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遇见   她不知道用的什么洗发水,有一点隐约的水果香气。沈思和侧头看她,她微仰着头,侧面轮廓异常漂亮。   傍晚时分的明珠广场,永远热闹、嘈杂、拥挤、空气浑浊。广场建成已有数十年光阴,几度维修翻新,没有一刻耽误过它的繁华与荣耀。如今N城比明珠广场更大更精致更富有特色的广场层出不穷,但其翘首地位巍然不动,人气爆棚。   正因为如此,周梓书的小摊子便设在了这里。说是小摊子,其实就是一辆旧自行车,经过一番煞费苦心的改装,上头架一块简单钉制的木托盘,铺上碎花塑料布,活脱脱就是一块完美无缺的案板。   塑料布上面摆着古精八怪的小饰品,主要是一些石头串啊,珠子串什么的。但是,周梓书最主要的是想兜售她亲手编织的手绳颈绳。   今天晚上周梓书的生意有点出乎意料的好。络绎不绝的顾客,让旁边的罗小九侧目以视。周梓书忙里偷闲地瞅了他一眼,他有点被惊到的模样,似乎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微嫌狭长的小眼睛里闪现的分明是又羡又妒的光芒。   小九的表情让周梓书心里很是舒爽。明珠广场摆小摊的多不胜数,每个角落旮旯皆有分布,但唯有罗小九与她毗邻,罗小九就是她心里的标尺,她眼里只看得到他,而罗小九生意分明不错的样子,这未免让周梓书心里有些愤慨。   在周梓书看来,大家都是凭手艺闯江湖,每晚六点到十一点,并肩站在同一片星空下,同一层夜色里,没道理赚到钱的只是他!   摊子也摆了一个多月了,每天眼睁睁地看着罗小九数钞票,虽然面额不大,但胜在够厚,周梓书每瞟一眼,心就一阵阵地发疼。   当然,她不能跟他比。周梓书反复安慰自己。他卖的是手机壳,贴的是手机膜。在周梓书看来,那活儿算不得真正的技术活。她的才是!   周梓书对自己的手艺拥有绝对的自信,但顾客似乎并不太买账,他们更在乎的是她卖的石头与珠子像是假货。   对此周梓书总是据理力争,“绝对不是假货。当然,也不能跟大商场专柜里的比……肯定嘛,咱们卖的毕竟是大路货,就图个漂亮,彩头好,戴着高兴就成。”   一晚上做下来的也就一两单生意。还是成品。没人问津她的手艺。   不是不沮丧的,回到家里都不肯跟周爸周妈提起。爸妈也极有默契,只哄劝着她吃宵夜,不是包子就是甜酒汤圆。   周梓书有些担心,这样下去,先鼓起来的不是钱包,而是肚腩。   但今晚……今晚真是个好日子!   一开始是一个小女生,犹犹豫豫地上来问价钱,周梓书自小接受的家庭教育便是有规矩才成方圆,因此决定出来摆地摊的那一刻,她就给自己立下过规矩,谢绝讨价还价。   “颈绳吗?三十块。”又补上一句,“不还价。”像过去的任何一个夜晚,她用微笑掩饰了内心的忐忑。   小女生迅速地看了她一眼,迟疑道,“有点贵哦……”   也是。大多数人总是觉得,不就是编这么一根破绳子嘛。   “不贵。值得这个价钱的。”周梓书坚持着微笑。   小女生犹豫一会,妥协了。   她掏出一颗纯银坠子,是只小鱼的造型。   “我送朋友的,你给我编好点儿哦。”小女生不放心地叮嘱着。   周梓书扯下红色丝线,飞快地干起活来,嘴里没忘了搭腔,“你朋友一定是双鱼座。”   女生有些惊呆,“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蒙的。看了这只小鱼,随口诌的。   周梓书抿嘴笑了笑,“一定是你最珍视的朋友。”   小女生展开了笑颜,瞬间里对这个摆地摊的姑娘生出几分亲切与友好。   紧接着她们又说起了最近好热的一个韩国组合。然后不知不觉地,颈绳编好了。   小女生试了试,周梓书适时地递上一面镜子。小女生左看看右看看,很满意地付了钱,“真好看。”   小女生说。   这还是第一个夸奖周梓书的客人。周梓书内心里涌过小小的激动,差点就脱口而出,想要额外送她一个小手串。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很艰难地咽下喉去。   不能坏了规矩!小本生意,这样的口子怎么能随便开!   一对年轻情侣好奇地凑了过来,女的说,“咦,还真的蛮好看的。”   男的就建议道,“咱们编一对手绳好不好?”   周梓书赞许地看了一眼男孩,这么知情识趣的,活该得到女孩的青睐!   周梓书顺势推荐道,“手绳上串上两颗心心相印,会更漂亮。”   这些花花绿绿的珠子都是周梓书给取的名字,什么心心相印啊,一帆风顺啊,相亲相爱啊,一律拣好听的喜庆的取,准没错。   果然男孩便动了心,爽快地道,“好,那就串上!”   当然周梓书说的也不是假话,手串很快编出来,套在男孩女孩的手上,果然十分赏心悦目!   周梓书夸张地惊叹一声,取出手机,“我能拍张照片吗,回头发微博上,就当给我自己做做宣传!”她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   男孩女孩同意了。   “谢谢!”   男孩女孩满意地走了,周梓书欢喜地叹了口气。她的日进账终于突破百元大关!这真是个值得纪念的夜晚。   小九冲她露一个友好的微笑,“编的真的挺好的。”   周梓书可没忘记,之前的小九一直挺看不上她。目测年纪也不算特别轻,这年纪的女孩如果没结婚至少也该在谈恋爱,怎么摆起地摊来了,卖的还是些廉价的小玩艺。   但好歹也算是同行,所以还是淡淡地交换过姓名,偶尔说一句今天天气真好什么的。   像这一刻这么真诚地表示友好,真的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周梓书绝对不是打人脸的那类型。所以她同样回以一个微笑,“谢谢。”   罗小九似乎打定主意要好好跟她交流交流,但周梓书又迎来了新的客人。这次是个四十岁的中年妇女,拿了一个金坠子来串颈绳。   金坠子的造型还挺别致,是个算盘。   女人有些羞赧,低低解释道,“我是个会计,这是老公送的生日礼物。”   周梓书便叹道,“真贴心呀。”   女人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一张明显发福了的脸发出光来。   生日礼物耶。能把链子一块配上吗?能显得更有诚意一点儿吗?周梓书手里忙活着,肚子里却在腹诽。   女人很善谈,估计平时就是那种碰着块石头都得扯上唠叨半天的类型,絮絮叨叨地就说起了和老公的前尘往事。   周梓书只觉得她可怜,这日子得过成什么样了,才会逮着个小贩也吧啦吧啦上半天?然而,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金算盘,也让她心满意足了。   女人啊女人。   周梓书加快了速度,女人拿到了颈绳,却也不急着走,把小推车上摆着的石头与珠子一一拿起来细看……嗯,她刚说到她和老公刚结婚的时候,那个穷呀……   周梓书好生不耐,又下不了脸撵人。幸好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过来,周梓书长吁一口气,顺理成章地撇开中年女,“您好,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   周梓书眼尖,平时在图书馆里没少翻看时尚杂志,知道男人腕上的表是块值钱货。穿的也整齐,长的还好……这样的人,哪里是来买东西的,肯定是来编绳的。   果然,年轻男子取出了一个小小透明袋,里头装着几颗零散的珠子。周梓书扫一眼,粗略估计了一下这几颗珠子的价值……嗯,还真与他身份相配。   “我想把这些珠子串起来。”年轻男子开了口,连声音都很好听,“串得别致一点,漂亮一点。”   周梓书忍不住多看他一眼。这样的人物,在淡而无味的庸常生活里,可不常见。   “没问题。”周梓书道,“但你这个,珠子数量多,所以……”她终于有理由直视他,“一百块。”   她完全不觉得自己是漫天要价。这样的人明摆着额头上贴着四个字,“欢迎来宰”。   年轻男子眉头都没皱一下,“好。”   周梓书顿时后悔自己只开了一百块!   年轻男子像很多顾客一样,浏览着她的宝贝,不时拎起来细看一眼,闲闲地发问,“这是什么?”   明明就是一堆破石头珠子好吧。   但周梓书很有职业道德地耐心作答,“那个是心心相印。”“噢,它叫一帆风顺。”“那个是花好月圆。”   年轻男子的唇角微微翘了起来,“挺有意思。”他看着周梓书,“我这个叫什么?”   周梓书没想到他有此一问,微微一愣,想了一想,正要回答,突然听得周围一阵骚动,罗小九已经叫起来,“喂,周梓书,城管来了!”   周梓书心里猛地打了个突。   罗小九手脚麻利,早把摊子上的东西一拢,塞到脚旁的大黑包里,急促地又叫,“快点儿!周梓书!”   前一分钟还平静宜人的明珠广场刹那间陷入了嘈杂的骚乱当中,远远近近的小摊贩们全都慌乱地收拾东西,周梓书甚至听到了远远的那个卖煎饼的老汉,手里锅子哗然落地的声响。   周梓书顾不得多想,迅速将塑料布的四个角一揪,所有东西一股脑地塞到了背包里,想着要将手推车也推走,却被年轻男子抓住了车把。   “哎!这位姑娘……姑娘……”   尖利的哨子声,各种惊叫声,奔跑的脚步声,把年轻男子的说话声完全掩盖了下去。   周梓书拨腿就跑。   算了,那小推车就算了。实在不行,到时候叫老爸再给弄一个!要是东西被没收了,再加上罚款,那才是真正的损失!   周梓书小时候因为体弱,因此被老爸揪着跑步以增强体质。此时此刻,擅于长跑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她十分顺利地就跑出了危险境地,然后停下脚步,好整以瑕地捋一把头发,镇定地买一杯奶茶。   甜得有些过的奶茶妥妥地安抚了她狂乱的心跳。   这是她第一次遭遇城管。摆地摊之前她就有心理准备,因此背的是大包,穿的是平底鞋,小推车是老爸在废旧市场淘的旧的锈得不行的自行车自己动手改装的,总造价不超过一百块。   那么破的车,估计城管也懒得缴没吧。说不定明天再来,小推车仍然乖乖地倚在墙角等着她!   奶茶被喝了个精光,周梓书这才往家的方向走。   边走边给梅琳琅打电话,“喂,我刚遇到城管了。”   梅琳琅完全不以为意,“出来摆摊的,迟早有这一天。你好像还挺激动?”   “嗯,今天发生的事足以证明我具备成为地摊大咖的潜质。蒙得住顾客,跑得过城管。”正好公交车来了,周梓书轻快地跳上公交车。   “是是是。地摊大咖。”梅琳琅没好气地道,“真不知道你那脑子是怎么想的,什么不好做,要去摆地摊……你还想不想嫁出去了!”   周梓书毫不示弱,吃地一声笑,“说的好像你不摆地摊,就嫁得出去了似的。”   梅琳琅吃了个瘪,恼羞成怒,“滚蛋!”顿了一下,幽幽地道,“你好像忘了,姐可是嫁过一次的。”   梅琳琅今年26岁。已经结过一次婚,离过一次婚。这场短暂的婚姻是她八年早恋的结果,老公罗南阳是她的高中同学。十六岁少女梅琳琅美貌不可方物,十七岁少年罗南阳英俊逼人,两人在初秋的教室里一见钟情。梅琳琅的父上大人不止一次亲自冲进教室里,劈头盖脸地将罗南阳一阵狠打,而罗南阳远在乡下的娘亲,也不止一次地把梅琳琅堵在校园门口,哆哆嗦嗦地撕扯她的衣服和头发……老师和家长的穷追堵截,愣是没拆散他俩。他们的爱情历久弥新,大学一毕业就偷偷地去领了结婚证。   领完证年轻夫妇俩就只邀了周梓书去吃饭,大家都喝多了,尤其是罗南阳,直接蜷缩在沙发脚下昏睡过去。周梓书与梅琳琅头碰头地红着双眼一起感叹,这八年来的一路艰辛真是难以用言语形容,幸好终于修成正果。   周梓书至今还记得梅琳琅眼泪婆娑,嘴里喃喃地道,“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婚……好死赖活就他了。”   但半年后,他们俩心平气和地再次踏入民政局,花了九块钱领到了离婚证。   此刻的周梓书有些后悔自己的失言,无意间掀了梅琳琅的伤疤,但梅琳琅却抢着要表现自己的满不在乎,她没心没肺地笑起来,然后孩子一样娇娇糯糯地道,“我告诉你,姐正在相亲,对象可是个潜力股哦!”   周梓书很配合地表示不相信,呵呵两声笑道,“裤长和腰围尽寸相等的那种?”   梅琳琅气急败坏,“呸呸呸!”压低了声音,“这次真的是个青年才俊!好了,先不说了,回见再聊。”   青年才俊?   周梓书脑海里一下子闪出刚刚才见过的年轻男子的面孔,嗯,那种模样和气度的人,才堪称青年才俊吧。梅琳琅确定自己的形容词没用错?   想到青年男子,周梓书心头突然狠狠咯噔了一下。糟糕!刚才跑的顺溜,把人家的手珠子一块给带跑了!   周梓书懊恼地闭了闭眼,他不会认为她是趁机博乱浑水摸鱼吧……不会认为她是和罗小九串通好的吧……不会认为她见财起意吧……   瞬间里,无数臆想淌过脑海。嗯,从小父亲就说她,想像力特别发达。此刻她已经联想到被年轻男子追杀血溅四方的画面了……   往窗外看一眼,还有两个站就到家了……周梓书一咬牙,站起身来,下车。   五十分钟后,她重新回到了明珠广场。   此时此刻的明珠广场,因为没有了各种小贩,显得格外萧条和安静,跳广场舞的大妈们刚刚偃旗息鼓,正在收拾东西,放风筝的小孩不肯回家,被揪了耳朵走……   周梓书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小推车,正静静地倚在墙角,周梓书心头滚过一阵欣喜,上前两步,将小推车细细审视一番,真好,城管同志真是好样的,她的小推车一点也没坏!   慢着!旁边粘着的那张创可贴是什么回事?周梓书伸手将创可贴撕下来,上面写了一行字:沈思和 138XXXXXXXX。   啊。   周梓书一下子明白过来,这应该是那个青年才俊留下的通讯方式。   沈思和。周梓书轻轻念了一遍。哎,这人,连名字也真是好听。   立刻将电话拨了过去。   “喂,您好。您是沈思和先生吗?不好意思……”   周梓书话没说完,那头一个尖利女声就咆哮起来,“打错了!你们这些中介能不能消停点儿!成天打成天打!还让不让人活了!”   啪地挂断了电话。   周梓书懵了一下。再看一下创可贴。嗯,有可能那个6字其实是个0?他匆忙之中写的有点潦草……   再尝试着打过去。   “喂,您好……”   “……妈妈?是妈妈吗?妈妈!怎么好久不给月月打电话了?妈妈,月月好想你……”一个孩子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惊喜地叫了起来。   周梓书吓了一跳,手脚麻利地摁断了电话。   啊。沈先生。不是我不联系你老人家,不是我想霸占你的手珠子……实在是这电话号码太太太……太叫人捉摸不透了呀!   周梓书想了想,拿出笔在那张创可贴上加上一行字:周梓书 139XXXXXXXX。   沈先生,我就忍痛割爱,把父上大人的呕心沥血之作——爱心牌小推车继续搁在这里,如果你回头来这儿找我,说不定会看见我给您留的话……我真的不是要吞你的珠子啊……   周梓书把创可贴粘回了原处。   扛着她的大包包,再次坐上了公交车。   这么来回一折腾,周梓书还真是累了,公车晃荡着,她打起了瞌睡。   突然间梦到毛馆长指着她的鼻尖嘶吼,“周梓书!你又打瞌睡!”   一个激棱,顿时清醒过来。   真是。连个梦都做不好。那么养眼养心的青年才俊,为什么没有梦到与他开展一段可歌可泣的恋爱之旅?偏偏就梦到了即将更年期的毛馆长?   手机在包里呜呜地低低鸣响,周样书取出手机,接通。   “干嘛?”   那头是弟弟周泽。周梓书语气不是太好。每次这小子打电话来,十有八九她就得破财。   “姐……你在哪呢?”口气甜得不像话。   周梓书看一眼窗外,答道,“马上就到家。”   “啊,我姐你是坐公车的吗?那我就在公车站这里等你啊……今天生意怎么样?扛那么一大个包,累了吧……”亲热得不得了。   “说!什么事!”周梓书硬邦邦地道。   “哎呀,瞧你!这不大半个月没看到你了嘛,心里还挺惦记的,你上次说要减两斤的,减了没?”   周梓书简直能想像得出来周泽那挤眉弄眼的模样。   “没事我挂了。”周梓书果断地道。   “哎哎哎,姐姐姐……”周泽终于切入正题,“是这样的,姐……小A她怀孕了……你能不能先借我一千块……”   你看看你看看!果然就是钱!慢着!谁?小A?   “哪个小A?你现在相好的不是小F吗?小A怀孕关你屁事呀!”周梓书压低了声音,不客气地道。   正好公车到站,周梓书因为心头恼怒,下车时便有点分神,脚下不期然地崴了一下,“哎哟”一声惊呼,人便向前栽去。   一双手臂稳稳地接住了她,周梓书抬起眉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口漂亮的白牙。   “哎,姐姐!”连眼里的笑意都是谄媚的,“怎么这么不小心,幸亏有我!”还后怕地吸了口气。   周梓书站直身体,狠狠地皱起眉头,“周泽!”   “到!”周泽利索地把周梓书身上的包抢过去背上。   “说说看,小A是怎么回事?”周梓书终于还是做了让步,好吧,理由充分的话……   两人肩并肩地往家里走。   “是这样的,那天,小A给我打电话,哭得挺伤心的……”   周梓书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哭得再伤心又关你什么事?”柳眉倒竖起来,“周泽,你这滥好人的毛病什么时候才改啊!今天A明天B后天C走马灯地换女朋友我就不说了,但那些前任女友的破事你要不要一件件地都往身上揽啊!雷峰也没你这样的!”   周泽讪讪地陪笑两下,低声道,“可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好歹也相爱过一场!人家要不是真有难处,也不会求到我这儿来,是吧……”   周梓书怒了,“好歹咱们还姐弟一场呢,你懂得体谅你的前任,咋不见心疼心疼你姐?你姐的钱从天上掉下来的呀?你说说,上次那是谁?谁来着?C还是D?钱包掉了你也来找你姐!这才过去几天来着呀!啊?!”   周泽低下了头,忧郁起来,“姐,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周梓书偏偏看不得他这副可怜样,恨恨地剜他两眼,掏出钱包,取出张卡递过去,“自己去取好了!”   周泽眼睛一亮,劈手抢过银行卡,欢呼一声,“谢谢姐!”凑近来,在周梓书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我就知道,全世界我姐对我最好!”把包顺势搁到周梓书肩上,转身兔子一样溜走。   “喂,你不回家看看你爹娘了呀!”周梓书在后头大声嚷道。   “过两天过两天……”周泽的身影转眼就消失在街道拐角。   周梓书悻悻骂一句,“臭小子……”   臭小子周泽比周梓书小两岁,从小就长得秀里秀气的,两个孩子被带出门去,旁人总将周泽误以为是女孩子,从头至尾地狂夸,“呀,妹妹长的真可爱!”“呀,妹妹萌死人了耶!”   周梓书每次回到家都要对着镜子打量半天,明明一母同胞,为什么她就不像周泽遗传了母上大人的美貌?   “咄,你懂什么!女儿就是得像爸,才有福气!”周绍元是这么安慰女儿的。说多了,周梓书也就当真了。嗯,必须得当真啊,不当真怎么过得了自己这一关!身为一女生,弟弟都长的比自己漂亮,这还让不让人愉快地生活了!   回到家里,周绍元照例在泡豆子。周梓书照例自冰箱里拿一杯冰冻过的豆浆,坐到父亲身边。周绍元看她一眼,“今晚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周梓书顺势将头靠到父亲肩膀上,“今天生意特别好,我就提前收工了。”   周绍元扬扬眉,“是吗?那今天赚了多少?”   周梓书伸出一个手指,在父亲眼前晃了晃,得意地道,“一百多呢!”   周绍元闷笑一声,清清喉咙,叫道,“妈妈!妈妈快来!今天你宝贝女儿赚了一百多呢!”   周妈妈端着水果盘子走了过来,将叉子递到周梓书跟前,“哟,长进了啊。来!吃西瓜!”   周梓书嘻嘻一笑,豪气大发,“以后赚得多了,咱们就把豆浆店发扬光大,请他十个八个人的工仔,一半专门做豆浆,一半专门伺候您俩!”   周绍元哈哈大笑,“我看成!”   周妈妈也忍俊不禁,笑道,“凡是闺女说的,你爹就没说过不成的!”   也是。小时候她装病不肯去学校,愣是瞎诌说天气不好,空气太脏,如果出门一定会生病。她爹在窗口装模作样地看了半晌,煞有介事地道,“也是。这天气真不能出门。好了,今天咱不去学校了。”   周梓书因此常常想,以后嫁人,必须得嫁个像她爹这样,她错了也说她对的男人!   洗了澡爬上床,梅琳琅的电话来了。   “青年才俊约我周末一块去看蓝月亮!据说是每2.7年才出现一次,千载难逢的奇观哦。”梅琳琅的语气喜气洋洋的。   “是吗?那就趁机把青年才俊给办了,省得你妈成天唠叨你。”周梓书一边刷微博一边懒懒地应道。   梅琳琅有些沮丧,“一群人呢,又不就我俩。哎,我说,你一块去吧!青年才俊说了,让我也邀朋友一块去,人多,大家开心!”   “我不去!”周梓书一口回绝,“我得摆摊!你懂的!”   蓝月亮?会比钞票更好看?咄!   梅琳琅却固执起来,“摆地摊重要还是我这个朋友比较重要?嗯?不行!你得去!就当是陪我!不然都是他的朋友,我得多尴尬啊。就这样说定了!把你最漂亮的那套衣服留着那天穿哈!”   砰地就把电话给挂了。   这人!   周梓书有些愤慨。   这妞这脾气就没改过。十六岁的时候是这样,二十六岁了也还是这样。   这么多年的同学做下来,周梓书也习惯了。更何况,那么多同学,如今还能促膝谈心的嬉笑怒骂的,也不过就这么一个了,年纪越长,越难再结交到不含杂质的交情,因此这份友情倒是更为弥足珍贵了。周梓书真不舍得开罪她。   周梓书下意识地将鼠标移到了电脑右下角,显示今天是星期四。   是去看蓝月亮还是摆摊呢?去看蓝月亮,损失的是一天的销售额。去摆摊,得罪的是闺中蜜友。哎,好纠结的人生啊!   手机叮地一声响。   这一次竟然是罗小九发来了短信。   “据说申报文明城市的原因,整治持续三天,勿摆摊。”   周梓书有点意外。   没看出来,这小伙子……心地还挺好。竟然还特地发短信来通知她。   周梓书安心了。   这下,看蓝月亮就看得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了。   清晨照例被楼下惯常的嘈杂给吵醒,数十年如一日,为此,周梓书几乎从来没用过闹钟。   此处居民区最热闹的官塘菜市场距离周梓书家只有五十米之遥,周氏豆浆在市场里也租了一小小摊位,简单的板房隔了隔,虽然小却十分整齐干净。当然豆浆也是远近闻名的醇香可口,生意向来不错。   父母亲总是天没亮就出门去,动作极轻,周梓书却也总要自梦中惊醒一小会,听到门磕上,又安心地再睡上一阵子。直到楼下的嘈杂涨潮一般准时涌进双耳,这才真正醒来。   匆匆洗漱一番,拿上桌上父母备好的豆浆油条出门去,一边走一边自包里摸索公交卡,然后,摸到了点别的东西。   停下脚步,抽出东西来看。果然,又是几张百元大钞。   不是不惭愧的。参加工作也三四年了,父母亲一直都在时不时地往她包里塞些钱。   “姑娘,能借你的手机给我打个电话吗?”清晨的公交站,人不算多。问话的是个身着粗布衣服的大妈。“说好一起在这儿坐公车去青山公园的,这半天了人也没来,我又忘了带手机……”   周梓书想也没想,就把手机递了过去。   “谢谢!谢谢!”大妈连声道,转过身去拨打电话。   周梓书看看腕上的表,今天这是怎么搞的,公车怎么还不来,再不来的话就得迟到了,这月的全勤奖泡汤了不说,很可能又得领教一下毛馆长的臭脾气……一瞥眼间,看到那借电话的大妈边打着电话边朝远处走,下意识地叫了声,“喂……”   听得她叫,大妈撒腿就跑,矮矮胖胖的身材跑起来竟然伶俐无比,周梓书傻了眼。   “喂!喂喂!我的手机!”周梓书回过神来,就要拨腿追去,这当儿几辆公交车络绎抵达,周梓书不得不停下脚步,眼睁睁地看着大妈跑到了马路对面。   周梓书恨恨地骂了一声,无奈又沮丧地上了公交车。   等到了图书馆,发现毛馆长正在等她。毛馆长本来板着脸,但发觉周梓书的脸色比她的还难看,态度倒缓和下来。   “你怎么搞的,手机也不开!”毛馆长挑了挑眉道。   周梓书下意识地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差两分八点整。没迟到。   “手机被抢了。”周梓书闷闷地道。   毛馆长的脸色更和蔼了,“怎么搞的?光天化日地抢劫啊。这年头真是……越来越让人没安全感了。”拍了下周梓书的肩膀,“幸好就只抢了手机,倒也不算大事。好了,准备一下,九点钟,市委宣传部那边过来搞赠书仪式。”   突如其来的赠书仪式让周梓书不得不暂时放下被抢手机的悲痛,赶紧把图书室来来回回地整理了几道。   这份图书馆管理员的工作,是无意中考到的。当时毕业了大半年,还没找到工作,周梓书索性逢试必考,结果最后考下来的,就是这份让自己也有点意外的工作。   周绍元夫妇却很高兴,图书馆好啊,工作环境好,人际关系单纯,收入虽然少一点但胜在工作轻松,再适合女孩子不过了。   周梓书后来一想,还真是。于是就安安心心地做了下来。这年头光顾图书馆的人还真少,因此大多时间周梓书都可以埋头在书架当中,想看言情就言情,想看仙侠就仙侠。毛馆长一从楼上办公室下来的时候,周梓书就捧出历史名著来看,比如《史记》、《世说新语》什么的。   说是九点钟,最后人到十点多才来到。一溜的车子停在了图书馆楼前,先跳出车来的是一群扛着摄像机的记者们。   毛馆长急匆匆地领着好些人走了进来,“快快快,后面储藏室,墙角那一堆,嗯,全都搬上车去。”又看一眼有点发怔的周梓书,不悦地道,“你还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帮忙!”   周梓书干巴巴地哦一声,跟着进了储藏室,心里很是纳闷,这一堆完全没拆封的书,搁在这里至少有半年了,这会儿要搬上车去……不是说来赠书的吗?这唱的是哪出?   一群人奔忙着,把书全搬到了一辆商务车上。然后,在毛馆长的指挥下,来人与整个图书馆的员工,在炎夏的早晨排起了整齐的队伍。不一会儿,急急驶来一辆中巴车,一群孩子从车上走了下来。   场面一下子就热烈起来,孩子们手里捧着鲜花和红领巾,对着不时扫到自己的摄像机露一个甜甜的笑容。   几分钟后,宣传部副部长走上来,挥挥示意大家安静,满脸堆笑着道,“今天,我们十分高兴地迎来了沈氏药业集团的朋友们,叔叔阿姨们!这一次,他们给我们带来了丰富的图书,而下一步,他们还将为青少年读书中心的成立捐献更多力量!让我们对他们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对他们的帮助致以真诚的感谢!”   掌声十分适宜而热烈地响起来,一行人在掌声中陆续走上讲台,周梓书原本觉得有些气闷,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台上众人,突然间身子一僵,瞪圆了眼睛。   她没看错吧,其中那个身材颀长,眉目英俊,叫人无法忽视的年轻人,好像就是那个沈思和!   咔嚓咔嚓的锃光灯下,半个小时前才刚刚被搬到车里的书又一一被搬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周梓书的错觉,沈思和的目光似乎穿过人群,在她脸上微微停顿了一秒。   周梓书的小心脏也跟着漏跳了一拍。   整个赠书仪式十分简短,一位负责人模样的人十分客气地只说了两句话,“谢谢大家!沈氏药业集团将继续不遗余力地支持青少年读书中心的成立和发展!”   一行人很快离开,记者和孩子们也跟着离开,一转眼,图书馆又恢复了平时的寂静。要不是地上飘落着碎花瓣,周梓书简直以为刚才不过是幻像一梦。   她还没得及上前和那位沈思和先生搭讪呢。她不是故意不联系他的,实在是他留下的电话号码不太好辨认……而且,她也有给他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了……哦,差点忘了,她的手机已经没了……   “梓书!周梓书!你发什么呆啊!把地扫扫!”毛馆长皱着眉头,颇为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这姑娘说起来也没什么大的缺点,就是动不动就神游太虚的。   “哦哦哦。”周梓书赶紧拿来了扫帚,打定主意过后再跟毛馆长打听打听那位沈思和的电话。   一边扫地,一边隐约听到忙着搬书的两财务在低声议论,“听说咱们这幢新图书馆大楼沈氏药业赞助了大半资金……”   “当时新大楼的落成典礼都没来参加,干嘛特意来弄个赠书仪式?”   “确实挺奇怪的,沈氏总部在海城,干嘛大老远地跑来N市赞助什么图书馆……”   声音渐渐远去,周梓书抬起头来,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图书馆大楼。周梓书来的时候,新的图书馆大楼已经落成,占地广,设施齐全,外观宏伟,很让人侧目。周梓书还记得小的时候,因为爱看书,周爸爸亲自带她到图书馆办了一张借书证。   那时候的图书馆,平层,房前房后种植着茂盛的榕树,弄得屋里常年带着几分凉森森的阴沉,如果是夏天,破旧的吊扇勉为其难地摇晃着,发出叫人心悸的吱哑声,担心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砰地掉下来。桌椅自然也又烂又旧,还留着林林总总的笔迹。周梓书记得当年的自己之所以认得三毛,还是因为看到了桌子上刻着一句,“三毛,我爱你!”   捐建图书馆大楼其实也不稀奇呀,好多有钱人都喜欢这么表达自己对文化的热爱。   周梓书想着,把最后一小撮垃圾倒进了垃圾筒。   回到图书室,周梓书上网百度了一下沈氏药业,却发现与其有关的新闻讯息廖廖无几。   是根本就不起眼还是大隐隐于市的低调?   再百度沈思和,跳出来一堆完全不相干的新闻连接。   算了。   周梓书转而打开了微博,查看热门话题。   不得不说,刷微博是一项既消耗时间又消耗精力的体力活。等熬到下班时间,周梓书已经腰酸背痛。   回家的时候在路口买了半只烧鸭,周爸爸活了大半辈子,就爱吃烧鸭。尤其是鸭腿。周梓书特意吩咐老板把鸭腿砍得大点儿。   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周梓书有些诧异地停住了脚步。   这条小巷子,平时也就能容一辆轿车通过,再加上一些占道摆卖的小摊小贩,这巷子平时还真挤得很。但此时此刻,她家门前,赫然停着一辆黑色奥迪!因为这辆奥迪,小巷里的交通显得更为拥挤不堪,路过的行人未免口出牢骚,愤愤不已。   巷子里的楼房大多是私房,这些年来,陆续有人家把旧房拆了重建新的,但周梓书家仍然是十年前两层小楼。周梓书十分清楚,就这两层小楼建起来,也把父母亲给剥了层皮。车子这么巧就停在她家门口,难免让路人迁怒于周家。   周梓书加快了脚步,想要上前叫车主赶紧把车开走,还没等周梓书走近,车子已经启动,缓缓向前驶走。周梓书看到了父母亲,他们俩一块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远去的车子,表情十分怪异。   “爸!妈!”周梓书走上前去,好奇地道,“谁呀?”她笑起来,“不是吧,咱家亲戚?”   周妈妈先反应过来,伸手抻一把周绍元,嗔道,“咱家可没这种好亲戚。是租客。想来租咱家房子。”   周家两层小楼,周氏夫妇与儿子周泽住一楼,二楼三个房间,周梓书住了一间,另外两间对外出租,房子小,地段也不好,租金便宜,来租的一般都是附近打工的男女青年。最近两租客前后退了租,这房子便空置下来。   “租房子?”周梓书也奇怪起来。   开奥迪的要到这儿来租房子?   “说把两间打通为一间,允许他自己装修就行。”周妈妈接过女儿手里的袋子,转身进门去。   周梓书道,“什么人啊?干什么的?给多少钱?”   周妈妈道,“说是市场里做生意,住这儿近。人看去还挺斯文的。一个月一千五,一次性给一年。”   周梓书眼睛一亮,立刻道,“租!”   以前一间房最多也只能租到八百块,还是月缴,每次都得催。   周妈妈瞥一眼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周绍元,低声道,“你爸有点不情愿呢。”   周梓书眨眨眼睛,“为啥?”   周妈妈摇摇头,“你自己问他!”   周梓书一屁股坐到周绍元身边,抱住他手臂,问道,“老爹,有什么问题?”   周绍元心不在蔫地摁着电视遥控器,答道,“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周梓书完全不以为然,“人家多给两个钱就觉得不对劲了啊!咄!老爹,今年来咱这地儿的房租都涨了!行了,我做主了,租!咱们跟啥过不去也不能跟钱过去啊是吧!就这样!好了!开饭开饭!饿死了!”   周绍元被拖到餐桌旁,无奈地道,“你这孩子,就是多个心眼都不肯。”   周梓书娓娓道,“老爹,不是我说你,这世道哪有那么复杂,非得要多个心眼。人家开奥迪就不能到这儿租房子了?这是哪家的道理?而且人说了,就在市场里做生意,说不定那奥迪啊,就是为了做生意撑门面贷款买的呢!是吧!来来来!吃鸭腿!!”   周绍元道,“看看,我一句你十句,这口才好的,也不知道遗传谁的……”   周梓书一昂下巴,“当然我妈!”   周妈妈失笑,喝道,“滚蛋!你妈我天生就嘴巴笨!能说会道的,那是你爸!”   周绍元矢口否认,“哪里哪里!结婚这么多年,有哪次吵架不是你赢的!”   周梓书叫了起来,“行了行了,两位都打住罢!全天下都知道周记豆浆的周老板能言善辩,黑的能说成白的,死的能说成活的,之所以老板娘吵架能赢,那都是因为周老板疼爱老婆的缘故!整条街都知道周老板最疼老婆啦!”   周妈妈立刻道,“咄!整条街都知道周老板最疼女儿!”   一家人笑作一团。   桌上的电话机响起来,周梓书顺手摁下免提,“喂,周记豆浆。请问您哪位?”   那头已经听到这边的欢声笑语。   “梓书……真羡慕你们一家人,总是开开心心的……”那头传来梅琳琅幽怨的说话声。   周梓书没想到是梅琳琅,将听筒拎了起来。   “你手机怎么打不通?我只好打家里来了。”梅琳琅似乎有些不开心。   “你怎么了?”周梓书背过身,低声询问道。   “我今天碰到罗南阳了……”梅琳琅闷闷地道。   周梓书轻声道,“你等会,我打给你。”挂了电话,转身对周妈妈,“娘亲,借手机我用下。”   周妈妈边收拾碗筷边道,“沙发上。干嘛借我手机?你的呢?”   周梓书去找周妈妈手机,含糊着道,“今天摔了一下,好像坏了,拿去修了。”   拿了手机蹬蹬地上楼去。   “好了。说吧!在哪儿碰到罗南阳了?”周梓书趴在了床上。   梅琳琅却牛头不对马嘴,“你手机呢?”   “甭提了。被偷了!”周梓书有些懊恼。   “哦。”   “说啊。干嘛吞吞吐吐的,心潮澎湃啊。”   “有点儿。”   “他不是去北京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梅琳琅与罗南阳都在N市念的大学,两人的成绩本可以奔更大的城市更好的学校而去,但两人坚持要在同一个城市念大学,因此N市便成了最好的选择。N大虽然在全国基本排不上号,但在省内却是一个不错的大学。   为了这个,罗南阳的娘亲跑到梅琳琅家泼了一屋子的粪水。据说那一桶粪水,是罗南阳的娘亲从老家带来,跟随着她在大巴车上颠簸了近六个小时的车程。一车子的气味奇臭无比,有人刚把探询的目光投过来,罗大娘立刻瞪眼相向,“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她人胖,表情因为脸上的肥肉显得凶狠且狰狞,满车的人便默默地闭上了嘴,紧接着合上了眼,试图用睡眠来驱赶那恶臭。   两人大学毕业后顺理成章地留在了N市,各自找到了还不错的工作。双方家长自始至终态度强硬,多年混战下来,积怨不是一般的深,两人只得瞒着家长偷偷地领了结婚证,又租下一套小小房子,正式过起了小日子。   “我也不知道。我正好在等公车,他突然把车开过来,叫了我一声,问我去哪儿,他可以送我一程。”梅琳琅笑了笑,“他态度那自然的……相比之下,我倒大大失态了。梓书,我才一低头,就看到副驾座上坐着个女孩。”   周梓书听明白了,“你难过的是这个。”   “我难过的是重逢的时候我竟然没处在最好的状态!让那个衰人看笑话了!我竟然在等公车!丫的开宝马!”梅琳琅否认了周梓书的判断。   “是是是。”周梓书只好附和应道。   “真是太不爽了……梓书……妈的……太不爽了……”   换谁也不爽。除了开宝马,你丫的竟然还有了新欢!   “我懂我懂我懂……”周梓书迟疑着建议,“要不然,出来喝一杯?”   “啊呸!就这么点子事……值得我买醉?少搞笑了!我马上洗澡敷面膜看韩剧去!”   “哦。那敢情好。”   “明晚别忘了一块去看蓝月亮。”梅琳琅叮嘱道。   “好好好。”   挂了电话,周梓书在床上静静地躺了一会,想着梅琳琅与罗南阳的一场短命婚姻,不由得叹息一声。   她翻个身,手搭到床头柜上,摸到了圆润的珠子,顿时一翻身坐了起来,决定把沈思和的珠子编成双层手链。   她找来了钢丝线,隔珠,中号和大号钢珠,龙虾扣以及球针。剪好两条钢丝线,把定位珠子扣上。   敲门声响起,周妈妈的声音传了进来,“梓书!”   “哎。妈妈!”这双层手链其实十分简单,周梓书又花了点心思做了一个小吊坠吊上。   周妈妈推门而入,在床头坐下,看着女儿忙碌,笑着赞道,“手艺还不错嘛。”   手链很快大功告成,周梓书心想,自己把人家的东西给掳走了,虽然是无心之过,却也不该。索性再编条金刚结送他好了。   “这珠子还挺好看的。”周妈妈又道。   “嗯,一位朋友的。”周梓书信口道。   “那新租客要重新装修房子,要不把你房间也重新刷一下好了。”   “不用啦。浪费可耻。”   “梓书……”周妈妈欲言又止。   “嗯?”周梓书很快将金刚结打上结,多加一个福袋的吊坠。她的歉意,这样表达应该是足够真诚了。   周妈妈看她一眼,笑了,“算了,根本就没认真听我说话。我走了。”   “好走不送。对了,娘亲,你儿我明天早上要吃油堆。还有,你今儿的花衬衣配花裤子难看到爆。”   周妈妈顿时怒了,“滚蛋!”悻悻丢下一句,“还想吃油堆!”砰地关上门。   周梓书笑着打开手提。   从前梅琳琅看到她与母亲如此打情骂俏,惊怔之余,百思不得其解。   “你妈妈为什么是这样子的?你为什么可以和你妈妈这样子?”   周梓书也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不可以?”   梅琳琅郁闷得不得了,“我知道的妈妈们全都一本正经。恨不得抓住每一分钟的空隙来向孩子们说教。”   周梓书也花了点时间来回顾和反省自己和母亲这二十多年来的相处,得出的结论是,她的妈妈真是个世间仅有的顶好顶好的妈妈!   “我做梦都想要这样的妈妈。”梅琳琅向往地道。   梅琳琅一直认为母亲并不疼爱自己。除了把她生出来,母亲似乎没有为她再做过什么。关于童年的记忆,母亲是忙碌的,忙着打麻将,忙着逛商场,忙着做美容,母亲的日程安排表里是没有她这个女儿的,她长大少许后才明白,母亲打心底里不疼爱她,因为她,母亲差点死在医院的手术床上,又暗恨她不是个女孩,更恨因为她,母亲再无法生育二胎。总之,她是母亲幸福的婚姻生活的休止符。   年幼的她不懂,每每总是折腾着换保姆,把各种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保姆身上,希望藉此得到母亲多一点的疼爱与关心。   但母亲并没有。   反而是常常不在家的父亲,还真有几分疼她,对她几乎是百依百顺。但他在家的时间太有限了,还得应付妻子撒泼似的吵闹与质疑,哪有更多闲心来关爱女儿。   梅琳琅一直怀疑父亲在外头有别的女人。就像母亲一口咬定的,他肯定在外头有个儿子!   这也难怪,和梅爸爸一块做煤矿生意的那伙人,把“无后为大”做为最强有力的生活信条,梅爸爸成天混染其中,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梅爸爸出事前的整整十年里,梅妈妈陷入了寻找他的私生儿子究竟在何地的痴狂状态。梅琳琅眼睁睁地看着母亲为一个也许并不一定存在的丈夫的儿子倾尽全力,终于死了心。   “算了。我再也不奢求他们会爱我。”梅琳琅转而把这些奢望寄予在了罗南阳的身上。   但再一次地,她又收获了一心荒凉。   周梓书从前一直无比羡慕梅琳琅的美貌,与她那和年纪并不相符合的大胸。但自从听了她将父母之间的恩怨,用一种淡而无奇的口吻讲完之后,突然觉得,美貌与大胸应该是上天对她最后的怜悯。   她一下子就心平气和了,完全原谅了自己平庸的五官和身材。   因为,她已经拥有了更多更好的。比如,相爱的父母,友爱的兄弟。   周梓书的周末,向来必是睡到日上三竿。但这个周六,托了新租客的福,周梓书早早便被隔壁的电钻声吵醒。   看来这新租客还挺心急,前脚才刚签约,装修工人后脚就扛了工具进门来。   周梓书爬起来去隔壁观望,浏览整间屋子,没有一个人长的像父母亲的形容,显然租客本人并未亲临现场。忙碌的工人们对她熟视无睹,最后周梓书被到处乱飞的粉尘呛回了自己的屋子。   下午她出门得早,还是换上了自认为最漂亮的一条裙子,目光落在那串精致的手串上,没忍住,拿起戴在了手上。   只是暂戴一下。应该也没有什么关系吧。再说了,万一……万一……碰到正主了,还可以顺便就物归原主。   想着就心安理得地出了门,在附近的小店里洗了个头。老板娘眼尖,似乎还是个识货的,一个劲地夸奖那珠子。   和梅琳琅约在青山旁的一家茶馆。   周梓书以为自己到得太早,没想到早有好些人挤坐在厅里,喝茶的喝茶,打纸牌的打纸牌,玩手机的玩手机。   有人上前来招呼她,“嗨,你好。”   是个青年男子。眉清目秀的,微笑也很亲切,一看就让人心生好感。   “你好。我是梅琳琅的朋友。”周梓书赶紧自我介绍。   青年男子眉毛微扬了一扬,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一点,“哦,琳琅的朋友啊。请坐。琳琅还没到。”   “哎,我到了我到了……”男子话音刚落,梅琳琅便一阵风地窜了进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梅琳琅一个劲地道。   也不知道是跟周梓书说的还是跟年轻男子说的。   “这位周梓书,我朋友。这位,钟文波,牙科医生。”梅琳琅冲着钟文婆嫣然一笑,手臂挽住了周梓书的。   啊。这就是那位青年才俊。长的确实还行。还是位医生。   “你好。”周梓书笑了起来,“真是好。琳琅最爱闹牙疼,一辈子的愿望就是想认识个牙科医生,这下好了,可算是得偿所愿了。”   他们很正式握了一下手,钟医生的手有一点凉,周梓书注意到他的目光在她的手腕上停留了两秒。   “等会简单地吃点东西再上山。得走一段路。”钟文波看抬手看看腕上的表,“你们坐一会,我过去那边招呼一下。没想到今天人还挺多。”   他冲周梓书微微晗首,周梓书觉得他好像又瞅了一眼自己腕上的手串。   他也看出来这珠子价值不菲?周梓书突然有点后悔,把这手串戴出来,是不是太招摇了?   “来,吃水果。”梅琳琅把周梓书扯到桌前坐下。   “没想到文波还蛮有号召力,他在微博上提了下,结果同城粉丝们就嚷嚷着要一块……”梅琳琅挑挑眉,压低了声音,“怎么样?算得上青年才俊吧?”   周梓书牛头不对马嘴,“怎么不早说要走路?我还穿了高跟鞋……”   “说了看蓝月亮,肯定是在山上看嘛,既然是在山上看,肯定就得先爬到山上去嘛……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得着我细细提醒?周梓书什么时候这么笨了?”梅琳琅不以为然,看周梓书刀一样的目光剜过来,赶紧嘻笑着安慰,“都是大道啦,穿高跟鞋也没什么所谓。”侧过头去找钟文波的身影,颇为痴迷地道,“我真的觉得他挺不错的。”   