对那拿枪人造成突袭。   我定睛一看,果然从枝叶的浓密处投来一束光——我太熟悉这束光了,那是珅旦的眼,它的独眼!它果然在那树上!   它是怎样到那树上的,没人看得到,在车里的陈叔过后说,他看到一个黑影飕的一下闪到树上,再具体的,他就看不清了。   但我们在车外边的五个人,一个也没看清,连往树上“闪”都没看到。   我心里有了数儿。我把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作手枪状指向我对面拿枪的那个人。这家伙长着一张“灰斑脸”——脸上象从灶坑里钻出来似的,一块一块的灰,和“白癜风”正好相反,连“灰癜风”的位置都有类似之处。   “灰癜风”看一眼他身边的同伙,感到我这以手作枪的样子很可笑,有点儿象儿童作游戏。就嘲讽地说,“开枪,你开枪呀!”   我把作枪的手举至眼平,瞄准“灰癜风”,一勾手指,嘴上配合着发出“啪”的一声。   他刚想笑,只见处于他头顶树枝上的珅旦,一下子落在了他拿枪的胳膊上,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腕子,他的手枪“咣当”一声落在地上——珅旦理解了我刚才的动作、发出的声响,是向它发出袭击“灰癜风”的信号。   “灰癜风”疼得拼命地抖落珅旦,他哪里抖落下去?!珅旦的牙齿已扣在他的腕骨上了,他疼得倒在了地上,再无力甩动胳膊了,只有瑟瑟发抖,咧开大嘴干嚎的份儿。   我这人心善,别看是歹徒,看着他这么无比痛苦的样子,我也很可怜他,我就叫珅旦松开嘴。   但是“灰癜风”干嚎的声音太大,比刚才“白癜风”的声音大多了,遮盖住了我的声音,我就斥令“灰癜风”停止干嚎!   他很听话,停止了干嚎。这样,我的命令,珅旦才得以执行——它松开了咬“灰癜风”手腕子的嘴,出溜一下子来到了地上,仰着脖子看着我,等待我下一个命令。   我走过去,从地上捡起那只手枪,在手里把玩着,“这玩意咋整啊?”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摸过手枪。不知道怎么上子弹、退子弹,如何开关保险。我问坐在地上的“灰癜风”,他只顾捂着手腕子吼叫着疼,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抬眼看见一个络腮胡子,问他,“你会不会?”   络腮胡子赶紧讨好般地蹲在我跟前,用指头指指点点地教我。   很少见有长着这么稠密的络腮胡子,他也不怎么修整,使别人远远看去,以为他的嘴上叼着一个黑猪羔子呢。   络腮胡子贼眼溜溜的。我心里想,你还敢咋地?我的独眼珅旦雄木卢始终瞄着你,你还敢有非份之想是咋地?   我就把枪塞给叼猪的小子,让他把枪拿在手中来教我。开始他不太敢接,我是硬塞给他的,也不由他不接。   叼猪的小子把手枪攥在手中,我看他转的溜溜的眼珠,我就知道他动了歪心眼,但他溜了一眼珅旦,立即就没了脾气,凑近我教我怎样玩枪。我心里话,算你明事理!   教完了,他又把枪交还了我,我把枪握在手中,掂了掂,说,“挺沉啊,不吃饭还拿不动呢。”   说着,我就站起身来,把那把枪如“灰癜风”样的,掖在了后腰的腰带里,“没收了,在你们这些人手上,就想着干坏事儿,还敢对我的珅旦开枪!胆儿肥了!”   我走向车,拉开车门,先把珅旦放进车里,然后我才坐进去。   车钥匙还插在车上,我发动了车,倒出院外,冲着跟出来的人说,“车,我开走了,你们要是还想要车,过半个小时,就沿路去找——我不会要你们这辆破出租的,红旗L5我都不希搭要!”   我确实开过一辆红旗L5,这辆车是我爸第三个“老铁”的,她是我们市里颜副书记的妻子,颜有病,不能生育,就把我爸“借”去了,为他生了一个女儿,缕缕。后来,老婆和她女儿都死了——偷偷告诉你,老婆是我整死的,别跟别人说呀——而后,老婆开的那辆L5,颜书记就给我了,后来,这辆车被我爸的“二老铁”李艳花从我手借去了,和我爸的大“老铁”林丽茹以及她的女儿、也是我的同父异母的妹妹岚岚,一起开进宏利湖里……我爸这些事说起来像不像绕口令?   颜律己给我的那辆红旗L5从宏利湖里打捞上来,由于全部浸在水里,发动机和所有的电路都废了,汽车里还有啥呀?不就这两大块值钱吗?   颜律己对我说,“拖到我们那儿的修理厂修修?”   我知道,那里修这辆车不用花钱,可是,感到那车挺丧气的,一看到那车,就想到它沉入湖底,几个人在车里水中的搏斗,以及缕缕挣扎死去的情景。   别人,我没有在意的,只是缕缕常常萦绕在我的眼前,久久不肯离去,所以我对颜律己一挥手,说,“算了,你愿意咋处理就咋处理吧,我不要了,丧气!”   后来颜律己咋处理那辆车,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德国,啥时候回来的,甚至回没回来,我也不知道,再没有联系了,所能联系的一切因素都消失了,还往一起联系啥?那篇就翻过去了。   可是,开起车来的感觉还是挺好的。   我刚开起来,陈叔还是一身紧张,双手把两腿上的编织袋子握得登登的,嘴闭得严严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开到下坡,陈叔对我说,“咱可不能反犯法去犯法呀。”   我没听懂他的意思,他说,“电视里‘法中法’节目里不是有这么个事嘛,把犯罪分子的车劫走了,那也犯法呀。”   啊,这下子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一边开车一边说,“我真的想把车还给他们,可他们要是不想要了,那可是没法儿,我还能给他们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