周梓书也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问道,“谁给介绍的?还挺靠谱。”   “我妈!”   “啊?”周梓书吃了一惊。   “我妈前两个月牙疼,正好去的他的诊所,一眼就看上人家了。牙好了也说没好,天天去人家店里套交情,一来二去的,还真套上了,还不赶紧把女儿推出去大甩卖啊!”   自从梅爸爸出事,梅妈妈就变了个人似的,全身心都扑在了女儿身上,从十指不沾阳春水到后来煎炒炖样样精通,一天至少五六通电话询问女儿芳踪,顺便嘱咐太阳大得拿雨伞温度有变得加衣服等等。   这样的妈妈让梅琳琅又是尴尬又是难过,再不习惯也忍下来,不愿意太拂逆母意。   “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赶紧把我嫁出去,一了百了。”梅琳琅叹了口气。   周梓书突然道,“见过了罗南阳,你也恨不得自己赶紧嫁了吧。这医生还出现得正是时候,那么好,人条件似乎也不比罗南阳差到哪儿去。”   被周梓书说中心事,梅琳琅难得地脸红了一下,拿了牙签伸手去戳西瓜,正要说点什么,钟文波已经又走了回来。   “哎,琳琅,来,介绍一下,这位,沈思和,我表弟,最近刚从海城来……”   周梓书手里的杯子哐啷掉到了地上。   眼前的沈思和,穿了一件极简单的白T恤,配条墨绿色的休闲五分裤,一眼看上去竟是青春逼人。   “啊……沈……沈先生……”周梓书几乎不敢看他,下意识地把戴着珠串的手藏到了身后,嘴里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   看周梓书如此失态,梅琳琅不由得偷偷戳了她一下。   沈思和的目光停留在周梓书脸上,嘴角微微扬起。   “思和,这两位……梅琳琅,周梓书。”钟文波笑着道,“我这表弟怪招人烦的,每次都抢我风头。”   梅琳琅也笑,“呵呵,两位各有千秋。”偷眼看到周梓书还是一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的样子,忍不住轻咳一声。   钟文波被梅琳琅的“各有千秋”弄得发笑起来,“哎,琳琅,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梅琳琅抢着道,“我帮你。”   周梓书此刻只恨地上没法裂出条缝,只要能供她把头钻进去就好。不敢抬头,只盼他们就顾着说话就好,千万不要不要理她。   “周小姐?周小姐?”   “啊?”周梓书老半天才意识到是眼前的沈思和在叫她,抬起头来才发现钟文波和梅琳琅已经走开了。   目光一与沈思和的相接,周梓书立刻辩解道,“嗯,那个,沈先生,我有给你留字条的……你给我留的电话号码数字有点模糊不清,是真的模糊不清,我试着打过了,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人接的……真的,我没骗你……我后来也给你留我的电话了……”   沈思和静静地看着她,很客气地打断了她,“但你一直关机。”   “啊啊啊,是这样,沈先生,我的手机被偷了……就前天,啊,不是,是昨天……”怎么听上去自己也觉得这辩解弱爆了……   周梓书气馁得要死。   “对不起啊,真的对不起。”她赶紧从手上剥下手串,“哪,珠子我已经帮你串好了。你看看,漂亮吧。还合意吧。嗯,我今天……我不是……我就是觉得好看……不是,我是想着,说不定会遇上你呢,要是遇上你了正好还给你……你看……这就遇上了嘛……”声音越说越小,倒像是真心虚了。   沈思和接过手串,细细打量了一下,“编得还挺好看。”他取出钱包,摸出一张百元钞票,“谢谢。”   周梓书赶紧摆了摆手,“不用不用,钱不用了。”   沈思和看了她一眼,“那……改天请你喝咖啡。”   周梓书又赶紧道,“不不不,我请!我请!改天我请!”冷汗都下来了。一辈子没出过这么大的糗!纯属是生生地被捉了个现场啊!啊啊啊!   沈思和迟疑了一会,说道,“你确信你的电话能打通吗?”   周梓书脸涨得通红。她昨晚在市场附近的一家小店随便买了部手机,是个从所未闻的牌子,看上去也不是太丑,试了试能打电话,收发信息,上网也没什么大问题,关键是便宜!   “把你的号码给我……”周梓书拿出手机,“多少?”   “1387789XXXX……OK!拨通了!你手机响了吧!啊,响了,我听到了!你也记一下好吧。是我的电话。”   沈思和似乎仍然还有一丝怀疑,“你会给我打吗?”   这是在质疑她的人品吗?周梓书好想愤怒一把。   “会会会。”周梓书笑得有些谦卑,外加一点讨好。   沈思和似笑非笑,“那好。我就等着你给我打电话好了。”   “好好好。”周梓书到此时才松了口气,赶紧地转过话题,“哎,我们过去吃饭吧,吃完饭好去看月亮!”   说完了才觉得,这句话明明是大实话,但听上去为什么显得那么蠢?   她的脸又暗地里烧了一下。   沈思和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下她的打扮。今天晚上,穿裙子和高跟鞋的似乎只有她一个。这是要徒步上山的啊,没有人告诉过她最好是穿运动服和球鞋吗?   不过今晚她这么穿着,他刚才一时半会地,竟没把她给认出来。   “沈先生,你会开车吧?你有车吧?”服务生摆开了大桌子,陆续端上来饭菜,为着方便,果然大盆大碗地盛着。厅里更热闹了,都是碗筷子的叮当声。周梓书主动把一副碗筷递给了沈思和,十分小心地询问道。   “嗯?”沈思和有些不明所以。   “嗯,我给你多做了一个平安结,你挂在车上用。”周梓书忙道。   沈思和微微侧过头,两人站得极近,这么一侧过脸,连周梓书耳际的细细茸毛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那就谢谢了。”沈思和收回目光,想挟个鹌鹑蛋,没挟住。   周梓书急忙伸出筷子,十分准确地将鹌鹑蛋挟个正着,然后,送到了沈思和的碗里。   她觉得不好意思,因此一直在讨好他。   沈思和有些失笑,但却格外受用。说起来献殷勤的女孩见的还挺多,但像她这么没技巧的,还是头一个。   “这个东坡肉看上去还不错。”周梓书主动挟一块到他碗里。   钟文波和梅琳琅走了过来,钟文波眼尖,一下子就看到周梓书正给沈思和挟菜。   “谢谢。”沈思和一抬头,就看到了钟文波愕然的目光。他不动声色地清清嗓子,移过了目光,“文波说这里的菜还不错。”   “真的挺好吃!”周梓书附和着道。   梅琳琅显得有些兴奋,“天哪,厨师好帅的说!我就没见过这么帅的厨师!”   周梓书嫌她不矜持,重重咳嗽一声。   梅琳琅大笑起来,“文波也是这么说。”   周梓书有些挂不住脸,低声嘀咕道,“你俩倒是合拍得很呢。”   梅琳琅已经熟络地跟沈思和搭起腔来。   “沈先生是干哪行的?”   “建筑设计。”   梅琳琅惊叫一声,“原来是建筑师!”   建筑设计?周梓书有些奇怪,她还以为他在沈氏药业。原来不是。   “很赚钱吧!”梅琳琅兴致勃勃地追问道。   “牙科医生更赚。”沈思和笑道。   梅琳琅哪里肯信,“怎么可能!”   沈思和一本正经地道,“真的,五块钱的牙齿他们可以卖五百块。反正你们也不懂。”   钟文波啼笑皆非,插上嘴来,“咄!又来败坏我名誉!”他把纸巾递给几人,“走吧!出发了!”   已经有人率先出门去。沈思和微微站立片刻,等周梓书走上前了,才跟上。门被前面的人大力推了,弹了回来,沈思和伸出手,将门撑住,先让周梓书迈出门去。   这么一个小小的颇为体贴的动作,周梓书的芳心不禁萌动了一下。   请原谅一个在官塘长大的女孩,看到的以及接触得最多的无论是男孩还是男人,他们一律大着嗓门,冬天的时候秋裤的裤脚会露出外裤的裤管,夏天的绝大部分时间穿着背心以及拖鞋,随地吐痰以及非常豪放地擤鼻涕。排队挤公车的时候他们永远想着要把别人挤在身后,不管是老幼还是妇孺。平时爱喝两杯,喝完了年轻的就爱成群结队站在街角对着穿短裙子的女孩吹口哨,起哄,结婚了的就爱骂骂老婆,骂得兴起索性就动手揍一顿。   当然,在学校里念书的时候也遇到过一些看上去挺可爱的男孩。但他们幼稚鲁莽又冲动,步入社会之后呢……嗯,步入社会之后周梓书似乎没有认识过什么男人。   周梓书觉得是这些还真是自己一直没恋爱的主要原因。   像沈思和这样的……她真的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周梓书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   所以,小心脏砰砰跳也是很正常的吧。   周梓书才走到半山已经觉得脚疼。梅琳琅那丫头也真够没良心的,一上山就跑得影子都不见了。   肯定是被人罗南阳给刺激的。眼下的梅琳琅,简直恨不得马上把自己送到只要不是罗南阳的别的男人的嘴里,最好是一口就囫囵吞下。   周梓书拉在了人群之后,天光黑透了,山道上的路灯十分昏暗,前行的队伍中倒有三三两两地拿着手电筒,光束偶尔在夜空中晃上一晃。   周梓书到底疼的没忍住,索性原地坐了下来,把高跟鞋脱了下来,用力揉了揉脚底。   姿势虽然不雅观,但这儿黑里麻漆的,鬼影子也没一只,不用说坐了,就算是睡下来也不成问题。   人群的喧闹声渐渐远去,身周一下子寂静下来。夏夜的风带有几分燥热,周梓书把手机音乐打开,突然觉得其实不一定非要爬到山顶,就在这半山中,一样可以看得到夜空,等蓝月亮升起,也会看到。   跟着音乐哼了几句,睡意竟然上来了。早上起得太早,刚才还爬了半天山坡,又困又倦。   才刚瞌上眼帘,突然听到轻微的脚步声走近,吓了一跳,赶紧循声看去,来人背着光,一时看不清是谁,眼看他越走越近,周梓书警惕起来,“喂,你谁呀?!”   一只手紧紧攥住了高跟鞋,他再敢走近,她必果断砸他!砸死他!擦!官塘长大的孩子,哪一个不是吓大的。   来人发出一声轻笑。   笑声温和又友好,周梓书立刻听了出来,是他!沈思和!   刚才两人还走一块的,后来突然冒出来一学生模样的女孩,天真又单纯地一直缠着沈思和问这问那,周梓书十分识趣,假装接电话便落在了后头。   哎,也是。这样的男人,任谁见了也想搭下膀子吧。周梓书自忖尚有几分自知之明,虽然有点被盅惑,也知道这样的男人并非自己良配,偶尔意淫一下即可。   “脚疼?”沈思和很快走近来。   “是你呀。”周梓书笑起来,“还以为是打劫的。”   沈思和又是一声轻笑,笑声似乎有点别的意思,周梓书立刻不服气了,怎么,姐没有值得打劫的地方吗?即便不是国色天香的大孔雀,至少也还称得上活泼可爱的小白兔吧。   沈思和十分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周梓书赶紧调整了一下坐姿,拂了拂裙子。   “你不用管我,我一个人没事的……”周梓书有些不安,“这蓝月亮据说很难见到的。”   “没关系,在这里也可以看。”沈思和温和地道。   “但是……”周梓书嗫嚅着。我良心不安呀!但是!   “刚才文波交待了,让我看着你点儿。万一把你给弄丢了,我责任可就大了。”沈思和笑道。   “哎,文波真是。”周梓书不好意思起来,说道,“我真的没关系。我跟你说,我从小在官塘长大的,官塘你知道吗?官塘的孩子,人家一般可不敢招惹。我不打劫人家就不错了,人家还敢打劫我呀!”   “官塘吗?我听说过,据说是个很热闹的地方。”   “嗯,全N城就数官塘最热闹,东西最便宜!”周梓书可没说,除了这些,官塘还意味着全N城最破旧,最混乱。有句话怎么说的,宁要城东一张床,勿要官塘一幢房。   “嗯,我刚在官塘市场里看了间铺子……”   “啊,是吗?那你还真有眼光!官塘里的铺子可不便宜,要是能买到手,一定能赚钱!不管做哪行!”   沈思和被她笃定的语气给逗笑了,“你还真热爱官塘,处处说它好。”   “啊!月亮升起来了!”兴奋之余,周梓书失态地抓住了沈思和的手臂,“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但是为什么不是蓝色的?不是说是蓝月亮吗?”   她不知道用的什么洗发水,有一点隐约的水果香气。沈思和侧头看她,她微仰着头,侧面轮廓异常漂亮。   “蓝月亮并非指月亮真的变成蓝色,而是指同一个公历月中的第二次满月。”沈思和低声为她解释。   手机音乐突然中断了,铃声响了起来。   “喂,爸爸。”周梓书接通电话。   “嗯?什么?怎么回事?嗯,好。我马上就来!”周梓书摁断电话,忽匆匆穿上鞋子。   “怎么了?”   “我爸爸说,妈妈突然晕倒了,现在在医院。”周梓书站起身来,“我现在得马上下山去。”   沈思和也站了起来,“我陪你吧。”   周梓书赶紧道,“不用了。真的……”   “走吧。”沈思和打断了她,率先迈开了步子,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问道,“你的脚……没关系吧?”   “没关系。”   疼也只能忍着。妈妈怎么会突然晕倒的。她心急火燎的,恨不得插翅飞到医院。   “等一会。”沈思和在她身旁蹲下身来,自口袋里摸出一小盒创可贴,“在脚踝处贴上,会好一点。”   他的手握住了她的脚。   他的态度从容又自然,似乎全无一丝不妥。可周梓书瞬间里已经全身都僵住了。   他对每一个人……每一个女人都这么周到体贴吗?莫名的酸胀的感觉突然翻江倒海地扑来。   “好了。”沈思和替她将鞋子重新穿上。   “你怎么随身还带着创可贴?”周梓书深吸口气,笑着问出声来。   沈思和并没有回答她,只道,“我们一边走一边用打车软件试着叫车看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有车在附近,我们可以快一点赶到医院。”   “噢!是!”   最后还是踉跄着跑到山脚才叫到了出租车,周梓书喘着气向沈思和道谢,“今天晚上真是谢谢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沈思和替她关上车门,“快去吧,客气话以后再说。希望伯母没事。”   他倒有心陪着她一块去医院来着,但表现得如此急进,恐怕适得其反。   “拜拜!”   “拜拜!”   出租车一路疾驶,至医院门前,车子还没停稳,周梓书已经把钱递过去,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车。   夜深了,医院比白天稍安静了一点,消毒水气味却仍然一样的浓厚,印象里父母亲对医院特别排斥,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基本上都是遵循老祖宗遗留下来的土方子,按摩推拿刮痧什么的,折腾一阵也就好了。包括周梓书,若是发热感冒什么的,母亲必定给她贴一脑门的生姜片,灌她几大杯姜糖水,再用一瓦汤匙,在她前胸后背使劲刮一阵……倒也有效,周梓书从小到大还真没跟医院打过交道。   到底出了什么事,母亲怎么会无缘无故就晕倒?竟然要到医院里来这么严重?   瞬间里,周梓书把所有知道的恶疾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老爸!”一看到周绍元,周梓书就扑了过去,“怎么回事?妈妈怎么样了?”   周绍元只趿着拖鞋,而且分明左右不分,看得出来当时情况还真紧急。   “没什么事,已经醒过来了。我们这就可以回家去了。你妈在卫生间,咱们等一会。”   “怎么突然间就晕倒了?老妈从来没有这样过!爸!你太敷衍了!妈这情况是不是要留院好好检查一下!”周绍元的态度让周梓书有些着恼。   周妈妈已经从卫生间走了出来,听得女儿口气不好,赶紧上来帮腔,“你妈我没事。真没事,就是刚才急了一会,急的。医生也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你爸也是,还给你打电话了……走走走,咱回家吧。”   周梓书还不肯罢休,“哪有急了急晕倒的……”   “嗯……有一点点高血压,平时注意点就行。”周妈妈含糊着道,扯着女儿就走。   “高血压吗?你有高血压?怎么我不知道?那是为了什么事急的?”一路被母亲塞到了出租车,周梓书还在契而不舍地追问。   周妈妈与老公迅速交换个眼神,嗔道,“你这孩子,从小就爱打破砂锅问到底!就跟你爸争了两句!”   周梓书立刻将矛头指向周绍元,“周老板你是怎么回事?怎么能惹老婆动气?害得老婆要到医院来急诊!”   周老板立刻认错,“是的是的,我错了!”   “错得非常离谱!”   “是是是。我已经向你妈道歉了。”   “以后再不能惹我妈生气了!”   “当然。当然!”   “可是你到底说了什么了,把我妈给气晕了?”   周绍元败下阵来,无奈地道,“妈妈,请管教一下你的女儿。”   周妈妈咳嗽一声,“周梓书,你有些过份了啊。有些事情是我和你爸之间的隐私,你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别管。”   “哦。”周梓书眨了眨眼睛,闭上了嘴。   已是半夜,平时街上的拥挤与喧闹在此时都告一段落,出租车很顺利地驶进官塘。   “妈!我爸是不是在外头有别的女人了?”付了车钱,出租车绝尘而去,周爸爸用钥匙打开了家门,周梓书在他身后,十分突然地向母亲发问。   “我爸有了别的女人,被你发现了,你质问他他不承认,还骂你疯了,要是这样的话你告我,我饶不了我爸!”周梓书喋喋不休地道。   周妈妈啼笑皆非,喝道,“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些什么呀!”   周绍元转过身毫不客气地给了周梓书一爆粟,沉下脸,“你这孩子还真是欠揍!少两天不收拾,就想着上房揭瓦了!”   周梓书嘻嘻笑起来,顺手揽住父亲胳膊,“周老板,宵夜吃点什么好?”   最后周老板快手快脚地弄了一盘子可乐鸡翅,周梓书一个人干掉大半。   周绍元解下围裙,坐在了女儿对面。   周梓书两手油污,讶异地看着父亲,“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眉头紧蹙起来,“你真的有别的女人了?”   这次周绍元没有拍打她的脑袋,而是神情慎重地看了她一眼。   “梓书。”   “啊?”父亲很少这副表情,周梓书突然紧张起来,“到底怎么了?”   周绍元轻咳一声,“其实也没什么。嗯,咱们家有一个亲戚,他们有个孩子,生了病,需要做移植手术。”   周梓书松了口气,“哦。那又怎么样?”拍了拍胸口,“爸,你快把我吓死了!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们想让你去做体检……我和你妈没同意。就是因为这个,你妈才急的晕倒了。”   周梓书坐直身子,“什么样的亲戚?和我们很亲吗?老家来的?”   周梓书知道父母是在自己出生后才来的N市,在N市并没有可走动的亲戚。   “说起来还挺亲,但从前两家有点隔阂,后来一直没来往。家里的亲戚本来也少,这次他们也是没办法才找来的。说是近亲的才有可能配型成功。但是梓书,我现在要跟你说的是,这事我们不同意。本来不想把这事告诉你,但担心他们可能会直接去找你,你要记住,无论他们说什么,你都不能同意,明白吗?”   周妈妈插上嘴来,“他们如果去找你,你连话也不许跟他们说。”   “哦。”周梓书应了一声。心里却想,父亲嘴上说的还挺轻描淡写的,但看他们这态度,当年的隔阂显然不一般啊。   周妈妈却不放心,盯着女儿嘱咐,“记住了啊!”   “记住了!”   “我和你爸……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我们绝不允许你有什么事。所以,梓书,你好好的,就是爸爸妈妈最大的安慰了,明白吗?”周妈妈又道。   周梓书叹息一声,“明白明白!难怪周小弟成天抱怨,人家家都是重男轻女,我们家可不同,我们家是重女轻男!”扬一扬眉,奇道,“他们为什么不找周小弟?”才问出口,自己也想到了,轻轻打了一下嘴角,“啊,我忘了,周小弟自己也是个病人。”   周泽一年前才装了心脏起博器。   周梓书还记得周泽无声无息地晕过去的时候,父母亲吓得腿软,最后还是她打的急救电话。   那样的惊慌与痛苦,做父母的又怎会乐意再经历第二次,周梓书想,也许这才是父母亲反应如此强烈的根本原因。   “爸,妈,你们放心,我向你们保证,绝对不会没经过你们的许可,就轻易处置自己的身体。我傻啊,好端端地捐骨髓给人家。”周梓书把嘴里的最后一块骨头吐到盘子里,轻轻松松地站起身来,“我上楼去了!”   回到房里才发现沈思和发来了短信。   “伯母怎么样?”   看看时间,四十分钟之前。   周梓书赶紧回过去,“没什么事。今晚谢谢你。”   不一会儿,沈思和的回复来了。   “那就好。晚安。”   “晚安。”   这么平淡无奇的短信,周梓书愣是拿着手机,反复看了又看。   最后自己也羞惭了。   天耶。   怎么办?   大龄女青年……似乎动了心啊。   她滚去洗澡,小心翼翼地将脚踝上的创可贴撕了下来。一扬手要扔掉,一转念间,却拿过洗衣皂把创可贴小心翼翼地洗干净,然后晾在了洗漱台边上。   “啧啧啧,真是恶心。”   周梓书一边抨击着自己,一边怀揣小小的喜悦爬上了床。   N市虽然是个省会城市,但实际上比海城大不了多少。空气似乎也有点差,人流过于拥挤,车与人都不太遵守交通规则。说真的我对它的印象真不是太好。   铺子的事情很快谈妥,估计装修需要二十天,亦算对父亲有所交待。以公谋私,顺便把二楼弄了一下当作我们的新工作室。地方虽然嘈杂,但却充满烟火气息,也不是不好。   PS:见到了周梓书。   ——摘自沈思和《我的备忘录(一)》    正文 第二章 柔 情   梓书。梓书。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名字叫起来竟是这么好听。   毛馆长的三十八寿宴订在了春江园。   春江园可不是一般的地方,这可不像毛馆长的作风。平时为了省一块钱,她可是宁愿徒步五百米去超市买瓶水也不会让楼下的便利店占便宜的。   一开始大家都挺拘束,虽说是同事,但平时各在各的办公室,要不是开例会,说不定一个月还碰不上一面。但几杯酒下肚,气氛渐渐便活跃起来,毛馆长今晚也特别地和蔼可亲,甚至多了几分可爱。   周梓书也凑兴上前敬了毛馆长一杯,毛馆长喝的有点多,拉着周梓书的手就说开了。   “我三十八了。梓书。”毛馆长反复念叨着。   周梓书只好安慰她,“您看上去最多二十八。”   毛馆长咭咭笑起来,“真的吗?”嘴凑到了周梓书耳边,轻声道,“我认识了一个男人。”   又来了。   周梓书暗暗叫苦。   说起来,在这间图书馆里,就数她和毛馆长走得近一点,毛馆长也就嘴硬心软的类型,平时摆一副女强人的架子,私底里对周梓书却颇为关照。因此两人闲时倒时常说点知心话,聊聊男人和婚姻什么的。当然,说是聊聊,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周梓书在聆听毛馆长的心事与教诲。   至于这个男人,应该是毛馆长在周梓书面前提到的第四个男人了。每一个男人,一开始毛馆长都热烈奔放,像初次坠入爱河的少女,对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猜测半天,自己猜了不算,还跑来找周梓书,找她一块帮忙自己分析。逢这节那节的,还巴巴地写心形卡片奉上。   毛馆长虽然三十八高龄,但从始至终拥有一份追求真爱的决心与热情。   这一点,周梓书自愧不如。   “他是个室内设计师,和朋友开了间工作室。穿西装的样子特别帅。”提到心上人,毛馆长眼梢眉角尽是甜蜜之意,“他有六块腹肌!”   周梓书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   “腹肌都看过了?”周梓书十分鲁莽地问道。   毛馆长颇为羞涩地垂下眼帘,低声道,“我把他衣服弄脏了,趁他换衣服,偷偷看的。”   周梓书真想给她打拱手以示敬佩。   但还是捧场地询问道,“这个又是怎么认识的?”   “装修啊。我的房子不是刚交房嘛,我一直在找装修。看了好几家都不太满意。最后找到他那儿去了。”   “根本就是看上人家长得帅了吧。”周梓书一针见血。   毛馆长嘿嘿笑了两下,说道,“也不全是啦,我看过他的作品,很专业很精致的!”   周梓书完全不以为然,“那这次可别又因为人家喝汤太大声,穿运动袜配皮鞋什么的就抛弃人家。”   毛馆长大笑起来。   “改天拿下了,再介绍你认识。”   周梓书只好鼓励道,“加油!”   毛馆长谈兴正浓,还要再说,幸好周梓书的手机很适宜地响了起来,周梓书赶紧说道,“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   毛馆长这才放过她。   电话是梅琳琅打来的。   “我要疯了。”梅琳琅在电话那头尖叫,“罗南阳要结婚了!他竟然到我们店里拍婚纱照!妈的他竟敢来我们店里拍婚纱照!说什么我办事他放心!他什么意思啊他!啊啊啊!气死我了!我要砍死他!我也要结婚!”   梅琳琅就职于N市规模最大最为盛名的喜洋洋婚庆公司,因为年轻漂亮,能说会道,很快由一小小职员跃为公司中层,兼任旗下某分公店店长,每天迎来送往无数新人,哪里想得到今日下午踏门而来的竟然是——前夫!   周梓书也大吃一惊,“罗南阳真的要结婚了?”   在周梓书心里,无论如何不愿意相信,她眼看着相识相爱的一对情侣,这辈子缘尽于此。   梅琳琅也不相信。   虽然离婚了,虽然罗南阳去了北京,但内心深处,这个男人是她的,他无论身在何处,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鬼。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爱上别的女人,还要跟别的女人结婚!   “周梓书!”梅琳琅悲愤地大叫一声,嚎啕大哭。   周梓书乱了手脚,口不择言地安慰道,“喂喂喂,别这样!注意点形象!妆会花的!”   梅琳琅哭的更凶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只关心我的妆!”   周梓书只好即时三刻打车赶到了梅琳琅家。   梅琳琅眼睛都哭肿了,整个人蜷坐在地板上,身边丢了一推的纸巾。   周梓书踢掉鞋子,凑上去细细打量她,说道,“看来是真伤心啊。”   “伤的是自尊心!”梅琳琅抽噎着声明道。   “这年头自尊心也不是很值钱,算了吧!”周梓书伸脚踢踢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建议道,“咱找牙科医生出来喝两杯消消愁咋样?顺便察看一下他有几块腹肌,据说至少得有六块腹肌以上才算帅哥。”   梅琳琅忧伤地啜泣道,“十块腹肌的帅哥也不能排遣我的悲伤。”   周梓书斜睨着她,“真的不要?我数到十……一、二、三、四、五……”   梅琳琅跳了起来,“我去洗个脸!”蹭蹭地往卫生间跑,回过头来又恶狠狠地道,“今晚你敢不喝的话老娘跟你没完!”   好吧,周梓书承认自己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小私心的。   蓝月亮之夜过去快一个星期了,天公不作美,一直在下雨,周梓书的地摊没摆成,闲的快发霉了,有心想给沈思和打个电话,邀请他出来喝杯咖啡什么的,但这样的鬼天气,到处湿湿答答的,实在不适宜约会。   她摸出手机,思忖着给沈思和发短信。   “沈先生你好,有没有时间出来喝杯咖啡?”   不好。好像太生硬了。删掉重来。   “沈先生你好,还欠你一杯咖啡呢,要不今晚出来?”   也不好。好像太装熟了。显得轻佻。再删。   “沈先生你好……”   突然间,手机响起来,倒把正专心拟写短信的周梓书吓了一跳。   来电显示,“沈思和。”   喜悦的小泡泡登时自心海冉冉升起。   这就是默契好吗?!这就是心有灵犀好吗?!   “哎,你好。”这么温婉的妹子,会给他留下好印象的吧。   “你好。”沈思和分明停顿了一下,才称呼道,“周小姐。”   周梓书心头顿时有点拨凉拨凉的,她还以为经过了蓝月亮之夜,他们之间或多或少有了点交情,至少不用这么客气地称呼什么小姐不小姐的吧。   “是这样。嗯,你给我串的珠子……断了。”沈思和语气平静,完全听不出喜怒。   周梓书吃了一惊,“断了?”   不可能吧。   “好像是接口那儿没扎紧还是什么的,我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总之是断了。”   周梓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那些珠子……”   “因为太突然了,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珠子一下子全洒落在地上……有两颗怎么也没找着。”沈思和淡淡地道。   周梓书咬咬下唇,“您是不是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给挂住了扯断的?”声音放得格外小声。   沈思和严肃起来,“周小姐,我没有必要撒谎。”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周梓书又咬了咬下唇,“真是抱歉……”硬着头皮道,“那两颗珠子多少钱呀?我赔给您。”   沈思和的语气似乎更冷淡了,“它原本价值就不菲,更何况在我心里,千金难买。”   擦!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干嘛跑地摊上找人串?你有毛病啊你?你去大卖场不好吗?交货的时候好好的,我管你后来断了落了不见了,关我屁事啊!   “那沈先生……你看怎么办呀……”周梓书委屈得快哭了。   沈思和沉吟了一会,“你过来帮忙我一块找吧。”   “啊?”   “怎么?”   “啊,您把地址给我,我马上过去!”   沈先生的电话挂断了,短信很快窜了进来,周梓书没顾上看,扬声对梅琳琅道,“琳琅琳琅,我有事得马上走,今天这安慰先欠着了哈。”   梅琳琅拿着口红从卫生间里探出头来,叫道,“喂,你这算怎么回事啊!”   周梓书忙着穿鞋,头也不抬,“真的有要紧事!过后跟你说!你你你……你电话叫牙科医生陪你买醉吧。”   梅琳琅尖叫,“臭丫头!你这死没良心的!”   周梓书砰地一声,把梅琳琅的骂声关在了门里,蹬蹬地下楼去。   打到了车才打开沈思和的短信看。   “官塘市场?”周梓书突然想起,沈思和有说过的,他在官塘市场看好了铺子。   官塘市场占地极广,周梓书虽然生长在官塘,父母还在官塘市场里开豆浆店,但认真说起来,她所熟悉的也不过是靠近豆浆店这一带,因此,倒是在市场里足足转了一圈才找到沈思和说的地方。   几幢私家建筑的一楼都被围挡起来,周梓书好不容易才找到楼梯上去。二楼显然亦在装修,地方倒是空旷,但堆了乱七八糟的杂物,灯光极为明亮,周梓书一眼就看到了沈思和。   听到动静,沈思和回过头来,脸上的神情很有几分疲倦。周梓书立刻就觉得负罪感满满的……   “对不起对不起……”周梓书赶紧上前,顺手便掀开墙角的纸箱,低头仔细查看。   “你来了。”沈思和淡淡地道。   周梓书来了,他倒不急了,顺手拉了张懒椅半躺下来,手在额角揉揉。   “我真的做得很认真的,还检查了好几遍,怎么会突然就断了呢……”周梓书怎么也想不通,“这珠子对你特别重要是吗?真是对不起……”   “你吃饭了吗?”沈思和很突然地打断了她的话。   “啊?”周梓书愣了一下,忙不迭点头,“吃了吃了。”   沈思和没有再作声,从一张桌子下拿出一个烤盘,扒开两张凳子,露出靠在墙角的小冰箱。   打开冰箱,取出一盘腌好的五花肉,烤盘插上电,倒上一点香油,烤盘顿时发出滋滋声响。   等周梓书闻到肉香,转过头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烤肉?在这里烤肉?   “你……”周梓书吞了一下口水。   沈思和正拿夹子把烤好的肉片夹到盘子里,看她一眼,淡淡地道,“尝一块?”   “不……”周梓书艰难地把“用了”两字吞到了喉咙里,改了口,“好吧。”   紧接着,切得细细条条的白菜杆也放到了烤盘里,一小碗目测不出来是些什么东西搅拌成的汁,被倒在了白菜上,瞬间里,香气四溢。   这感觉真是太怪异了。这个地方,身边的这个人,以及眼前的这一锅美味佳肴,他们完美地混搭在一起,陡然让周梓书生出了岁月如此静好的悠悠感慨。   “等找到珠子,我再重新给你串,好吧?”周梓书小心翼翼地问道。   “好。”沈思和笑了笑,“到时候我请你喝大酱汤。”   周梓书眼睛一亮,“好,说话算话。”   吃跑喝足,周梓书只觉得全身充满了力量,于是蹦起来重新去找珠子。   天气热,屋子里还没装上空调,只有桌上的风扇嗡嗡地转着。屋子里的东西几乎都被周梓书翻了个遍,全身都是汗。功夫不负有心人,周梓书终于在卫生间的洗漱台下找到了丢失的珠子。   “沈思和!”激动之下,周梓书直呼其名,“我找到了!沈思和!”   她抓着两颗珠子几乎扑到沈思和怀里去,“我找到了!你看!你看!”她傻笑,嘴咧得老大。   她其实长相不过中等姿色,扔到人群里并不至于诱人多看一眼。但她的眼睛……灿如晨星,叫人忽略不得。   沈思和嘴角不由得扬了一扬。   “太好了。”   “这次我一定好好串。”周梓书发了点狠。   “谢谢你,梓书。”   周梓书敏感地发现,这一次他没有叫她周小姐,而是叫的梓书。梓书。梓书。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名字叫起来竟是这么好听。   沈思和找出一只小袋子,把所有珠子放了进去。   周梓书紧紧抓住小袋子,做保证道,“我不会弄丢的。”   看她的紧张样,沈思和笑了,“我知道。”   周梓书这时候才有闲心来细细打量这间大屋子。   “我的工作室。”沈思和解释道。   “哦。”她扬扬眉,“楼下也是吗?”   “不,楼下是药房。”   “哦。”周梓书明白了,“你跟沈氏药业有亲戚关系吧!上次沈氏药业去我们图书馆捐书,我看到你了。”   沈思和笑了笑,“是吗?”   “那我走了。你工作吧,不打扰你啦。”周梓书很识趣地告别,怕沈家和不放心,又急急地解释道,“我家就在附近,拐个弯就到。”   “我送你到楼下。”   果然就送到楼下,市场里清洁工还在扫地,周梓书冲沈思和扬扬手,“拜拜!”   “拜拜!”   周梓书走出老远,马上就拐过巷口了,没忍住,回头看了一下。没想到沈思和还站在楼前,旁边乱糟糟的尽是杂物,但他站在那里,模样却很是好看。   周梓书下意识地又扬了扬手。   回到家才发现梅琳琅发来的短信。   “友尽!友尽!!”   周梓书心虚了一下,赶紧把电话拨过去,良久,电话才被接起,周梓书赶紧道,“琳琅琳琅,我跟你说,我刚才是真的有急事,不是故意……”   “梓书,我是罗南阳。”那头稳稳地传来一个沉静的男声。   周梓书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嘴巴张得老大,足足可以塞得下一个鸡蛋!   “琳琅喝多了,有点不舒服,已经睡了,我让她明天打给你,好吗?”罗南阳文质彬彬地道。   果真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啊。这丫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斯文这么礼貌了?那个时刻吼喳喳的大大咧咧的鲁莽冲动的罗南阳,就这么……消失了?   “哦,好好好……”周梓书喃喃地挂了电话。   喝多了,不舒服,睡了……听上去信息量怎么那么大啊!梅琳琅到底去哪买酒消愁了?怎么会和罗南阳在一起?   第二天的天气终于放晴,一大早地,阳光满屋。新租客的房子似乎装修得差不多了,工人们没有早早地就来开工。周梓书出门的时候,背上了摆地摊的大包。   梅琳琅的电话直到下午时分才姗姗来迟。   “你有什么解释?”周梓书先发制人,以免梅琳琅追究她将她抛下之罪。   “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我就在小区外面的小酒吧,醉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刚睡起来,看到罗南阳给留了张字条……”梅琳琅的声音十分疲倦,不像说谎。   周梓书半信半疑,“到底怎么回事?”   梅琳琅迟疑一会才低声道,“我不服气问他。”   周梓书想了一下,“可能你醉了,酒吧服务生替你打给他的。”又道,“人家好歹没有见死不救,打个电话表示一下谢意也是应该的。”   梅琳琅却道,“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他。”   每一次见面都那么糟糕,不如不见。她从前在他面前一直骄傲如孔雀公主,怎么能容忍自己在他面前一次次地尴尬出丑!   周梓书还想再努力一把,“琳琅!”   “忙着,再聊吧。”梅琳琅挂了电话。连她的不义气都没心追究,可见心情是真的糟到了极处。   周梓书兀自呆呆地出了会神,午后的阳光静静穿窗而入,泼洒在图书馆一角。今天的图书馆格外安静,平时最爱在这时间段来看报纸的几个老伯不约而同地都没出现,整个图书馆,唯有周梓书这个图书管理员。   周梓书将椅子移了一下,坐到了窗旁,自架下取出一本书,信口轻声朗读起来。   “……我是大自然的话语,大自然说出来,又收回去,把它藏在心间,然后又说一遍……   我是星星,从苍穹坠落在绿茵中。   我是诸元素之女:冬将我孕育;春使我开放;夏让我成长;秋令我昏昏睡去。   我是亲友之间交往的礼品;我是婚礼的冠冕;我是生者赠与死者最后的祭献。   清早,我同晨风一道光明欢迎;傍晚,我又与群马一起为它送行……”   周梓书朗读的时候的嗓音和平时说话颇有不同,平时听她说话只觉得她口齿清晰,然而陡然听到她朗读,只觉清脆嗓音暗夹一线不易为人察觉的暗哑,十分挠人心弦。   她低低地读了一阵子,自己也有些心驰神往,将书盖在膝上,抬起头来,这才看到两米之隔的桌旁,静静地坐着眉头微蹙的沈思和。   周梓书大吃一惊,忙不迭地要站起来,膝上的书哗地掉到地上。   沈思和走过来,俯身将书捡起来,随便地翻了一下,抬起头来看一眼周梓书,淡淡道,“你读得很好。”   周梓书一张脸本已渐渐红了起来,听到这句简单又直白的夸奖,更是连耳根子都发起烫来。   “那个……闲着,读着玩……”周梓书嚅嚅地解释道。   沈思和四下看了看,“开放式的借阅?”   “嗯,是啊。一楼要做青少年读书中心,三楼是办公室财务室,所以借书和阅读都放在了二楼。”周梓书很耐心地介绍着,“我们这个图书馆小,其实人也少。现在看书的人少,很多人直接手机阅读了。”   沈思和道,“我更喜欢看纸质书。”   周梓书微笑了一下,暗暗欣喜,像是遇到了知音,“我也是。”她的声音里有小小的雀跃。   沈思和把书递给她,“下次再读给我听。”   他说得极自然,似乎是一件再理所应当的事不过了。   周梓书哦了一声,突然间觉得不对,脸上刚刚褪去的红晕又浮了上来。   “晚上要去摆摊吗?”沈家和问道。   “要。”被他这样问起来,好像有点不太好意思。   沈家和点点头,“我先走了。”   “哦,好。”周梓书干巴巴地答了一声,看着他下楼去,有些云里雾里地闹糊涂。   他怎么来了?   竟然忘了问他。   接下来的时间有点晕晕乎乎地,周梓书觉得自己蠢透了,早应该在年少的时候就狠狠谈几场恋爱,至少能学会怎么与自己感兴趣的男人进行进一步的交流。   嗯,沈思和这样的男人,难免叫人感兴趣,周梓书很原谅自己。   在夏天里春心萌动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总比冬天好,不会被冻死。   好心情一直延续到了去明珠广场摆摊。   也许是被这段时间的连绵阴雨给憋坏了,这天一晴,广场的人霍然比平时多了好些。周梓书很快开张,卖掉一串“心心相印”,编了一个蛇结,成功收入百元。   罗小九忙了一阵,歇下来,凑过头来说,“哎,能给我编一个不?”   周梓书反应很快,立刻道,“要钱的。”   意思是别以为你之前有过示好的行为就可以不开钱。   “当然。”罗小九道。   “我想编一个本命年红绳,驱邪保平安。”罗小九道。   周梓书很奇怪,“你也信这些?”   罗小九道,“要没我们这些人信这些,你吃啥?”   也是。   “好吧。”周梓书取出一根的红钱,尺子量够140厘米长,剪断,对折,先打一个双连结,再剪一条130厘米的红线对折,一共分成四股开始编,“我妈每年都给我编,我不肯戴手上,就让我压在枕头下睡。”   “好复杂!”罗小九一边看一边感叹,“你哪学的?”   “我妈教的。”一个环套一个环,线抽紧,抽匀,周梓书道,“是男人戴的,线拉的紧一些。最后要留出一股,我给你套个檀木珠子。”她示意罗小九伸出手来,“先试试长度。”   距离周梓书还有几米远,沈思和停住了脚步。周梓书正好把编好的手绳给罗小九戴上,头微低着,额前的碎发掉下来,轻轻地拂在了罗小九的手臂上。   沈思和站立几秒,快步上前来,温和地叫一声,“梓书。”   周梓书与罗小九一齐抬起头来。   一天之中两次猝不及防地看到沈思和,周梓书完全惊呆了,嘴张了张,半晌才叫一声,“沈先生。”   罗小九十分识趣地退回自己的摊子,正好有客人来买手机壳,有点嫌贵,非要让罗小九给便宜五块钱。   罗小九抬起头,正好看到周梓书对着沈思和笑了笑,别过脸,对着讨价还价的客人硬邦邦道,“不讲价。”   客人看一眼他板得紧紧的脸,咄一声,丢下手机壳,“跩什么劲!”   就跩,怎么着?这才几个钱的东西,还有脸讲价?罗小九想啐客人的背影一口,想一想,忍住了。斜睨一眼不远处站得笔直的沈思和,头发剪得极短,突然觉得自己额前的刘海矫情极了。   晚上的沈思和换了件衣服,白衬衣换成了灰色圆领T,休闲长裤配帆布鞋,实在算不得什么不得了的搭配和打扮,但周梓书还是觉得他好看。   周梓书有点羞惭,似乎她看到他的每一个时候,都觉得他好看。   “我和朋友在附近吃饭。”沈思和解释着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周梓书哦了一声,“我过两天把编好的手串给你。”   沈思和道,“你说多给我编了个平安结的。”   周梓书啊了一声,“是啊是啊!到时候一块给你。”   沈思和又道,“你一直没给我打电话。”   周梓书想了想,不太明白,只好看他一眼,希望他能把话说得更容易听懂一点。   沈思和轻轻咳嗽一声,“你说要请我喝咖啡。”   周梓书脸上一红,赶紧解释道,“我一直惦记着的,但是下雨!”   沈思和看着她,显然不明白这下雨跟喝咖啡有什么冲突。   “我是觉得下雨出门不太方便,到处湿搭搭的……”周梓书嗫嚅着解释,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这理由根本站不住脚。她有点懊恼,在这个男人面前,似乎她总是词不达意。   沈思和看一阵天色,似乎想了一下,然后建议道,“不如我们现在去,你觉得怎样?”   “啊?”周梓书猝不及防,“现在?”   不摆摊了?今晚看样子生意应该会不错。   “好吧!现在!”周梓书下了决心,仰脸冲沈思和一笑,“那我现在马上收摊!”   “我帮你。”沈思和泰然自若地拣起她的大包,顺手将包上的灰土拍了拍。   “哎……等等!能编个手绳吗?”急匆匆地跑过来一年轻女孩,着急地问道。   “不好意思,收摊了,明晚请赶早。”不等周梓书说话,沈思和抢在前面代她作了回答。   呃……他这样……越殂代疱……不是太好吧……   “不好意思啊。”周梓书陪着笑,偷偷看沈思和一眼,他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淡定地将大包拉链拉上。   “哦。”年轻女孩有点失望,“有生意也不做啊!”女孩嘟囔着。   沈思和试了试包的重量,“还挺沉。”他示意周梓书跟在他身后走。   周梓书乖乖地跟在他身后,心绪不一般地杂乱。他个子高,身姿且挺拔,只看背影也令人几分心折。   但最后去的却不是咖啡馆,而是茶餐厅。   “我听说这里的卤肉饭很好吃。”沈思和替周梓书拉开了椅子,“要不要尝尝?”   周梓书有些不好意思,眨了一下眼睛,“我最近不能吃肉……”   刚才下公车的时候,看到路边有人秤体重,于是也踩上去秤了一下,结果她十分恐慌地发现自己涨了两斤!   周梓书怕胖,因为怕胖,其实很爱吃肉,但常常强忍着。因为爱吃肉,读小学的时候有一阵子她身高才一米四,但已经足足一百斤。某一天与同桌为一支铅笔吵架,同桌骂她,肥子!肥子!肥死你!周梓书大受刺激,回家抱着枕头痛哭一场。   自那天起每天放学回家跑五千米,楼上楼下抱头抬腿跳五个来回,晚餐是一个苹果加半个馒头,绝对绝对一颗肉也不吃!周妈妈觉得不可思议,和周爸爸私底下嘀咕,“这决心要用在学习上……”   噩梦般的一个月过去,体重成功降下来,还长高两厘米,从此周梓书就特别注意着自己的体重,但凡体重略有波动,立刻忌嘴。   但沈思和有点不明白,“昨晚不才吃得好好的?”   周梓书不自在起来,她总不能告诉他,她身上刚涨的这两斤肉,说不定就是昨晚上那顿烤肉的杰作!   “嗯……嗯……”周梓书耳垂有些泛红。   沈思和似乎明白了,笑了一下,“好吃爱吃的东西多吃点,吃完了再多多锻炼就好,总不能为了体重就亏待自己的胃。”   “哦……”周梓书涨红了脸,有心想要反驳几句,却是说不出话来。   似乎是存心的,除了卤肉饭,沈思和还多点两道菜。一道石锅黑椒牛仔骨,一道湛江海鲜煲汁。   可怕的是,周梓书完全没法控制自己的筷子伸向它们。她很想迁怒于眼前人,但抬眼看他,他微低着头,连喝汤的样子都好看得不像话。   周梓书暗想,在认识这个人之前,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是很容易被一副好皮相所盅惑的。   “吃完东西我可以和你一块去跑步。”沈思和头也不抬,淡然说道,“我发现官塘市场附近有一个中学,里面有一个很不错的足球场,我昨晚在那儿散步来着。”   “那是我的母校,官塘中学。我在那儿念完了初中和高中。”周梓书侧侧头,抱怨道,“学校的保安还是那么不管事吗?你随随便便地就进去了?咄,真是不负责任。”   “嗯,也不是完全不负责任,问了我是谁的,我说我是新来的老师。”沈思和笑了一下。   老师?   嗯,看样子也有一点像。不过这么英俊的老师,学生们在下面还能认真听课吗?   “你这样看着我,好像是在嘲笑我和质疑我。”沈思和抬起头来,看着周梓书,“我这样子不像一个老师吗?事实上,我是个不错的老师。”他颇为孩子气地强调了一下,“海城建筑学院偶尔会请我去讲课,学生们反响还挺热烈的。”   周梓书脱口而出,“你确定那是因为你的课讲得好吗?”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沈思和蹙起眉来,“不然呢?”   周梓书没出声,沈思和倒渐渐地想明白了她的意思,有点羞恼,作为一个男人,技术男,美貌倒被放在了专业技术的前头,真不是一件叫人愉快的事。   但是……心底最深处,却缓缓流动起一种名叫“喜悦”的东西来。   大约也觉得自己有点冒昧,周梓书面色泛红地主动换了话题,“这个牛仔骨还真好吃!海鲜煲汁也是!没看出来,这家店看起来也不是太起眼嘛。不知道别的菜怎么样?”   沈思和扯过纸巾,递一张给她,“下次就来尝尝别的菜好了。”   周梓书接过纸巾,好奇起来,“念建筑是不是很辛苦?”不等沈思和回答,自顾自接着道,“我从小就不怎么喜欢念书,一做算式就头疼,哎,好不容易混个大学文凭,就觉得是一生中最大成就了。”瞥一眼沈思和,“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特别没出息?”   沈思和十分淡然,“人各有志。有人爱葱花,也有人爱韭菜。”   周梓书仔细看了沈思和一眼,“语气这么敷衍,不像是真心话。一般说来,学习好的特别瞧不上差生。”   沈思和有些无奈,“瞧不上差生也不见得就能多吃上一口饭,我没必要骗你。”   周梓书笑起来,“好吧,我相信你。”   手机响起来,铃声在安静的茶餐厅里显得有些突兀,周梓书赶紧接起来,低低“喂”一声。   那头良久也不说话,周梓书有些奇怪,将手机移开耳朵一点,看了一下来电号码,不是N城的。   “你好,哪位?”   那头终于传来声响,却是极轻微的啜泣声。   “你好……请问,是周梓书周小姐吗?”   “我是周梓书,您是?”周梓书疑惑起来。   “梓书……”一声称呼过后,略微沙哑的嗓音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冒昧,急忙改了口,“周小姐……你好,我是唐庆梅,我有点事找你,能不能和你见一面?”   “我好像不认识你。”唐庆梅?分明不认识。周梓书不客气地答道。   “周小姐,我们见面谈好吗?”唐庆梅恳求道。   周梓书突然想起来父母亲提起过的那个亲戚,想要找她做体检的那个亲戚,没错,一定是她!   “不好意思,我很忙,见面就算了。”周梓书十分直接,既然是父母亲都不待见的人,肯定与家里的隔阂不是一般地深,她也不必要应酬,“再见。”   一抬头,看到沈思和略微探询的目光,笑了笑,解释道,“打错的。”   离开茶餐厅的时候已经夜色深沉,饭菜不仅被一扫而光,沈思和加点的甜品和果盘也被吃得干干净净。   当然,此时此刻走在夜色里的周梓书懊恼到了极点,这一晚吃下去的东西,明天都得变成脂肪累积在身上吧。   “吃得太饱,不能跑步,不如我们就在广场这里多走几圈?”沈思和建议道。   “不用啦,太晚了会没有公交车。这样,沈先生,我们就在这儿分手好了,我走路回家,就当锻炼了!”周梓书说道。   分手?用词真是太不当了,听上去特别难听。沈思和微微一笑,“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走路不安全,我送你吧。”   周梓书赶紧摇摇手,“不不不,不用了。真的。真的不用了。”   “走吧。”   沈思和完全没理会她的拒绝,率先走在了前面。   关键是,他并没有让她买单。周梓书在心里惦量了一下,虽然钱包有点瘪,但买这一晚的单应该也不是大问题。   但沈思和说,“说好你请我喝咖啡的。”   是哦,今晚喝的并不是咖啡。   周梓书探询地看他一眼,“那……”   沈思和接口道,“下次你再请我。”   “好。”周梓书喜滋滋地应了下来。   看她高兴的样子,沈思和的眼底也不由得闪过一丝笑意。她到底是向来不擅于掩藏自己的心思,还是在他面前如此?   这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晚上,周梓书后来几度回想,都觉得难以置信。她竟然和沈思和在N城的街道上足足走了十公里。   真要庆幸她一贯不穿高跟鞋,这十公里走下来,虽然有点脚酸,却没觉得疼。   沈思和应该也不是个善谈的人,反正他并没有刻意与她交谈,他们走着走着,很容易就陷入彼此默默无语的状态,只听得偶尔疾驰而过的车声,两人的脚步声。   “念首什么来听听?”沈思和建议道。   周梓书毫不扭捏,想了想,清清喉咙,便开始念道,“公园落成时,我们为已经消失的森林感到悲伤。   可是,秋天一到,所有的树木好像都在向我们哭诉着什么。树木给我们留下的不仅是它们的眼泪,更有为随原生林的消失而逝去的幸福的伤悲。   可是我们知道,就算树木真的会流泪,那也是我们传授的,为那些美好的、永远消失的事物哭泣,只有从我们人类这儿才能学到。在春天,它们学会了,为期待那份美丽而欢呼雀跃……”   在安静的夜里,她的嗓音因此更为动人,像高山里的涧涧流水,像穿过树林的微风。沈思和侧过头,情不自禁地将目光停留在她脸上。   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周梓书有些不好意思,“我就记得这么点……”   “这么不爱念书的人,记得这点也很不错了。”沈思和道。   周梓书有些羞恼,“喂。”   沈思和笑起来,“噢,其实差生一样也有自尊心的。”   擦,他是在取笑她吗?周梓书有心发作一番,但是这感觉怎么这么怪呢?他突然间这样没风度地嘲笑她,她却好像觉得……他们变得亲近了!   “我以前读书的时候最讨厌学习好的优等生,比如我同桌,每次考试前都跟我惨叫,哇,没时间复习,完了完了,考完了又跟我鬼叫,哇,考得糟透了,死定了!结果成绩出来,她总是比我高出一大截!什么人啊这是!”周梓书撇了撇嘴,“优等生永远这么虚伪!”   沈思和笑吟吟地看着她,“差生仇视优等生是必然的。”   周梓书瞪他一眼,气哼哼道,“我才没有。”   沈思和不做声了,只笑着看她。   她鼓着腮帮子的模样还真挺可爱的。   至巷子口,周梓书停住了脚步。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往前走一点就是我家。今天太晚了,改天请你去我家坐。”周梓书很客气地道,“今晚谢谢你。沈先生。”   沈思和笑了笑,“那么,晚安。”   “晚安。”   沈思和转身要走,又回过头来,“能直接叫我沈思和吗。沈先生听上去有点别扭。”   周梓书眨眨眼睛,“好。”她停顿一下,“晚安,沈思和。”   沈思和静静地看她一眼。   “拜拜。”   这次他真的转身走了。   周梓书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往家走,巷子里的灯光昏暗,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但仍然有各种各样的嘈杂声透墙而出,周梓书心情愉快,情不自禁地哼起歌来。   眼看就要走到家门口,突然间从旁边窜出来一个人影,不由分说地就攥住了周梓书胳膊。   周梓书吓了大跳,惊叫一声,下意识地使劲挣扎,手脚并用地就要乱踢乱打。   “梓书!梓书!”来人赶紧松了手,一迭声小心翼翼且讨好地叫道。   听到叫的是自己的名字,周梓书住了手,惊魂未定,迟疑地打量着眼前人。是个女人,上了点年纪,但穿着打扮很是整洁,她正紧紧地盯着周梓书,脸上表情极为怪异,似乎又是欢喜又是悲伤,眼里蓄满了泪水。   “你是谁?”周梓书警惕地退后一步。   “梓书!”来人又亲热地叫了一声,“梓书,别怕!我不是坏人!我是唐庆梅。”   周梓书皱了皱眉头,“唐庆梅?”   唐庆梅赶紧点头,“我刚才给你打过电话……”   周梓书微沉下面孔,“唐阿姨,我想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我要回家了,我妈不让我晚回家。”   整个官塘上下,谁不知道周氏豆浆的两口子最好说话,这样性子的人也能跟亲戚闹不和,可想而知对方人品和脾性必定不怎么样。   唐庆梅怔怔地看着她,“是吗?你妈妈管你管得很严吗?”   周梓书道,“我走了,我妈不让我跟陌生人说话的!”   一看周梓书要走,唐庆梅急起来,“等等!梓书!梓书!”   周梓书礼貌地道,“阿姨,你叫我周小姐比较好。”   意思是咱们不熟,别那么亲热地叫我。   唐庆梅脸色似乎有些苍白,“周小姐。”   周梓书道,“不好意思,我真的要回去了。唐阿姨,你要是真有事可以改天到家里谈,我妈妈不喜欢我有事瞒着她。”   唐庆梅低声道,“你很听妈妈的话。”   周梓书没有回答,十分有礼貌地微鞠一躬,侧开身就走。   唐庆梅并没有追上来,这让周梓书暗地里松了口气,她其实向来是个随和的人,但一想起眼前的这个人与父母交恶,自然而然地起了同仇敌忾之心。   看周梓书走远,很快地在家门前站住,打开门,进门,哐啷一声,门被关上。   唐庆梅缓缓蹲下身子,整个拳头都几乎塞到了嘴里,牙齿咬上去,竟然不觉得疼。眼泪像断了线,悄无声息地坠入这异乡的尘土。   手机响起来,她良久才接起,那头问了声,“看到她了?”   唐庆梅呜咽着嗯了一声。   那头静默良久,重重叹息一声,“别哭了。”   喉咙疼得厉害,眼睛也疼,唐庆梅想,她终究是看到她了,应该高兴,而不是像此刻这样恸哭。   “别吓着她。”电话那头叮嘱道,声音哽咽了。   唐庆梅挂断了电话。一颗心像被撕裂开来,连呼吸都觉得痛。   两天后,周梓书给沈思和打了个电话,拨号音响了很久,也没人接听。   他也许在忙。   周梓书想,转而给他发短信,“沈先生……”想起他说过,叫他沈先生会让他觉得别扭,又把这行字删掉。   “沈思和,手珠给你串好了,你看什么时间方便联系我一下,我给你送过去。”其实如果能叫他思和,感觉应该会更好。   直到傍晚,沈思和的回复才姗姗来迟。   “不好意思,才看到短信。在回N城路上,等会见。”   等会见?具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又不好追问。周梓书揣着一肚子心思去和梅琳琅吃饭。   梅琳琅打扮倒是和往常一样艳丽夺目,但分明表情郁郁。看周梓书打量她,又不高兴,“我脸上长花啊。”   周梓书道,“你为个前任烦恼得像这样子?”   梅琳琅着恼,“狗屁。”   周梓书扫她一眼,眼神分明就是得了,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梅琳琅发作不得,只好把勺子弄得砰砰响。   周梓书警告她,“喂,注意点风度!”   梅琳琅压低声音,“他要求录个视频故事,让我们帮找个配音师。噢,不,他特意跟我提到你,说记得你朗读得好,麻烦我跟你说一声,想请你给视频配音。”   “什么视频故事?”   “就是他和他新婚妻子的情爱路程!”梅琳琅咬牙切齿地道。   周梓书愕然,“这人疯了吗?恶心你就得了,干嘛招惹我?”   “他是故意的。”梅琳琅双目里喷出火来。   周梓书想一想,却道,“不一定。说不定是真的完全忘了从前的事,只当你是平常人。”   梅琳琅盯着周梓书。   “噢,不好意思,我忘了这么说你会更难受。”周梓书淡淡地再补上一刀。   梅琳琅良久才做得了声,“他好像和新来的头有点交情,我被嘱咐一定好好招呼他们,把这场婚礼办出特色,办出风格,办出档次,办出咱们公司的新高度。”   周梓书像模像样地点点头,“果然,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又道,“女的长得怎么样?”   梅琳琅道,“照片上倒是挺漂亮的。”   “照片?”   “嗯,说是人还在北京,抽不出身,婚礼由老公全权负责。咄,连自己的婚礼都腾不出时间来的,估计也没把这婚当回事。”梅琳琅撇撇嘴道。   “那可不见得,也许是人家情意两相知,对老公是百分百的信任与顺从,他说东,她不会说西。”周梓书又泼去一盆冷水。   梅琳琅终于发怒,“喂,你到底跟谁一边的?”   “当然跟你。”周梓书很无辜地眨眨眼睛,“但这些真相,我也不能昧着良心不告诉你。省得你自欺欺人。”   梅琳琅使劲把碟子敲了敲,“服务员!我们的菜怎么还没上来!!我点的牛排呢?好了没有?”   “嗨!”一声突如其来的饱含惊喜的招呼在身旁响起,周梓书与梅琳琅一齐侧目。   罗小九穿着鲜嫩嫩的橙黄T,配浅棕色五分裤,额前刘海乖乖地搭在秀气的眉毛上。   “哎,这么巧?”周梓书还从来没留意到,原来罗小九完全就是一美貌小生,此刻不由得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有些羞赧。   但罗小九身后的男人很快露出身形来,周梓书与梅琳琅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琳琅,梓书。”罗南阳的微笑礼貌得无懈可击,像他整个人的打扮。白衬衣配黑色西裤,中规中矩,与罗小九形成强烈反差。   罗小九有些惊喜,“咦,你们认识?”他立刻热情地建议道,“正好,咱们拼个桌吧!热闹!”   周梓书看一眼梅琳琅,她阴沉着脸,目光闪烁。周梓书擅自为她作了主,“也好。”   罗南阳斯斯然在梅琳琅身旁坐下,“梓书还是那么漂亮。”   周梓书挤出一个笑容,“谢谢。其实还是老样子。”她侧一侧头,夸奖道,“倒是你脱胎换骨了。”   罗南阳不动声色,“嗯,这些年来,几乎脱了一层皮。”   这话似乎有别的含义,梅琳琅的身子动了一下。   周梓书怕她沉不住气,赶紧道,“小九,你今天不摆摊吗?”   罗小九道,“今天不了。特意和阳哥约了来吃饭。哎,我堂哥。”   梅琳琅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一眼罗小九,“原来是堂弟呀。”   因为不被双方父母承认,因为没有婚礼,梅琳琅还真不认识任何一个罗家亲戚。   “以前没有机会认识,现在倒认识了。”牛排终于上来,梅琳琅狠狠切着牛排,笑吟吟地感叹一声,“哎,人生真是好好玩!”   罗小九完全没听出道道来,笑着搭腔,“梓书,这位是……”   梅琳琅又瞥他一眼,不客气地喝道,“什么梓书!叫梓书姐!别没大没小的!”   罗小九愣了一下,尴尬一笑,“哦。”终于察觉气氛不对,看一眼罗南阳,低低叫一声,“梓书姐。”   周梓书在桌下轻轻踩了一下梅琳琅的脚,笑了笑,“这位是我朋友梅琳琅,你叫她琳琅姐好了。”   “琳琅姐!”罗小九立刻乖巧地叫了声。   梅琳琅用鼻孔应了声,“还挺乖!”她表扬道,“不像你哥,从念书的时候起就操蛋得要命。”   周梓书轻轻咳嗽一声。   “啊,原来你们从前是同学呀!”罗小九恍然大悟。“还真是巧!”   罗南阳完全没有应战的打算,他侧过头,看一眼梅琳琅的碟子,皱了皱眉头,“你肠胃不好,吃牛排就算了,还吃那么多辣的干嘛?”   这……   周梓书与罗小九默默对视一眼,假装什么都没听出来似的又移开了眼神。   梅琳琅一口热血涌到喉咙口,却是拼尽全力咽了下去。   “罗南阳,你总是这么爱管闲事。”梅琳琅笑咪咪地道,挟一口剁椒鱼头里的酸菜塞到嘴里,津津有味地嚼。不一会儿,抬眼问罗小九,“喂,小子,你堂嫂子长的怎么样?”   罗小九猝不及防,结巴着答,“啊……我……还没见过……”   梅琳琅嗤一声笑,“你堂哥还真是,什么时候干点什么事总是这么遮遮掩掩的,说不定要到娶第三个老婆的时候才肯光明正大地带出来。”   桌上的气氛顿时便僵了下来,罗小九十分识趣地闭上了嘴。   周梓书的手机很适时地响了起来,她赶紧站起来,“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她往餐厅的小露台走,不一会儿,罗小九也跟了过来。   “怎么回事?”罗小九虽然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也不笨,“我堂哥的老相好?”   “前妻。”周梓书轻声答道。   罗小九张大了嘴。   周梓书冲他指指手里的手机,示意自己要接电话。   “哎,妈。”来电是周妈妈。   “租客今晚上搬进来,你什么时候回来?”周妈妈问道。   “他搬他的,关我什么事。”周梓书不以为然,“区区一个租客,难道还要房东一家恭候他的大驾?”   “咄!你这孩子。人家客气得很,人还没到,先送了一篮子海虾过来。”周妈妈道。   “哗!这么懂事!”周梓书顿时惊叹了。   “你爸说你什么时候回来,他弄着等你。”   “我一会就回来!”虾子是周梓书的心头好之一,一听说有虾子吃,顿时唇舌生津。   挂了电话,罗小九还在身旁站着。   “我要走了,你尽管回去吃你的饭,他们说什么你就当没听见好了。”   罗小九稍一犹豫,“我和你一块走吧。那种情形,我吃不下。我上街口随便买碗米粉也比在这吃的强。”   周梓书道,“我给琳琅发个短信。”   边发短信边问道,“你堂哥真的要结婚了?”   罗小九道,“我还真不知道,他什么都没说。我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也只是说听说他好像跟谁谁在一块……哎,老人家瞎叨叨,也作不得准,我也没当回事。”   说话间两人出了餐厅门,天已经黑透了,周梓书继续问道,“你堂哥回来干嘛来了?”   “弄了个小公司,想让我过去帮忙,今晚特意找我出来就为了说这事。”   “那很好啊,你也不用去摆地摊了。”周梓书道。   “咄!我现在的公司也不错啊!摆地摊只是我的第二职业!反正下了班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摆地摊多赚几个!”   “哦哦哦!”周梓书笑了,“那咱俩是名符其实的战友!”伸出手,“战友,你好!”   罗小九笑了,伸出手与周梓书的使劲一握,“你好!战友!”   “那么战友,我先走了,拜拜!”周梓书伸手招停一辆出租车,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拜拜!”   战友?罗小九低头看一眼刚刚被周梓书握过的手,嘴角微微抿起来。   周梓书刚在车里坐定,梅琳琅的短信来了。   “死女人,搞什么!”   周梓书嘻皮笑脸地回过去,“为姐妹两肋插刀,义不容辞。尽情地蹂躏他吧!”   出租车一路疾驶向官塘,周梓书的手机又轻响一下。   以为是梅琳琅,没想到却是沈思和。   “你在哪?”   周梓书几乎跳了起来,脑袋差点撞到车窗上。   “我在出租车上,马上到家了,你呢,你在哪?”短信发过去,周梓书想了想,又补上一条,“如果你还在工作室的话,我等会过去找你。”   沈思和没有再回复。   周梓书有点发急,车一停下,付了钱,急急忙忙地就往家里走。沈思和应该还在工作室,她要拿手珠串去给他。   才进门,就发现了异常,平时这时候,大厅里的大灯会关掉,只在壁上亮盏小灯,而此时厅里却灯火辉煌的。   “梓书!”周妈妈嗔怪地叫了一声,“急急躁躁地是干嘛呀!过来!”   周梓书头也不抬就要上楼去,“我有事,马上得出去一会。”   “这么晚了还要去哪儿?这孩子!客人在这呢,也不打个招呼。”周妈妈道。   客人?周梓书这才想起来,母亲有说过,租客今晚搬进来,人家还送了一篮虾子。   为着那篮虾子,也得跟人说声谢谢。   周梓书侧过头,循着母亲示意的方向看去。   嗯?什么?   周梓书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   沙发上正气定神闲地喝着茶的沈思和冲周梓书笑了一笑,“你好。”   “你……你好!”   我的天!怎么会是他!竟然是他!   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但喜悦的心思却迫不及待地活络了起来。哎呀,要不要跟琳琅炫耀一下。要不要呢。要不要呢。   “以后咱们就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了,请多多关照。”沈思和站起身,十分文绉绉地向周梓书伸出了手。   “噢。”周梓书干巴巴地应了一声,握住了沈思和的手。   天气酷热,客厅里只装了风扇,此刻只听得风扇的呼呼风声,身上倒是没觉得多少凉意,但沈思和的手却是微凉的,交握时心头只涌过清爽两字。   嗯,对,就是清爽。这个词拿来形容他整个人也是十分的贴切。她又想起第一次见他,明珠广场的嘈杂声里,漫无边际的漆黑天光,他的出现叫人眼前一亮,是一场没有想过会有后续的相遇。   沈思和哪想得到刹那间她心思已经转了又转,只觉她手掌柔软,小巧无比,不足一握。   “沈先生客气得很,还特地送了虾子过来,真是不好意思。”周妈妈笑着道。   “以后还有很多叨扰的地方,周妈妈不嫌我烦就好,一篮虾子算得了什么。”沈思和答得十分乖巧。   周绍元很快自厨房端出做好的虾子来,“来来来,人齐了,尝尝看!”   沈思和一点也不客气,直接用手便拿起虾子剥起来。   周梓书偷偷看他,一想到以后竟然和他住隔壁,他几乎就等于睡在她身边啊……这样想着,耳朵根子就默默地红起来。   周绍元奇怪地看一眼女儿,“梓书不吃吗?”   周梓书的手飞快地向盘子伸过去,“吃呀!”   周爸爸周妈妈很快与沈思和闲嗑起家常来,沈思和完全没半点不耐,认真又礼貌,周梓书忍不住拿余光一再打量他。   吃完虾子,沈思和道了晚安先上楼去了,周梓书磨蹭着,突然间有点害怕起来,跟他挨得那么近,怎么办才好?   周妈妈把灯关掉,“还不去睡?当心明天上班迟到!”   “哦。”   周梓书轻手轻脚地上楼去,沈思和的房门紧关着,这让周梓书暗地里松了口气。   一整晚没睡好,一直在猜想,他在隔壁,睡了?还是在听音乐?还是在看电视?上网?   早上起来不出所料,眼圈发黑浮肿,低低叫了声苦,下楼从冰箱里取了点冰块敷。   屋子里静静的,周梓书忍不住猜想,不知道沈思和是出去了还是没起床。   正胡思乱想着,沈思和从楼上走了下来,看到她,十分自然地打了个招呼,“嗨,梓书,早。”看她一眼,又道,“没睡好?”   周梓书微侧过身子,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的脸,轻轻唔了一声。   “我忘了买盐,能不能借我一点?”沈思和问道。   “盐?”周梓书奇怪起来,“你自己做早餐?”   沈思和点点头,“简单弄点儿。”   “哦。”周梓书找出盐递给他。   “谢谢。”他转身上楼去。   周梓书还是觉得稀奇。呆了好一会还是上楼去敲沈思和的门,“我这里有豆浆,你要不要喝一杯?”   “好啊。”沈思和十分大方地应道,“我煮了米粉,你要不要来一碗?”   周梓书这才看到,沈思和装了一间非常漂亮的厨房,橱柜上的刀架首先吸引了周梓书的注意力。   “这么多刀……”周梓书喃喃感叹道。   “砍骨刀,冻肉刀,切菜刀,剪刀,水果刀,面包刀,刨皮刀……每一样都必不可少。”沈思和给她盛了一碗米粉,“要不要辣椒?”   “要。”周梓书眼睁睁地看着沈思和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玻璃罐,里头满满的全是腌制好的红辣椒,“你……连这个也会做?”   沈思和笑了,“这个也没什么难的。不过这是我妈做的。”   “哦。”周梓书吁出口气,“你更像一个厨师!”她下了结论。   “是吗?”沈思和看了她一眼。   也不对。厨师哪里能有他这样的风姿?!   周梓书脸红了一下,为自己用了一个极其矫情的词。风姿。琳琅听到得笑掉大牙。   “我等会把手串拿给你。”周梓书道。   “不着急。反正如今我在你家住着,你跑不掉,我不担心。”周梓书吃得有点急,额头与鼻尖渗出汗珠来。沈思和笑了一下,扯张纸巾便替她擦拭额头,“几点上班?九点?还有时间,不着急。”   周梓书猝不及防,一颗心几乎停止跳动。他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额角,像漫不经心吹过去的风,把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却完全不自觉。   周梓书近乎粗鲁地抢过他手里的纸巾,十分努力才挤出一个笑脸,“真好吃。手艺不赖!”   沈思和给她碗里加了点汤,问道,“中午一般吃什么?”   “回家吃有点赶,反正爸妈也不在家,没人做饭,我都在外面打发了,有时候快餐,有时候牛奶就面包。”周梓书不客气地把汤都喝光。   “谢谢你的米粉。不如……我来洗碗吧。”周梓书自告奋勇。   沈思和笑了,“下次吧。”   周梓书有点不好意思,“那我就这么……走了哦。”   沈思和点点头,“拜拜。”   周梓书往外走,鬼使神差地又回过头道,“你女朋友真幸福!”   沈思和愣了一下,很快道,“我没有女朋友。”   我没有女朋友!   坐在公交车上,周梓书都还在想着这句话。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在胸腔来回激荡,他没有女朋友!一扭头,看到玻璃镜里的自己,脸上的那股雀跃性收也收不住。   一到图书馆,毛馆长就使劲打量她。   “拣着钱了?”毛馆长疑惑地问。   周梓书赶紧绷紧脸,摇摇头。   “彩票中奖了?”   继续摇头。   毛馆长丢下一个神经病的眼神,“一大早地瞎乐什么劲啊!”   真是!你管我!要你管!   周梓书假装忙碌地整理起书架来,顺手拿过鸡毛掸子,到处扫扫。   毛馆长郁郁寡欢地叹息一声,“哎,梓书,你说,我这样的女人……”她停顿一下,“除了年纪大一点,是不是近乎完美?”   周梓书被灰尘呛了一口,一阵狂咳。   “嗯……嗯……是吧……”周梓书含糊地答道。   “一个成熟的男人,明显是有需要的男人,在我这样的女人面前竟然能把持住自己,你说是不是有点不可思议?”   周梓书发声困难,良久才道,“是有点奇怪。”   得到周梓书认同,毛馆长顿时来了劲,“是吧,你也觉得奇怪吧。我是怎么也想不通,你给我分析分析,会是什么原因?”   跟顶头上司讨论这么隐私劲爆的话题……确定是工作的一部分?   周梓书字斟句酌地道,“会不会是他性取向有问题?”   毛馆长如醍醐灌顶,两手一拍,“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哎,我上次就有些怀疑,跟他一块开工作室的那个,合伙人,长的也太什么了点,我看着就不对劲啊,这两人看上去真是……真是……”半天没想出形容词,“就是看上去很登对,很般配的那种!”   周梓书也惊愕起来,喃喃道,“不是,馆长……我就随便瞎猜的……”   毛馆长置若罔闻,“不行!我得好好核实一下!这样,梓书,找个时间你跟我过去一趟,嗯,就说有装修上的细节要跟他商量商量。你替我好生观察观察,他和那个合伙人之间是不是真有猫腻!”   周梓书已经后悔得要吐血,她什么不好说,就说了人家的性取向啊!   “对了,刚才有个叫唐庆梅的打来电话,问我们这儿是不是有个叫周梓书的,说是找你有点事。你有空给人家回过电话,号码我记在电话机旁边的哈。”毛馆长踩着高跟鞋上楼去。   唐庆梅?   周梓书不禁有点动气,这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啊。她走到电话机旁边,直接把写着电话号码的小纸条扔进了垃圾桶。   她不缺乏同情心,但她也不滥发同情心。   早晨的图书馆一般会有一些老头来阅览室翻翻报纸,除了他们偶尔发出的咳嗽声,图书馆便是一如既往的寂静。   十一点,最后一个老头也走了,周梓书顺手拿过一本书,转了一下椅子,打算朗读一段,作为这个早晨的结束。   唐庆梅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梓书。”唐庆梅的声音有些颤抖。   周梓书真心不耐烦了,把书往桌上一摔,不客气地道,“这位阿姨,该说的话我上次已经跟你都说完了。”   “梓书!”唐庆梅又叫了一声。   周梓书道,“阿姨,我可以报警的!”   唐庆梅低声下气地道,“梓书!求求你!我们聊几句好吗?求你了!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可以吗?”   看她样子,似乎又要哭了。   周梓书叹息一声,“唐阿姨,对不起,我们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唐庆梅怔怔地看着周梓书,颤抖着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摸摸周梓书的脸,周梓书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顿时将椅子撞倒。   椅子倒地的声音让唐庆梅回过神来,她定定神,努力平静一下自己,轻声说道,“梓书,请听我说,我们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   周梓书十分干脆地答道,“唐阿姨,我妈妈生的我,我的身体拜她所赐,没经过她的同意,我不可以轻易处置我自己的身体。”   “你妈妈吗?”唐庆梅的表情有些恍惚。   周梓书看她一眼,“阿姨,我要去吃午饭了。”   唐庆梅似乎没听到,顾自说道,“梓书,她还很年轻,按年纪算,她是你妹妹……她现在偶尔会病发,住上一段时间的医院,医生说,让我们早一点有所准备,不要等到事态严重了……”   周梓书打断了她,“不好意思,唐阿姨,我真的要去吃午饭了。”   她走到门边,示意唐庆梅离开。   唐庆梅不死心,坚持着重复道,“梓书,她是你妹妹!”   周梓书完全拉下脸来,“我只有一个弟弟!”   将门砰地关上,头也不回地走。   唐庆梅跟在她身后,一迭声地叫道,“梓书!梓书!你听我说!梓书!”   周梓书霍地回过头来,冷冷道,“您再跟着我,我马上就报警!”   唐庆梅蓦地停住了脚步。   周梓书的手机响起来,没想到,竟是沈思和。   “吃饭了吗?”他十分淡然地问道。   听到他的声音,周梓书的心境瞬间便平复大半。   “正准备去吃呢。”   “过来我这儿,我做了好吃的。”他邀请得十分自然,半点突兀的语气都没流露。   一听到好吃两个字,周梓书的胃虫条件反射地蠕动了一下。   “好!我马上来!”她喜笑颜开,又补一句,“谢谢。”   挂了电话,回一回头,发现唐庆梅机仍然械性地跟在身后,一脸茫然。心里突然有些不忍,停下脚步,等唐庆梅走近,缓和了脸色,好声好气地道,“唐阿姨,不是我不肯帮你的忙,将心比心,您担心您的女儿,我的妈妈,她也担心她的女儿我。希望您能理解。”   唐庆梅怔怔地看着周梓书,泪水汩汩落下。   周梓书吓坏了,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纸巾,“您别哭啊阿姨,哎呀,人都看着呢,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   唐庆梅接过了纸巾,没有擦掉眼泪,反而放声大哭起来。   天哪!   周梓书暗暗叫苦,眼看走过身边的人纷纷丢来好奇与疑问的目光,哪里还扛得住,慌慌张张地丢下一句,“别哭了,我走了!”   兔子一般迅速逃走。   走到沈思和工作室的楼下才发现原来一楼的药房已经装修好,开业了,而通往二楼的楼梯也经过整修和清洁,变得明亮又好走。   工作室的门敞开着,远远地,就闻到了浓郁香味。   周梓书一脚踏进门去,还没看到人就兴冲冲地叫了声,“嗨!”   屋子里坐着一个陌生男人,听到这声招呼,正十分惊诧地抬起头来。   也很英俊,但不是沈思和。   周梓书的脸立刻红了,清清喉咙,不好意思地道,“那个……沈思和先生……他不在?”   男人打量着她,显然挺好奇,“他下楼买东西去了。你是周梓书?”   “哦。我是。”   “请坐。”男人微微欠了欠身子,表示对周梓书的欢迎。   工作室跟上次相比,有了明显的变化,窗明几净,宽大的办公桌,有些霸气的皮沙发,最最引人注目的,却是紧靠墙角落的迷你小厨柜。实木茶几此刻被拿来餐桌使用,电炉子上的小砂锅里,咕噜噜地翻滚着浓汤。   周梓书刚坐下来,沈思和便回来了。   “哎,你来了。”沈思和手里拎了个西瓜,“我听阿姨说你最爱吃的水果是西瓜。”   “洗手了没?”沈思和看一眼周梓书。   “哦。”周梓书赶紧站起来,去洗手。   “这位乔石。我叔叔。”   叔叔?这么年轻的叔叔?周梓书不由得多看乔石两眼。看上去最多三十多岁,打扮得虽然随意,但绝不邋遢。腕上那块表显然价值不菲。   沈思和把西瓜破开,切块,再把皮弃了,瓜囊整整齐齐地被摆在盘子里,沈思和又细心地在盘子里搁上牙签,“先吃饭,再吃西瓜。”   周梓书还没来得及做声,乔石轻轻哼了一声,“周少真是体贴。”   周梓书的耳朵便悄悄地发起烫来。   沈思和对乔石的挑衅置之不理,先给周梓书盛了碗汤,“西红柿炖牛腩,尝尝!”   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又或者是,他本性如此,对谁都是这么好?   心情有点复杂,缓缓喝口汤,酸酸甜甜,极其爽口,周梓书不由得赞叹一声,“真好喝!”   那乔石又是一声冷哼,“周少亲自下厨,能不好喝嘛!”   沈思和道,“我叔叔他更年期,你不用理他。”   周梓书答道,“好。”   乔石挑高眉毛,“好什么好?谁更年期?”摔了手里的报纸,坐到茶几旁边来。   “小姑娘,干什么的?”乔石问道。   “图书馆管理员。”周梓书道。   乔石眨了眨眼睛,似乎有点回不过神,“图书馆?哪一间?”   “别光顾着说话,时间紧,赶紧吃。”沈思和插嘴道。   周梓书哦一声,便没顾上回答乔石的问话,迅速扒了小半碗饭,乔石也没再追问。   吃完饭周梓书要洗碗,沈思和没让。   “下次让你洗。”他抬手看一眼腕上的表,“你坐车过去,时间估计也刚够。赶紧走吧。”   周梓书很是不好意思,讪讪地道,“这……”   乔石插上来严肃地道,“小姑娘,你要知道,女人享受男人的服务,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不要不好意思。你肯让男人为自己服务,已经算是给男人面子。”   这个调调倒是和梅琳琅的一贯主张相吻合,听上去特别顺耳。   周梓书顺势便说,“好,我记住了。我走了。”她笑吟吟地看沈思和一眼,意思是,你叔叔说得挺好的,你觉得呢。   沈思和动了动嘴角,似乎对这个论调有些无奈,“拜拜。”   直到周梓书的脚步声消失,乔石才道,“就是她?”   沈思和顺手把厨柜台板也清理一下,水龙头没关,水声哗哗地,但一点没妨碍听清了乔石的问话。   乔石抖了抖手上的报纸,微微叹息一声,“我看小姑娘好像对你有点那么个意思,你小心点,别到时候搞得收不了场。”他略一沉思,抬头看了沈思和一眼,“我看你也不像全是装的,喜欢上人家了?”   沈思和置若罔闻,脑海里却浮现起第一次看到周梓书的情形。   乍打听到她在明珠广场摆地摊,他心头很有点吃惊,周氏家境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也还算不缺吃穿的类型,她怎么就摆起地摊来了。   看到她的时候,她应该还没开张,神情有点恹恹的,然后大约是饿了,买了一份盒饭,微侧过了身子,躲躲闪闪地,几乎有点儿狼吞虎咽。   大约就是她吃饭的样子,让他有点儿难受。他突然就冒出来一个念头,有机会的话,给她做点好吃的。   “宁宁要是知道你到N城来了,难保不误会你是为了她。”乔石提醒道。   沈思和的手机响起来,乔石探头一看,笑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乔石懒洋洋地道,“她现在病情应该还算稳定吧?你到N城来,不说全是为了她,但至少也大半为了她。救母之恩总得相报。我倒是理解,但是……大侄子,别说叔叔没提醒你,今天这姑娘可未必能理解哦,小心为上。”   沈思和答道,“我还真没说错你,亲爱的小叔叔,你真的更年期了。”   他接通电话,还没作声,那头已经脆生生地叫了一声,“思和哥!我出院啦!我没事了!我好不容易才从爸爸那儿拿回手机,马上就打电话给你!思和哥,听爸爸说你出差了?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呀?”   “宁宁!”沈思和温和地道,“感觉还好吧。”   “哎,我就说没什么事,爸妈他们硬是大题小作的!我没事!别担心!爸爸说你其实是被沈伯伯外派工作去了,嘻嘻,你还是拗不过沈伯伯啊!你说你在哪儿?要是你一时半会不能回来,我去看你!”   她又兴奋又欢喜,声音大得连乔石都把她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呵呵,来吧来吧,来了就更热闹了。”乔石幸灾乐祸地道。   “宁宁,这样,我这里挺忙的,说话不太方便,有什么话咱们晚点再说。”纵然是沈思和也有点招架不住,敷衍着赶紧把电话给挂了。   蒋宁宁没有再打来,沈思和长长吁出一口气。   乔石道,“说起来这孩子也怪可怜的,年纪轻轻地就得了这个病……”   他拿过桌上烟盒子,抖出来两支,自己一支,递给沈思和一支。   烟燃上,沈思和走到窗边,把窗打开。   窗一打开,楼下的喧嚣瞬间里潮水一般涌进来,这世间的各种声响,热热闹闹地此起彼伏,乌烟瘴气却又生机勃勃。   而生命,却那么脆弱……宁宁她才二十三岁!   长长的烟蒂落下来,灼烫了手指,手机微微低鸣两声,一条短信窜了进来。   “沈思和,谢谢你的午餐。”   短信来自周梓书。   他几乎能想像出她此刻的模样。   这样的午后,图书室里一定没人,独她自由自在地仰靠在椅背上,双脚懒散地翘到桌子上,膝盖上放一本书,发完短信,她就会打开书,对着窗外静谥的阳光,低声朗诵上一段喜爱的词句。   这一次,是席慕容《无怨的青春》还是泰戈尔的《飞鸟集》?又或者是最近大热的《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他想得有点出神,嘴角情不自禁地微微扬起。   房子是乔叔出面租的,很顺利地签了合同。周氏夫妇开了一家小小豆浆店,日子过得挺好的。官塘真是个热闹的地方,没想到父亲选定的地方,正好遂了我的心愿。有时候细细想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命中注定的味道。   江医生说N城有家治疗机构非常不错,建议我把母亲也带到N城来。最近母亲的情况似乎有点不太乐观。   PS:周梓书挺可爱的。我真心觉得羞愧。   ——摘自沈思和《我的备忘录(二)》    正文 第三章 蜜 意   这样的他,为什么会喜欢她?   “这个月生意怎么样?”   “还好啦。平均日收入六十。一个月下来也抵我大半个月工资。”   “靠,就这么点,够干什么来着?一件裙子还是一双鞋子?还辛苦得要吐血!”   “我哪敢跟你比……”周梓书酸溜溜地道。   梅琳琅家境良好,打小就没为钱发过愁,工作后自己挣得也还可以,又因工作缘故,衣着打扮上一直颇为讲究,随随便便地买一双鞋子就刷掉周梓书一个月工资。   “这样吧,上次跟你说的那活……”梅琳琅幽幽地道。   “啥活?”周梓书丈二摸不着头脑。   梅琳琅支支吾吾地,“就是帮罗南阳录音频那活。人说了,钱不是问题。你觉得怎么样?就动一下嘴皮子,总强过你摆地摊一个月挣的!”   周梓书道,“你真不介意啊?”   “客人只要付钱,我都不介意。”   “那行。你没问题,我当然也没问题。”   “那等我拿到弄好稿子就找你过来录音。”   “……你弄啊……”周梓书小小地吃了一惊,“你还真是大方。还帮前夫整理恋爱史!给你点一百个赞!”   梅琳琅半晌才说,“那是我的工作。客人的要求,咱们得照办。”   周梓书眼睛珠子一转,“不对,这样你们俩可不就得三天两头碰面啊。”   “是啊,只有听完他的讲述,我才能帮他弄出一部惊天地泣鬼神的恋爱史,以便在婚礼上打动所有来宾!”   “太危险了。”周梓书叹道。   梅琳琅默默地剜她一眼。   周梓书恍然未觉,“现任会不会知道你就是前任?你确定你们真的不会打起来?现任长的什么样?你估计真动起手来,你能赢不?到时候罗南阳那小子会帮谁?一个新欢,一个旧爱,唉,真是为难!”   梅琳琅忍无可忍,“周梓书!”   “哦,吃饭!”周梓书埋下头,专注地对付起面前的牛排来。   唉,这家餐厅真不怎么样,牛排有点老。这什么汤来着?看上去有点浓得过了,让人毫无食欲。还有这炒饭!这师傅到底是从哪儿请来的,炒饭难道只懂得放酱油?!   “下次别来这家了,东西越来越难吃。”周梓书抱怨道。   “你以前三天两头就跟我念叨,想来这里吃饭!”梅琳琅横她一眼。   是吗?   周梓书搁下汤匙,认真回想了一下。   为什么现在就嫌弃它了?   周梓书很快心虚了一下。   这些日子以来,这胃口明显地被沈思和喂得刁钻了。这才在他那儿吃过几次饭嘛,似乎就觉得只有他做的才算好吃。   手机响了一下,周梓书低头一看。   “煮了绿豆粥,要不要喝?”来自沈思和。   周梓书心里一喜,立刻道,“哎,琳琅,我赶时间,得先走了。”   梅琳琅抬起头来,“干嘛?谁找你?牛排还没吃两口呢,就走了?”眼疾手快地抢过周梓书手机,“是谁的短信?”   “喂!”周梓书拦阻不及,哀哀地叫了一声。   “煮了绿豆粥,要不要喝?沈思和?谁?”梅琳琅眉毛一挑,“沈思和?钟文波的那个表弟?好啊周梓书,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你长进了啊,把我瞒得滴水不露的!”   周梓书涨红了脸,“没有啦!”   梅琳琅狐疑地打量着她,“没有你脸红什么?”   周梓书一时答不上来,抢回手机,悻悻地道,“讨厌!”   梅琳琅道,“咄,你一把年纪了,找男人是理所应当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沈思和那小子看上去还不错……”她懒懒地靠到椅背上,“去吧,喝你的绿豆粥去!”不可思议地喃喃道,“还有比牛排更好吃的绿豆粥,我也是醉了……”   周梓书咬咬牙,“算了,不去了。”   梅琳琅抬起脚来,作势要踢她,“装什么装!喜欢一个男人又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赶紧滚蛋!”   周梓书通红着脸不做声。   梅琳琅轻叹一声,正了正脸色,轻声道,“我说的是真的。梓书,这世上千千万万人,其实真的很难得才能碰上自己喜欢的那一个。他如果正好喜欢你……这世上没有比这个更美好的事了。所以梓书,我是认真的,你尽管去。”瞥一周梓书,又吊儿朗当起来,“难道是等我拿点车钱?”   周梓书没崩住,笑了,呸她一口,“那我走了。”   梅琳琅点点头,“加油!”   周梓书得了鼓励,展颜一笑,起身离开,顺便在收银台把账给结了。   才到沈思和工作室楼下,梅琳琅的短信来了,“比我挣得多还是因为找着了金主?干嘛抢着结账?”   这人就德性。   周梓书早有准备,完全不理会,删除了短信上楼去。   才在门口,已听到一阵熟悉的娇笑声,“沈先生真是客气。”   慢着!这不是毛馆长的声音吗?   她她她……她怎么在这儿?   “哎,梓书来了。”   沈思和已经看见她,笑了起来。   “梓书!!”   坐在沙发上的可不就是毛馆长!   看到周梓书,毛馆长显然也十分惊愕。   “毛馆长!”周梓书心念电转,目光顿时轻飘飘地向乔石扫去。毛馆长提起的那个男人,应该不会是沈思和,那么十有八九就是乔石了。   果然沈思和笑道,“毛馆长是我叔叔的朋友,正好过来找我谈谈你们馆里青少年活动中心的事情……”   这话怎么听怎么有点别扭,但周梓书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乔石叔叔和我们馆长是朋友。”周梓书笑着道。   乔石似笑非笑地,“没想到你们是同事,还真巧。”   “毛馆长带了两只菠萝过来,我刚削好泡了盐水,等会你和毛馆长带点儿回去吃。”沈思和道。   毛馆长眨眨眼睛,称赞道,“沈先生真是太细心了。”   乔石轻哼一声,“婆妈得要死,有什么好的。”   毛馆长柔声道,“不懂事的小女生最爱沈先生这一款。”   周梓书几乎要晕倒。情不自禁地扫一眼沈思和,发现他双眼晶亮地正盯着自己看,脸顿时红了。   毛馆长的话显然让乔石舒服了几分,脸色也好看许多,“你上次说想要把厨房做成开放式?”   “嗯,是啊,我觉得好看,你觉得呢?”   两个人顿时凑到一边讨论起厨房的装修来。   周梓书低声道,“你叔叔还没结婚吗?”   沈思和道,“是啊。”   “为什么?”   对于这么直接了当的提问,沈思和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鼻子,“嗯……”   “有什么难言之瘾?”周梓书想起了上次自己跟毛馆长提起的性取向问题。   沈思和笑了,“其实他是个不婚主义者。”   “哦。为什么?”   沈思和沉思了一下,“改天我问问他。”   正说着话,突然间门被大力推开,未见人,声音已经脆生生地传了进来,“思和哥!”   几人一齐举目望去,一个年轻女孩出现在门边,小T恤配小短裤,一双鲜橙色球鞋,青春气息逼人而来。   “思和哥!”女孩笑意盈盈,不顾有人在,上前来大刺刺地抱住了沈思和。   周梓书手里的汤匙停在了半空,绿豆粥一点一滴地往下淌。   “啊,宁宁来了!”乔石站了起来,周梓书觉得,他表情怪异地扫了自己一眼。   毛馆长何等玲珑剔透,不动声色地看一眼周梓书瞬间里惨白的面孔,也跟着站起来,笑着道,“哎,你们有客人,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走吧,梓书。”   周梓书头脑一片混沌地跟在毛馆长身后出了门。   毛馆长头也不回地教训人,“沈思和是什么人,事先没做功课吗?那种人你怎么可能是人家对手?什么时候玩死都不知道!恋爱和婚姻,最重要的是什么?门当户对!看到人家穿的是什么了吗?一件T恤就顶你一个月工资!”看周梓书不吭声,缓和了一下口气,“也是,你也不是我,没有经验,突然间碰到一个这样的,理所当然会迷上。姐姐我理解你……”   长长地叹息一声。   周梓书总算拣回三分神智,伸手到包里把手机悄悄地关掉,这才抬起头来,静静地笑了笑,轻声道,“姐姐,别担心,没有的事。”   毛馆长停下脚步,等她走上来,仔细审视她两眼,“好吧。但愿。”   当然是强撑。毛馆长经历丰富,周梓书也没指望她会真的没看出来。   周梓书一个下午都在整理书架,26岁的人生,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这么糗过。   请原谅一个没有过恋爱经验的大龄女青年,她真的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其实不足挂齿。在爱情里有可能会受到的伤害,又哪里仅只一星半点。   晚上摆摊的时候她额外给自己多叫一份烧鸭腿,罗小九丢过来一张简易凳子,周梓书坐下来,恶狠狠地啃。   “你怎么了?”罗小九道。   周梓书叹息一声,“小九,这样下去,咱们什么时候才会发财?”   罗小九好笑起来,“发财这种事,怎么可能轮到普通人。你傻啊你。”   周梓书道,“那我们这么辛苦干嘛?”   罗小九道,“至少有机会。要是不肯辛苦,就连发财的机会也没有。”   周梓书不由得多看他两眼,“你几岁?”   “23.”   “比我小。”周梓书很好奇,“为什么说话老气横秋的?”   “因为比你聪明!”   周梓书作势要把骨头扔过去,“找死啊!”   罗小九嘻嘻笑起来。   果然同一战壕里的同志最容易产生感情,这摊子日复一日地摆下来,两人从一开始的形同陌路,渐渐互生怜惜,同仇敌忾,没有客人的时候取笑一下对方卖的东西又土又丑,人也长得不怎么样,不知道以后的人生怎么办才好。   “你堂哥的公司怎么样了?”   “下个月开张。”   “你决定要过去帮他吗?”   “嗯。”   “会发财吗?”   “有可能。说不定突然间就有投资商看中我的软件,那我真的就发了!”   “哇!”周梓书惊叹一声,“要是发了一定要请我吃饭!”   “那是当然!”罗小九示意她,“有客人来了!”   周梓书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果然自己的摊前俏生生地站了一个美貌女孩。却是蒋宁宁!   “多少钱?”蒋宁宁漫不经心地把摊上的东西一样样挑起来看,表情无比嫌弃。   周梓书站起身来,不亢不卑地道,“那个八十,这个六十……”   蒋宁宁终于看她一眼,“果然很便宜。”笑容讥诮,“和你本人的气质还真搭。”   罗小九叫了起来,“喂!你说什么!”   蒋宁宁夸张地挑挑眉毛,“啊!还有护花使者啊!”看看周梓书,又看看罗小九,“嗯,其实你们俩在一起才搭。烂锅盖就该配烂灶!”沉下脸来,“我警告你,以后别让我看见你去纠缠思和哥!”   没等周梓书作声,罗小九哪里还忍得住,板了脸来骂,“哪里来的丑丫头!怎么说话的?你妈没教你什么叫礼貌吗?自己从来没照过镜子?长的这样还敢说别人?你没毛病吧你?!”   蒋宁宁脸一变,抬脚就朝罗小九的小摊板踢了过去,五颜六色的手机壳顿时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罗小九大怒,扬手就要打人,“臭三八!你找死啊你!”   周梓书抬起手来,抓住了罗小九。   “小屁孩子,不用理她。”周梓书轻描淡写地道,静静地看一眼蒋宁宁,一字一句地道,“把东西全都拣起来!”   蒋宁宁哈地一声笑,倔傲地昂了昂下巴,“你说什么?”伸手就要推周梓书的小推车,周梓书拿出手机,淡淡地道,“你敢动一根手指,我马上报警!”   蒋宁宁愣了愣,手收了回去,漂亮的眉毛仍然倒竖着,“谁叫你那么不要脸去纠缠思和哥!”   周梓书道,“把我朋友的东西拣起来!”   蒋宁宁好笑地看着她,“我才不!”   周梓书转头对罗小九道,“我有这位小姐思和哥的电话,这位小姐弄坏了你的东西,你可以打电话向她思和哥索赔,我很乐意为你作证。”   罗小九道,“也好。”   蒋宁宁急了,叫道,“喂!”   周梓书平心静气地看着她,“要不然就把我朋友的东西全都拣起来放好!”   蒋宁宁红了眼眶,叫道,“你们欺负人!”   周梓书心头再憋,此刻也哭笑不得,“你没毛病吧你!是谁先在这里撒泼骂人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纠缠你思和哥了?我是陪我们馆长去谈装修的!拜托,你搞清楚事实了吗?沈思和很了不起吗?你把他当成宝未必别人就看得上他!”   蒋宁宁不服气,“你还勾引他叫他租你家房子!你这狐狸精!”   周梓书怒极,喝道,“你叫他马上搬走!谁稀罕!我说你,你有这力气在这里骂我,还不如多去讨好一下你的思和哥!小心这会儿功夫别的狐狸精又缠上他了!”   罗小九哧地一声笑,蒋宁宁立刻将茅头转向他,“臭小子!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罗小九扬扬眉,“我就笑,我爱笑,我大声笑,哈哈哈!哈哈哈!怎么着!关你屁事啊!”   蒋宁宁气急败坏,一脸嫌恶地看着罗小九,“恶心!”   罗小九毫不客气地还击,“你更恶心!”   蒋宁宁怒极,抬脚蹬蹬地就把落在地上的手机壳好一顿乱踩,罗小九瞪圆了双眼,“喂!”上前一步狠狠推一把蒋宁宁。   蒋宁宁趁势坐倒在地,尖起嗓子边哭边嚎,“打人了!有人打人啦!”   路人纷纷侧目,并不聚拢来,只远远地指指点点,周梓书怒极反笑,低声道,“喂,你不嫌丢脸啊!快点起来!闭嘴!”   蒋宁宁哪肯理她,哭得更大声了,像是真受了十足的委屈,终于一上了年纪的老伯走近来,关切地问道,“姑娘,怎么回事?要不要帮你报警?”一边十分警惕地看了一眼罗小九与周梓书。   周梓书忍无可忍,拿出手机,三下两下拨通沈思和电话,“沈先生,宁宁小姐哭得快死掉了,您赶紧过来一趟吧。”   沈思和在那头明显一怔 ,不等他说话,周梓书已经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等沈思和赶到,蒋宁宁已经将自己收拾好,十分文静地站在周梓书身边,笑容甜美。   “哎,思和哥!”她冲沈思和吐了下舌头,“我想买两个小玩艺,觉得有点贵……大家就争了两句。”   罗小九重重地哼了声,“这位小姐不去做演员真是可惜了。”   蒋宁宁立刻狠狠剜了罗小九一眼。   沈思和掏出钱包,“喜欢什么?我给你买。”   蒋宁宁大喜,立刻挽住沈思和胳膊,手指戳戳这个,指指那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都很喜欢!”   沈思和也不细看,只道,“多少钱?”   周梓书答道,“一共是一千八百块。”   蒋宁宁惊呼一声,“什么破东西,这么贵!抢钱啊你!”   周梓书十分平静地道,“您要是觉得贵,可以不买。好走不送。”   沈思和取出钱,递过来,“好了。数数,这里一千八。”   周梓书咧一下嘴角,十分认真地把钱数了一下,“谢谢。”   蒋宁宁还不服气,“刚才她说的明明不是这个价格……”   周梓书再咧一下嘴角,“你情我愿的东西,有什么问题?”   蒋宁宁恼怒不已,“你这人真是可恶!”   沈思和侧过头,看一眼蒋宁宁,极温和地道,“好了,可以了。走吧。”   他一发话,蒋宁宁顿时温顺又乖巧,“哦。”   周梓书又道,“慢一点!”她看着眼前两人,嘴角含笑,“不好意思,刚才这位小姐踩坏了我朋友的东西。”   蒋宁宁不服气,叫道,“是他想动手打人!”   周梓书顿时目露凶光,冷冷道,“怎么?敢做不敢当啊?”   沈思和道,“多少钱?”他有点头疼起来,周梓书态度不善,这让他特别不好受,希望尽快把事情了结。   周梓书冲罗小九一笑,“小九,你报个价。不用担心,这点小钱,对沈先生来说,不值一提。”   这话真是刺耳,沈思和看了她一眼。   “我这都是便宜货,值不了几个钱。也就两千块这样。”罗小九随口报个价。   蒋宁宁叫了起来,“这些破东西,两千块?两百块都不值!”   沈思和却极爽快地道,“好,两千块。”他再数出钱来。   周梓书笑了,“沈先生真是个好人。还特意在钱包里准备了这么多现金,原来一早知道是要有单要买。”   沈思和觉得头是真的疼起来了。这个样子的周梓书,真是太不可爱了。   “走吧,宁宁。走。”   他俩转身离开,周梓书静静地抬起头,蒋宁宁几乎半挂在沈思和手臂上,不知道在跟他说些什么,眼梢眉角都是快溢出来的欢喜。   突然间,沈思和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周梓书赶紧微垂下眼帘,似乎十分专注地在整理自己的东西。脚步声轻响,沈思和走了回来,周梓书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地,几乎蹦出胸腔。   沈思和轻轻咳嗽一声,低声道,“我今天下午给你打电话了,你手机怎么没开机。”   周梓书抬起眼睛,笑了笑,很客气地道,“沈先生有事找我?”   她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就已经留意到,她叫他沈先生。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沈思和皱了皱眉头,又道,“宁宁心眼不坏,只是有点任性,你别介意。”   周梓书眨眨眼睛,笑了,“怎么会!宁宁小姐这么照顾我的生意,我很感激!”   沈思和听到这话,不由得深深看一眼周梓书,嘴唇动了动,周梓书已经撇开他,冲着罗小九扬了扬手里的钱,“哎,小九!今晚这么大单,咱们收工,吃宵夜庆祝庆祝去!”   没有再看沈思和,周梓书开始收拾东西。   已经老大不耐烦的蒋宁宁走过来,扯了沈思和一把,嘴里嘀咕道,“咄!没见过钱似的,小家子气!思和哥,我们走!”   沈思和被她拖着走,听到身后传来周梓书的声音,他们似乎在商量要吃些什么。   他记得她刚才看他的眼神,那么冷淡,那么疏离。似乎有根针,轻轻地把心给扎了一下。还挺疼。   “思和哥,我们……”   沈思和轻而坚决地将蒋宁宁推开,“宁宁,你是自己回海城,还是我给阿姨打个电话,让她来接你?”   蒋宁宁愣住了,嘴噘得老高,“我不!我要在这里陪你!”   沈思和道,“好吧,我这就给阿姨打电话。”   蒋宁宁急了,“我自己回去!”怎么想也不服气,恼道,“我已经长大了,我是大人了!我可以决定自己去哪里干什么!”   沈思和道,“在我看来你并没有。”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然今天就不会做这么幼稚的事!”   蒋宁宁怔了一下,微微咬一下嘴唇,委屈地道,“可你……”   “我怎么了?”沈思和挑挑眉。   蒋宁宁笑了,“没什么!好啦好啦!是我错啦!我保证以后乖乖地,再不任性了!”   沈思和叹息一声,“你每次都这么说!宁宁,你不小了……”   蒋宁宁打断了他,“我知道我知道!以后真的不了!思和哥!咱们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沈思和打开车门,“我还有事要忙,你去哪儿?我送你。”   蒋宁宁收了笑脸,“思和哥……”拉长了腔调,又是委屈又是不肯。   沈思和启动车子,“要不然我给你打部车?”   眼看多说无用,蒋宁宁转动一下眼珠子,笑了,“你去忙吧,我自己打部车!”   沈思和道,“明天走的时候给我电话。”   蒋宁宁冲他摆摆手,“好。”   看着沈思和的车子驶走,蒋宁宁吁出一口气。哼,这么容易就被打发走,她还是蒋宁宁嘛!那个狐狸精,别以为她看不出来,看着思和哥的表情一脸的花痴!鬼才信她不是在打思和哥的主意!想得倒是美!有我蒋宁宁在一天,你就别妄想!   这一晚周梓书回家得有点晚,父母亲因为要早起,习惯早睡。周梓书开门的声音吵醒了母亲,周妈妈睡眼惺松的,嘀咕了她一句,“又没有男朋友!怎么这么晚!”   周梓书被噎了一下,立刻还嘴道,“我在赚钱!我是在赚钱!”   周妈妈嫌弃地扫了她一眼,“能赚几个钱!趁早找个男朋友是正经!”   真让人火大!老人家懂什么,这年头男朋友会比人民币靠得住?咄!   换了鞋上楼,发现沈思和的屋里还亮着灯,灯光透过门缝泄露出来,让周梓书的心无端端地又漏跳了一拍。   她刚把自己的房门打开,沈思和的房门突然就打开了。沈思和背光而立,弄得周梓书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似乎和平时也没什么不同。   周梓书赶紧礼貌又抱歉地一笑,“不好意思,吵到你了吧。”   “一个女孩子家,以后还是别这么晚比较好。”他当然不会告诉她,他今天晚上在巷子里散了好几次步。没看到她回来,他有点心浮气燥。   “谢谢沈先生关心。”周梓书十分客气地道。   又是什么狗屁沈先生!   “梓书……”沈思和上前一步。   周梓书似乎吓了一跳,她赶紧道,“晚安,沈先生!”兔子一样蹿进屋子里,砰地撞上门。   他是想要跟她解释些什么吗?有什么好解释的?能不让她更糗了吗?   扑倒在床上,手机响起来。   差点以为是沈思和,以为他坚持着要跟她说些什么,却是周泽。   “姐!”电话那头的周泽气喘吁吁。   “又怎么了?”周梓书没好气地道,看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   “姐!”周泽急促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哭腔,“你快来!我这儿出事了!你快来!”   周梓书腾地坐了起来,“什么事?你在哪儿?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当时太气愤了,我就拿桌上的啤酒瓶咂了他一下……”周泽语无伦次,“我看他可能晕了,就赶紧跑了,我很怕……姐……我们的车子就翻了……小微她流了好多血……姐……我好怕……你快来!”   周梓书大惊,跳下床去,心头已经乱成了一团麻,却还想着千万不能惊动父母。光着脚跑下楼,胡乱地套上鞋,出门去打车。   出了门才又想起自己还没拿包,又赶紧回头去房里找包,把所有现金以及银行卡放到了包里。   “梓书,出什么事了?”沈思和的房门再次打开,“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被他一问,周梓书的眼泪就下来了,哽咽着道,“我弟弟出事了。”   沈思和微微一怔,立刻上前握住她的手,沉声道,“不着急,我跟你去。”   此时此刻的官塘小巷,大半陷入沉睡,沈思和的车子迅速驶出官塘,在夜色里无声疾驶。   期间周泽又打过来两次电话,说是120已经到了,他们正在前往医院的路上。   “姐……小微会不会死啊?姐……”虽然一向调皮捣蛋,但何尝真正碰到过祸事,周泽早已经完全失去了主张。   周梓书一边故作镇定地安慰周泽,挂了电话眼泪就没停过。沈思和不时自后视镜里看她,她眼睛已经有些红肿,已经完全忘了还在生他的气,任他一手握住她的。   等赶到医院,发现警察也来了。原来是被打伤的那个男人的朋友报了警。   周梓书老半天才算弄清楚,小微大着肚子去酒吧找男友,被男友驱赶,小微一个电话把周泽叫了来,周泽与小微男友争执起来,周泽气怒之余,抓了桌上的酒瓶直接砸在了小微男友头上!小微男友此刻还躺在医院的手术室里!   周泽眼看自己闯了祸,就和小微开车逃离了现场,两人心慌意乱,车子一头撞上了防护栏,车子翻了一整个,小微当即昏迷不醒……   周梓书眼前一黑,腿全软了。   手指半天才戳到周泽额头上,声音颤抖着道,“你……你……小微是谁?啊?A还是B还是C?啊?你有没有脑子啊!嗯,我想起来了,就是上次你跟我说过的小A!对不对!她怀孕了就来找你!关你屁事啊你!你到底有多了不起啊?还能为前女友出头了!你看看你惹的这是什么事!要是让爸妈知道了可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啊!”眼泪鼻涕流了满脸,抓住周泽的衣角大哭起来。   沈思和将她大半肩膀搂住,低声劝慰道,“梓书!梓书!别这样,梓书!”   周泽哪里还做得声,垂了头,眼圈红了。   警察很快把周泽带走,周梓书软软地倒在了沈思和身上。   沈思和十分镇静,将电话拨给乔石,简单地说了一下事情经过。   “你立刻去那边医院,找到那个受伤的男人……家属也行……”   周梓书朦胧中,只觉得沈思和打了好久的电话,他在说什么?她有点糊涂了……她只想着,怎么办?怎么跟爸妈说?   “梓书!梓书!”沈思和拿出纸巾,十分轻柔地把周梓书的脸好生擦了一下。“你现在可不能倒下去。你得想办法!”   这话提醒了周梓书,她顿时一个激棱,回过神来。   “等小微醒来,你需要做好小微的安抚工作。”沈思和思索着道,“孩子是肯定保不住了……”   周梓书定定神,努力平静下来,“我就在这儿等着。等她醒了跟她说。”迟疑了一下,低声道,“今晚谢谢你。”   感觉到她似乎要挣开自己,沈思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鬼使神差地便道,“我和宁宁没什么的,我只把她当妹妹。”   周梓书没想到他会突然间蹦出这么一句话,愣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飞快地看了一眼沈思和,发现他表情颇有些不自在,耳根子隐隐发红。   “我们从前是邻居,所以走得比较近,你别介意。”沈思和轻声道。   周梓书良久才哦了一声。   他为什么要特意跟她说这些?她似乎有些明白,又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但这样子靠着他,突然间便百般不自在起来。   手术室门打开,小微被推了出来。“病人没什么大碍,胳膊有些擦伤……嗯,孩子没保住……”医生边脱下手套边说。   周梓书暗自松口气,幸好!幸好只是没了孩子!一个渣男的孩子,不要也罢!   沈思和留在走廊,周梓书到病房里去看小微,小微已经完全清醒,脸色异常苍白,额前的头发全湿了。   一切全因她而起,周梓书简直不知道是要恨她好,还是怜惜她好!   小微努力地要伸出手,试图握住周梓书的。   “……小泽呢……”   “你先别说话……”周梓书低声道,“你的孩子没了,你知道吗?你需要好好休息。”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对不起,是小泽闯的祸,害你失去了孩子。”   小微极力摇头,微微喘息着道,“不是。不关小泽的事。是我不好……”她咬住下唇,“这个孩子,没了更好!”一眨眼睛,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   周梓书道,“要不要通知你家里人?”   小微苦笑一下,“我爸妈都在乡下。不是什么光彩事,瞒得越紧越好,哪还敢通知他们。”眼泪又淌了下来,“爸妈一心盼望我找个好人家,不用再回乡下去受苦……”   周梓书低声道,“那样的男人,分开了更好,没有什么好难过的。你还年轻,把身体养好是正经。”   小微吸吸鼻子,说道,“小泽一定是像姐姐,心地好。”   周梓书冲口而出,“心地好有什么用,你不是没选他?”   小微怔了一下,喃喃道,“是我不好。”   也不全是。谁让周泽家只是个卖豆浆的。   “如果他们要告他,我可以作证,是他们先动手,小泽是为了保护我……”小微说道。   周梓书微微一喜,“我先替小泽谢谢你。”   小微十分羞赧,“是我要谢谢小泽,要不是因为我,就不会闹出这些事。”   周梓书在床头搁下两千块才离开。   沈思和看到她,立刻迎了上来,低声对她说道,“被小泽打伤的那小子已经醒了,说是稍微有点脑震荡,留院观察一阵,估计没大问题。”   周梓书大大松口气,“太好了。”   “我让叔叔找对方谈和解,私下赔点钱就算了,事情闹大对大家也没什么好处。”   “他们肯吗?”周梓书紧张起来。   “肯。”沈思和道,“但他们开了个高价。”   “多少?”   “四十万!”   周梓书瞪圆了眼睛,“四十万!想得倒美!不就是酒后打架嘛,让他告去!要钱没有!”   沈思和看了她一眼。   周梓书又道,“小微说了,她可以给小泽作证,是那小子先动的手!小泽是自卫!”   沈思和突然伸出手来,替她将耳边的头发往后拨了拨。   “走吧。回家。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小泽呢?警察那边怎么说的?”   “说了是误会,双方要私下和解,警方也没多说什么,小泽已经走了。”沈思和倒是说得轻描淡写地,乔石在那头不知道花费多少功夫,但这些,却不必让周梓书知道。   周梓书停下脚步,皱起了眉头,“他去哪儿了?”   沈思和提醒道,“他不是十六岁。梓书。可能他想一个人安静一下。”   周梓书急怒攻心,嚷道,“你不懂!他根本还是小孩心性,完全没长大!”   沈思和道只好道,“他会联系你的,别担心。”   周梓书突然醒悟,她这样对着沈思和发脾气,完全于事无补,脑子一转过弯来,就有点不好意思。   “对不起。”她侧过头。   沈思和笑了笑,“你在这等我,我去把车开过来。”   两人回到家已经三点多,再过半个多小时,周爸爸和周妈妈就会起床做出摊准备。   “今天的事,请为我保密,千万别让我爸妈知道。”周梓书叮嘱着道。   “要是他们来人找你,告诉我一声。”沈思和道。   凭什么呀。那是她家的事。与他无关。   周梓书条件反射,说道,“不,不好麻烦你。”   沈家和静静地看她一眼,轻声道,“梓书,你还在生我的气。”   周梓书立刻涨红了脸,一口否认,“没有!真没有!我干嘛生你的气!你想多了!真的没有!”   “如果没生我的气,就不要拒绝我。”沈思和温和地道。   周梓书眼睛都不知道看哪儿好,嗫嚅道,“不是……嗯……我是觉得……”   突然间一双手温柔地抚上她眼睛,周梓书一颗心顿时砰砰狂跳起来,他的手掌带着一线微凉,所有光亮顿时消失了。   他似乎更挨近了她一点,呼吸就在她耳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梓书。但我想我喜欢你。”他停顿了一下,再次重复道,“我喜欢你。”   一个微凉的吻落在她额上。   “晚安。”   周梓书一整晚都没睡好。   也是。睡得好才怪。   周泽闯下的大祸,所带来的震惊都远远及不上那一个轻淡的亲吻。   他说他喜欢她。   为什么?   他说他自己也不知道。   简直难以置信啊。刚刚过去的那一刹那,像一个梦。但那感觉清晰得叫人永生难忘,分明又绝不会是个梦。   天快亮时,窗外下起了雨,雨声哗啦啦地,周梓书反而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很沉,似乎也很久,等到突然惊醒,才听到门被敲得很急。   她去开门。   沈思和站在门外,似乎有点着急。   “怎么那么久不开门?”   周梓书尚有睡意,整个人懵懵懂懂的,乍然间看到沈思和,脑子似乎停顿了一下,半晌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穿着睡衣!一头乱发!而且脸没洗口没漱!   她小声尖叫一下,砰地关上门。   门外是沈思和有些忍不住的笑,“我做了早餐,你收拾好了过来吃吧。”   这个人!他竟然这么自然!这么自然地敲她的门,这么自然地叫她过去吃早餐!   她脸皮才没有他那么厚!   她收拾好了蹑手蹑脚出门去,出了门才想起今天是周末,摸出手机给梅琳琅打电话。   “出来喝早茶!”   梅琳琅不知道多敏感,“什么事?”   “赶紧地,我定位子等你!”周梓书避而不答。   其实她并非想要跟梅琳琅说些什么,但内心真正惶乱无比,需要一个人陪在身旁。   梅琳琅比周梓书预料的来得更晚,这期间周梓书喝光不只一杯茶,直至唇舌发苦。   沈思和发过来一条短信,“记得吃早餐。”   他并没有追问她为什么没有去他那儿吃早餐,显然对于她的惊慌,他心里有数。这么从容镇定的他,让周梓书又羞恼了一点。凭什么呀!凭什么只有她乱了阵脚?!   周梓书的茶杯已经第三次续上茶水,梅琳琅终于踩着十寸高跟鞋出现。   梅琳琅身高足有一米七零,周梓书嫌她高,站在身边就让人有压力,于是要求她见面时不得穿高跟鞋,梅琳琅嘴上抱怨周梓书嫉妒自己,每次出来却也细心地换上平跟鞋。   今天这是怎么的了?   “约了罗南阳,所以得全副武装。”梅琳琅如是解释着自己的高跟鞋,周梓书这才留意到,梅琳琅一张面孔分明仔细化过妆,原本就生得漂亮,精心拾掇一番,更是明艳惊人。“他和你一样,也最不爱我穿高跟鞋,理由跟你一样,说是和我走在一块,我太高,会有压力!哼!那就让他多点儿压力!万一谈不拢,还可以用高跟鞋砸他!”   周梓书道,“我算看透你了,你丫根本就没放下过那小子!你还爱着他!”   梅琳琅坐下来,喝口茶,才白了周梓书一眼,“闭上你的狗嘴!”招手叫服务员,斜睨着周梓书,“说吧,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叫你出来喝早茶?”   “好吧。爱说不说。”   “见过罗南阳的新欢了?”   “没有。”梅琳琅最爱的小笼包子送了上来,梅琳琅搓搓双手,笑道,“唉,天大的事,只要有好吃的,都算不得什么。”   “没见过像你这么好吃的女人!”周梓书抢先拈起一个小笼包,一口咬下去,汁水横流。   “你得了吧你。全世界就你最没资格说我。”梅琳琅再白她一眼,“让我猜一猜,绿豆粥最近不理人?”   周梓书再忍不住,凑近梅琳琅,低声道,“他说喜欢我。”   梅琳琅吃了一惊,笑起来,“啊哟!是吗?我靠!这么快!你们才认识多久?”   “两个多月。”   “两个多月了呀。嗯,也是,咱们上次看蓝月亮,好像也是蛮久之前的事了。妈的,时间过得真快。”梅琳琅道,“都两个多月了,那就不算快,这年头,有些人才认识三天就滚床单了。”细细打量着周梓书,“吓着了?”   周梓书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嗯。”   梅琳琅将豆浆喝光,“哎,这里的豆浆真不怎么样!完全没有你家的好喝!”开始吃泡椒凤爪,“上次我跟你说过,这世上很难得才碰到自己喜欢的人。我是非常认真和正经的,所以,梓书,不用怕,没什么好怕的。没有任何一段感情是可以看得到将来的。你看我和罗南阳,当时我们又怎么会想得到有一天会分手?”她声音渐渐低下去,神情也廖落起来,“做梦也没想到。”   “琳琅,如果觉得不舒服,干脆回了罗南阳算了。何必找气受呢。”周梓书劝道。   “你也知道我脾气,他想让我难受?哼,我偏不难受!我干嘛要难受!他有他的春天,我也会有我的新生活!”梅琳琅头一昂,执拗地道。   “好吧,既然如此,那活儿我就接了,算为你分担分担!他要真敢为难你,看我不踢死他!”周梓书十分有义气地道。   梅琳琅看她一眼,笑了,“看在你这么够朋友的份上,教你一招!欲擒故纵!男人可不会珍惜容易到手的猎物!”   周梓书根本不受教,“你算了吧!当初罗南阳第一封情书就搞定你了!”   梅琳琅怔了一下,幽幽地道,“所以啊,现在我没落得好下场。”   周梓书闭上了嘴。   “这样吧,你平时要上班,晚上要去摆地摊,那就中午的时候去我店里录音吧,怎么样?”梅琳琅换了话题。   “行。”   “不过不排除晚上有可能会找你,也许会影响你摆地摊。”梅琳琅笑了一下,“不过没关系,你的情况罗南阳先生很了解,如果有这样的情况出现,他愿意用金钱作为适当补偿。”   周梓书扬扬眉,“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现在很有钱吗?”   “不知道。”梅琳琅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哎呀,吃饱了,走!逛街去!”   “你不是说约了罗南阳吗?”周梓书跟在她身后出门去。   “约的下午一点,还早呢。”   “话说,那个牙科医生怎么样?对你有意思不?”   脑门被梅琳琅居高临下地弹了一记,“你闲着无聊,就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周梓书恼羞成怒,“下次你再穿高跟鞋,别指望我跟你走在一块!”   一辆黑色轿车静静地驶近来,停在了两人身边,车门打开,沈思和走了下来。   “嗨。”他笑盈盈地打了个招呼。   周梓书没想到会碰到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嘴唇动了一下,竟然说不出话来。   梅琳琅恨铁不成钢,伸手掐她一把,笑道,“沈先生好!”   沈思和温和地道,“梅小姐太客气了,叫我名字就好。”   梅琳琅笑了笑,“也是。好吧,思和!这是要去哪儿?我们要去百货大楼,方不方便载我们一程?”   周梓书磕磕碰碰地开了口,“啊,不用了吧……我们又不赶时间……不用麻烦了……”   沈思和看她一眼,笑道,“不麻烦。是我的荣幸。”   他亲自为两人打开车门。   周梓书只觉浑身不自在,如坐针毡,梅琳琅只好道,“不好意思,我这姐妹完全没见过世面,思和你别介意。”   沈思和从后视镜看过来,嘴角微微一抿,眼里藏着淡淡笑意,“不,不介意。”   周梓书脸臊得通红,突然间横下心,抬起头来,说道,“你经验老到,当然不介意。”   沈思和没想到被她这么塞了一下,一时间有点发愣,很快回过神来,笑了,“我怎么就经验老到了?”   周梓书眨了一下眼睛,“能把妹妹哄得服服贴贴,还不算经验老到?”   沈思和一听这话,脸色顿时有点难看,他解释得还不够清楚吗?她干嘛抓住不放?   梅琳琅何等聪明,一看两人神色,立刻道,“哎,思和,你前面放我下车,我想起得去店里拿点东西,待会还约了客人。”   沈思和道,“要不然送你过去一趟好了。”   梅琳琅赶紧道,“不,不用。”颇含深意地看一眼沈思和。小子,别辜负了姐妹的心意!   沈思和唇角微微扬了扬,便把车子缓缓靠路边停下,梅琳琅重重掐一把周梓书大腿,不着痕迹地丢下一句话,“加油!”   车里只剩下周梓书与沈思和了。   “继续去百货大楼?”沈思和自后视镜里看着她,“我今天有空,我可以陪你。”   周梓书别扭着嘟囔道,“我才不稀罕。”   突然间惊觉,自己的语气似乎有些撒娇有些负气,分明有点恃宠而骄的味道,脸顿时又暗暗地红了起来。   “那我们去菜市场,中午我给你做大酱汤吃,好不好?”听上去沈思和的声音竟是纵容得不得了,周梓书心里的欢喜一层层地翻涌上来。   车子拐了个弯,向最近的菜市场驶去。   一走进菜市场,大约是拥挤的人群与嘈杂的人声,让周梓书放松了不少。她好奇地看着沈思和挑东西,不时发问,“这是什么?”“这个呢?”   有点意想不到地看着沈思和,“你真的不像建筑师。”   沈思和一本正经地纠正他,“我现在只是个装修设计师。你要是有朋友要装修房子的话,不妨介绍给我。”   周梓书道,“你似乎对自己干哪一行并不是特别在乎。”   “那是因为我觉得我无论干哪一行都能干好。”沈思和把一把山厥菜扔到秤上,“哪怕是厨师。”他停顿一下,“又或者是别人的男朋友。真的。要不你试试!”   周梓书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间冒出这么一句话,擦,他是在调笑她吗?她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沈思和觉得有趣,笑了,“你还真是爱脸红。”   周梓书伸手将半边脸捂住,支吾着,“哪有。”   沈思和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他真的没见过比她更爱脸红的女孩了。   他多买一条鱼,对她解释道,“这个山厥菜煮鱼非常美味。”   “真的吗?”周梓书暗暗吞了吞口水。   两人足足逛了大半天,这才大包小包地走出菜市场。天气热,这么走了一阵子,周梓书全身是汗。   把东西搁进车后厢,沈思和自车里拿过毛巾,示意周梓书靠近一点,“过来。”他说。   周梓书觉得这个人真是……他们明明还什么关系都不是呢,为什么他做起这些让她心惊肉跳的事来,竟是自然又平常似的?   但她还是乖乖地上前两步,毛巾便温柔地罩了上来,他挨得太近,弄得她的心砰砰乱跳。   手机很适时地响了起来,周梓书立刻退后一步,说道,“我接电话。”   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的男子,一听电话接通,立刻便说道,“你是周梓书?”   “你好。我是周梓书。你哪位?”   “我是刘江!”那头十分没好气,“你弟弟把我打伤了,现在人也不见了,你打算怎么办?”   周梓书心头一凛,赶紧道,“啊,你好。真是不好意思,我弟弟年轻不懂事……”   那头重重地哼了一声,“我本意并不想私了,但你叔叔再三恳求,我才同意私了的,现在你们人也不出现,是想耍我吗?”   周梓书轻咳一声,低声道,“是这样的,这件事呢,说起来也不全是我弟弟的错,刘先生你当时也很冲动,是你先想动手打人,我弟弟才不得不……”   那头极为恼怒地打断了周梓书的话,“喂,你什么意思?!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先动手打人了?我好端端地跟朋友在喝酒,你弟弟突然冲出来打我,简直神经病!还跟我女朋友勾三搭四的,我都忍了!”   周梓书努力按捺着自己,平静地道,“你女朋友可以作证,是你先动的手,我弟弟迫于无奈,才还手的。所以,这件事你们俩都有错在身,你要我们赔四十万,这不可能!”   那头哈一声笑出来,“什么?我女朋友可以作证?是吗?我没听错吧!”那头悉悉索索地,似乎和身边人说了些什么,接着,一个女声传了过来。   “周小姐,你好。我是刘江的女朋友小微。”   周梓书大吃一惊,他们怎么在一起?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周梓书惊慌地看了一眼沈思和。   沈思和疑惑地看她一眼,“说什么了?”   “我和周泽其实很早就分手了,但他一直不死心,想和我和好,我已经有了新的恋情,当然不会答应。但周泽一直纠缠着我,那天晚上,我和刘江约好在酒吧见面,没想到周泽等在我家门口,非要跟着我去酒吧,结果他俩一见面就吵了起来,周泽性情冲动,没说上两句,就直接上去打人……”小微嘤嘤哭泣起来,“刘江现在才刚刚苏醒!周泽他怎么能这么野蛮呢!”   周梓书脑子里嗡嗡作响。   这小微,她疯了吗?她昨天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小微……你……”周梓书嘴唇微微颤抖着,突然脑子中灵光一闪,“是刘江他威胁你,是他让你这么说的,是不是?小微,你不用怕他……”   小微十分诧异地打断了她,“周小姐,你说的什么胡话啊!刘江是我男朋友,他干嘛要威胁我!还有就是,周泽硬把我拉上车,出了车祸,害得我受伤,孩子也没了!”小微又哭了起来,“我的孩子没了!医生说,我体质弱,以后很难怀上孩子!周小姐,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吗?”   周梓书张了张嘴,完全说不出话来。   “不多说废话了,我和我女朋友的损失,五十万,别跟我讨价还价!这已经很便宜他了!要不然,就让周泽等着坐牢吧!”刘江重新拿回了手机,冷冷地说道,“我一定会告到他坐牢!不信咱们就走着瞧!”   电话挂断了,周梓书眼前黑了一黑,整个人差点倒下去。沈思和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搂住,焦急地叫了一声,“梓书!”   周梓书被塞到了车里,车里空调开得很足,纵然这样,也不能让周梓书的心平静下来。   “怎么会这样?”她喃喃道,“昨天小微不是这么说的……”她哽咽起来,“现在他们要五十万,要不然就告小泽!”   沈思和摸摸她额头,说道,“他们想要钱,给他们就是了。”   说得倒是轻巧。五十万。上哪儿去找五十万!这对周家来说,简直是一笔天文数字。   “小微明明说了,是那个男的先动的手……”周梓书难受极了。   沈思和将她的头摁在了自己胸前,“也许是男人答应要和小微和好,哪个轻哪个重,小微重新做了一个选择。”   周梓书小声呜咽着,“怎么可以这样呢……怎么可以这样呢……”   沈思和低声道,“你再哭下去,眼睛可肿了,晚上被爸妈看到打算怎么解释?”   周梓书被这么一说,倒是收了泪,突然醒觉到他正搂着自己,赶紧伸手将他一推,自己擦了一把脸,深呼吸一下,“等我再找他们谈谈。”   “你一个人去坚决不行。你是肇事者家属,人家藉故打你一顿你都没处诉冤。”   “……那我找琳琅陪我。”   “我陪你。”沈思和道,“如果你坚持要去找他们,我陪你。”他看了她一眼,“但是你要有心理准备,他们就是想要钱,你再怎么去找,他们也不会答应你。”   “可是五十万……”   “我可以替你想办法。”沈思和道。   周梓书冲口而出,“不。”   沈思和看着她,周梓书强笑一下,“我们家的事,真的不好麻烦你。”   这是她第二次跟他说这句话了。沈思和突然觉得十分恼火。   看他脸色不悦,周梓书良久才低声道,“你这样……会让我有压力……我在你面前,没有办法轻松得起来,沈思和,你明白吗?”   沈思和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唇角微微扬起来,温和答道,“好,我明白了。但如果你有需要,一定要找我。”   “好。”周梓书答应了。   “我们还是回去做饭吃吧,多吃点,才有力气解决问题。”沈思和替她打开车门,“来,上车!”   他亲自为她系上安全带。   周梓书闻到他发上的清香,有点像婴儿奶香,他系好了安全带,侧过头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手在她面孔上轻轻摸了一下,“万事有我,不用担心。”   周梓书又成功懵掉。半晌才愣愣地哦了一声。   回到家里已经一点多,怕周梓书饿了,沈思和自冰箱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里头码得整整齐齐的,竟然是小饼干。   “我自己做的,你先吃一点填填肚子。”沈思和又把牛奶取出来,“牛奶太冻,搁一会再喝。”   周梓书大为惊讶,“你还会做饼干?”   沈思和笑了,“我那烤箱可不是搁着好看的。昨晚有点失眠,干脆做了点。”   周梓书顺嘴就想问,为什么失眠了呀?忽然间想起昨晚他干的坏事,原来她没睡好,他也失眠了呀。   真是太公平了。周梓书心里一下子就舒坦了。   她拿着饼干盒子凑过去看他刮鱼鳞,一边夸奖他的手艺,“沈大厨,小饼干太好吃了。”   “是吗?”沈思和侧过头来,凑嘴过来,就着她的手,把她手里的饼干咬到嘴里,“果然不错。”他看着她,笑盈盈地,“我还会做很多好吃的,以后我一样一样做给你吃。”   这个人,似乎一告白,就有点步步紧逼的味道。周梓书突然傲骄起来,“那得看我心情好不好了,惹恼了我,一颗米都不要吃你的!”   沈思和抿一抿唇,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是吗?”   周梓书又有点不好意思,“要不要我帮你洗菜?”   结果地板被弄了一地水。   沈思和叹息一声,“周爸爸和周妈妈一定十分宠爱你。”   这倒是真的,爸爸妈妈宁可揪着周泽洗碗刷鞋也不让宝贝女儿动手。   周梓书慌不迭地要去找拖把,头都不敢抬,嗫嚅着,“不好意思啊,我笨手笨脚的……”   沈思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没关系,我很聪明,这些事情让我来就行了。”   周梓书觉得,再这么下去,再坚固的城池也得全线崩溃……更何况她明明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菜鸟。   她只好打开电视看,看一眼电视再看一眼沈思和,那么琐碎的家务活,他一样一样,有条不紊地做来,从容得令人着迷。   这样的他,为什么会喜欢她?   她又是欢喜,又是忐忑地反复想,沈思和的手机搁在桌上,无声地震动了半天,她也没发觉。直到沈思和走过,自己接过了电话,她才蓦然回过神来,脸又暗暗地红了。   “喂?”   不知道打电话的是谁,周梓书觉得,沈思和十分迅速地看了自己一眼。   整间屋子就这么大,避也避不到哪里去,沈思和只得微微侧过身,低低道,“你在哪儿?你先回家,你这样,你姐姐会很担心……”   “姐姐”两个字清晰地落到周梓书耳里,周梓书嗖地转过头来,问,“周泽?”不等沈思和回答,立刻扑过去抢过手机,劈头盖脸地就骂,“周泽!你在哪?怎么,敢做不敢当啊?闯了祸就跑,算是哪门子的好汉?你爹娘平时教你的都当耳边风啊!”骂着就哽咽了,“你知道不知道我很担心啊!”   这臭小子,竟然给沈思和打电话也不给她打,他把她当姐了吗?!   那头低低地传来周泽的声音,“姐,对不起……”   周梓书含泪嚷道,“你赶紧回家来!”   周泽道,“让我赔五十万,妈的,他想钱想疯了啊!我在找小微!我得问她,她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哪点对不起她了!姐,这事你别管,我自己会处理!”   周梓书道,“你自己怎么处理?小泽!你回家来,我们和爸妈好好商量商量,该赔多少咱们就赔多少!你先回家来!”   周泽已经砰地挂了电话。   周梓书又气又急,红着眼睛看着沈思和,问道,“小泽找你什么事?”   沈思和也不隐瞒,“他想跟我先借点钱。”   周梓书眼泪又来了,呜咽着道,“是我这个姐姐没用,他有困难都不愿意来找我!”   沈思和将她搂在怀里,下颌低着她的发,柔声道,“小泽是怕你担心。”   “他要跟你借多少钱?”周梓书吸吸鼻子,问道。   “这个是我和他的事,你不用知道。”沈思和却不肯说。   周梓书发急起来,将沈思和推开一点,嚷道,“他是我弟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沈思和静静地看着她,平静地道,“你是他姐姐也不意味着他的事就是你的事。你不能事无巨细,样样想替他扛。这不可能,他也不会愿意。”   周梓书咬一咬唇,怒道,“我走了!”她扭头就走。   回到自己屋里蒙住被子就睡,很快被热出一身汗,伸手去摸空调遥控器,倒摸着了手机。   把手机抓在手里,倍无聊赖滑动着屏幕,想起刚才发的一通脾气,真是有点懊悔,可是又拉不下脸来主动示好。   正百般纠结着,手机突然响起来,却是母亲。   “哎,梓书啊,刚才隔壁阿姨给送了点香菇,我和你爸就想着晚上包饺子吃好了,今天不周末嘛,你看看隔壁的沈先生在不在家,跟他说一声,请他晚上和我们一块吃饺子!”   周梓书有些不太情愿,“也就包个饺子,又不知道人家爱不爱吃……”   周妈妈就有点不高兴,“你这孩子怎么搞的,人家上次还请我们吃虾了,多不好意思啊。你赶紧去看看,跟沈先生说一声,他吃不吃是他的事,叫不叫就是我们的事了。”   “噢。”   周梓书迟迟疑疑地出门去,站到沈思和门前,轻轻敲一下门。   门应声而开,沈思和腰上系了围裙,一手拿着锅铲,半倚着门框,眨着眼睛看她。   周梓书鬼使神差地先冒出一句,“这造型不错。”   沈思和好笑,“谢谢夸奖。”   周梓书讪讪一笑,轻轻咳嗽一声,“我妈妈说请你今晚一块包饺子吃。”   沈思和倒答应得极为爽快,“好啊,我贡献大酱汤和蕨菜鱼!”   “啊?大酱汤和蕨菜鱼不是中午我们要吃的吗?”周梓书有点发愣。   沈思和看她一眼,“哦,我以为你已经气饱了。”   周梓书闹了个大红脸,昂一昂下巴,“谁说的,我现在饿得很,又气又饿!”   沈思和忍住笑,“那赶紧来把碗洗了,咱们马上开饭!”   两人坐在小桌子的两端,开了电视,边看边吃,电视里的男女主角怎么也不表白心意,周梓书看得很是发急,沈思和有点好笑,筷子敲敲她的碗,示意她认真吃饭。   周梓书收回目光看向沈思和,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就脱口而出,“我看别人都很紧张的,你为什么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似乎很是胸有成足!”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沈思和愣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他富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答道,“哪有,我也很紧张,一点也没有胸有成足!还不知道人家心里是怎么想我的,要不你给我分析分析看?”   周梓书一口汤呛在了喉咙里,顿时咳嗽起来。   沈思和急忙扯过纸巾递给她,又赶紧趋近来给她拍拍背,语气里有抑忍不住的笑意,“怎么?让你帮个小忙而已,这么紧张?”   周梓书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怎么想怎么不明白,眨眨眼睛,“为什么?”   沈思和十分镇静,“我好像跟你说过,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反问道,“一定要有为什么吗?”   周梓书喃喃道,“我想不通。”   沈思和温和地道,“你只需要想清楚,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就好了。”他停顿一下,“你喜欢不喜欢我?”   周梓书愣愣地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   良久,他俯过身来,隔着桌子,轻轻吻住了她的唇。他动作十分轻柔,她有点反应不过来,他很耐心地诱导着她,她手里的筷子不知不觉掉到地上。   “你也喜欢我。”沈思和退开一点,笑盈盈地看着她,十分肯定地说道。周梓书的脸一点点地红起来,正要努力地申辩一下,沈思和已经又一次覆下唇来,这一次,他来势凶猛,身子也移了过来,将周梓书紧紧揽在了怀里。周梓书有些支撑不住,一只手情不自禁地,便扯住了他衣角。   这感觉太美好了。周梓书晕晕乎乎地想。被他喜爱着亲吻着的感觉,真的太美好了。   周氏夫妇今天收摊要比平时早了一点,才四点钟,就已经回到家里。   一进门就发现租客沈思和先生正撸了衣袖,在清理厨房洗碗池。周氏夫妇大惊,双双扑过去,“沈先生!”   周妈妈直接骂起了周梓书,“梓书你怎么搞的,怎么能叫沈先生做这个!”   周梓书愁眉苦脸地站在一旁嗫嚅,“刚才想洗点儿米,结果发现池子给堵住了,我说要打电话叫人来看来看,沈……沈先生就说他看看……”她忍不住轻轻剜了他一眼,早知道这一幕被爸妈看到一定得挨骂!   沈思和笑了,“小事情,弄了一下就没事了。”   周妈妈还是觉得抱歉,“哎,真是不好意思!您坐!您坐!沈先生您真是太客气了。”   沈思和道,“阿姨,您叫我思和吧。叫先生听着真怪别扭的。”他十分自然地拿过桌上青菜就要洗。   周妈妈被骇住,赶紧拦下,“我来我来!哎,沈……不是,思和,你坐着就好!”又骂周梓书,“梓书这孩子,要能像你这么懂事就好了。”   周梓书无奈之极,看一眼沈思和,叹息一声,“沈先生,您就乖乖坐着吧,免得我妈一直骂我。”   沈思和笑起来,“阿姨太客气了。”   周爸爸招呼他,“小沈,你给我看看,我的收音机怎么不响了?你会看不?”   沈思和道,“这个我还真不会看,不过我朋友会看,叔叔你把收音机给我,我这就给你拿去让他看一下。”   周爸爸把收音机递过来,又道,“你们公司生意怎么样?租金不便宜吧,这年头生意都不好做……不过没关系,慢慢来,等做出口碑来就好了。”   沈思和十分好耐心地答,“嗯,我们也是这么想。”不为人察觉地看一眼周梓书,“那我就先出去一会哈。”   周爸爸又叮嘱道,“要是修不了也不用勉强啦,我改天再找师傅看看也成。”   沈思和一出门,周爸爸顿时就对他称赞不已,“小伙子年纪轻轻的,自己有生意做,不计小节还特别懂礼貌!这年头这样的年轻人还真不多!”看一上周梓书,又道,“以后梓书交的男朋友要能像这样,我可就放心了。”   周梓书顿时有些羞恼,“我爸这是什么意思?是在嫌我吗?巴不得我赶紧嫁出门去?”瞪一瞪眼睛,“是不是啊,周老板?”   周妈妈手脚麻利地把桌子收拾好,开始揉面,一边说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你要真出嫁啊,你爸还不知道多舍不得!”   周梓书便抱住周爸爸的手臂笑,“那我就不嫁了,一辈子跟爸妈住!”   “呸!”周妈妈横了她一眼,“胡说八道!”   周梓书的手机轻轻震动一下。   “在门口等你呢。”   是沈思和。   谁要他在门口等着了?说的好像两人一早约好了似的。   周梓书轻轻咳嗽一声,磨蹭着道,“唔,酱油好像快没了,我出去买一瓶。”   周妈妈也不在意,“哦,还真是!去吧!”   周梓书便出门去。   一出门就看到沈思和站在门边,眼里满含笑意地看着她,一副拿准了她会出来的神情。她耳根子有点发烫,觉得自己真是太不矜持了,又有点懊悔。   “乔石叔叔会得修理一些小电器,我们去工作室找他。”沈思和知道她害羞,立刻正经起来。   他走了两步,看周梓书没赶上来,又停下脚步来等她。等她走到身旁,突然极低声地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周梓书抬起头来,就看到他黑黝黝的眼珠子,眼底似乎深不可侧,心头莫名一慌,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沈思和轻笑两声,“不过没关系,我等你。我有耐心。”他真是爱极了她发窘的模样,要不是顾忌这光天化日的,真得凑上去将她面孔咬上两下。   周梓书觉得这人的笑容未免太可嫌了点,于是毫不客气地伸出手,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下。   小小动作,却让沈思和心花怒放。他呵呵笑起来。   周梓书有些羞恼,小声喝道,“笑什么!不许笑!”   沈思和收了笑声,笑容却越发别有深意起来。似乎在说,算了,别装了,你的心意我明白!   周梓书抬脚就要踢他。他身手敏捷地闪躲一下,心情越发好起来,眨着眼睛看着周梓书,小声而促狭地道,“我喜欢你这样!以后就这样对我!我特别喜欢!”   周梓书瞪着他,特别努力地想要凶狠一点,但终究没忍住,侧头弯起了嘴角。   周梓书和沈思和刚离开家门,唐庆梅就来了。   看到是她,周妈妈的脸立刻沉了下来,身子挡在门边,完全不想让她进来。   “我们家不欢迎你!”周妈妈毫不客气地道。   “大姐!大哥!我求你们了!让我说两句话!求求你们!我只说两句话就走!”唐庆梅哀求着道。   “不用。没什么好说的。”周妈妈硬邦邦地道。   唐庆梅咬咬唇,低声道,“大姐,我也是没办法……当年不是我,真不是我,我完全不知道……”她语无伦次起来。   周爸爸皱了皱眉头,“你赶紧走吧,等会梓书回来了看到不好。”   “婆婆骗我说她死了,说怕我看了伤心,都没让我见她最后一面,我也信了……我真的没想到她会骗我!真的!大姐!大哥!你们就当可怜可怜我……”唐庆梅的眼泪汩汩而下,“要不是这次宁宁病了,她也不会说出来!不是我不找孩子,不是我狠心,真的是我完全不知道啊!”   周妈妈完全不为所动,“别说了,赶紧走!梓书是我的女儿!过去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永远都是!”   唐庆梅下了决心,“你非要逼我亲自跟梓书说出真相吗?”   周妈妈和周爸爸大惊,齐声叫道,“你疯了?!”   周爸爸沉下脸,这个老实人,一辈子尽心尽力,勤勉劳作,最大理想是凭自己能力,能让妻儿一生安乐无忧。如今的生活虽然不至富裕,但至少不愁衣食,一家人和乐甜美,他已经觉得非常满足了。但突然间冒出一个唐庆梅,一下子就把好端端的生活搅得一团糟,脾气再好也是难以容忍。   “你要敢在梓书面前胡说八道,可别怪我不客气!”   周爸爸怒气勃然,唐庆梅的语气立刻又软了下来,“大哥!你相信我!我和你们一样,绝对不想伤害梓书一分一毫!我知道你们疼她,我很感谢!”声音又哽咽起来,“自从我知道她还活着,我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我一直在想,她过得好不好?那家人疼她吗?她如今长的什么模样……想到这些,心都碎了……”   周爸爸和周妈妈对视一眼,一时有些心软,不吭声。   “婆婆开来了死亡证明,我一下就把证明给撕了,第一次跟她大吵一架!那些日子,我恨不得自己也死掉,如果死掉,就不会承受这样的痛苦与煎熬了……”唐庆梅嘴唇微微发颤。   周爸爸看了周妈妈一眼,周妈妈叹息一声,让开身子,去给唐庆梅倒杯水。   “来,喝杯水!”   唐庆梅十分欣喜,握着杯子一迭声道,“谢谢!谢谢!”   “妹子,你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但我还是要告诉你,要想梓书去做配型,我们坚决不同意!她没有这个义务!即便配型成功,我们也不会让她捐骨髓!我们很自私!我们只希望自己的女儿健健康康,快乐生活!”周妈妈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但语气却是十分坚决。   “可是,宁宁是她妹妹啊……大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   周妈妈打断了她,“妹子,你错了,梓书没有妹妹,她只有一个弟弟!”   唐庆梅一时间卡了壳,心里发急,正要再说什么,门外突然哗啦啦地传来嘈杂人声,没等屋里人反应过来,一行人已经吵吵嚷嚷地挤了进来。   “这里是周泽的家吗?”为首的一个年轻男子态度倔傲地问道。   周爸爸迎了上去,“是。你们几位谁啊?找周泽有事?”   来人中立刻有人叫道,“这么说你就是周泽的爸爸了?好啊!正好!找的就是你!”   年轻男子接上话,“对!我们就找你!周泽把我堂弟打伤了,还害得我弟媳车祸流产,老人家你说说,这笔账怎么算?”   周爸爸十分惊骇,周妈妈已经慌乱地叫了起来,“什么?周泽呢?周泽有没有事?他在哪儿?”   年轻男子道,“我们还想问你们呢!周泽在哪儿?!我堂弟和弟媳还在医院里躺着呢,他说要私了,好,看在大家都认识的份上,私了就私了!他倒是答应得好好的,要赔钱!最后影子都没了!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这才上门来找两位老人家!”   年轻男子话像是说得十分客气,语气却很是不善,表情也很不耐烦,似乎只要一言不和,他立刻就要动手把这房子给拆了。   周爸爸道,“我给周泽打个电话……”   来人中有人叫起来,“别打了!根本打不通!那小子就是跑了!哼!跑得了龙王跑不了庙!今天要是拿不出钱来,咱们就到公安局去说道说道!判他个十年八年的,看谁更好受!”   周妈妈腿一软,周爸爸伸手将她扶住,脸色苍白,虚弱地问道,“你们要多少钱?”   “五十万!”   “说好的!一个子都不能少!”   “人家遭的这趟罪,以后还不一定能生孩子了!真是造孽!”   周妈妈急怒攻心,顿时晕了过去。周爸爸急了,抱住妻子,轻轻拍她面孔,唐庆梅见状,立刻上前两步,说道,“五十万就五十万!要钱就好好说,吓坏老人家算什么!”   跑去找了张毛巾,淋了热水拿给周爸爸。周爸爸急道,“电话给我,打120!”   唐庆梅忙道,“我来打!”她一边拨电话一边抽空道,“各位先请回吧,这个钱一定给!”   电话接通了,唐庆梅道,“120吗?我这里是官塘……有人晕倒了,请赶紧派人过来!”   来人看周妈妈晕倒,似乎也有些犹豫不决,嗡嗡地议论了一下,年轻男子道,“三天!三天里我们要看到钱!我堂弟还要第二次手术,等着用钱!”   唐庆梅毫不犹豫,“三天就三天!现在,你们可以走了!再不走我可就报警了!”   年轻男子毫不惧怕地笑了起来,“报警?报呗!看看报了谁吃亏!”   周爸爸抬起头来,看着唐庆梅,无声地摇了摇头。   唐庆梅明白了他的意思,便道,“三天后要是没拿到钱,你们找我!”她从包里翻出一张名片递过去,“这是我的名片!”   年轻男子接过名片,看了半晌,终于道,“好,先相信你!”伸手挥了下,“我们走!”   一行叽叽喳喳地退出门去,有人顺势在门上狠狠踢了一脚。   远远地,传来了救护车的声音。   我喜欢她。   伸手捂住心脏,只要想到她,心就会砰砰地跳起来,比平时要快很多,令人不安。   我于是意识到。我是真的喜欢她。   ——摘自沈思和《我的备忘录(三)》    正文 第四章 生变   无论多么艰难的现在,都会成为过去。   周爸爸的收音机到了乔石的手里,只不过是十多分钟的时间,重新呜呜哇哇地唱了起来,周梓书忍不住多看两眼乔石,乔石立刻发觉,挑挑眉道,“没想到我这么多才多艺?也是,像我这样优秀的男人,确实不多见。”   脸皮真厚。   周梓书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说道,“难怪毛馆长视为珍宝,爱若明珠!”   沈思和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   乔石没想到她如此胆大包天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脸色顿时有些臊红,喝道,“放肆!”   周梓书才不怕他,笑嘻嘻道,“哪里哪里!”   乔石悻悻地,“没有老少的丫头!这样下去还得了!”瞥一眼强忍着笑的沈思和,怒道,“今晚吃什么?”   沈思和道,“今晚我在梓书家吃饺子!”   乔石吃了一惊,“啊?不是吧!这么快就把一家子都给拿下了?”   沈思和镇定得很,含糊地道,“差不多!”   周梓书狠狠剜他一眼,这叔侄俩还真是一模一样,脸皮够厚。   乔石十分惆怅,幽幽叹道,“好吧,留我这个没人疼的老头吃方便面好了。”   周梓书甜甜一笑,很是积极地道,“要不,我帮您给毛馆长打个电话?”眼睛眨了一眨,意思是假如您不怕被她吃干抹净的话……   乔石恼羞成怒,“滚蛋!臭丫头,敢取笑你叔叔!”   沈思和扯过周梓书,很是正经地板着脸道,“不许这么嘲笑叔叔,叔叔脸皮薄,会害羞的。”   乔石将桌上火机砸了过来。   沈思和和周梓书笑着走出了工作室。   “你和叔叔感情很好。”周梓书说道。   “嗯,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比跟父亲更多。”沈思和答道。   “我知道你跟他感情好,才敢笑他。”周梓书道。   沈思和看着她,突然明白她这是在特意跟他解释,她并不是不尊重他的叔叔。   “做得很好。叔叔心里其实十分开心你与他并不见外。”他唇角的笑意一点点加深,“而且他很爱屋及乌的。”   周梓书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斜斜地白了他一眼。这人,简直是无孔不入地要调笑于她。   “对了,梓书,我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说来听听,我考虑考虑。”咦,近似全能的沈思和竟然有事要她帮忙,简直有点不可思议,周梓书顿时傲娇起来。   “你能给我录几本有声书吗?”   “嗯?”   “我给妈妈听。”沈思和温和地道。   “啊!当然!没问题!”周梓书一口答应,转而又担心起来,“你确定你妈妈会喜欢我的声音?”   沈思和含笑看了她一眼,“我喜欢的,我妈妈都喜欢。”   “哎!讨厌!”周梓书面孔有些发红,轻轻呸了他一口,但心里真心欢喜,唇角高高扬起来。   两人才回到家巷口,已经听到由远及近的救护车鸣笛,周梓书的心没来由地狠狠一跳,脚下步子加快,一抬眼间,正好看到一担架自家里抬出来,迅速上了救护车,紧随其后的周爸爸失魂落魄,试了两下竟然没踏上救护车,被护士用力一拽,才上了车。   周梓书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大叫一声,“爸爸!”   救护车鸣笛而去,周梓书紧跑两步,脚下突地一软,砰地摔倒在地。   “爸爸!”她哭起来。   “梓书!”沈思和伸出手,稳稳地将她扶起来,“别着急,我们马上跟着赶去医院。”他匆匆将唇在她额上贴了一贴,“不用怕,有我在。”   沈思和的车紧跟着救护车疾驶,周梓书心里惧怕不已,不停发问,“我妈妈怎么了?我妈妈怎么了?”   沈思和哪里见过她这副模样,十分心疼,伸手握住她的,安慰道,“没事的,阿姨没事的。”   周梓书泪盈于睫,轻声道,“我很担心……”   这样的傍晚时分,正是N市最堵车的时候,救护车一路鸣笛,还算顺利地驶进了医院大门。   周妈妈立刻被推进了抢救室。   沈思和的车抵达时,周爸爸刚刚签上手术同意书。   周妈妈因受外界刺激引发脑梗塞,陷入昏迷。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周爸爸完全失去了平时的沉稳,跌坐在椅子上,老泪纵横。   周梓书扑到周爸爸膝上,含泪叫一声,“爸!”握住了周爸爸的手。   她心里已经难过到极点,但她得坚强起来,她不能软弱,不能倒,妈妈需要她,爸爸需要她!   “我妈好端端地,怎么会突然晕倒的?为什么会受刺激?谁刺激她了?”一侧头瞥见局促站在一旁的唐庆梅,顿时怒从心起,冲过去狠狠推了她一把,厉声道,“是你!又是你!你怎么阴魂不散的!是你又缠着我妈想让我去做配型是吧!你这个坏女人!我告诉你!我永远也不会做什么狗屁配型!永远也不会给你的女儿捐骨髓!你死了这条心!你走!赶紧走!永远也不要出现在我们家人面前!”   唐庆梅看着周梓书,嘴唇微微发抖,她很想为自己辩解一下,但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女儿,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思和上前一步,将周梓书轻轻揽住,看着唐庆梅,平静地道,“阿姨,你先走,以后再说。”   唐庆梅似乎这时候才留意到沈思和的存在,目光恍惚地移到沈思和身上,动了动嘴唇,“思和……”   周梓书发怒大嚷,“你走不走?你走不走?”她情绪激动,四下里看看,只见墙角倚着一个打点滴的架子,疾步上前抢在手中,就冲着唐庆梅挥过来。   唐庆梅却只怔怔站着,一动不动,泪如泉涌。   沈思和将唐庆梅重重一推,喝道,“走啊!”   唐庆梅被推得一个趄趔,差点摔倒在地,脑袋撞到墙上,砰地一声响。响声惊动了兀自沉浸在痛苦中的周爸爸,他茫然地抬起头来,似乎刚看清楚眼前发生的事情。   “梓书!”周爸爸哑着嗓子叫了一声。   周梓书丢掉架子,转身扑到周爸爸怀里,牙齿紧咬住下唇,拼命忍着,只默默流泪。   唐庆梅紧紧闭下眼睛,转身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手术直到凌晨才结束,昏睡中的周妈妈被推进了病房,短短几小时,周爸爸的下巴上长满胡渣。   病房里十分安静,病房外却不时传来隐约的咳嗽声与婴儿的啼哭声,沈思和劝道,“叔叔,你和梓书必须有一个人得回去休息,这样下去不行。”   周爸爸到此时才意识到沈思和一直没离开,心中虽然有点异样的感觉,似乎这租客也太热心了点儿,只不过一时半会的,却也没多想,侧头对周梓书道,“梓书,你先回去,我在这里陪你妈妈。”   周梓书含泪摇头,“我不。”   沈思和不赞同地叫了一声,“梓书!”   周梓书看着病床上的母亲,眼睛一眨不眨,“我想等妈妈醒来……”   沈思和道,“医生也说了,阿姨可能很快就醒来,也有可能几天后才会醒。梓书,这个时候,别意气用事,你需要有心理准备,接下来,要花很多时间与精力来照顾你妈妈。你要是连自己的身体健康都不能保证,怎么照顾你妈妈?”   周梓书想起母亲就算是醒了,行动与智力都会受到一定影响,心如刀绞,眼泪又要滚落下来。   沈思和又道,“叔叔,你也是。”   周爸爸轻轻叹息一声,低声道,“梓书,小沈说得对。我们得打起精神来,照顾好你妈妈。”   “嗯。”周梓书哽咽着应了一声。   “你先回去,明早来接爸爸的班,好不好?”周爸爸伸手抚了抚女儿的头发。   “好。”周梓书轻声应道。   “那叔叔,我们先回去了。”   “小沈,今晚真是麻烦你了。”   “没事。叔叔。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沈思和带着周梓书离开。   “梓书!”   周梓书懵懂地抬起头来。   沈思和十分平静地看着她,轻声道,“这样的经历,我也曾有过。”车子就停在家门口,车窗紧闭,外头的喧嚣遥远却又真实无比。   “我妈妈自杀的那天,我完全懵了。似乎一瞬间,天都蹋了。我不敢相信,我的妈妈,她什么也不缺,在许多人眼里,她是个幸福的女人,多少人羡慕她,渴望拥有像她一样的生活。她怎么会自杀?”沈思和伸出手,轻轻将周梓书额上的发拨开,“我在医院里守着她,突然想,从今往后,要由我来照顾她了。”   周梓书无比震惊,瞪大眼睛,良久才作得声,“为什么?你妈妈为什么要自杀?”   “她不快乐。我从小就在外读书,父亲永远忙着他的生意,我妈妈……她很孤单。她患了抑郁症。”   “啊。”   “不过现在好多了,现在的她很愿意跟我沟通,常常笑。”沈思和笑了笑,“我是想要告诉你,梓书,无论多么艰难的现在,都会成为过去。”   周梓书眼眶濡湿起来,将头轻轻靠在沈思和肩上,低声道,“沈思和,谢谢你。”   只短短一瞬间,她坐直身子,深呼吸一下,“我会好好照顾妈妈,妈妈一定会好起来!”   她打开车门,说道,“我觉得我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跟你学做饭,保证爸爸妈妈有饭吃,嗯,有好吃的饭吃!”   沈思和微笑起来,“嗯,这个想法很是正确。我不介意慢慢教你。万一你很笨,一时半会学不会的话,我也可以替你做。”他也打开车门,“我已经给周泽的新手机号留言了,他应该很快就回家来。”他率先走到门边,打开了家门,微侧过头,等待周梓书走近。   周梓书看着他,灯光奇暗,她其实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但她知道他一定在微笑地注视着她。   她眼角有点发酸,心想,他这么好……她渐渐爱上他,一点也不稀奇。   周妈妈一个星期后才苏醒过来,神智倒是清醒,但说话有些困难,暂时也还不能行走。   周爸爸握住妻子的手,微笑着道,“吓死我了。”   周妈妈僵硬地笑了一下,动了动嘴,说不出话,有些发急,目光四下里搜寻着。   周梓书扑过去,柔声道,“妈,别担心,小泽来过了,他刚出去,哪里知道这么巧,你就醒了。”   当然不是真的。   这么多天过去了,周泽杳无音信,给他的新手机号打过去,竟然也无法接通。   周梓书又急又恼,却又无可奈何,与周爸爸商量了一会,把家里现有的积蓄一分为二,一半给了刘江,一半给周妈妈缴上了医药费。刘江虽然不满意,但周梓书亲手写下欠条,又将家里的房产证押给了他,刘江这才作罢。   梅琳琅听到消息,揣着五万块钱赶来,非塞到周梓书怀里,又是羞赧又是抱歉,“娘的,钱到用得方恨少,平时赚的也不少,大手大脚惯了,竟然没存下几个。”   周梓书眼圈早红了,哽咽着嗓子强笑,“谢谢你琳琅。”   “咄!跟我还说什么谢谢!你是要羞死我啊!”   这五万块转眼就没了,目前周妈妈每日的医药费以数千计,周梓书从没有哪一刻,对金钱的渴望如此强烈。   因为周妈妈出事,周梓书的地摊只好暂时先收着不摆,每天一下了班,就奔忙于医院和家两地。   罗小九两天没看到她,电话直接打了过来,一听说周妈妈住院了,立刻就说,“别担心,我借你钱!”   周梓书好笑起来,“我不用你借钱!你卖那手机壳,生意也就一般般,能挣几个钱,还借钱给我!”   罗小九却道,“我有钱!很多!你想借多少都行,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再还我!”   周梓书压根不肯信,真这么有钱,干嘛还摆地摊卖手机壳?   “好了好了,我先谢谢你。钱的事我有办法,你别担心,好好摆你的摊,过两天我妈出院了我马上去陪你。你可把我的位置给看好了,别让人给占了去!”周梓书说道。   但这一晚,罗小九直接找到了周梓书的家里来。   恰好周梓书刚从医院回来,才洗好了澡,门被敲响的时候,还以为是晚归的沈思和,完全没想到竟然是罗小九。   “小九!你怎么来了?”周梓书赶紧把他让进门来,头发还湿漉漉地,顺手用毛巾包上。   罗小九郑重其事地把一张银行卡搁到了桌上,“梓书!我是认真的!”   周梓书呆住了,良久才道,“你哪来的钱?”十分狐疑地打量着罗小九,又道,“你明明一直盼望着有一天能卖出自己设计的软件,这样才能成为有钱人……”   罗小九道,“是的,梓书,我没骗你。那确实是我的愿望。但卡里的钱,确确实实也是我的。”他笑了笑,“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小九吗?因为我有八个姐姐。”   “啊?”周梓书大吃一惊。   “很不可思议吧。在我们老家,特别地重男轻女,谁家要是没生个儿子,就算赚钱再多女儿嫁的再好,也永远抬不起头来,没儿子,灵位就进不了祠堂!我的八个姐姐,死掉了四个,送掉了两个,剩下的两个,只念到初中……我的爸爸是个矿老板,有的是钱,但多一分都不舍得用在他的女儿身上。”罗小九又是一笑,“我很讨厌他,不愿意做他的儿子,有他这样的父亲,我觉得特别丢脸。”   周梓书给他倒杯水,安抚地拍拍他手背,柔声道,“这世上,我们唯一不能选择的就是我们的父母了。你别怪他。”   “这张卡是他给我的,我知道里面有很多钱,但我一次也没用过。”罗小九喝口水,继续说道,“我想把钱给姐姐们用,我还特意找到被送出去的两个姐姐,也想给她们一点钱,但她们没有一个肯用他的钱。我的姐姐们,都是好样的。我特别爱她们。”   周梓书把银行卡塞了回去,“小九,这钱,我也不能用。”   罗小九急了,“为什么呀!”   “小九,我知道你对我好,我谢谢你,但是,这钱我真的不能用。”周梓书认真地道。   大门咯吱一声,被轻轻推开,沈思和走了进来。   眼前的两人站在灯光下,看上去似乎在争执着什么,但神态却极为亲近,沈思和突然便有一丝不快,快步走上前来,不动声色地将两人隔开一点。   “你好。”沈思和十分客气地冲罗小九点了点头。   罗小九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沈思和,吃了一惊,探询的目光投向了周梓书。   “租客。他租了我家的房子。”周梓书急忙解释道。   这个着急的解释让沈思和心里的不快更加重了几分,他沉着脸看她,低声道,“怎么不先把头发吹干?”一瞥眼间,看到罗小九手里的银行卡,眼角不禁抽动一下。   雪中送炭吗?那怎么也轮不到他!   “天好像要下雨了,我看小九还是赶紧回去吧。”沈思和也亲昵地叫起了小九。   “啊,要下雨了吗?小九,你等会,我去给你找把雨伞!”周梓书说着便走到厨房里去。   “谢谢你对梓书的关心。”沈思和神态稍嫌倔傲地道,那态度分明是,他与周梓书才是自己人,而罗小九,不过是个外人。   这人气场颇为强大,每次碰面都让罗小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   “我关心梓书,用不着你来道谢。”罗小九板着脸,硬邦邦地道。   沈思和好风度地微笑一下,“我是真心的。”   真是讨厌。罗小九不愿意再理睬他,于是抱着双臂,微侧过身,缓缓打量这间房子。家俱摆设都有些过于简单,但却十分干净整齐,窗台上密密麻林地搁了一排小绿植,看上去生气勃勃。   “哪,小九,把雨伞拿好。”周梓书很快拿来了雨伞,“我送你。”   罗小九再无话可说,转身向门外走去。   “小九,谢谢你。”   天空黑压压的,果然像是暴雨来临的前奏,看着周梓书笑盈盈的样子,罗小九的心重新软塌塌地起来。   “如果有需要,一定找我。”罗小九孩子气地叮嘱道。   “一定。”周梓书笑着答应。   “那我走了。”   “注意安全哦!”   看着罗小九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周梓书才回过身来,把门关上。   一抬头,沈思和还站在原地,神情古怪地看着她,唇角紧抿。   周梓书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一晃,“你怎么了?”   “没什么。”沈思和掩饰地掉过目光。   “联系上我弟弟了吗?”   “还没有。我已经托人在找他了。”   周梓书烦躁起来,怒道,“你说他这是怎么搞的嘛!我快被他气死了!”   沈思和却道,“你和他……关系很好吗?”   “当然啦,他是我弟弟!”周梓书顺嘴答道,突然觉得不对劲,“嗯?你说谁?”   沈思和看着她。   “哦……你说小九啊!哎,我们是战友啦,天天在一块摆摊,一块讨好顾客,一块抵制城管,关系能不好嘛。”周梓书想也不想地便道。   沈思和不做声。   周梓书突然醒悟过来,迟疑着道,“你……你不是……”   沈公子!你别告诉我,你是在吃罗小九的醋!   周梓书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不由得欢欢喜喜地窃笑起来。   “你要是有困难,只许找我,不许找他!”沈思和鼻孔里哼了一声。   这么孩子气的沈思和,真是太可爱了。周梓书笑盈盈地看着他,顺从地道,“好。”   沈思和面孔有些发红,伸手轻轻弹了一下周梓书的额头,说道,“一般小白文里是怎么说的?嗯,对了!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晚上周梓书趴在床上,想起沈思和这句话,愣是闷在枕头里笑了半天。   第二天早上醒来,沈思和已经做好了早饭,分门别类地装好在饭盒里,亲自开车将周梓书送到医院。   “我有点事得回一趟海城。你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或者是找乔石叔叔也行。我办完事,就尽快赶回来。”沈思和将饭盒递到周梓书手里,顺势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和地道,“自己也要按时吃饭,知道吗?”   听说他要回海城,周梓书突然很有些不舍得,接了饭盒,站在原地磨磨蹭蹭地挪不开步子。   沈思和看看她,问道,“怎么了?有话要对我说?”   周梓书倏地靠近去,飞快地在他唇角亲了一下,低声道,“沈思和,你真好!”   不敢看他,转身就急急忙忙地走。身后似乎传来他极为愉悦的轻笑声,周梓书加快了步子,脸腾腾地红起来,情不自禁地,嘴角也弯了一下。   刚至病房外,病房门霍地打开,走出来一个年轻女孩。   周梓书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蒋宁宁!   蒋宁宁显然也很吃惊,盯着她看了一眼,又回头看一下病床上的周妈妈,顿时恍然大悟,连声道,“是你?是你!是你呀!原来是你!”   周梓书莫名其妙,微蹙了眉,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周妈妈原来住的是大病房,周梓书嫌太吵杂了点儿,沈思和就设法托人换了个单间。蒋宁宁在这里出现,难道是来看望周妈妈?怎么可能?   蒋宁宁还没答话,她身后跟出来一个人,却是唐庆梅!   周梓书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不客气地道,“你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我妈妈还躺在病床上,你能不能不要来打扰她!”   蒋宁宁眉毛高高一扬,怒道,“你敢骂我妈妈?!”   周梓书冷冷地看着她,“我骂又怎么样?”手指着走廊方向,“走!”   蒋宁宁气坏了,叫起来,“你别太过份了!”   唐庆梅一把抓住蒋宁宁的手,低声道,“走,宁宁,我们走!”   蒋宁宁还不肯,被唐庆梅生生拖着离开。   周梓书深吸一口气,突然心里一咯噔,刚才蒋宁宁叫的是妈妈?难道蒋宁宁就是唐庆梅的女儿?那个患了病需要做手术的女孩?心念电转间,立刻记起母亲病发那一晚,唐庆梅看到沈思和,分明极熟稔地叫了一声,“思和!”   原来他们认识!他们一早就认识!   一股说不清的郁闷感纷涌而来,像一团棉花,生生地堵在了喉咙口。   周梓书意识到了某个地方不对劲,一个十分重要的念头一闪而过,没抓住,她有些着急,努力再想了一下,但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   拎着饭盒走到病床边,母亲半瞌着眼帘,似乎睡着了。   周梓书小声道,“妈妈怎么样?”又道,“她们来干什么?”   周绍元十分仔细地给妻子按摩着手部和腿部,答道,“就说来看看,别的没说什么。”   “以后不许她们进来!不相干的人理会她干嘛!吵着妈妈休息!”周梓书负气地道。   周绍元看她一眼,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只轻轻叹息一声。   周梓书坐到病床前,伸手摸摸母亲的头发,有些遗憾地道,“要是我们家有几个亲戚在N城就好了,这样可以帮忙爸爸一块照顾妈妈!以后我要和小泽住近点儿,互相有照应!”   周绍元大概觉得女儿有些傻气,笑了笑,说道,“亲戚也有自己的事要忙,理得你一天理不了两天。”压低了声音问道,“小泽还没有消息?”   周梓书郁郁地答道,“嗯。”   “这臭小子!”周绍元恼怒地骂了一声,“等他回来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爸,我们还是请个护工吧。这点钱不能省,别把您给累坏了。”周梓书说道。   “嗯,也行。”周绍元低声道,“我跟隔壁的徐叔叔说了,他答应帮忙我们先凑个五万块。我记得你妈原来买有份保险,你去保险公司问问看……”眼圈红了,声音哽咽起来,“你爸我太无能了,连治你妈的钱都没有。”   周梓书喉咙一阵生疼,站起来走到父亲身边,将父亲紧紧地抱了一下,轻声道,“爸爸,我有一个朋友刚刚对我说的,再艰难的现在,都会成为过去。我们要加油啊!”   她又给母亲读一段报纸才离开。上一次给妈妈朗读是什么时候了?从小她的朗读就为老师所夸赞,大大小小的演讲比赛不知道参加了多少,拿了多少奖励。妈妈忙着做生意,那时候还没有固定摊位,只推了个简易的板车在市场边走边叫卖,回到家一身骨头都要散掉。   小小周梓书非要扯着母亲的衣角,“妈妈妈妈!你听我读书呀!我读给你听!老师说让家长听!”   结果没听上两句,周妈妈已经睡着。   周梓书伤心得要死,哭着跑回房里,一整晚不肯出门来,妈妈在门口道歉来道歉去,好不容易才把她哄出来吃饭。   后来再没有给妈妈朗读过。   很多年后妈妈提起女儿的倔脾气,说她表面上是没什么,心里可记着呢,要不然后来怎么会一直都没有再给她朗读?   周梓书难过地想,不,不是这样的。是她长大了以后,明白了母亲的时间都用来努力赚钱以便养活她的一双儿女,她不应该苛求母亲!   但这些话,从来就没有能好好地跟母亲说一说。如今想说,却也是不容易了,母亲要恢复到从前的健康,不知道要花费多少的时间和精力!   坐在公车上,今天的公车不知道为什么特别颠簸,周梓书轻轻用手遮住眉眼,眼泪悄无声息地滚落下来。   傍晚时分,周爸爸打来电话,说是请好了一个护工,还有,她不用惦记着给他们送饭,他去看过了,食堂的伙食还不错,而且医院旁边全都是大大小小的饭馆子,若是食堂的吃腻了,就找一家饭馆子换下口味就行。   周梓书便想着,这样也好,晚上她可以继续去摆她的地摊了。   毛馆长下楼来,神情忸怩地递过来一个信封。   “钱不多,别嫌弃。”毛馆长低声道,“一点心意而已。”   周梓书一下子明白过来,一定是乔石从沈思和那里得知了她妈妈出事的事情,然后又告诉了毛馆长。   “虽然家里有困难,但是工作上也不能马虎……”不到一分钟,毛馆长又恢复了一贯的领导派头。   “谢谢毛馆长!”周梓书笑了笑,很冒昧地问道,“怎么样?最近有进展没?”   毛馆长瞪她一眼,“你还有闲心操心这个!”到底没忍住,眼里淌过一阵笑意,“好像是有点儿!”   “加油!”周梓书捏了捏拳头。   毛馆长抿嘴一笑,“你也加油!这世上啊,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关键是你自己没被那坎吓着就好!”   周梓书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前辈指教得是!”   她先回了一趟家,把所有的家当都揣进了包里,东西有点重,她便拦了辆摩的,一路风驰电掣驶向明珠广场。   就是这当儿,手机响起来,她一手紧攥着自己的包,一手摸出电话来看,是沈思和。   不敢接听,要被他听出来她坐的是摩的,一定得被他骂。   手机响了又响,连摩的师傅都察觉了,十分大声地提醒她,“姑娘,你手机响。”   连师傅的话都假装没听见,结果到了目的地,付钱的时候,师傅好心地又提醒了一次,“姑娘,刚才你的手机一直在响。”   多事!   周梓书把摊摆好了才把电话拨回去。   “哎,沈思和!”她欢欢喜喜地叫一声。   “你在哪?怎么不接电话?”沈思和的声音有点听不出喜怒,但周梓书知道他一定是不高兴了。他一定担心她。这个想法让周梓书有点难受。   可他明明认识唐庆梅,认识蒋宁宁,他跟他们关系密切,怎么可能不知道蒋宁宁患病需要做手术的事情?   不能再想了……周梓书的心绪一片紊乱。   “我在摆地摊。”   今天罗小九来得有点晚,这天色都快黑了,还没看到罗小九的影子。   沈思和有点诧异,“怎么摆地摊去了?阿姨那儿不用去照顾的吗?”   “我们请了个护工。妈妈虽然病了,但生活要继续啊,我得努力赚钱,不摆地摊怎么办?”   “梓书……”   “好了,先这样,挂了。”情绪突然之间便低落下来,周梓书不愿意多说。   今天生意还算顺利,很快开了张,钞票进了口袋,周梓书的心情好了一些,罗小九终于姗姗来迟,一看到周梓书,眼睛顿时一亮。   “嗨,梓书!”   “小九!”   “吃饭了没?”   周梓书毫不客气地答,“没呢!”   “等我,我去买饭!”罗小九说着就走,摊子都还没摆上。   夏天已经完全过去了,但N城仍然酷热,明珠广场一如既往地热闹非凡。   有客人说,“我听朋友说,你编的链子最好,特意从城西跑过来的。”   周梓书受宠若惊,一迭声道,“谢谢谢谢!”   折扣却没多打一个。周梓书有些惭愧,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成为标准商人。   罗小九很快回来,递一个饭盒给她,打开来,上头还伏着一个油汪汪的烧鸭腿。   “这家的烧鸭很有名,特别好吃!”罗小九道。   “你要卖几个手机壳才赚到这只烧鸭腿的钱?”周梓书问道。   “咄!小爷我有的是钱!”罗小九很鄙视地看了她一眼。   “准确地来说,那是你爹的钱,不是你的钱。所以你完全不乐意用。”周梓书侧侧头道,“嗯,你有这点骨气是好的,但换个角度想,你傻啊你,你老子给的钱,你干嘛不用?用!开开心心地用怎么了?有本事你就用这钱来生钱,以后再把钱砸回你老子脸上去,骄傲地告诉他,有钱没什么了不起!”   罗小九愣愣地看着她,半晌笑起来,“你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所以我觉得你可以考虑入股你堂哥的公司。摆地摊有什么好的?我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我也不摆。钱没赚几个,还辛苦得要命。”   罗小九有一点犹豫,看一眼周梓书,欲言又止。   “到那时,你揣着你自己的钱拿来借给我,我可就不跟你客气啦。”因为啃烧鸭腿,周梓书也弄了一嘴的油污,咧嘴一笑,说不出的滑稽。   罗小九却只觉得她可爱,他想,她说得对。   “那我要不来摆地摊了,咱们……”罗小九吞吞吐吐地道。   周梓书眨眨眼睛,“你要是有空,就来帮忙我吆喝吆喝啊!咱们的战友情谊,永远不变!”   罗小九笑了,“这可是你说的。”   “姐姐我从不欺骗小孩子!”周梓书笑嘻嘻地道。   罗小九一听,扬起筷子作势就敲过来,周梓书才不怕他,故意将面孔扬起来,凑过去。   “你来你来!有本事你来!”   她微微瞌上眼帘,长长的眼睫毛一颤一颤,罗小九突然间心虚得不得了,悻悻地收了手,十分不服气地低低嘀咕一声,“我才不是小孩子!”   你也不是我姐姐!   这句话被深深地咽下去,埋藏于心底最深处。   十点钟,周梓书便收了摊,她还想着回家要把骨头汤给熬上,明天一早可以送到医院给爸妈吃。   罗小九跟在她身后,也把摊子给收了,坚持送她上了公车,又叮嘱她到家后给他发个短信。   “你今晚赚的挺多,包里都是钱,我怕有人半路劫杀!”   “呸!乌鸦嘴!”   结果下了车,才走进黑乎乎的巷子,周梓书便看到家门口附近站着两个人。她心头一惊,想起罗小九的话,暗叫一声糟糕!不会这么倒霉吧,被罗小九给说中了?   她用力蹬了蹬脚,路灯却没应声而亮。这破地儿,就这样,三天两头不是灯坏就是路蹋了个坑!以后有钱了一定得买个好地段好小区好物业的房子!   两个人影显然也看到了她,急匆匆地向她走了过来。周梓书大急,暗暗伸手到包里摸了摸,想着实在不行,就直接用手机给砸过去。   突然间对面的人轻轻叫了一声,“姐!”   分明是周泽!   不是劫匪!周梓书大大地松了口气,紧接着却气急败坏起来,这臭小子这死小子……   “你还知道回家啊!”本来极为中气十足的一声怒喝,到了后来,却完全哽咽了,“你死到哪里去了?电话也不打一个!你知道不知道我们都担心得快死了?!”伸手就噼里啪啦地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周泽一动不动,任周梓书打着捶着,他身边的人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姐!求你救救阿泽!”   周梓书住了手,定睛一看,却是一个女孩。   女孩稍向前挪了两步,抱住了周梓书的腿,“姐,只有你可以救阿泽了!”   周泽低低喝了一声,“你闭嘴!”   周梓书莫名其妙,“这谁呀?这是怎么的了?”再看一眼女孩,说道,“你先起来,别这样!我弟弟我当然要救!”   女孩窸窸窣窣地站了起来,周泽解释道,“姐,她是小菲!”   小菲?周梓书皱皱眉,突然想起来,这是周泽的现任女朋友,小F!   “来,回家再说!”她走在前面,身后的两人似乎发生了一点小争执,周梓书一回头,两人却又一齐冲她笑笑。   “妈住院了,你知道吗?”周梓书打开家门,摁亮灯。   “嗯。我一看到沈大哥的短信,就赶紧回来了。”   “你去哪了?”周梓书细细地看了他一眼,才一段时间不见,这小子瘦了,也黑了,看上去倒像是老了几岁。   周泽避而不答,“我先去洗把脸。”   客厅里只剩下了周梓书和小菲,周梓书有些尴尬,半晌才道,“嗯……你要不要喝杯茶?”   小菲突然又叫了一声,“姐!”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女孩这样叫,周梓书就有一种特别不舒服的预感,似乎接下来,她说的话,是周梓书完全不愿意听到的……永远也不想听到的……   “阿泽也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他很内疚,很难过,他一心想弄点钱来,把事情都解决了,所以就跟沈大哥借了点钱,我们去了地下赌场,在那里呆了几天……”小菲再次跪倒在周梓书面前,抽泣起来,“对不起,姐,对不起!”   周梓书完全呆住了,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虚弱地问道,“欠了多少?”   “他们让阿泽写了血书才放我们走,所以我们才刚刚看到沈大哥的短信,才知道阿姨住进了医院!阿泽他很后悔!真的很后悔!”   周梓书的思绪却飘远了,她想起小时候,为了谁刷球鞋,谁洗碗,她和周泽总要猜拳决定,但最后赢的那个一定是她。一开始她得意洋洋地,觉得自己猜拳水平好厉害!后来才知道,根本就是周泽偷偷地在让她。   她听到周爸爸取笑儿子,“这么乖,这就知道心疼姐姐照顾姐姐了!”   那时候周泽才几岁?五岁还是七岁?他昂着头回答父亲,“她是我姐姐,我要永远照顾她!”   眼泪一点点地涌进眼眶里来。   “后来,有个唐庆梅的人来找我们,她说,只要姐姐你肯答应帮她一个忙,她就会帮我们把所有的债都还了……姐!姐!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听到“唐庆梅”三个字,周梓书突然回过神来,静静地看一眼小菲。   小菲应该只比她小上两三岁的模样,但周梓书只觉得自己老气横秋,她有点恍惚起来,过去的岁月里,她没有爱过一个人,不能明白那种为了爱着的那个人全豁出去的感觉。   “你起来!”周梓书将小菲扶到沙发上坐好,温和地道,“小菲是吧。你记住,以后永远不要轻易为了别人而下跪。”   小菲泪眼婆娑,哽咽着道,“他不是别人,他是阿泽……”她抓住了周梓书的胳膊,急切地道,“姐,我查过,捐骨髓不是什么大事,不会对你以后的身体造成多大的危害……你只要肯答应,那个唐庆梅就会帮……”   浴室里的水声消失了,小菲十分警觉,立刻闭上嘴,一双眼睛只恳求地看着周梓书。   门打开,周泽走了出来,一手拿着毛巾擦拭着湿头发,问道,“你们在聊什么?”又道,“姐,让小菲在这儿住几天,你看行吗?”   小菲忙道,“姐,我可以帮忙照顾阿姨和叔叔的!”   周梓书看了一眼周泽,周泽道,“小菲刚毕业,还没找到工作,这段时间都闲着,所以才到N城来看我。”   周梓书点点头,“好。”   打开冰箱才发现炖汤的食材都被沈思和分门别类地一包包冻好,外包装上还细心地贴了便条纸,上面有些潦草地写着简单做法。知道她不擅长厨艺,他给她准备的都是极简单的食材与做法。   周梓书心头温柔地牵动一下。   除了家人,真的没有人这样细心地爱护过她。   她把锅子架上,周泽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忙活,偶尔递给她盐和锅铲。   “小菲睡了?”   “嗯。”   “明早去看妈妈,想好怎么说了吗?”   “嗯。”周泽有些羞愧。   他一直没有提起唐庆梅。   周梓书抬头看他,心疼地道,“都瘦了。以后别这样了。”   周泽眼圈红了,低低地又应一声,“嗯。”   突然间微微上前一步,将头搁在姐姐肩头,撒娇地磨蹭一下,轻轻叫一声,“姐。”   “嗯?”   周泽良久才道,“我去睡了。”   “好。”   周泽趿着拖鞋走开,锅里的水滚了,周梓书犯愁起来,怎么办?上哪儿弄那么多钱?似乎接受唐庆梅的建议,是最好方法。周梓书其实并没有把捐骨髓看得很可怕,她只是愿意听从父母亲的话,他们不喜欢的事,她一件都不想做。   第二天的汤由周泽亲自端进病房里。周梓书把小菲拦在病房外。   “当着你的面,我的父母不好意思责骂他们的儿子,你还是等会儿再进去吧。”   小菲有些忧心忡忡,“他们会不会打他呀?”   周梓书失笑起来,“要打要骂也由得他们去,你不用担心。”   这话还算委婉的,打他又怎么的了?他这么不懂事,打几下真是应该得不得了。用不着你一个外人来担心。   但小菲似乎并没有听出这层意思来,她低声恳求周梓书,“姐姐,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一下好吗?”   周梓书十分平静地问道,“你很爱小泽?”   “嗯。”小菲十分肯定地点点头。   “那你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解救小泽于水火,为什么非要我答应你提的建议?我如果答应你,小泽一定会很生气很伤心,你不在乎吗?”周梓书觉得自己真是残忍,但是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她真的应该被泼泼冷水。   小菲显然愣住了。   “最起码,你可以向你的父母求助,告诉他们你的男朋友现在身陷困境,很需要钱。”周梓书停顿一下,“你家里有钱吗?”   小菲越发震惊起来,显然没想到周梓书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你看,小菲,你以后面临的就是这样一种状况,我可能不会答应唐庆梅的要求,我们家有可能得把房子卖掉,然后重新租一间小屋子,一家人挤在一块生活,而小泽,他别无所长,得靠打零工维持生活,以及还债,你如果决定继续呆在他身边,与他在一起,就得有心理准备,你从此以后过的,百分之九十九,就是这样的生活。你不能随心所欲地下馆子,哪怕只是吃一顿饺子,也不能随便买一件新衣服,甚至连牙膏都得省着用,随手要记得关灯关水头龙,每一分钱都要节约。”周梓书平静地看着小菲,“你知道,我说的全是真话。”   小菲的脸一阵白一阵青,眼泪渐渐漫进眼眶里。   “好吧,就算我答应唐庆梅的要求,那点钱还得留来治我妈妈,也不可能替小泽还债……你确定你真的要跟他在一起,努力赚钱还债?如果你很确定,那么,你进去吧。如果不,就走吧,回你家去。也许很快地,你就把小泽给忘了。”   小菲极为恼怒地瞪了周梓书一眼,眼泪已经滚落下来。她站在门边一动不动,周梓书的话还是生了效,她已经犹豫了,但一时半会地,又不舍得就这样走掉。   周梓书低声道,“没有人会怪你。我保证。”她擦过小菲身旁,走进病房。   病房里头,周泽正握住周妈妈的手,孩子一样呜咽。   “你脑子坏了啊,妈妈病着,你还惹妈妈哭!”周梓书一指头狠狠戳过去,周泽疼的倒吸口冷气。   “妈!你看我姐!那么凶……”周泽赶紧向妈妈撒娇地抱怨道,“你平时也要多管教管教她才行,这么凶,以后哪有男人敢娶!”   “你还说!皮子是真痒了啊!”周梓书气势汹汹地叉起腰。   周妈妈笑了,十分努力地说道,“你……你们俩……从小就爱……”   周爸爸笑着接了上去,“吵架。老是吵架。成天吵。”   周妈妈使劲点头,表示自己想说的就是这个。   周爸爸微笑着摸了摸妻子的头发,目光赞赏,“今天说得比昨天更好了。”   周梓书胸口一酸,出门去。   小菲已经不在门外。周梓书有些感伤,也许贫穷与艰难就是这样,轻易便将所谓的真情击溃。   不一会儿,周爸爸也出门来。   “梓书,我想了一下,咱们要是把房子卖了,重新租一个小房子,你觉得怎么样?”大约是觉得愧疚,周绍元都不敢直视女儿。   周梓书挽住父亲的胳膊,笑了一下,“爸,我们想到一块了。反正咱们那房子也旧了,以后咱们赚到钱了再买一套好的!”   周绍元眼睛酸涩,嘴唇嚅动一下,良久才出得了声,“你不怪爸爸?”   周梓书好声好气地答道,“怎么会?爸,我最知道您,您一辈子努力都是为了我们全家人好。”   周绍元再忍不住,老泪纵横,“你爸我没用……”   “嘘!小心妈听见!”周梓书眨眨眼睛,又道,“爸您可是咱们家的主心骨!您不可以这么说!您要是没用我和小泽是怎么长大的?”她微笑起来,“好啦,快进去看我妈,她少一分钟看不到您就会紧张!我去上班了!中午就找中介把房子挂出去。”   老实人周绍元很突兀地拥抱了一下女儿,才走回病房里去。   房子才挂出去,周梓书的电话就几乎被打爆。谁不知道官塘这里是块肥地,房子旧且破,当然值不了几个钱,但胜在地段好啊。   周梓书十分胆大地开了个价,中介一听也有点发愣,委婉地劝了一下,说是这个价格的话,不容易出手。   所以,打来电话的,十有八九都是讲价的。   几天过去,周妈妈转到了康复科进行康复训练与治疗,医院开始催缴医疗费,周梓书心里有些发急,开始怀疑自己要的价是不是确实过高了。   周泽已经在打包行李,搬家已成定局,对于小菲的离开,周泽似乎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姐,我想把豆浆店重新开起来。”有一晚,周泽十分正经地搬了张凳子坐到周梓书跟前,很认真地说道。   周梓书吓了一跳。   周泽嘴上不说,但心里一直认为卖豆浆真不是个事,他雄心远大,想的是做大事赚大钱,一杯豆浆多少钱?三块。要卖多少杯才够一百块?而一百块,又够干什么用?   “卖豆浆太单一了,我还打算开发新产品,比如绿豆沙,八宝粥,玉米汁,各种各样饮品,主打健康主题,五谷杂粮什么的。你觉得怎么样?姐?”周泽边思索边说道。   周梓书渐渐笑起来,狠狠扭一把周泽的脸,“你说真的?”   周泽很郑重地点点头。   “很好。太好了。”周梓书笑着笑着,眼里倒涌进泪水来。如果这一场祸事,能让周泽变懂事,似乎也不算太糟糕。   半夜里,两姐弟便开始泡豆子,煮八宝粥,煮薏米,手忙脚乱,厨房被弄得一地狼藉。电话打到周爸爸那儿,周爸爸听说儿子要把豆浆店开起来,愣了半天也作不得声。   周梓书悄声道,“你爹高兴得傻了。”胳膊肘捅了捅周泽。   周泽不说话。   周梓书一侧头,厨房的灯光有些暗,周泽又微微垂下了脸,但周梓书敏感地意识到,周泽哭了。   两人直到凌晨才去睡,清晨天才蒙蒙亮,闹钟响了又响,两人打着哈欠去厨房搬东西。   周梓书要与周泽一块去店里,被周泽拦了下来。   “让我自己来。”   周泽似乎真的长大了,连下巴都长出细细胡鬓来。   周梓书没坚持,她站在早秋灰蒙蒙的天色里,目送着周泽远去。周泽推三轮车的样子很别扭,但步子却走得很是小心。   喉咙又疼起来。   周梓书匆匆赶去公车站,正好车子驶来,十分顺利地上了车,还有座位坐。   心情顿时好了很多。   这是新的一天,也许也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下午梅琳琅来了,打包了两杯奶茶,坐下来闷闷地咬着吸管,也不说话。   周梓书最了解她,无事不登三宝殿,何况从来都不爱看书,一提起看书,只有一句评论,“闷得死人!”   专程跑到闷得死人的图书馆来,那一定是有憋不住了的话要说。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一定跟罗南阳那小子有关。   “我的稿子写了十遍……”梅琳琅终于开口,“十遍!梓书!你知道十遍是什么概念吗?狗日的竟然都不满意!”   “哦。”周梓书顾自翻阅一本书,慢吞吞地应一声。   梅琳琅愤怒起来,“你说!他到底安的什么心?他为什么要故意为难我?!”   “这还用问?那当然是因为你是他的前妻。他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还不使劲折腾你!你当人家傻啊!”   “喂!当初我们可是好和好散!他为什么要折腾我?”   周梓书瞅她一眼,合上书本,“好和好散?真的?我怎么觉得当初你们都恨不得对方死了算了?”   梅琳琅吓了一跳,倏地坐直身子,“啊?哪有?根本没有的事!”   周梓书不理她。   梅琳琅呆呆软倒,一脸难以置信,喃喃自语,“怎么可能?不可能……”   她手机响起来,她的目光移到手机上,低声道,“该死的又来了……”她烦躁地捋一把头发,怒道,“说是时间紧,任务重,这么长时间我都没能交出一份让人满意的故事稿,他又着急又失望……我呸!”   “要换了从前,他早就直接一句猪脑子骂过来了……”周梓书接上话。   梅琳琅愣住了,“是啊,他以前就这么骂我的!在他眼里,我就没一处好的。”   周梓书不以为然,“屁。那语气多爱怜啊,听上去就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梅琳琅茫然起来,“啊?”   周梓书狠狠戳她脑袋,“你平时只当自己聪明过人,在我看来,根本也就一蠢货。”   梅琳琅斜睨着她,“你算老几,竟然敢骂起我蠢货来了。”   周梓书啐她,“干嘛不接电话?”   梅琳琅懒洋洋地,“不想接,听到他声音我就烦。”   “那我接。”周梓书不由分说地拿过电话,摁下通话键。   “喂,罗南阳吗?找梅琳琅?哎,正好,我正烦着呢,这破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我这哭了一下午了,问半天也没说清楚什么原因,我这还上班呢,大庭广众的……”   话音未落,那头已经道,“我马上过来。”   梅琳琅已经呆住,瞪着周梓书,“喂,你胡说什么呢!我哭?我哭个屁啊我!干嘛跟他扯这种谎话,你疯了啊!”   周梓书气定神闲,“他说他马上过来。”又道,“我敢打赌,罗南阳根本就放不下你,他只不过藉着要结婚的借口接近你!”   梅琳琅被周梓书的一番话吓住了,一只手夸张地捂住了心脏,“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周梓书轻哼一声,“你少装!聪明如梅琳琅,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一点!只不过,心有忐忑,不敢承认,也不敢面对罢了!”   梅琳琅恶狠狠地盯着周梓书,怒道,“叫你别说了!”   周梓书才不怕她,得寸进尺,“你也放不下他。梅琳琅从始至终就只爱着一个罗南阳。”   梅琳琅不吭声,拿起手机飞速拨下一串数字,电话一接通,噼里啪啦就道,“文波,我牙疼!”   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梅琳琅便道,“我马上过来!”   周梓书冷冷看着她,毫不识趣地再泼过去一盆冷水,“欲盖弥彰!”   梅琳琅恼羞成怒,霍地站起身来,柳眉倒竖,“喂,我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悻悻地拿了包要走,又回过头来恨道,“一点都不可爱!”   高跟鞋蹬蹬地下楼去。   梅琳琅前脚刚走,罗南阳就到了。周梓书听得真真切切,罗南阳完全是两步并一步跨上楼来的。   周梓书拿过水杯喝水,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他。   明明是秋天了,罗南阳显然因为来得急,有些气喘吁吁,额上渗出细密汗珠来。   “琳琅刚走。”   罗南阳有些愕然,“走了?”他环顾一下四周,“你不是说……”他蹙起眉,看着周梓书。   “有一个男人,先你一步将琳琅接走。”周梓书淡淡地看着他,“她哭她的,关你什么事?罗南阳同学,她只是你的前妻!从你们离婚的那一天开始,无论她是死是活,是哭了还是笑了,跟你完全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你这么紧巴巴地跑来干什么?”   罗南阳愣住了。   “你还爱她?”   罗南阳紧紧地抿住了嘴角。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未婚妻,更没有什么要举行的婚礼,对吗?”周梓书直言不讳地问道。   罗南阳沉默良久,缓缓踱步至书架前,随意取出一本书,胡乱地翻了一下,又重新将书搁回书架上。   “我走了。”罗南阳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咄!胆小鬼!”周梓书丢下手里的书,低低嘀咕一句。   她打电话给周泽,周泽却没接电话,她有点担心,看看时间,马上就要下班了,有心要先回家一趟看看,再去摆摊子,突然想起沈思和跟她说过的,“……你不能事无巨细,样样想替他扛。这不可能,他也不会愿意。”   也许他说得对。   周梓书有些惆怅。   他什么时候回来?   似乎有点想念他……   周梓书才到明珠广场,就看到了罗小九。   罗小九的摊子并没有支起来,他神态悠闲地坐在台阶上,正好眺望着周梓书走来的方向。   看到周梓书,他便笑嘻嘻地站了起来,扬一扬手里的袋子。   周梓书打量着他,突然间恍然大悟,“今天起就不摆摊了……”   罗小九点点头,“今天跟阳哥都商量好了,接下来,我可能会很忙,有很多工作做。”   周梓书笑了,“所以今天是特意来请我吃饭的?”   “前面泰兴餐厅的烧鹅!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来!趁热吃,我帮你把摊子给摆上。”   周梓书被感动了,“小九,你真是我的好战友!”   罗小九有些鄙视她,“就一顿烧鹅就把你感动的这样!能有点出息吗?!至少得把一张卡扔在你面前,牛哄哄地跟你说,随便花!要达到那样,才能感动,懂不懂?”   周梓书拼命点头,“好好好。懂懂懂。”她戴上一次性手套,喜孜孜地开始啃烧鹅腿,“小九你一定要努力哦!”   看她吃得津津有味,罗小九心花怒放,说道,“你等着,我去给你买杯奶茶!”   不等周梓书答话,人已蹭蹭跑开。   哎,到哪里找这么好的人啊!周梓书决定好好编一条“事业有成”送给他。   广场上的人渐渐多起来,周梓书闷头加速吃饭,眼角余光感觉到有人站到了摊子前,立刻将饭盒搁下,用纸巾摁摁嘴角,站起身来,笑着招呼道,“你好……”   目光落在来人身上,笑容僵住了。   “嗨!”蒋宁宁今天穿的小短裙,配小短靴,露出一双修长美腿,头发似乎刚做过,波浪一样的大卷,染了俏丽的酒红色。   周梓书沉下脸,淡淡地道,“这位小姐……”   蒋宁宁嘴角含笑,紧盯着她不放,打断了她,“姐姐!”她甜甜蜜蜜地叫了一声。   周梓书失笑,“不敢当。”   蒋宁宁语气亲热无比,“哎,姐姐!”她嗔怪地看了周梓书一眼,“你是我姐姐呀!原来你是我姐姐!”   周梓书微微一愣,“你姐姐?那可万万不敢当,蒋小姐。”她冷淡地道。   蒋宁宁认真起来,“呀,你还不知道啊!你就是我姐姐啊!我的亲姐姐!”她加重了语气强调,“我生病了,需要做骨髓移植手术,所以妈妈就来找你啦!”   周梓书皱起眉头,不耐烦了,“闪开一点行吗?别挡我做生意!”   蒋宁宁眨眨眼睛,“姐姐,你还不明白?你不姓周!你姓蒋!你是我们蒋家的女儿!”   周梓书霍地从摊子上拿起一串链子,作势要砸过去,怒喝道,“你走不走?再不走信不信我砸你?”   蒋宁宁笑了,“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啊!要不你回去问问吧!我没骗你啦!骗你是小狗!”   她手机响起来,她笑着凝视着周梓书,接了电话。   “哎,妈妈!哦……”她拖长了腔调,“我在跟姐姐说话……”   不知道那头说了些什么,她吃吃笑起来。   “妈妈,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就是告诉她她是我姐姐啊,我又没胡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她挂了电话,依旧笑盈盈地,“姐姐,我还想跟你说件事。”   她略倾过身子,更挨近周梓书一点,压低了声音,“思和为什么会到N城来?为什么那么巧租了你家的房子住?他故意地要认识你,接近你……你猜猜,这是为什么?”她紧紧地看着周梓书,目光意味深长。   周梓书脑子里轰地一声,全身血液似乎瞬间倒流,她的手攥紧了手里的链子,目光呆怔地盯着蒋宁宁。   看到她这模样,蒋宁宁起了一点怜悯之心,伸手摸一摸她面孔,语气无比怜惜,“唉,我可怜的姐姐……”   一只手臂横过来,毫不客气地打开蒋宁宁的手,“喂,你干嘛?”   罗小九拿着奶茶回来了。   “怎么又是你?你来干什么?”看清楚是蒋宁宁,罗小九皱起了眉头。   蒋宁宁笑了笑,迅速看一眼罗小九,说道,“我姐姐有点不舒服,麻烦你好好照顾她一下。”   再看一眼周梓书,满意地挑了一下眉毛,这才扬长而去。   周梓书脑子里一片空白,蒋宁宁的话一遍一遍地在耳边回响,她几乎要冷笑出声,什么,她不姓周?她不是周家的女儿?神经!可是另一个小小的声音弱弱地提出抗议,如果不是真的,蒋宁宁为什么要这么说?她不可能随随便便地跑来胡说一通!   “梓书!梓书!”罗小九伸手抓住周梓书手臂,用力地晃了一晃。   “你怎么了?”   周梓书回过神来,抬起头,对上罗小九关切的目光。   “你怎么了?脸色很差。是不是不舒服?要不然,收了摊回家休息吧。秋天了,风有点大,你以后出来得多穿点儿,最好是多戴一顶帽子!”   周梓书挤出一丝笑,摇摇头,“我没事。”   罗小九把奶茶递过来,“来,喝杯热奶茶,会舒服一点。”   “那女孩谁呀?一次又一次地来找你麻烦?长得怪漂亮的,人怎么那么讨厌。”罗小九又道。   如果蒋宁宁说的是真的,所有的疑问全都迎刃而解。唐庆梅为什么非要找她做配型?因为她和蒋宁宁是亲姐妹,配型更容易成功!而沈思和,他怎么会那么巧地出现在明珠广场,那么放心地把一串价值不菲的手链拿给她串,又怎么会恰恰租下她家的房子……   可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怎么可能不是爸爸妈妈的孩子!   握着奶茶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罗小九慌了神,伸手碰碰她的,“怎么了,梓书?你手好凉!”他当机立断,手脚麻利地把周梓书的东西呼啦啦一阵收拾。   “现在!马上!回家去休息!”他不容拒绝地说道,“我送你回去!”   周梓书良久才出得了声,声音竟是意想不到的沙哑,“我自己回去就好。”   “梓书!”   “小九,我可以自己回去!”她不愿意多说,将大包往肩头一挎,扭头就走。   罗小九撵了几步,看周梓书神情灰败,似乎下一刻马上就要哭出来,他愣了一下,不由得停下脚步,看着周梓书越走越远,渐渐与苍黑夜色融为一体。   才下出租车,周梓书就看到了唐庆梅。   她显然是在等她。看样子应该等了好一会,模样焦灼,在路灯下来来回回地走。   周梓书停下脚步,远远地,静静地,第一次仔细而认真地打量眼前的这个女人。   这个才是她的妈妈吗?   如果是她生的她,她为什么不要她?   为什么?   如今回来找她,就因为妹妹生病了……妹妹需要她的骨髓,所以她终于想起被遗弃的她来?   听到动静,唐庆梅抬起头来。看到周梓书,她条件反射地露出一个笑脸,快步迎了过来。   “梓书!”唐庆梅轻轻叫了一声。   她的笑容像从前看到周梓书的每一次,总带着少许小心翼翼,周梓书霍地明白过来,她一直笑得这么卑微和小心,是因为她打心底里心虚。   绝望与难过像漫天夜色,重重地压了过来。   喉咙里涩得难受,眼睛也很疼。   “梓书……宁宁她……”唐庆梅迟疑着,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肩膀上的挎包真沉啊!周梓书将带子扯了扯。唐庆梅下意识地就伸手过来,想要帮她拿,周梓书微微一侧身子,躲开了她。   唐庆梅的脸色暗了一下,嗫嚅着道,“梓书,你听我说……”   周梓书充耳不闻,取出手机给周泽打电话。   “姐!”   “小泽,我在门口,你出来帮我拿下包。”   “哎!马上来!”   唐庆梅上前一步,急了,“梓书,你听我说……当年……不是你想的那样子,不是妈妈抛下你不管,梓书……”   门打开,一室灯光泄了出来,周泽走出门,一眼先看到唐庆梅,立刻板起脸,“喂,你又来我家干什么?”   三步两步上前来抢过周梓书肩上的包,又紧牵住周梓书的手,微微提高了声调,“走,姐!我们回家!”   周梓书被周泽拖得有点踉跄,身后传来唐庆梅哽咽了的声音,“梓书……”   周泽的掌心微热,还有点濡湿。   周梓书有点恍惚,这都多少年了,周泽多少年没有牵过她的手了?   她记得小的时候,因为爸爸妈妈的叮嘱,过马路的时候她一定要牵住周泽的手。周泽特别不耐烦,每次都抗议说,他长大了,他不是小孩子了。   然后有一天,他们一块过马路,周梓书习惯性地要去牵周泽的手,被周泽狠狠甩开。周梓书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周泽已经涨红了脸,愤怒嚷道,“别牵我,丢死人了!”   周梓书也怒,转身就走,一连好几天都没跟周泽说话。周泽愣是姐姐长姐姐短地哄了又哄,鞋子啊衣服啊全洗得干干净净,又把好不容易攒的零花钱全掏了出来,请姐姐吃了一顿西餐,这才让周梓书消了气。   “你不要理她,那个怪女人!”两人一走进家里,周泽立刻将门关紧落锁,“她要是再敢来纠缠你,看我怎么收拾她!”   周梓书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她纠缠我?”   周泽脸上闪过一阵不自然,轻咳一声,“哎,不就是那个想让你给她女儿捐骨髓的女人嘛,我听爸妈说的!总之,你别理她!”   周梓书看着他,突然明白过来,周泽一定也从唐庆梅那里听说事情真相,她真的不是他姐姐!她是蒋宁宁的姐姐!   心里一阵绞痛,眼泪忽地就滚滚而下。   周泽吓了一跳,急了,“怎么了?姐?怎么了?你别哭,哎,你别哭啊……”   周梓书吸吸鼻子,努力镇静下来,“刚才卖东西的时候,跟客人争了几句。”   周泽松了口气,“哦!”又愤慨起来,“爱买不买的,拉倒!姐!要不你以后别去摆摊了,我努力多挣点!挣得多了我养你!”   周梓书心里一阵发酸,笑了笑,“你少来哄我!你能养活自己就阿弥陀佛了!”她去厨房找毛巾擦脸,又问道,“今天生意怎么样?感觉如何?”   一提起生意,周泽顿时眉开眼笑,“哎,姐,你一定想不到,原来你弟弟是做这行的天才啊!我今天两点钟就收摊了,东西全卖光了!大家都夸我做的不错,不比老爸差!”   周梓书忍不住打击他,“大约邻居们也知道咱们家里出了事,故意来帮衬的。”   周泽一听,便有点沮丧,“我后来想了想,大概也有这原因。”   周梓书亲昵地搂一搂周泽臂膀,“不管怎么样,姐姐很高兴!小泽!你很棒!”   周泽咧嘴一笑,“我就知道我姐要夸我。”从食盒子里取出一瓶豆浆,喜滋滋地道,“偷偷给你留了一瓶!尝尝看!好不好喝?”   周梓书接过瓶子,将豆浆一口气喝完,好一阵猛夸,“嗯,不错!真的不错!”   周泽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   “耶!”   受了夸奖的周泽喜上眉梢,“我明早做给爸妈喝!”   周梓书微笑道,“爸妈一定非常非常开心!”   周泽孩子一样笑眯了双眼,突然间将周梓书轻轻抱了一下,“姐!”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周梓书有些发懵。   “你是我姐姐……周梓书!”周泽一字一句地道,“记住了,你永远都是我的姐姐!你不许抛下我和爸爸妈妈不管!”   眼泪一下子冲进了眼眶里,周梓书哽咽起来,“小泽!”   “那是个疯女人!你甭管她说了什么!你不要理她!你不许听她的!知道吗?”周泽声音严厉起来,但却掩饰不了他语气里的隐藏的慌乱与无措。   周梓书用手掌安抚地轻拍着周泽的背,“好了好了,姐姐我记住了。”她将周泽推开,“滚去泡你的豆子吧!”   她照例打开冰箱,准备给妈妈熬汤。   手碰到冷冰冰的食材,想起这些所有的,都是沈思和准备的……心里又是一阵发酸,他这么事无巨细,从认识开始就对她百般体贴,就为了有一天有足够的资本对她提出捐骨髓的要求?   原来他如此处心积虑地……为的不过是蒋宁宁!   也是。他凭什么喜欢周梓书?她只中人之姿,别无所长,他凭什么喜欢她?   周梓书自嘲地笑了笑。   但这些东西可不能因为这点意气就扔掉,周爸爸自小教育的,不能浪费粮食。有了粮食才有能延续的生命,必须爱惜和尊重它。   手机在沙发上呜呜低鸣,是罗小九。   “梓书,好些了吗?”   周梓书回过去,“好多了。没事了。”   “若有事尽管找我。记住了,咱们可是永远的战友!”   周梓书情不自禁咧了咧嘴笑,回过去,“好的,记住了,我的好战友!”   手机又是一阵震动。   这次却是沈思和。   “阿姨好些了吗?天气凉了,你去摆摊子的时候记得多穿件外套,别着凉了。”   周梓书一动不动地看着屏幕上显现的这行字,完全没有要点开的意思。   周泽湿着双手走了过来,好奇地看一眼不时震动一下表示提醒的手机,又看一眼周梓书。   “干嘛不看短信?谁呀?思和哥?”   周梓书打开水龙头,哗哗冲洗着萝卜。   “哎,说起来,这个沈思和人还真不错,做我姐的男朋友呀……我看行!”周泽笑嘻嘻地道。   周梓书关上水龙头,“别胡说,人家有女朋友的。”   周泽大吃一惊,“啊?有女朋友?真的?”   “真的!”   “不可能吧……”周泽狐疑起来,“可他处处关心你,对我也不错。”   周梓书心平气和,“你哪只眼睛看见他关心我了?他对我们示好,完全只是出于礼貌,怎么说我们也是他房东!”   “是吗?就这样?”周泽不太肯信。   “是的。就这样。”周梓书不容置疑地答道。   晚上拿着手机躺在床上,一条条翻看来自沈思和的短信。那么平和自然,柔情暗涌,却原来不过一场谋算。   心里难过到了极点,却也毫不迟疑地,将所有短信删除。   她虽然没有经验,却也知道抽身要趁早,不得等泥足深陷。   窗外起了一点风,天气一天凉过一天,这一年眼看着就到了尾声,窗后的桂花叶子葱绿成荫,花未开,空气里已隐有暗香来。   她忍不住想,蒋宁宁得知自己原来竟然是她的亲姐姐,原来沈思和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她,一定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迫不及待地要给沈思和打电话,表示一下感谢与欢喜。   周梓书惆怅地关掉台灯,在黑暗里闭上眼睛。   她羡慕她。   身边的人都很爱护她。   不。   周梓书立刻又批评自己。   她不用羡慕她。   因为她身边的人,也很爱护她。她并不比蒋宁宁,更缺少一份爱。   沈思和出现在图书馆的时候,正值午后,图书馆照例静悄悄的,周梓书把MP3录音机搁在桌上,摊开一本书,挑一段喜欢的,对着录音机朗读。   还是沈思和提醒了她,他说过想让她录下她的朗读,给他妈妈听。那么她也可以录下自己朗读的声音放给周妈妈听,这样说不定周爸爸可以腾出来更多时间做点别的。她那天用周爸爸的手机试了一段,然后周爸爸很有些惊喜,说把手机放在床头,打开来,周妈妈听到女儿的声音,就会很安静,很满足。就算他走开一会,她也不那么慌乱地要找他。   周梓书立刻就跑到科技广场买了一个MP3录音机。心里还打算着,要学习如何制作有声读物,不苛求专业,只要妈妈喜欢听就好。   窗外下着小雨,极轻地敲打着硕大的玻璃窗。   沈思和没打伞,头发淋的有点湿。   周梓书清冽的声音在安静的图书馆里轻轻回荡,听上去叫人无故地便觉得小小的心安与喜悦。   沈思和站了一会,周梓书才发现他。   她吓了一跳,手上的书掉到地板上去。   沈思和走近来,俯身为她将书拣起来。   还是她嗫嚅着先开口,“谢谢。”   沈思和很久都没开口,周梓书渐渐觉得了不自在,她心里原本满怀悲愤,但此时此刻,突然觉得自己也不过是咎由自取,是她没出息地动了心。她这么愚蠢好哄,怨不得别人存心相欺。   “梓书……”沈思和一辈子没有这么词穷过。   周梓书猜得完全没错,蒋宁宁立时三刻便将电话打给了沈思和,沈思和竟然为了她抛下海城的一切,到N城来寻找她的亲姐姐,蓄意接近她的亲姐姐,这个事实让她惊喜得快晕了过去,他对她如此情深意重,她真是一万个没想到。   她在电话这边欣喜万分,沈思和一颗心顿时却如坠冰窖。他没法子否认,他起意确实不良,一开始真的就只一心想找到蒋宁宁的亲姐姐,请求她救宁宁一命!   他没想过会喜欢上她。   而此时此刻他已无法解释,他接近她,其实仅仅因为他喜欢上她。   他拿什么来让她相信他?   “梓书……”他喃喃地又叫一声。   周梓书抬起头来,十分平静地看着他,“你回来了。”   他有那么多的真心话要向她一一说明,但最后却只问出来一句,“听说你们要把房子给卖了?”   “噢,是啊。不过您不用担心,我们和您的租约同样有效,这一点到时我们会加在售房条款里的,完全不会影响到你。”周梓书答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思和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周梓书看了他一眼。   她如此平静冷淡,他只觉得无限恐慌。   如果她扑上来捶打他,痛骂他,他还可以顺势把她抱在怀里,跟她解释一下,求她原谅,求她理解……   “我这么天真,是不是挺可笑的……”周梓书甚至还笑了笑。   沈思和一颗心钝钝一痛,竟答不出话来。   “我错了……”周梓书声音极轻,像声叹息。   沈思和再控制不住自己,上前一步,伸手便要将周梓书抱住,声音微微颤抖,“不,梓书,是我错了……”   周梓书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脚被椅子绊住,身子摇晃一下。她赶紧扶住书架子,眼帘低垂着,并不肯看沈思和。   她全身都散发出警惕的气息来。   沈思和愣住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心痛的滋味。原来那么痛啊。真的很痛。   ——摘自沈思和《我的备忘录(四)》    正文 第五章 选 择   原来真的是一场误会,她只是他的新鲜感。他爱的到底是谁,他都没有分辨清楚,凭什么来招惹她?   一个星期后,中介喜孜孜地给周梓书打来电话,说是某个买家决定按照她出的价格买下周家房子。   周梓书喜出望外,房子一时半会出不了手,刘江那儿三天两头打电话来追债,医院那边也在催缴医药费,周梓书自觉就快撑不下去了,想着再不行的话,就把房子的售价再降一点儿,以便尽快卖出去。   “买家长居国外,是咱们N城本地人,小时候在官塘长大,一直想回来买套房子,以后老了想回来养老……”市场不景气,好不容易做成一单生意,中介兴奋得絮絮叨叨。   周梓书小心翼翼地提出来,“能不能跟买家提一下,我们搬家可能要一点时间……”   中介立刻道,“哎,正要跟你说,买家那边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住,委托我把房子出租,你之前不也是托我找房子嘛,我想啊,不如你就直接跟这买家把这房子给租了得了,这样还省了搬家的麻烦。这买家也不介意租金,价钱开得挺公道的,只要求租客爱干净,你看怎么样?”   周梓书哪想到会有此等好事,顿时欣喜万分,一迭声道,“好好好!那敢情好!那就太好了!”瞬间连对这位中介都无限感激起来,“哎,真是谢谢你啊!太谢谢了!”   中介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嘿嘿笑了一下,说道,“我这也是举手之劳,一下子做成两单生意,我也有好处拿的。”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周梓书心头大石放下,立刻赶到医院跟父亲把事情说了,周绍元听了,亦是又忧又喜,忧的是房子终于还是卖了,喜的暂时还不用搬走……   周梓书看出周爸爸心思,笑着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周老板,咱们要向前看!”又将老爸轻轻拥抱一下,轻声道,“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住在哪儿哪儿就是家!现在最重要的是,治好妈妈,接妈妈回家去!”   周绍元的眼圈就有点红了,迟疑了一下说道,“梓书,那个唐……唐阿姨……”   周梓书不动声色,打断他,“我已经警告过她了,她要是再来骚扰我们,我就报警!”   周绍元有些不安,忙道,“那也不至于!虽然爸爸妈妈不同意你去捐什么骨髓,但唐阿姨……”周绍元轻轻叹息一声,“她也是个可怜人……你妈妈病了这一场,我才真正体会到,家里有人病倒,真的是件很揪心的事情!咱们也理解一下她!”   周梓书的心小小地触动了一下。她不得不承认,她并非缺乏同情心,却原来在内心深处,被遗弃的伤心难过与怨怼,一样不少地紧紧地裹住了她的心房。她完全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那么大方与漠然。   周梓书向周绍元保证道,“那我下次不骂她了。”   周绍元叮嘱道,“礼貌点儿!”   她又进病房去看一下妈妈。   周妈妈已经睡着了,床头搁着那只小小MP3,音量调得极低,周梓书温柔的声音和着午后淡淡的阳光充盈着整个病房,疾病的萧瑟与悲凉一下子便减轻了,流露出别样的安谥与温馨来。   周绍元悄声道,“你妈妈呀,最爱听你这个,有时候还会跟着念上几句。”   周梓书十分满意地离开医院。   她赶去梅琳琅的店里。   正值中午时分,店里少了几分平时的喧闹。因为也时常来,有人认得周梓书,立刻将她引进门里去。梅琳琅正瘫坐在沙发上喝咖啡,看到她来,只懒懒地扬手打了个招呼。   周梓书走到她身边坐下,仔细端详她一眼,“为什么这么没精神?”   “我天天都这样!”   周梓书摇头,“完全不对,之前你并不是这样子。之前你总是一副打了鸡血似的亢奋。”   梅琳琅白了她一眼,“能不能换点好听的形容词?”   她示意某小弟送上一杯咖啡来。   又将桌上的一迭纸推到周梓书面前,“你看看吧。”   “秋天的气息浓了,我从前并不曾知道,会在这样的一个季节遇上你……”周梓书照着纸上念了一段,皱皱眉,“似乎有点矫情!”   “罗南阳还嫌不够煽情!”梅琳琅有些愤懑,学起罗南阳的腔调,“我要大家一听到就觉得感动,心里涌起对爱的向往与热望,对美好恋情的期待……”她恶心起来,“我呸!”   周梓书气定神闲,“我有个建议。”   梅琳琅眨眨眼睛,看着她。   “下次他再提意见,你一声不吭地,把他抱住……”   “我呸!”梅琳琅再白周梓书一眼。   周梓书眼神极其无辜,“我说真的。”   梅琳琅毫不客气,“滚!你丫有屁资格来教我!”   周梓书怒,“要不是看在你今天生日,我扭头就走!”   “你才不会。”梅琳琅惆怅起来,“也就还有你记得我生日了。”又不满起来,“我生日你也好意思空手来?”   周梓书这才从包里取出一只小小锦盒,递过去,“我亲手给你编的……幸福如意!”   “谢谢!”梅琳琅立刻将手链取出来,喜滋滋地戴在手上,“这石头好漂亮!”   眼尖的小弟小妹扑过来,哇地一声叫,“好漂亮!我也要!”全都期待地看着周梓书,“还有吗?”   梅琳琅敲敲桌子,“都到我这里来排队预约,交定金!”   结果呼啦啦地,竟然帮周梓书揽下十几笔生意。   梅琳琅很是懊悔,“哎,我也是太蠢了点,你的货可以弄点搁在我们店里寄卖的嘛!”   周梓书喜上眉梢,“行不行得通的?”   梅琳琅道,“我跟上头通个气,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她倒歉疚起来,“我竟然没早想到这点。”   周梓书感激不尽,“太好了。”   “材质更讲究点,不用过于追求数量,一定要自己亲手做,现在最讲究的是什么?私人定制!全手工!说出来都很是高大上!要是能进我们各个分店,收入基本不用愁了!”梅琳琅压低了声音道。   周梓书兴奋起来,“行不行啊?”   “行!一定行!”梅琳琅斩钉截铁地道。   周梓书笑嘻嘻地道,“好吧,以后我不叫你主动去抱罗南阳了!”   梅琳琅啼笑皆非,抬脚就踢,轻喝道,“赶紧滚去上班吧!”   周梓书又跟小弟小妹们闲嗑了一通,将他们的要求十分认真地记录了一下,这才离开。   店子离图书馆也就两三站路,算不得太远,看看时间还挺早,周梓书决定步行去图书馆。   周梓书走了好久,才发现身后一直跟着一辆车。一开始有些怀疑,就试着走进一家店里逛了一会,透过店里的玻璃窗,发现那辆车也停在路边,她再走出店,继续向前走,不一会儿侧侧身子往后看,那辆车果然又启动了,不徐不缓地跟着她。   周梓书索性停下脚步,回过头,静静地看着对方。   车子停了下来,车门打开,走下来的却是一位戴着硕大墨镜的中年妇女。   “嗨。你好。”墨镜摘了下来,露出一张保养良好,五官秀丽的面孔。   周梓书疑惑地看着她,直载了当,“您好!您跟着我……有什么事?”   女人笑了,“我是钟碧水。我们能找个地方聊几句吗?”   周梓书皱起眉头,钟碧水赶紧进一步解释,“我是沈思和的妈妈。”   啊。   周梓书吃了一惊。   “阿姨好!”   眼神仍然是不解的,就算她是沈思和的妈妈,来找她干嘛?突然间心一沉,难道也是为了蒋宁宁来做说客的?他们两家不是交情颇深嘛!   “不好意思,钟阿姨,我觉得我们……”周梓书很客气也很委婉地道,“似乎没什么可聊的。”   钟碧水却很坚持,“只耽搁你十分钟,好吗?”   “我得赶回去上班。”   “梓书……”钟碧水恳切地看着她。   周梓书只得让步。她太恼恨自己了,立场不坚定,心肠太软……   她们就在附近的一家小茶餐厅里坐了下来。周梓书觉得不自在,只好一个劲地喝水。   “思和他……病了……”钟碧水思忖了一阵,才开口道。   周梓书没想到她一开口,提的竟然是沈思和,一口水呛在喉咙里,顿时狂咳起来。   钟碧水赶紧扯过纸巾递给她,微微笑了一下,“我没有丝毫要为自己儿子解释什么的意思,那是他自己要做的事。只是做为一个妈妈,看到儿子病了,有些心疼,有些坐不住,就擅自跑来找你了。”她垂下眼帘,出神地看了一会手里的杯子,“我和思和,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关系非常糟糕。我的情况很不好,对他基本无暇顾及。也许因为这样,他才养成了什么事什么话都习惯放在心里的性子,他不擅长表达,也不擅长与人相处,从小也没有什么朋友,不喜欢热闹,不懂得诉委屈……”   说到儿子,钟碧水脸上的表情柔和起来。   这样的表述,却是和周梓书的感觉有些不一样。在周梓书看来,沈思和完全长袖善舞,说话做事难有疏漏,还有就是,他这样的天之骄子,能有什么委屈要诉?   “我很珍惜如今与思和的关系,能平和交谈,能一块吃饭喝茶,关心对方的喜怒……我很欣慰,我们终于成为一对像样的母子了。”钟碧水停顿了一下,“思和跟我说,他认识了一个名叫周梓书的女孩子,有一把很好听的声音,打算录制有声书给我听。我立刻就明白,这个女孩子对于他来说,一定意义重大。这是一个母亲的本能与敏感。”   周梓书艰难地咧了咧嘴角,轻声道,“阿姨,你误会了。”   钟碧水抬起头,温柔地注视着周梓书,“他这些天一直睡在工作室里,昨晚还发起了高烧,梓书,他叫过这个名字,我很肯定我没听错。所以,我擅自来找你了……”   周梓书心里微微一痛,迅速抬手看一眼手上的腕表,当机立断地道,“不好意思,阿姨,我赶时间上班。先走了。再见。”   不等钟碧水答话,她取出钞票压在杯底,起身就走。   不。   他怎么会叫她的名字呢。   他不会。   真好笑。   他一直在骗她。他要认识她,他接近她,都只是为了她的妹妹。   她一边走一边恶狠狠地提醒着自己。   心里阵阵抽痛,周梓书伸出手,狠狠地摁压了一下胸口,脚下莫名其妙踉跄一下,差点摔倒。   心神不定地回到了图书馆,大门一侧站着一女子,穿着灰蓝棉布长裙,颈上系条橙黄碎花围巾,背影窈窕,微低垂着头,似乎在等待图书馆开门。   周梓书走上前去开门,那女子受了惊吓,抬起头来,五官倒是秀丽,但分明也不年轻了。   接触到周梓书的目光,女子立刻微笑了一下,“嗨。”   不是不奇怪的,这年头还有等着图书馆开门的……周梓书也回以礼貌一笑,解释道,“我们下午是两点上班。”   女子仍然笑,“我找毛馆长。”   “啊,毛馆长今天不舒服,没来。”   “是吗?”女子似乎有些彷徨,轻轻扯了一下脖子上的围巾。围巾几乎长至脚踝,周梓书留意到,她穿的鞋子和她的打扮一样,十二分的文艺范。   “您找她有急事吗?要不您给她打电话试试?”周梓书多嘴问了一句。   女子点点头,“我想叫她把我老公还给我。”语气轻淡,似乎在说,哎,今天天气不太好。   周梓书吓了一跳,“啊?”   女子向周梓书友好地伸出手来,“你好,我叫江雪。”   周梓书兀自震惊不已,干巴巴地哦一声,被动地与江雪握了握手。江雪手柔软细腻,周梓书不禁有些疑惑,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被粗里粗糙的毛馆长抢了老公呢?!   这么一想,又觉得颇为对不起毛馆长,毛馆长其实也时髦美貌,但比起这女子,似乎还是欠缺了几分女人韵味。   “我老公叫乔石。”似乎知道周梓书一头雾水,江雪主动进一步解释。   “啊?!”周梓书更是惊讶,她明明记得沈思和有说过,乔石是个不婚主义者,这这这,哪里就冒出来个老婆了?   江雪笑了,“你认识我老公?”她轻轻叹息一声,语气忧伤,“连单位同事也认得我老公……他们的关系真的不一般啊……”   周梓书完全不知道如何辩解,半天才蹦出句话来,“这事你不如找你老公问问比较好。”   江雪微微苦笑,“他不肯见我。”一脸被负心人狠心抛弃的凄凉表情。   周梓书狠狠心,微微躬了躬身子,表示爱莫能助,顾自上楼去。   江雪没有跟上来,周梓书倒杯水,踱到窗边,看到她仍然站在楼下,依然保持着那个茫然无措的表情,风把她颈上的长围巾微微吹起,看上去叫人倍生怜惜。   周梓书按捺不住,直接将电话打给了乔石。   “乔石叔叔。”   “嗯?梓书?”乔石有些不予置信,“你找我?”   “有一个叫江雪的……来找毛馆长。”周梓书开门见山地道。   乔石良久才出声,“是吗?”轻轻咳嗽一声,“思和病了,你知道吗?我这几天都不在N城,他一个人……”   周梓书打断了他,“乔石叔叔!”   乔石平静得不得了,“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别人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他十分不客气地挂断了电话。   周梓书觉得他真是不可爱,也不知道毛馆长到底看上他些什么!竟然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老婆!   好吧,她真是多管闲事。   周梓书打开电脑,去微博上传一段自己折腾了好几天才弄出来的一段有声书。   是她最喜欢的一本小说,挑了最喜欢的一段情节。   儿不嫌母丑,虽然稚嫩甚至蹩脚,但好歹是自己的作品,上传完了,自己又反复点来听,心里又是羞赧又是欣喜。   很快有人点赞,评论说,如果男主角说的话能配上男声就更好了。   周梓书有些惆怅,她这是一不小心就泄露了自己大龄待字闺中没男人的真相吗?   她在电脑面前磨了好一会,想起楼下的江雪,起身再次踱到窗边,没想到江雪竟然还站在那儿,天气比早上更阴沉了,像是要下雨,风吹过来,竟然有点刺骨。   周梓书简直震惊了,这这这,她这是要干什么?她这样傻等在这里有什么屁用啊!倒不如拿出一股子泼劲,上来打砸一番,要不然就干脆冲到家里去,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样傻不啦叽地站在风里,谁会心疼谁会内疚啊!   她没忍住,蹬蹬地跑下楼去,不可思议地看着江雪,“你……你……你在这傻站着有什么用啊?我已经告诉你了,毛馆长今天不会来!”   江雪抬起眼睛,模样楚楚可怜,“我没有地方可去。”   天!   周梓书简直要被她打败。她几岁了?   “我刚从国外回来,听说他在N城,就一路找了过来……但他不肯见我……”声音越说越低,语气幽怨无比。   “他不在N城。”周梓书道。   “他在。他只是不肯见我。”江雪静静地道。   “啊?”周梓书愤怒起来,乔石这人也实在是太可恶了,有什么话跟人家当面说清楚不好吗?一个男人,这么对待女人,实在是太没风度了,更何况这个女人是自己的妻子!   叔侄两个,就没一个好的!   浊气上涌,周梓书不假思索地道,“我帮你想办法找他!”   江雪眼睛一亮,“真的吗?”   大话说出去了,周梓书又有点懊悔,“其实我也不敢保证……”   “我只要能见到他就行,只要他肯见我,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江雪显得十分有信心。   话说到这份上,周梓书只好匆忙上楼去收拾一下,把江雪给带回了家里。   “我家很简陋,你要是不介意,就在我家住两天吧!”周梓书习惯性地看一眼沈思和的房门,房门仍然紧闭着,他……应该还住在工作室里吧。   也是,他怎么好意思回来!怎么有脸面对她!   “谢谢你!”江雪的眼睛红了,低声道,“他们都不肯理我,只有你……对我最好。”   周梓书给她倒杯水,“你休息一会,我出去一下。”   大约真是累了,江雪完全不客气,身子蜷在沙发里,半抱着双臂,闭上了眼睛。周梓书看着她,轻轻叹息一声,上楼拿张小毛毯给她盖上,这才出门去。   明明不过过十分钟的路程,她却犹犹豫豫地走了好久。她很怀疑自己打着为江雪找人的旗号,其实内心深处,不过是想来看看沈思和……他真的病了吗?   这么没有骨气的自己,让周梓书有些心虚和难过。   门敲了许久,才有人来开门。   正是沈思和。   没想到门外站着的竟然是周梓书,沈思和大大吃了一惊。   “梓书!”他欣喜若狂,声音颤抖地叫了一声。   他头发有点乱,只穿着睡衣,外套随随便便地搭在他身上,周梓书一瞥眼间,看到他赤着双脚,不由自主冲口而出,“你怎么不穿袜子?!”   话一出口,自己先羞恼了,脸慢慢地红起来。   沈思和被这一声诘问弄得一怔,转而唇角勾起,眼底又惊又喜,低声喃喃道,“梓书,你还关心我……”   “屁!谁他妈关心你!有病!”周梓书慌不择言,语无伦次。   沈思和又是一怔,看着周梓书,“原来你还会说粗话啊……”他唇角的笑意加深了,轻轻咳嗽起来。   “我是来找乔石……叔叔的!他在不在?人家大老远地来找他,他这么躲起来不见人,是什么意思?!还是不是个男人了?!”周梓书提高了嗓音,怒道,“你们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沈思和又是一阵咳嗽,温和应道,“嗯,我们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停顿一下,又道,“外头冷,你先进来好不好?”   周梓书别扭地侧一侧身子,硬邦邦地道,“我不进去!乔石叔叔到底在不在?”   沈思和道,“他等会就回来,你要不要进来等他?”换个方式她是不是会答应进来?   果然周梓书犹豫一会儿,勉勉强强地道,“好吧。”   她很是不情愿地进屋来,看到门边鞋柜上搁着的棉拖鞋,俯身拎起扔到沈思和脚边,“穿上!”   沈思和心头震荡,真想将她一把抱在怀里,温言软语地求她原谅,但她脸板得紧紧的,他竟然有些害怕,不敢轻举妄动。   “你找乔石叔叔什么事?谁大老远地来找他?”   “你婶婶啊!”   沈思和皱起眉,“我婶婶?”   “哎,沈思和,我以前还真不知道,你怎么那么会说谎啊!乔石叔叔明明结了婚,有老婆,你明明有婶婶,你为什么告诉我说他是什么不婚主义?”   她这帽子扣得真叫人不爽啊,什么叫他那么会说谎?   “谁说乔石叔叔结了婚?”   周梓书在沙发上坐下,突然有点卡壳,“有个叫江雪的……她说她老公是乔石!”   “啊,她呀!”沈思和似乎才想起这个人来,“你怎么认识她的?在哪见到她了?”   “她现在在我家呢!”   沈思和吃了一惊,“在你家?”   “她去图书馆找毛馆长,毛馆长不在,她说她没地方去,我就把她带回家了……”   沈思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怎么能对一个陌生人那么好?他病了几天,她竟然完全不闻不问……   “他们没结婚。确切地说,结婚前夕,她抛下乔石叔叔去了国外。”沈思和找出来一个暖手宝,通上电。   周梓书张大了嘴,“啊!”   原来是这样!难怪乔石叔叔不肯见她啊!   “原来乔石叔叔是受了她的刺激,所以才决定不结婚的……”周梓书喃喃道。   “可是这样避着不见也不是办法吧,我觉得乔石叔叔这样做也不好……我答应她帮她见到乔石叔叔,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原谅或者不原谅……”   “梓书!”沈思和走到周梓书身边,缓缓蹲下身子,抱住她双膝。   周梓书吓了一跳,身子骤然僵硬起来。   “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些话,也应该要当面说清楚,你说是不是……”她身上的气息扑鼻而来,闻着就叫人安心与喜悦。   周梓书的掌心都渗出汗来。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周梓书嗫嚅着道。   “梓书,我跟你说过,我们家和蒋家关系一向很好,一个院子里住着,宁宁从小就跟在我身后哥哥长哥哥短地叫,我真的一直把她当妹妹看……我承认,我当初……”   暖手宝的电源灯轻轻咔嚓一声,熄掉了。沈思和取下暖手宝,塞到周梓书手里。   “我不要!”周梓书小声道,挣扎着不肯拿。   沈思和索性用手将她的手紧紧捂住,“我当初去找你,确实是想找个机会认识你,如果可以,能劝你帮助宁宁就好了……”   周梓书眼睛红了,哽咽起来,“你对她很好……”   “我欠她一份情……我妈妈病得很严重的那些年,她常常帮忙我照顾我妈妈。有一次,我妈妈伤到了自己,她正好到我家里看望我妈妈,给我打电话,我还在外地,救护车老半天没到,是她背着我妈妈,走到路边去打车……梓书,是宁宁她救了我妈妈一命,因为这个,我终身都感激她!如果有机会,我愿意竭尽全力去帮助她。但是梓书,这与男女之爱无关。我很确定,我爱的是你。”   沈思和伏低头,轻轻亲吻周梓书手背。   周梓书觉得自己真是太糗了,他的话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打动了她,眼泪奔涌而出。   沈思和微微抬起身子,转而亲吻她脸上的泪。   “别哭。”沈思和轻声道,唇向下移去,轻轻撬开周梓书微张的唇。   所有的委屈与这些日子的思念全都涌上心头来,周梓书的眼泪怎么也忍不住。   “你太坏了!”她呜咽着道。   “嗯,都是我不好。”他好声好气地道。   “我不想理你!”   “不行,你得理我。”他柔声道。   “你哄我就是为了蒋宁宁!”她负气地道。   沈思和停了下来,静静地凝视着周梓书,认真地道,“梓书,你听着,你要不要帮助蒋宁宁,那是你自己的事,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我都支持你。”   周梓书小声道,“她是我妹妹,你知道吗?”   沈思和沉吟一会,将周梓书搂在怀里,“对不起,我知道了才来找你的。”   周梓书喉咙疼得厉害,“爸爸妈妈为什么不要我?”   沈思和在她额上轻轻亲了一下,低声道,“我听说你从小就爱生病,是因为发高烧不在的。”   “我要是不救我妹妹,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周梓书将头埋到他怀里,一只揪住了他睡衣上的纽扣。   “不,梓书,我愿意理解你。相信我,梓书。”沈思和重新覆上唇去,“我好想你……”他的手探进她衣服里,沿着她身体美好的曲线缓缓向上。   “天天都想你,想你想得睡不着……”沈思和得寸进尺,手掌轻柔地覆在了周梓书胸前。   周梓书被亲得晕头转向,内心隐隐觉得不行,不能任他再继续下去,但手脚软软地,却是没有丝毫力气将他推开。   突然间门锁咔嗒一声响,门被推开,乔石走了进来,瞬间愣在了原地。   “喂,两位……”   乔石慢吞吞地叫了一声。   亲热得忘乎所以的两人倏地分开来,周梓书直羞得脸都不敢抬起来,沈思和却泰然自若,伸手将周梓书的头发好生弄了弄,这才瞥一眼乔石,淡淡道,“有个据说是我婶婶的,要见叔叔你。”   晚餐是沈思和弄的,周梓书不时看他一眼,这模样哪点儿像病了好几天的人呀。   沈思和察觉到她的目光,“干嘛一直不停地偷偷看我?”   周梓书脸上一红,拿起水杯假装喝口水,低声嘀咕道,“没半点像病了几天的人嘛。”   沈思和眨眨眼睛,意味深长地答道,“那是因为吃了特效药!”   周梓书大窘,侧过头去看门外,“她会不会抱着你叔叔哭?”   “会。”   “那你叔叔会心软吗?”   “不会。”   周梓书觉得不可思议,“你叔叔这么狠心啊。”   沈思和停顿一下,似乎在考虑要怎么说,“她性子有点不一样……”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江雪略微嘶哑的哭嚷声,“你……你这样对我,我不如死了算了……”   “小雪!你能不这样吗?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见你吗?一见你,想到你就会这样子,我就觉得特别累!”乔石的语气十分疲惫,“我们之间很早就结束了,请允许我再提醒你一次,是你放弃了我,我告诉过你,我不会在站在原地等你,你回头的时候,我一定不在。”   “乔,我错了……你原谅我……我那时候太年轻,对自己,对我们的爱情,太过自信……乔!”江雪抱住了乔石。   乔石十分平静地将江雪推开,淡淡地道,“我有了喜欢的人。”   周梓书小声道,“他说的是不是我们毛馆长?”   沈思和十分诚实,“我不知道。”   突然间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伴随着乔石恼怒的声音,“江雪!你别这样!”   周梓书冲了出去。   桌子倾翻在地,江雪手里握着一把水果刀,对准了自己的手腕,满泪纵横,声音颤抖,“乔,没有你,我宁可去死!”   乔石蹙紧眉头,不耐到了极点,“我如今不爱你,你就算去死,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江雪愣愣地看着乔石,微一闭眼,刀便往手腕划去。   周梓书惊叫一声,冲上前就抓住江雪的手,用力一甩,就将她手里的刀抛掷出去。   “小乔叔,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周梓书愤然不已。   江雪的手腕上赫然出现一道浅浅血痕,她伏在周梓书肩上,呜呜哭泣起来。   乔石轻笑一下,“你第一次见这情景,当然被吓坏。但我见得多了,真的无所谓了。”他燃支烟吸上,缓缓吐出烟圈,“你也不小了,别再做这种幼稚的事情了。”   他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   周梓书完全愣住了,半晌才轻轻拍拍江雪的背,“你先坐下来再说。”又拿过她的手仔细察看,吁了口气,“幸好!”   她给江雪倒杯水,不赞同地道,“自杀就能挽回爱情吗?太老套了这手段。电视上老爱这么演,教坏人!你也听到他说的话了,他不爱你了,你就算死了,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江雪的眼泪又来了,哽咽着道,“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不爱我了……他还在生我的气!他只是在生我的气!”   她一直哭,周梓书一开始还劝几句,到后来,发现她根本沉浸在自己的伤心难过里,只得闭上嘴,一抬头看到沈思和冲她眨了眨眼睛,示意她算了。   门被打开,周泽回来了。   乍一看到家里这么热闹,他呆了一下,然后看到沈思和,立刻喜笑颜开,叫一声,“思和哥!你来了!”   沈思和将豆腐煎得滋滋响,一边道,“小泽回来啦!你姐说你最爱吃小鸡炖蘑菇,哪,已经炖上了!”   “思和哥真好!”周泽赞道,瞥一眼周梓书,那意思分明是,你不是说,你和他没关系吗?干嘛跑咱家做饭来了?   周梓书气定神闲地漠视了周泽的目光。   “思和哥,这几天你都去哪了?要是你天天在家,我们就天天有好吃的了!”   周梓书立刻打断他,“人家又不是咱们家御用厨师,你想得倒是美!”   “没事!我有空会做的!你还爱吃些什么?”   “只要有肉,我都爱吃!”周泽叫了起来。   周梓书白他一眼,“还没问你呢,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收工?”   “回来的时候遇到一女孩,突然晕倒了,我给送到医院去了。”   周梓书吃了一惊,“你倒好心!万一人家说是你给撞倒的呢?让你赔钱怎么办!这种事新闻上可多了!”   周泽不以为然,“小概率的事件才会成为新闻,世上哪来那么多坏心眼的人!”   “好吧,好心人,去叫那位姐姐来吃饭吧!让她别哭了!”周梓书将碗筷摆好。   “她是谁?”周泽小声问道。   “叫她雪姐就行。啊,不。叫雪姨。得叫姨。”   周泽果然就乖乖去叫了。   但江雪愣是磨蹭着不肯挪动身子,仍然保持着乔石离开的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周泽只得作罢,走回来又小声道,“这雪姨看上去怪矫情的……那么长的围巾,也不担心自己踩一脚摔跤!”   周梓书哭笑不得,抬手虚虚打一下周泽脑袋,“雪姨是长辈,不许胡说八道。”   周泽咧嘴笑笑,看沈思和摘了围裙洗了手坐到桌边,立刻冒失追问,“思和哥,听说你有女朋友了?”   周梓书愣住了,脸刷地红了。   沈思和不动声色,“嗯,刚有不久。”   大约没想到沈思和答得这么爽快,周泽便有点郁闷,顿时恹恹地起来,“真的有了啊……本来还想给你介绍我姐,我姐这人吧,虽然不够漂亮,也不怎么温柔可爱,但总的来说,还是个不错的……”   “啪”地一声,这次是被周梓书结结实实地拍了一脑袋。   沈思和道,“嗯,我觉得也是。”   周梓书一抬头看到江雪终于走了过来,立刻道,“哎,雪姨你来了!来来来!吃饭!”   周泽还不死心,继续道,“思和哥,你女朋友……人怎么样?”   沈思和盛碗汤,先搁在了周梓书面前,说道,“和你说的没什么两样,不够漂亮,也不怎么温柔可爱,但总的来说,还是个不错的……”他故意将话打住,转而柔声叮嘱周梓书,“烫,慢点喝!小心烫着!”   周梓书顿时一阵狂咳。   周泽终于明白过来,哈地一声笑,又哈地一声笑。   周梓书在桌下踢他一脚,脸色潮红,低声道,“先别告诉爸妈!”   周泽昂昂下巴,骄傲得不得了,“红包要是够大的话,可以考虑!”   周梓书怒了,“臭小子!还钱!还钱!还钱!”   周泽顿时蔫了下去,又不太甘心,对沈思和道,“是吧,没说错吧,真不怎么温柔可爱!”   江雪轻轻将筷子搁下,忧郁地道,“我没有胃口。”   周泽端起碗,站起来,“我去看电视。”   周梓书耐心劝道,“雪姨,你不吃饿坏的是你自己,小乔叔半点也不会心疼你。”   江雪的泪说来就来,声音哑了,“不,他关心我的,他在乎我的……”   周梓书只好闭嘴。   江雪泪眼朦胧地看着沈思和,“思和,你知道的,我和乔,从前是有多相爱啊……”   沈思和十分平静,“雪姨,我每次看到你的时候,你都在哭,都有受伤。”   江雪喃喃道,“都是因为他……我爱他……”   “别这样了,你和叔叔的事,已经是过去式了……”   不等沈思和说完,江雪已经霍地站起来,一伸手,将桌上的东西横扫在地,失控大叫,“没有!没有!没有过去!没有!”   周梓书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抓住江雪胳膊,冷不防沈思和伸出手,稳稳地握住了她的手,周梓书慌乱地看一眼沈思和,沈思和冲她安慰一笑,摇了摇头,示意她别乱动。   “我们之间没有过去!他还爱我!他还爱我!”江雪喃喃自语,突地转身向外跑去。   周泽走过来,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这雪姨怎么回事啊!”   沈思和拿过手机,拨给乔石,“江雪跑去找你了。”挂了电话又道,“她比较情绪化,等她想通了就好了。”   周梓书惊魂未定,“她这样子跑出去,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沈思和温和道,“她会回来的。”   周泽皱眉道,“她要在我家住多久啊!”   “平时不用过多关注她,她累了烦了就会走的。”   周梓书低声道,“她会不会继续去图书馆找毛馆长啊!”她担心起来,“万一她俩打起来怎么办?”   沈思和饶有兴趣地看她一眼,“你会帮谁?”   周梓书道,“我谁也不帮,我打110!”   沈思和笑起来,赞道,“做得好!”伸手抚一下周梓书面孔。   周泽竖起双手,“我闪了。你们慢慢来。”   他退进自己房里去,没忘了再叮嘱一声,“慢慢来啊!”   沈思和眼底尽是笑意,“我们要不要听他的?”   太不要脸了,这个人。   周梓书甜蜜蜜地想。   两人又把第二早上要送到医院的早饭准备好,腻在一块看了会电视,这才上楼各自回房睡了。   半夜里,江雪回来了。因为出去得太久,周梓书一度以为她不会再回来了。   敲门声很急,周梓书被惊醒,惺松着双眼下楼去开门,江雪站在门外,全身湿淋淋的,脸色苍白得像张纸。   周梓书伸手要扶她,却被她一把甩开,蹬蹬地,自己几步扑倒在沙发上,面孔朝下,轻轻啜泣起来。   周梓书自觉耐心有限,待了几分钟,眼见江雪还在顾自神伤,索性起身上楼去了。   相比之下,毛馆长似乎可爱得多了。   这一夜睡得真是不太安稳,朦胧中总是能听到楼下,似乎是江雪在走动的声音,又似乎是在低声自语,周梓书在梦里也有几分后悔,真不该鲁鲁莽莽地就把江雪带回家里来。   早上起来,周泽出门去了,江雪也已经不见人影,沙发上的小毛毯被叠得整整齐齐,地板似乎也被拖过了,周梓书顿时又有点不好意思,觉得其实江雪也不是那么不可爱。   刚洗漱好,沈思和似乎掐着时间就来敲门了。两人一齐到了医院,沈思和车子一停,就要跟着周梓书上病房去。   周梓书死活不肯。   沈思和脸色就有点不好看,周梓书低声下气地哄他,“我怕爸妈知道了会多想。”   这话很有道理,更何况自己真的有点理亏,沈思和便缓了脸色,将周梓书的手恋恋不舍地握了一下,“那我在这等你,送你去上班。”   周梓书学聪明了,倒也不直接拒绝,只说,“还有点时间,我陪妈妈说会话再去上班,你先忙你的去,晚上我们一块去看阿姨好不好?”   这个阿姨自然指的就是钟碧水了,这么难得,周梓书竟然主动提出来要去看望钟碧水,沈思和便笑了,“一言为定?”   周梓书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补充道,“我给阿姨准备了我自己做的有声书。”   沈思和更是喜悦,“那我走了。”   “拜拜!”   “拜拜!”   刚推开病房门,周妈妈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梓书来了……”咬字还不是太清楚,语速也慢,但总算是能将一句话连贯讲完。   周梓书大喜,叫一声,“妈妈!”   “医生说你妈妈恢复得比预期中的要好得多!”周爸爸在一旁高兴地道。   周梓书泪盈于睫,握住母亲的手,“太好了,妈妈,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周妈妈笑了笑,嘴唇动了好一会,又才出得声来,“……小泽呢?”   “他现在很乖,很认真地做豆浆卖豆浆!您就别担心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精心编制的一条手绳系在了母亲手腕上,“妈妈,这叫做健康平安,保佑您早日恢复健康,一辈子都平安无忧。”   周妈妈眼眶湿了,伸手摸摸周梓书的头,微微用力道,“梓书,那个……那个唐……”   周绍元打断了妻子,“好了,你休息一会,我交待女儿点事……”他将一个枕头塞到了周妈妈身后,用眼神示意周梓书跟自己出门去。   “爸,您别担心,买家说了,这周就会把钱打过来,到时候我就把那个刘江的钱给还上……”   “梓书。”   周爸爸的语气有些异样,周梓书闭上了嘴。   “你知道,梓书,爸爸妈妈特别爱你……我和你妈妈结婚了很久,你才来到我们身边,我们都非常非常开心……”   周梓书的心突然砰砰跳动起来。   “爸!”   “你妈妈一直很害怕,害怕有一天……”周绍元停顿了一下,双手到衣服口袋里摸索着找出香烟,“今天唐阿姨又打来电话了,说她女儿突然间晕倒……她真的非常需要我们的帮助。”   周梓书咬一咬牙,“别说了,爸……”   周绍元的手微微颤抖着,火机打了几下都没燃着。   “唐阿姨……你唐阿姨……”   周梓书轻轻握住父亲的手,头靠到了父亲肩膀上,轻声道,“爸,别说了。”   周绍元身子微微一震,恍然大悟,“你已经知道了……”   他眼圈顿时红了,嗓子哑了几分,“梓书!”   如果说之前周梓书还怀抱半点飘渺的盼望,也许,也许唐庆梅说的并不是真话,她根本就不是唐庆梅的女儿,她是周家的孩子!但此时此刻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她突然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她确实不是周家的女儿!唐庆梅才是她的母亲!   周梓书深吸口气,“爸,你好好照顾妈妈,我去上班了。”她轻轻退开身子,表示不愿意再将此话题继续下去。   周绍元欲言又止,周梓书一个转身,疾步离开。   几乎是神不守舍地到了图书馆,一上楼,就看到了毛馆长。   毛馆长正坐在属于周梓书的位置上,手里捧杯豆浆,姿态优闲。   周梓书下意识地看下手表,嗯,没迟到。   “为什么改喝豆浆?”每天一早一杯咖啡,是毛馆长雷打不动的习惯,且一定是她家楼下的某个咖啡馆的杰作,她打包至办公室喝。   毛馆长答非所问,“听说昨天有个女人来找我?”   周梓书点点头,诚实地答道,“嗯,她叫江雪。”   “哦。”毛馆长神情自若,似乎这个名字太过稀松平常,完全不值得她哪怕抬抬眉毛。   周梓书硬起心肠补刀,“据说是乔石叔叔的前任。”   “哦。”又是轻描淡写的一声。   反正也还够熟,周梓书大起胆子表示敬佩,“您真是淡定啊!”   毛馆长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我已经和他分手了。”   周梓书大吃一惊,“啊?为什么?”   明明俩人看上去还颇为情投意合的呀,这么快就分手了?   毛馆长轻轻啜口豆浆,“他没有结婚的打算。但我想结婚。梓书,我三十八岁了,作为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已经过去了,我盼望早点结婚生子。”   “我们志不同,道不合,只好分手。”毛馆长将豆浆轻轻搁在桌上。   周梓书愣了半晌,怔怔地追问,“为什么改喝豆浆?”   毛馆长抬起眼睛,眼眸含笑地将周梓书轻轻一瞥,周梓书不禁又有点发怔,原来毛馆长竟是如此风情妩媚。   “女人的直觉真是可怕……好吧……我怀孕了。”毛馆长的语气透出无限喜悦。   周梓书大惊失色,“什么?!”   “梓书,我已经三十八岁,这很可能是我做母亲的最后机会,我一定不会放弃。”毛馆长的眼神无比坚决。   周梓书觉得不安,“不,毛馆长,毛姐姐,你……你想过没有,你没有结婚,你没有老公,你一个人生孩子,养孩子……你有想过这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吗?”   “想过。而且想好了。”   “馆长……”   “刚才我听到你叫我姐姐……”毛馆长侧侧头,表示很喜欢,“很好听。以后就这么叫吧。”   “正如你所说,你三十八岁了,你不能这样意气用事。”周梓书不死心。   “梓书,我来自偏远农村,自小家贫,我很好强,一直梦想能过上好日子。为此我一直非常努力,虽然在别人看来,不算什么,但对我来说,能有今天,已经非常难得。我再无所求,除了一个孩子……假如不能拥有一场婚姻,能有一个孩子也已经非常好!”毛馆长将椅子转动一下,“梓书,我个性要强,没有什么朋友,作为你的上司,我动不动就在你面前摆架子,其实啊,在我心里,真把你当朋友看待。所以,支持我好吗?”   话说到这份上,周梓书做不得声,良久才低声道,“你做了妇检没?”   “做了。刚建了档案。”   “下次叫我陪你一块去。”   毛馆长笑起来,“好。”   得到了周梓书的理解和支持,毛馆长显然心情大好,站起身来,“这事……先别告诉任何人,好吗?”   周梓书点点头,指指毛馆长的脚,不客气地道,“这高跟鞋怎么还不换掉?”   毛馆长娉娉婷婷上楼去,“明天起就换!”   周梓书照例打扫一下卫生,将新报纸一一夹上,开始有稀稀落落的读者上楼来。楼下传来电钻的声响,青少年读书中心的装修进行得如火如荼,周梓书给自己倒杯开水,打开电脑登录微博。   一条私信弹了出来。   “您好,无意中听了您的有声书,觉得您的声音颇为动听,我们电台新增的读书频道正在招兵买马,如有兴趣请联系我。”   周梓书将这条私信反复看了又看。   半晌终于反应过来,啊,是独具慧眼的伯乐来了吗?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郑重敲下,回复过去,“愿意尝试,我的电话是XXX……”   不一会儿,手机响起来,那头传来温婉女声,“您好,我是N城930电台。”   周梓书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您好,我是周梓书。”   秋天的暮色来得早,周梓书才下班,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沈思和就等在楼下,看到周梓书,立刻露出笑脸。   周梓书道,“我今天就不去摆地摊了。”   沈思和频频点头,“嗯,我知道,你为了我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周梓书忍不住,欢喜地小声道,“有电台联系我,他们觉得我的声音还挺好听的,想挖我!因为我不舍得放弃图书馆的工作,他们想邀请我做读书频道的嘉宾主持。”   沈思和微微吃了一惊,“呀,竟然和我一样,这么有鉴赏力!”   “我是认真的啦!”   “我也是认真的呀!梓书,你不知道,我最爱你朗读的模样,声音清咧动人,谁听谁都会沉醉!”   周梓书微微红了脸,“只有你才这么夸我。”   “是你真的有这么好。”沈思和温和地道。   周梓书撇撇嘴,“这么讨好我,还不是想哄我乖乖去看阿姨。”   “好吧。你说得对。我怕你临时变卦,不肯去见我妈妈。”沈思和启动车子,腾出一只手握住周梓书,“见过我妈妈,你可就是我正式的女朋友了。”   周梓书更正道,“女性朋友!”   沈思和抬起手腕,在周梓书的手背上轻轻咬了一口,“再说一次来听听,什么朋友?”他看她一眼,“你猜我会咬哪儿?”   周梓书缩回手,赶紧换个话题,“阿姨住在哪儿?”   “郊外。”   车子一径向市郊驶去,高楼大厦渐渐没了影子,因为不太有车,路面变得异常宽敞,道路两旁的树木格外葱郁浓密,微微摁下车窗,一阵清草香味扑鼻而来。   “虽然距离市区有点远,但胜在空气清新,适合她养病。”沈思和解释道。   车子很快驶进某小区大门,周梓书细看了一下,发现这原来是N城赫赫有名的温泉城小区。小区离市区虽然远,但小区里配套齐全,足不出户就可以完全应付生活。   “我妈妈很喜欢这里。”车子七弯八绕,最后停在了一幢三层半的小别墅楼前。   电动闸门缓缓打开,两人下车走过草坪,低矮的欧式路灯逐一亮起来,钟碧水就站在大门前等待着他们。   “哎,梓书!你来了!”钟碧水先握住了周梓书的手,笑意盈盈。   “阿姨好。”   周梓书有点不好意思,她才一本正经地在钟碧水面前说过啥来着了,“阿姨,你误会了……”   今天这是分明来打自己的脸来了。   钟碧水热情洋溢,“思和说你要来,我高兴坏了,早早地炖了汤,就等着你来呢。”   沈思和看一眼桌子,问道,“谁来过了?我爸?”   钟碧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立刻又笑了起来,“来了一会,忙,走了。”提高声音,“张妈!张妈!烟灰缸怎么没收拾?!”   张妈急急忙忙从厨房里出来,将桌上的烟灰缸拿走。   沈思和看一眼周梓书,欲言又止。   “来来来,梓书,我们马上可以开饭了!张妈!张妈!”   钟碧水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几乎都是周梓书爱吃的。显然是沈思和一早就和钟碧水通过气,钟碧水这才知道周梓书爱吃些什么。周梓书看一眼沈思和,心里顿时暖洋洋的。   这一餐饭吃的十分开心,钟碧水比周梓书想像的更善谈,说起沈思和儿时的糗事,简直滔滔不绝。   反而是沈思和,似乎怀有心事,极少说话。   吃完饭,又到花园里走了走,钟碧水便现出几分疲态来,沈思和叫来张妈,让她带母亲回房休息。   周梓书这才问道,“你怎么了?一晚上都不怎么说话。”   “让你和妈妈多说点儿,多了解了解我。”沈思和似乎也有些疲惫,伸手将周梓书揽近,下颌轻轻摩擦着她的头发。   “你分明有心事。”周梓书抬起头看他。   沈思和沉吟一下,低声道,“我猜爸爸过来,是为了要和妈妈离婚。”   周梓书大吃一惊,“为什么?”   沈思和微微苦笑,“他们多年不在一起生活,一年里未必见上一次面,我爸他一直有离婚的打算。但因为我妈患病,就拖了下来,怕刺激我妈。”   “你爸有了别的女人?”周梓书敏感地发问。   “是他工作上的得力助手,这十几年来一直陪伴他左右。”   周梓书良久才轻声道,“阿姨很可怜。不是她的错。”   沈思和轻轻亲吻周梓书的耳垂,“她毕生精力都放在老公和孩子身上,但结果并不如人愿。”   “阿姨会不会想不开?”周梓书担心起来。   “她以前都会哭,发怒,摔东西,弄伤自己,但现在就很平静。没以前那么脆弱了。这些年来的治疗还是很有效果的。”   “你以后要多陪陪她。别让她觉得孤单。”   “你会陪我一块吗?”   周梓书矜持起来,“看情况……”   沈思和无声一笑,微微俯下头,便将她吻住。   周梓书不安地挣扎一会,“会被看到的……”   “我心里难过……”沈思和十分委屈,“你就当安慰安慰我。”   周梓书的心顿时软下来,微微启开唇,任他含住了自己,伸出手,主动将他搂紧。   心情再败坏,也忍不住微微温暖和激荡起来。他的梓书,这么好。沈思和手上紧了一紧,唇上的力度不由得加大起来。   周梓书被亲得晕头转向,迷糊中感觉到他的手紧贴着她的腰线,缓缓向上抚来,心里羞赧,有心要推开他一点,却被他抱得紧紧的,一动也不能动。   突然间沈思和手机响了起来,铃声不大,但在静寂的夜里却十分刺耳,想要忽略也是不能。   周梓书用力挣开沈思和,微喘着提醒,“你手机响。”   沈思和神情懊恼,十分不乐意地嘀咕道,“谁啊,这么扫兴。”一只手掏手机,一只手兀自恋恋不舍抚摸周梓书面孔。   周梓书拍开他手,嗔道,“专心接你的电话啦!”   沈思和看一眼手机,眼中眸光闪了一闪,冲周梓书一笑,微踱开去,“喂……”   周梓书的心跳渐渐平息下来,侧眼打量着沈思和。淡淡的月光下,他连侧影都英俊逼人。   周梓书欢喜地想,这个人,他爱她。   电话那头不知道是谁,沈思和的表情似乎有些烦恼,说了好一会,沈思和这才收了手机走过来。   “梓书,我有个朋友出了点事,我得马上赶过去看看。”   “那我们赶紧回去吧。很急吗?”   沈思和点点头,“挺急。”   “那我们走吧。我去跟阿姨说一声。”   “不用了。妈妈可能睡了。我呆会给她发条短信就好。”   “噢,那好吧。”   车子迅速驶出温泉城,很快便疾驰在回城的大道上。   “我先送你回家。”   “要不你在公交站放我下车,我坐公车回家,你赶紧办你的事去。”   沈思和沉吟一下,“也好。”侧过头来看一眼周梓书,“你一个人,能行吗?”   “咄!你忘了,我可是在官塘长大的孩子!官塘长大的孩子天不怕地不怕,一般人都不敢招惹。”   沈思和笑了,温和道,“我可能会很晚回来,你先睡,别等我。”   周梓书睁大眼睛,“呸,谁要等你了……”指着前方,“前面就是公交站,我在这下车好了。”   沈思和踩下刹车,趋身过来在她耳后亲了一下,“回到家给我信息。”   “嗯。好。”周梓书跳下车,冲沈思和挥挥手。   沈思和再次叮嘱,“到家给我发个信息。”   “好好好。”周梓书撵他,“你走吧。”   车子驶走,周梓书脸上的表情才跨下来。什么事情让他这么着急地赶去?连送一送她都顾不上?   好吧,她承认自己有点小郁闷,她只是假装试探一下,而他却那么爽快地就答应让她自己坐公车回家……   似乎在他心里,她其实也没那么好重要嘛。   胡思乱想中,公车驶来,周梓书跳上车。   车上出乎意料的挺挤,周梓书身边站着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子,显然是刚下自习的女生。   一个中年男子挤到了她俩的身边,周梓书很快发觉,那中年男子趁着公车晃荡,不停地用身体去挨擦那位女生。女生显然感觉到了,却不敢声张,垂着头,努力往旁边挪了挪身子,那男子看女生不出声,越发胆大,索性贴了过去。女生又羞又恼,几乎哭了出来。   周梓书恶向胆边生,一伸手就揪住男人衣领,怒道,“老流氓,你干嘛?一把年纪了,也不嫌丢人!你妈生下你这么个混账东西,简直倒了八辈子大霉了!有老婆吗?有孩子吗?他们知道你在外头这么不要脸吗?”   中年男子被骂得一脸臊色,梗着脖子嚷,“干嘛?干嘛?你神经病啊你!你骂谁呢你!我什么都没干!你找死啊你!”   正好公车到站,呼啦啦下去好些人,车厢里顿时空起来,男子扬手就要打周梓书。   周梓书眼疾手快,一抬脚就狠狠踢了他胯下一下,喝道,“老流氓,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干的龌龊事!你当女人好欺负是吧!”   男子猝不及防,啊地一声,吃痛地躬下身子。   周梓书扬声道,“师傅,开去最近的派出所!”   一听说要去派出所,中年男子顿时急了,伸手就来抓周梓书头发,那女生一看,立即扬起手里的书包,冲男子头上砸去。   男人索性豁出胆来,一手又去推搡女生,三人顿时扭打成一团。   然后,终于有别的乘客站了起来,然后,再一个乘客站了起来……   最后,车子驶向距离最近的派出所。   等周梓书回到家,已经快十二点。   沈思和还没有回来,这么长时间,周梓书没有发短信过去,他竟然也没有发过来询问,周梓书有些失落,在客厅呆呆地坐了好一会,手机拿在手里半天,最终还是选择放弃,上楼睡觉。   这一夜没睡好,辗转反侧间,下意识地竖着耳朵聆听门外的动静……似乎,沈思和一整晚都没回来。   早上早早地便起了床,试着去敲沈思和的房门,良久也没有人应。   果然没回来。   周梓书情绪顿时低落起来,恹恹地出门去。   到了图书馆,才放下包,手机便响起来,第一念头便以为是沈思和,欢欢喜喜地扑过去看,却是一个陌生号码。   满心惆怅地接通,那头传来了江雪的声音。   “你好,你能来XX派出所接我吗?”   “XX派出所?”   她这是跟派出所结上缘份了吗?   江雪极小声地道,“不好意思,麻烦你了,我实在是不知道找谁了……”   真想狠狠心不予理睬啊。   但在凳子上磨蹭半天,还是认命地站起身来。   才下楼,就碰上了毛馆长。   “哎,馆长姐姐,有点急事出去一趟,请个假!”   若是平时,毛馆长肯定得不依不饶地问个详细,顺便又严肃地将她教育几句,但此刻毛馆长波澜不惊,只道,“去吧。”   周梓书倒迟疑起来,“嗯,有个朋友有点事,我得去趟派出所。”   毛馆长轻轻一笑,“江雪?”   周梓书吃了一惊,“啊?你怎么知道?”   毛馆长泰然自若,“我报的警!”   周梓书更是瞪大了眼睛,“什么?”   毛馆长吸口手上豆浆,轻描淡写地,“这傻缺昨晚在我家门口坐了一夜,我没办法,只好报警。”   “什么?!”   周梓书简直要晕倒,转念一想,也是,这还真是江雪能做出来的事!   “快去吧。顺便告诉她,我是真的和她男人分手了,有事找她男人说去,别再来烦我!”   “好吧,我一定转告。”周梓书指指毛馆长手里的豆浆杯,“下次试试我家的,纯天然饮品,保证比这个好!”   毛馆长轻飘飘地白她一眼,“没见过你这么不识相的下属,干嘛不主动每天带一杯到办公室来买上司的好?咄!”   周梓书只好一阵干咳,讪讪地出门去。   匆匆赶到派出所,耷拉着脑袋听警察叔叔训了半天,交了罚款,这才领着江雪出了派出所。   一出门便忍不住了,“雪姨,我的姨,你能理智点吗?我说呢,昨晚一晚上没见你人影,还以为你回家了呢,原来跑人家门前呆着去了……你疯了吗?”   江雪轻声道,“我没有别的办法……”   “姨,这世上不是只有乔石一个男人!在我看来,他骄傲自大,心狠残忍,这样的男人,你有什么好留恋的!如果真留恋,当初又怎么会抛下他?”   江雪脸色苍白,“我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当初自以为是地离开了他。”   周梓书斩钉截铁地道,“不,你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是耽于过去,不肯放手,不愿意开始新生活!”   江雪听得呆了,怔怔地看着周梓书。   “雪姨,你我素味平生,我能帮你的,就只到这里了,你好自为之。”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得不伦不类的,周梓书转身就走。   怕自己心软,周梓书脚步飞快。   身后没有跟随而来的脚步声。   良久,周梓书回了一下头,已经不见江雪的身影。   回图书馆的路上,沈思和的电话终于打来,声音听上去十分疲惫,“梓书。”   “很累吗?朋友的事都处理好了?”   “嗯。处理好了。”沈思和道,“一晚上没怎么睡,困得不行。”   “那你赶紧回家去睡一会,要不然就在工作室的沙上发躺一下,怎么也得眯一会才行哦。”   “嗯,好,我知道了。你在哪儿?”   “我刚去见雪姨了,把她狠狠地骂了一通。”   沈思和道,“她没被骂哭吧。”   周梓书有点惆怅,“可能是我骂得其实还不够凶狠。”   沈思和发出轻笑声。   “好了,不多说了,你赶紧去休息吧。”周梓书用手半掩住手机,压低了嗓音,“乖点啊。”   “我很乖的话你有什么奖励?”   周梓书脸一热,随口道,“允许你犯个小错,我不计较。”   “说话算话哦。”   “说话算话!”   周梓书先将电话挂断,才要闭上眼睛小憩一会,手机又响起来。   “嗨,姐姐!”   竟然是蒋宁宁!   周梓书皱皱眉,颇为不耐地道,“什么事?”   蒋宁宁笑起来,“哎呀,我的好姐姐,怎么说我们也是亲姐妹,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亲姐姐,你只我这么一个亲妹妹,我们是应该好好联络联络感情的,你说是吧!”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挂了。”   “哎,姐姐……别这样嘛,我就是想和你见个面,有几句话,想和你当面说说,姐姐你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肯给我吧!我保证!绝不耽搁你太多时间,就说几句话,说完了,以后我再也不会来烦你!”   周梓书犹豫一会,答道,“好。”   蒋宁宁又是一阵笑,“那就这么说定了啊!中午一点,我们在N城河滨公园见面好吗?”   “行。”   “那我等你哦,姐姐!”蒋宁宁笑着挂断了电话。   蒋宁宁的来电还是让周梓书的心情紊乱起来,那是她妹妹,她真的能狠得下心不救她吗?如果有一天,蒋宁宁因为没得到她的帮助而失去年轻的生命,她能保证一辈子不会觉得愧疚吗?   这一个上午因为蒋宁宁的电话变得格外漫长,甚至于有点难于忍耐起来,图书馆今天也格外冷清,连平时准点来看报纸的老伯们也没出现,后来才知道,原来市里头搞了个老年活动节,老人家们全都往那儿去了。   几乎是心神飘渺地捱到了中午,周梓书打了辆车前往河滨公园。   说是公园,其实就是一条河加几棵树,外加几张经过风吹雨打破得不成样子了的凳子。   应该是冬天来了吧,从河面上吹来的风有些刺骨,周梓书站了一会,蒋宁宁也没出现,看看时间,已经快一点半了,难道她是不打算来了吗?   周梓书抱紧双臂,决定再等五分钟。   这是我们以姐妹身份相见的唯一机会,无论你来或是不来,从下一刻开始,你是蒋家的孩子,我是周家的孩子,一生再无关联。   周梓书看看腕上的表,心想,最后倒数十下。   才数至五,身后蓦地传来蒋宁宁清脆的嗓音,“姐姐!”   周梓书回过头去,眼前的蒋宁宁又换了新发型,简洁黑色大衣配黑色小靴子,颈上条红色大围巾。   她是怎么做到的?如此亲热地就叫她姐姐。似乎从始至终毫无芥蒂。   蒋宁宁笑吟吟地,“不好意思啊,姐姐,我迟到了。”她眨眨眼睛,伸手摸了摸头发,“因为挑选假发,所以耽搁了一点时间。”   周梓书有些不明白,看着她。   “呀,忘了告诉姐姐你,我因为治病,头发还没长出来。所以天天都在为要戴什么样的发型出门烦恼呢。”这么难过的一件事情,蒋宁宁却说得满不在乎,周梓书突然有点歉疚。   她对自己的妹妹见死不救,是不是太残忍了?   蒋宁宁走近来,似乎就要靠到周梓书的肩上,声音极轻,“姐姐,别担心,我其实一直都没想过要你救我。我不怕死,真的。我在乎的是思和哥,所以姐姐,我求你的是另外一件事,把思和哥还给我,我可能活不了几天了,我想活着的每一天都有思和哥陪我,和爱我。”   周梓书闻到蒋宁宁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因为掺杂了药味,这香水味便显得格外的古怪。   “姐姐,好吗?你能成全我吗?”蒋宁宁低低恳求着。   “宁宁……”   蒋宁宁突然轻轻一笑,“其实姐姐,你想想啊,思和哥当初是为了什么来到这城市?他在海城生活得好好地,只是因为要治我的病,才来到了N城。为了要救我,他才想方设法地要认识你。因为你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他同情你,是的,思和哥总是这样,别人的一点点不幸,就让他倍感怜惜。我们俩从小就认识,说起来真的没什么新鲜感呀,他自己都没发觉,其实他心里喜欢的是我,他心里喜欢的是我,他以为他喜欢上你了,其实那只是他的错觉,是一场误会,姐姐,你明白吗?”   周梓书却不服气起来,她凭什么说沈思和喜欢周梓书是一场错觉,她为什么不说沈思和喜欢蒋宁宁才是一场错觉?   “宁宁,你听我说……”周梓书努力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很平静。   蒋宁宁打断了她,“姐姐,我没骗你,我说的句句是实话。如果思和哥不是因为在乎我,听到我发病,怎么就立刻赶来看我,我不愿意让他走开,他就在我身边陪了我一整晚,一直没有离开……他怎么会不喜欢我,你说是不是,姐姐?”   周梓书两耳嗡嗡直响。她在说什么?昨天晚上,那个突然间打来的电话,与蒋宁宁有关吗?他一整晚都没回家,原来是在陪蒋宁宁吗?!   不不不,她不应该计较这些。蒋宁宁是个病人,与他情如手足,他去看她,陪她,真的没关系。但他,他至少可以跟她说一声的,不是吗?但他为什么没有?   蒋宁宁挽住周梓书的手,“姐姐,我们到河边走走好吗?就前面一点儿……”   不等周梓书回答,周梓书已被她半拖着走。   周梓书被拖得有点踉跄,劝道,“那儿风大……”   蒋宁宁轻笑着抱住了她,“姐姐,你是不是不相信思和哥喜欢的其实是我?好吧,让我们来做个实验。如果我们俩同时掉进这河里,你猜,思和哥是救你还是救我?”   周梓书不明所以,瞪大眼睛,“宁宁,你说什么?你疯了呀?”   蒋宁宁的轻笑声不绝于耳,周梓书的眼角余光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轿车疾驰前来,随着一阵紧急的刹车声,车子嘎然停下。车门被打开,又被大力关上,来人匆匆赶上前来。   “宁宁!梓书!”   是沈思和!   来不及思想,身体已经被蒋宁宁用力拽向前,连惊叫声都没能发出来,身体已经急速堕入河中,真奇怪,水温没有猜想中的冰冷,水流没过头顶之前,她分明看到沈思和紧跟着扑入水中,但他游去的方向,是朝着蒋宁宁的。   她怎么错得这么离谱?   原来真的是一场误会,她只是他的新鲜感。他爱的到底是谁,他都没有分辨清楚,凭什么来招惹她?   瞬间里,心灰之极,她几乎自暴自弃地放弃了挣扎,身体在水中一径向下沉去,就在意识快要丧失之前,她似乎听到了周妈妈的声音,她在叫她,声音温和,“哎,梓书啊!”   妈妈!   她突然警醒过来,妈妈每天都期待着能在医院看到她,她给她做的有声书她爱不释手,每晚都要听着才能入睡。   那是她的妈妈。   哪怕这世上所有人都不爱她,但妈妈她,一定不会。   她立刻挣扎起来,手脚并用地往水面浮去,她想起周爸爸,嘴角忍不住牵扯一下,太好了,小时候爸爸为了教她学游泳,愣是不顾她哇哇大哭,直接把她丢到了河里,被丢了几次,自然就学会了游泳,而且还游得很好,念高中的时候,她还在校运会的游泳项目上拿过一次奖。   爸爸他,是一早预见了她会有今日的这场劫难吗?   她可能不会知道,我最伤心难过的是,让她伤心难过了。   ——摘自沈思和《我的备忘录(五)》    正文 第六章 理由   原来做一个没骨气的人,这么开心。   千叶山庄位于青山半腰,出租车司机在山间兜了好久才找着地方。   周梓书也嫌有点麻烦,不就吃个饭嘛,干嘛挑这么偏远又难找的地方!   这个疑问坐到桌上了梅琳琅才特意解释了一下,“当初我们离婚的时候在这里吃了一餐分手饭。”   周梓书恍然大悟,“哦,意思是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   梅琳琅面孔微微发红,啐了她一口,倒是罗南阳泰然自若,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正是。”   周梓书喝口茶,冒冒失失地又问,“不会再离了吧。”   “不会了。太折腾了。”梅琳琅侧过头问罗南阳,“你呢?”   罗南阳答道,“打死也不会了。你有本事就顶着我老婆的帽子把我折磨至老死。”   这话很让梅琳琅喜欢,她看着罗南阳的目光多了几分热烈。   周梓书咳嗽了一下,“今天的客人只有我吗?”   罗南阳道,“哦,还有小九。估计也该到了,我去门口看看。”   趁他走开,周梓书赶紧追问,“怎么重修旧好的?”   梅琳琅诧异地道,“不是你教我的吗?”   周梓书懵了,“我教你什么了?”自嘲地笑一下,“我这段位,能教你什么了?”   “你有啊!你明明教我一声不吭地,就把他抱住……”梅琳琅低下嗓音,“没想到,丫的立马就把我摁沙发上了……”   “我就说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婚礼,丫就是还爱着你,故意找理由来接近你……”   “你呢,你和那个沈先生怎么样了?”   周梓书一下子收了笑脸,再喝口茶,“没怎么样。”   “唉,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你竟然不姓周!你的亲生母亲来找你就是为了治你妹妹!沈思和也是因为你妹妹才故意要接近你认识你,我的天!太狗血了吧!编故事都没有这么编的!”   周梓书顿时有点后悔,上次堕入河水大难不死,被送到医院,不敢惊动爸妈,只好找梅琳琅,没想到梅琳琅吓了个半死,一看到她就抱住她哭了半晌。周梓书也心痛如绞,眼泪哗哗地,一个没忍住,就把所有事情都给说了。   “但是梓书,我告诉过你,是沈思和给我打的电话……”   周梓书面无表情,“嗯,好歹是一条人命,他怕我会死。”   梅琳琅沉默一会,“梓书……”   周梓书打断了她,“呀,小九来了!”   梅琳琅只得闭嘴。   罗南阳和罗小九很快走近来,才没多久不见,罗小九变白了,似乎也胖了一点。   周梓书大大咧咧地掐掐他面孔,取笑道,“哎呀,摇身一变,成小鲜肉了。太可人了。”   梅琳琅道,“你少调戏人。”   罗小九笑,“没关系。”   当然没关系了,他还想把另一边面孔也送上去让她好好蹂躏蹂躏呢!   “公司真是太养人了啊,罗总,还招人不?”   罗南阳答道,“你要来,我自然找得到职位给你。不然老板娘也不依啊。”   梅琳琅笑得甜蜜蜜地,“老板娘这么有威信啊。”   罗南阳笑了,“那是必须的。”   周梓书觉得受不了,捂住心脏,侧头问罗小九,“小九,你感觉如何?”   罗小九很是配合,“和你一样,觉得小心脏有点受不了。”   周梓书便道,“哎,我说,琳琅,我记得那个什么牙科医生……你妈不是特别满意他来着嘛。对,钟医生!长的斯斯文文的!”   梅琳琅顿时狠狠剜周梓书一眼。   罗南阳倒十分淡然,“长得斯文的一般骨子里都是败类。”   周梓书还要再说,梅琳琅的脚自桌下轻轻踩住她的,一手拿起杯子,似乎要喝水,嘴唇却朝一旁呶了呶。   周梓书眨眨眼,没明白。   梅琳琅半掩着嘴,含糊不清地道,“左侧方两米,沈思和。”   周梓书的身子一下子便僵住了。   服务陆续将菜呈上,一时间,桌上热气腾腾,梅琳琅挨近周梓书,微咬着牙道,“这也太巧了,怎么会在这儿碰上他了。你不要理他,他要有脸过来跟你打招呼,看老娘怎么拾掇他!”   罗小九将汤盛好,小心地搁到周梓书桌前,“来,梓书,喝点汤,这天气,就该喝点羊肉汤!”   他叫的分明是梓书,但梅琳琅却没有批评他。相反地,她挪开一点身子,示意罗小九坐到周梓书身边。   周梓书一下子就明白了梅琳琅的意图,心里又是感激又是酸楚。   只有好姐妹才等不及地要向别人宣扬,我的姐妹才不会发愁没人要!一个沈思和算什么!!   今晚这餐饭,沈思和是应了千叶山庄的老总之邀而来,山庄最近才将附近的地块买了下来,想找沈思和来做建筑与设计。   沈思和万万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周梓书。他十分敏感地觉得了梅琳琅的敌意,心头不由得暗暗发涩。   他没有办法向周梓书解释,他知道周梓书会游泳,在周梓书房里的书柜上,分明就搁了一个游泳奖杯。那一瞬间,除了知道周梓书会游泳,他不至于太担心之外,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蒋宁宁是个病人!他不能将她弃之不顾!   而且,说起来,事情似乎也因他而起。和周梓书约好去看望妈妈那天,他趁着下午有一点空闲,去了一趟蒋宁宁家。   那是唐庆梅刚租下的房子,离医院很近,房子很小,但整理得十分干净。   对于沈思和的到来,蒋宁宁十分开心,催着母亲去买菜,要留沈思和下来吃晚饭。   沈思和一直也在考虑要将自己的态度做一个明白的表态,于是就很直接地说了出来,“我晚上约了梓书一块去看妈妈。”   话一出口,蒋宁宁的脸色就变了个惨白。   沈思和再接再励,顺势道,“我马上要去接她,就不多坐了。我走了。”   蒋宁宁一语不发。   唐庆梅亲自将沈思和送到楼下,沈思和才要上车,唐庆梅一把攥住沈思和的手,哽咽起来,“思和,答应我,好好对梓书。”   “我会的,阿姨。”沈思和保证道。   没想到当天晚上,蒋宁宁就闹起了自杀,要是见不到沈思和就一死了之。   唐庆梅束手无策,只得给沈思和打电话。沈思和不敢大意,只好和周梓书立刻回城。   蒋宁宁当然没事,她就是要用这个武器来拿捏他,可他狠不下心来置之不理。她含着泪求他,求他陪她一晚上,有时候他也觉得迷茫,他怜惜她,他错了吗?这种怜惜,真的仅仅是因为这个女孩,她的生命也许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宣告结束。   等蒋宁宁的情绪平静下来,他试图用最温婉的口吻向她解释,“宁宁,我一直都把你当妹妹看待。我一心一意希望你的病能好起来。”   但蒋宁宁哪里肯信,她固执地道,“思和哥,你错了。你一定弄错了。因为我们从小在一起,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多,所以你才没发觉你喜欢的是我!我会向你证明的,你喜欢的是我!而不是周梓书!”   怕她又闹将起来,唐庆梅赶紧冲沈思和使眼色,沈思和只得无奈闭嘴。   没想到第二天就接到蒋宁宁的电话,说她在河滨公园等他,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他说,他以为蒋宁宁又要玩自杀,一腔怒火地驱车直奔河滨公园,完全没想到周梓书也在场!等待他的是一场选择!是一场蒋宁宁一早准备好的谋算。   他直觉认为周梓书应该会理解他,就算是生气,气过一阵也就好了。他真的没想到事情的后果远远比他想像的要严重得多。   周梓书在医院只住了两天,梅琳琅守在病房门口,坚决不让他踏入半步。他给周梓书打电话,对方永远处于通话中,他过了很久才明白,原来他被她丢进了黑名单。   乔石嘲笑了他一阵,讥讽他完全不懂女人。   蒋宁宁连续这么一番折腾,后果就是反复发烧,急坏了唐庆梅。沈思和的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医院里,蒋宁宁的大小事宜都由他打点。   蒋宁宁病情稍微稳定下来,在沈思和面前哭了一场,“对不起,思和哥。”   沈思和平静得很,只答,“不要紧。”   除去必须的交谈,他完全没有跟她多说一句话的意思,蒋宁宁心里又悔又痛,却是束手无策。   唐庆梅又气又恼,骂蒋宁宁,“你怎么能这么做?!那是你姐姐!”说着就哽咽起来,“你这孩子……你叫我说你什么好!你这不是拿着刀子往妈妈的心窝里戳吗?!”   骂完蒋宁宁,又去找沈思和道歉,她也不太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反正就一直在说,说到难过之处又一阵啜泣。两个都是她的女儿,这些日子以来,她觉得自己都快崩溃了。   沈思和从始至终垂着头,一语不发。   他想,他们每个人都有理由比他难过。   但他的心痛,又有谁肯懂肯体谅?   他寄望于可在家里碰到周梓书,哪怕她不肯与他说话,远远地看她一两眼也是好的。   他照常做晚饭,但最后吃的人只有周泽。   周泽问他,“思和哥,你和我姐姐是不是吵架了?”   他有点发愣,周泽已经继续说,“要不然我姐姐干嘛要搬出去住?还说什么家里住的远,怪不方便的,咄,骗谁呢,以前她去明珠广场摆地摊都不嫌远,现在倒嫌远起来了。”他好奇地看着沈思和,“到底怎么了?闹的这么大单?”   他脸上还能保持平静,只道,“没事,就是我犯了一点错,你姐姐生我的气。”   心里头已然翻江倒海,为了避免见到他,她竟然选择了搬出去住!刹那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以及疼痛起来!   周泽松了口气,笑了,“哎,女人!”老气横秋的,好像他特别了解女人似的。   “你别看我姐姐,平时很好说话似的,但性子犟着呢,思和哥,你还是赶紧想办法哄哄她!”周泽又道。   他很向往,“过段时间我妈妈应该就可以出院回家了,呀,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真是太好了。对了,思和哥,你能和我们一块过年吗?”   沈思和嘴里发苦,嘴上却道,“我尽量跟家里商量试试。”   周泽道,“思和哥,我欠你的钱,一定会还你的。我想过了,现在豆浆店做的还挺顺利,我下个月起分期还你好吗?”   “小泽,不着急的。”   周泽却很固执,“不行,我得给我姐姐长点脸!”   沈思和笑了笑,“要不然,豆浆店算我一份怎么样?每年给我分点红利好了。”   周泽眼睛一亮,“真的吗?这么小的生意你也看得上眼?”他笑起来,“太好了,那我每个月都做份简单的报表给你看。”又诚心实意地道,“谢谢你,思和哥。”   不用谢。真的。   只要是她在乎的人,他愿意倾尽全力以相助。   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他有多久没见到她了?一周?还是两周?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   天气越发寒冷了,她连围巾都没戴。沈思和想着,她不冷吗?   “山里头还是有点冷,刘总最好还是考虑装中央空调。现在到N城来的北方人很多,都不太能适应南方的阴冷,店里暖和还是比较加分的。”沈思和稍将心神收敛,向刘总建议道。   刘总笑着表示赞同,“是是是,我们这儿主打的就是羊肉火锅,来就餐的就数北方人多,他们最常抱怨的就是咱们南方的冬天太冷了。”停顿一下道,“沈先生认识那一桌的客人吗?”   沈思和怔了一下,“嗯?”   刘总笑了笑,“我看你一直在留意他们。要不,拼个大桌?”   沈思和道,“啊,不用。”   他怕她转身就会走。   “那我吩咐服务生给送点儿小菜过去!”刘总不由分说便叫来服务生。   沈思和张了张嘴,想要阻止,服务生已微笑着领命而去。   沈思和的心一下子提得老高,假装低下头查看刘总提供的资料,眼角余光却在暗暗留意那边的动静。   果不其然,服务生被不客气地打发回来,到桌前回报,“那边的客人说不认识,无功不受禄。”   沈思和完全做不得声。   刘总怕他尴尬,赶紧道,“哦,是咱们弄错了。”挥挥手示意服务生退下,又赶紧提起另一话题,“沈先生有没有兴趣投资这一行?”   沈思和抬起头来,正好看到罗小九伸出手,将周梓书耳旁的碎发往脑后拨了拨。   手一晃,茶水泼洒出来,淋了一身。   刘总赶紧叫服务生,“拿热毛巾来。”   沈思和再撑不下去,站起身来,“不好意思,刘总,我有点不舒服,咱们改天再谈。”   刘总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一迭声应道,“好好好。”   “再联系。”沈思和拿了外套,抬手示意刘总不必相送,自己转身径直向外走去。   出得店门,才发现天空飘起了小雪。   真稀奇。   N城的冬天也会下雪吗?   细细的雪花粒子拂到脸上,很快融化,沈思和上了车,只觉得面孔上一阵濡湿与冰凉,他看一眼后视镜中的自己,有些糊涂了,我怎么哭了?   不知道是不是晚餐吃得太饱,回家的路上周梓书一直在打嗝。罗小九很是担心,一边开车一边频频发问,“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周梓书边打嗝加回答他,“去让人笑话啊,说我吃多了所以一直打嗝打个不停?咄!”   罗小九吃吃发笑,“不过你这模样怪可爱的。”   周梓书狠狠白他一眼。   罗小九收了笑脸,严肃地咳嗽两声,“听说你要去电台做兼职?那是不是以后都不摆地摊了?”   “嗯。不摆了。琳琅让我只接定制,她们老板很给她面子,打算跟我签个小约,从她们店里出去的,五五分成。”   “哟,这么狠!”   周梓书却不觉得,“人家完全可以不搭理我这种小虾米的。能赚几个钱啊。”   罗小九却认真起来,“不是啊,梓书,我很看好你。你看啊,你现在还做主持人了,以后你的作品就变成某某主持亲手制作……这是多好的噱头啊。再说了,你做的真的很好!”   周梓书笑了,“喂,咱们俩就不要再互相吹捧了。”   罗小九道,“以后等咱们功成名就了,这段摆地摊的时光就成了咱们拿出去炫耀的资本。”   “那是那是!”她指指前方,“小九,在前面放我下车就好,我去趟超市。”   她不想让罗小九知道她从家里搬了出来,包括琳琅,她也没告诉。实在是,不愿意向任何人解释理由。   “我反正没事,我陪你去吧。”   “不,不用了。”   罗小九有点受伤,“梓书……”   “我要逛很久,再说了,还要买点女人用的东西,真的不好要你陪啦。”周梓书打开车门,“乖,下次姐姐再带你。”   罗小九赶紧打蛇随棍上,“说好了哦。下次带我。”   周梓书随口应道,“嗯嗯嗯!”   罗小九满意了,“那你小心点儿。”   “嗯。”   “有事找我哦。”   “嗯。”   “没事也多找找我。”   周梓书忍俊不禁,“喂,战友,你很寂寞吗?很闲吗?真是的!赶紧地,滚滚滚!”   看着罗小九的车子驶走,周梓书这才转过身,向自己租的房子走。房子离图书馆很近,离电台也不远,小是小了点,小区也有点年头了,但很安静也很干净,周梓书很是满意。   “梓书!”   身后传来一把再熟悉不过的嗓音,周梓书身子一震,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脚步声急急越过周梓书,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周梓书的手臂。   “梓书!”   周梓书不做声,看看那只紧攥住自己手臂的手,嘴角动了动,抬起头来,轻声道,“放开!”   她声音极轻,似乎全无情绪,听在沈思和耳里,却是异常难受。   “能听我说两句吗?”沈思和松开手,低声问道。   周梓书平静地道,“你说。”   明明满腹话,一时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搬出来,是因为我吗?”小雪已经停了,但风却更为凛冽了,刮在脸上,生生地疼。   “不,不是。你想多了。”周梓书迅速答道。   “如果是的话,我搬走就好,你不用这样……”   “真的不是因为你。”周梓书再次重复道,“我要上班,还要常跑电台,所以决定暂时搬出来住。”   沈思和再也忍不住,急道,“梓书,我以为你会理解我!”   周梓书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是的,我理解你。”   沈思和眼里掠过一阵欣喜,“是吗?梓书?你能理解我?”他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我就知道你能理解我的,那会儿我真的没多想,我知道你会游泳,而宁宁她是个病人……”   周梓书心平气和地打断了他,“是的,我会游泳,那么一条河,还不至于能把我淹死。至于蒋宁宁,她是病人,我知道,她是病人,因此所有人都应该要先照顾她,哪怕是说爱我的男人,也处处把她放在我之前,我不能有意见,我如果有意见,我就是不够善良,我怎么能和一个病人计较呢!更何况,这个病人,是我的妹妹。”   “梓书!”   “很可能你自己也弄错了,你爱的人,根本就是她。”   “不,梓书!”沈思和叫了起来,“我爱的是你。”   周梓书淡淡一笑,“是吗?”她眨眨眼睛,试图把快要流出来的泪逼回去,“你已经做了选择了。沈先生。”   沈思和怔怔地看着她。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最低温度不会低于七八度,但为什么会这么冷?   “我理解你,真的。你是一个好人,善良的人。但是,我不会原谅你。我不会。”声音仍然轻,却很坚决。   周梓书微微退后两步,一个转身,大踏步走。   打嗝奇迹般地停了下来,周梓书想起自己曾经特别喜欢过一部电视剧,说的是一个不能说谎的女孩,只要一说谎,就会打嗝,只有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才会停止。   她自嘲地笑了笑,难道,她也患了不能说谎的病吗?那些话藏在心里很久,一直到此时,才一古脑地全倒了出来。   真是痛快。   真是……难过。   元旦前夕,周妈妈终于回到家里。   周梓书与周泽忙了两天,将家里上上下下打扫得干干净净,周泽还特意准备了豆浆以及玉米汁,说是要让爸妈一回家,就能尝到自己的手艺。   周梓书很是安慰,摸了一下弟弟的头夸奖了一下,“周少终于长大成人了。”   周泽嘿嘿一声笑,“老姐,你放心,我会好好干的,别说我不告诉你哈,最近可有人在找我,想加盟我的店呢!”   周梓书又惊又喜,“不是吧,就凭你……那个小店子?也有人加盟?”   周泽哼一声,“这你就不懂了,店子小才容易做得起来,门槛低啊,只要把技术学会,筹一点小钱就可以自立门户,不说大富大贵,但至少能保衣食无忧。”   周梓书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啧啧啧,说得像模像样的……”   周泽一昂下巴,“我最近报了个管理班在念!”   周梓书更是惊讶,“真的啊!”   周泽很是不满,“姐姐你最近只顾着和思和哥闹别扭,哪有闲心来管你弟弟我。”   周梓书脸一热,喝道,“胡说!”   “到底什么事啊,姐!你跟我说说!我看思和哥整天魂不守舍的,天天强撑着做饭,明明知道你不会回来吃,还是做,做了自己也不吃,在桌前发一阵呆就回房去……呀,我一个男人都看不下去了!”   周梓书脸白一阵青一阵,转身就走,“我去门口看看,爸妈应该就快到了。”   周泽跟在身后嚷,“我跟你说啊,妈回来了,你可不能在外面住了啊!你最后提都别提,爸妈才不会答应你!”   两姐弟站在门口等了又等,一辆出租车终于缓缓驶进巷子,在门口停下,周梓书与周泽一块扑了上去。   “妈妈!”   周绍元要扶一把妻子,被推开了。   “我自己可以!”周妈妈说道。口齿仍然不够清晰,但已足够流利。   一下车,一伸手,顿时将一对儿女抱在怀里,眼睛立刻湿了。   “梓书!阿泽!”   一家人有多久没能在一起了?周梓书心里又是欣喜又是难过。   这一晚的晚饭吃了很久,房子被卖掉的事紧紧地瞒着周妈妈,但周梓书心想,妈妈只是病了,又没变笨,她怎么可能猜不出来,但分明大家不想让她知道,她也便装做不知道好了。   “沈先生这么晚都还没回来啊?”周妈妈挂念起沈思和来。   周泽笑了,“我妈也真是,对一个租客这么关心。”   周妈妈认真起来,“我住院的时候人家可没少去看我,小伙子是个好人!看着就让人喜欢。”   周泽笑嘻嘻地,“嗯,思和哥真的是个好人,平时很关照我的。”意味深长地瞥一眼周梓书,周梓书假装不懂,心却重重地跳了一下。   周妈妈握住周梓书的手,心疼地道,“梓书,对不起,妈妈让你们担心了。”   周梓书顿时红了眼睛,强笑道,“妈妈说的这是什么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我不许你这么说!”   周妈妈笑了,“你的节目什么时候播啊,妈妈可得交待一下左邻右舍,让大家伙都听听我女儿的节目!”   “啊啊啊,不不不,丢死人了!”周梓书涨红了脸。   “哪丢人了!”周妈妈不赞同地瞪她一眼,“我女儿哪点丢人了!”   周绍元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妈妈你也该去休息了,反正现在都回家来了,以后说话的日子长着呢,慢慢说!”   周梓书哪里还敢说自己在外面租了房子的事,只把母亲扶进房去,坚持着为母亲梳好了头发才离开。   回到客厅,周绍元和周泽头凑头地在算账,只听周泽在安慰老父,“爸,你放心,以后我会给你和妈妈、姐姐再买一套大房子。我一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周绍元老怀大慰,看一眼儿子,笑了笑。   周梓书悄悄退上楼去,毫无睡意,坐在桌前发了会呆,顺手拉开抽屉,发现那串为沈思和编的手绳还乖乖地躺在盒子里。她一直说要拿给他,但每一次他都说不着急,反正他总在,跑不了。   但世事怎么这么无常呢。他们之间,刚刚开始,就已宣告结束。   周梓书找来一个小小福袋,把手串与金钢结一块装好,出门去,将福袋轻轻地搁在了沈思和的房门边。   她避开他,不是因为她不肯原谅他,而是因为,害怕忘不了他。   清晨醒来,打开门,昨晚搁在沈思和房门边的福袋不见了。   周梓书深吸口气。   很好。从此后一别两宽,不复惦念。   周梓书的首次主播定在了元月二号。本来说是让她做嘉宾主持,但听过她的朗读,原定的计划立刻做了改变,决定让她独自主持节目,节目时长二十分钟,名为“俗世听书。”每周二周五晚九点,由主持人周梓书向听众朋友介绍一本书,然后朗读其中最让人感动的段落。   周梓书大着胆子提了个建议,允许听众朋友向电台投稿,发来自己制作的有声作品,然后挑选有意思的进行片断播放。   建议得到了采纳,并且被表扬脑子灵活,周梓书很是开心,跑微博上发了条微博,要是当天听了首播且发听后感的,挑三人赠送自己亲手编制的幸运手串。   兴奋劲过了才想起,自己就那么几个粉,还说不不定其中有多少僵尸粉呢,会有人响应自己吗?   结果竟然也有十几个人转发表示支持,周梓书很是喜出望外,花了一个通宵的时间就把手绳给编了出来。   其实想想人家也未必真是要支持她,说不定压根就没听节目,但也胡乱着评上两句,就为了白拿到一条手串……但这样扫兴的可能,周梓书不愿意多想。   多想想好事,好事就会发生。她现在已经学会这样安慰自己。   为庆祝她的首播,梅琳琅贴心地送了她一盒喉糖,说专程托了香港的朋友买的。   这家伙竟然能在新婚的甜蜜里分出精力来对她表示关心,周梓书很是受宠若惊,立刻表示等自己赚了钱后一定投桃报李,买一盒产自香港的杜蕾丝送她。   结果被梅琳琅含羞带涩地呸了一口。   周梓书后来想过,无论这节目是否成功,又或者能持续多久,但它至少让她真实地感受到,有人在关心她爱着她,他们都曾在守在收音机旁等待着听到她的声音,发自内心地为她感到高兴。   要说坐在录音室里,摄像师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不紧张是假的。周梓书似乎都听到了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颤音。但一进入朗读阶段,她立刻便进入了她自己的世界——这是她一直喜欢的为之沉醉的世界。   而他,曾经毫不掩饰地夸奖过她,“你读得很好。”   摘下耳机的刹那,她忍不住想,他会听到吗?他……在听吗?   回到家里,周绍元早将宵夜准备好,周泽甚至亲手做了一个小蛋糕,神清气爽地宣布,“周氏豆浆荣誉出品!从明天起,豆浆店就要开卖面包和蛋糕了,数量有限,欲购从速!”   周妈妈头也不抬,吩咐道,“去,小泽,看看沈先生回来了没,叫他一块下来吃蛋糕!”   周泽得令,欣喜应了一声,“好咧!”   周梓书一声“妈……”咽回了喉咙里。   唯在暗暗期望着,他不在家他不在家他不在家……   不一会儿,周泽喜气洋洋地带着沈思和下楼来了。   一看到沈思和,周妈妈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哎,思和!”   周梓书有点吃惊,娘亲什么时候跟人家这么熟了?沈先生什么时候变成思和了?   还被推了一下,“梓书,让让。再去拿张椅子来。”   周梓书只好站起来,眼睁睁地看着沈思和坐到了自己刚让出来的椅子上。   “谢谢。”沈思和没忘了跟她说谢谢。   人家这么有礼貌,她好像不太好一直拉着个脸吧。   于是周梓书扯出来一个笑容。   周泽动作迅速地给周梓书拿过来一张椅子,状似无意地搁在了沈思和身旁,“来,姐姐坐。”   当着爸妈的面,周梓书只得别别扭扭地坐了下来。   “小沈最近是不是很忙?”周爸爸拿出几个酒杯。   周梓书赶紧制止,“爸……”   周绍元赶紧道,“两杯!就两杯!今天这不是高兴嘛,就喝两杯!”   将杯子搁到沈思和面前,沈思和急忙站了起来,伸手要拿过酒瓶子,“叔叔,我来!”   周绍元也不坚持,将酒瓶子递给了沈思和。   周梓书眼睛也不看他,只闷闷道,“我爸血压有点偏高,不能喝多,少倒点儿。”   沈思和答道,“没事,就两杯。”   周梓书不高兴,硬邦邦地道,“又不是你爸,你当然说没事。”   周妈妈顿时就低低喝斥女儿,“梓书,怎么说话的!”   周泽多上嘴来,“我姐可能快更年期了。”   周梓书伸手就给他个爆栗。   周妈妈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就感叹了,“太好了……咱们一家人都在……”眼睛便湿了。   周梓书心想,哪啊,明明还有一个外人呢!   跟周爸爸聊得兴起,外人沈思和又主动下厨去炒了个花生。周爸爸对他更添几分喜爱,连连说,“这年头肯下厨房的年轻人可不多见啊!”   周梓书突然警惕起来,沈思和这是妄想走父母路线吗?想得倒是美!就算父母亲再怎么中意他,她也绝对不会原谅他!绝不!   突然间,门铃响了。   这时候,谁会来?一桌人都抬起头来。   周泽小跑着去开门,一看清门外的人,脸色一沉,顿时就要将门关上。   “大姐!”眼看大门要关上,唐庆梅赶紧叫了一声。   周妈妈站起身来,“周泽!”   周梓书按住母亲的手,“妈!”   周妈妈瞪她一眼,“不许没礼貌!”   周梓书悻悻地闭上了嘴。   唐庆梅被让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硕大的果篮。外头显然有些冷,她嘴唇有些发乌。   “大姐,大哥,新年好!”她笑吟吟地,“听说大姐出院了,一直想过来看看,一直忙着,今天才抽了个空。”   周泽怪声怪气地答一句,“这么忙就别来呗,谁求着你来了。”   周妈妈转而瞪他一眼,“去泡你的豆子去!还在这杵着干什么!去!”   周泽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走开。   周妈妈又道,“梓书,咱们家好像没纸巾了,你去便利店买一提!去街口那家,那家的东西比较正宗点儿。”   周梓书知道母亲是故意要支开自己,闷闷地“哦”一声,又有点担心唐庆梅说话会刺激到母亲,磨蹭着不太肯走。   沈思和赶紧道,“我陪梓书去吧,顺便买块香皂。”   站起身来,不由分说便扯着周梓书向门外走。   周梓书有点愤怒,他干嘛扯她?谁要他陪?他没毛病吧!   “你干嘛?”一出门,周梓书眉毛便颇为恶狠狠地竖了起来。   沈思和反而心平气和,“你妈妈不愿意你听到的话,你不听就好了。”   周梓书完全不领情,“关你屁事!”   听她爆粗口,沈思和郁郁的心情突然有几分好转,只听得周梓书又道,“上次你说你可以搬走……”她停顿了一下,“那你搬走吧。”   沈思和不动声色,“我想过了,我不能搬。”   周梓书又是恼怒又是惊异,“为什么?你上次明明说过……”   沈思和打断了她,“我要住在这里,一直住,等到你原谅我为止。”   周梓书傻住了。   “什么?”半晌,她才问出声来。   沈思和气定神闲,看着她道,“我不知道要怎么样你才会原谅我,又或者要到什么时候你才会原谅我,但我呆在这里,离你近一点,就这样等着好了,等到有一天,你总会原谅我。”   周梓书哧地笑了出来,“不可能!沈思和!我说过了,我不会原谅你!”   “时间可以证明我爱的人是谁。我会努力,很努力地表现好一点,你总会原谅我。”沈思和语气温和,态度却很坚持。   周梓书烦躁起来,狠狠摇一阵头,“不不不!我说了不会!不会!你听明白了吗?”她恨恨地瞪着他,突然间一抬脚,十分准确地踢中了沈思和的膝盖,“我绝对不会原谅一个不顾我生死的伪君子!”   沈思和吃痛,躬身轻呼一声,再直起身来,周梓书已经踢踏踢踏地走远。   周梓书走了一会,侧耳凝听,身后并没有紧随而来的脚步声,心里微微松口气,紧接着,一阵莫名的空落落的感觉扑进胸腔,叫人难受。   讨厌!烦死了!她在心头恶狠狠地骂道。谁要原谅你啊?谁会原谅你啊!做梦!做梦!!   不知道是谁扔了一只空的矿泉水瓶在路中间,周梓书抬脚就踢,矿泉水瓶子咕噜咕噜往前滚一会,停了下来,周梓书走近,继续狠踢一脚……   手机响起来,周梓书余怒未息,眼看又是一个陌生号码,接通了也没好声气,“喂,找谁!”   没想到那头传来的却是江雪的声音,“哎,梓书,是我。”   周梓书啊一声,“雪姨啊,这些日子不见你,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   “定了明天的动车票,明天走。”   周梓书停下了脚步,“哦。”   “梓书,我就在你家街口的一家小奶茶店,方便见个面吗?”   虽然不知道她要说些什么,但这一面,不见似乎并不礼貌,周梓书应一声,“我马上到。”   她紧走几步,很快看到了江雪所说的奶茶店。小店里灯光倒是明亮,但客人就只江雪一个。   周梓书推门进去,江雪立刻扬起来头来,冲她一笑,“嗨,梓书。”   “雪姨。”周梓书坐了下来,叫一杯热奶茶。   不等周梓书发问,江雪已顾自说起来,“这段时间,我租了个小房子,本来一直坚信着,一定能求得乔的谅解。你说我最大的错误是耽于过去,我真是不服气啊,梓书。没有那些过去,我都感觉不到这生活的任何一丝温暖了。”   周梓书想,没有人愿意听她说这些,但这些一定是她的真心话。   “我什么方法都用了……我每天都鼓励自己,他今天的冷淡一定不是真心的,但事实证明,我错了。他是真的不爱我了。他看到我,连最后的怜惜都没有了,只觉得厌烦。”江雪微微苦笑一下,“我想通了,把房子退了,把车票买了,决定离开。”   周梓书终于出声,“有时候结束就是一个新的开始。”   “你明明比我小很多,但比我聪明理智得多了。”江雪叹道。   周梓书惭愧得两耳发烫,“哪有。”   真的没有。她也就是嘴皮子上厉害罢了。一个将她的生死弃之不顾的男人,她自觉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也没能将他抛诸脑后。   “我要感谢你,梓书,你说得对。我最大的错误的是耽于过去,不肯放手,不愿意开始新生活。”江雪微笑起来,“我会努力重新开始。”   周梓书抱歉起来,嗫嚅着道,“雪姨,我年轻鲁莽不懂事,有时候说话没个谱……您别往心里去。”   江雪将一张纸币压在杯子下,站起身来,笑了,“梓书,谢谢你肯来见我。今晚这奶茶,雪姨请你。”   周梓书赶紧也站了起来,忽然有些舍不得,“你要走了吗?”   江雪点点头。   周梓书不及多想,便将手上的手串脱了下来,“雪姨,这条幸运手串送你,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愿能给你带来好运气!”   江雪很是惊喜,接过手串,十分认真地戴上,又伸出手细细看一下,赞道,“很漂亮。谢谢你梓书!”   两人一块走出了奶茶店,小雪又飘了起来。周梓书坚持将江雪送到公车站,看着她上了公车才往回走。   才走了几步,就看到迎面而来的唐庆梅。   唐庆梅看到她,急急地走上前来,伸手就要拂她头发,“呀,都淋湿了。”   周梓书下意识地便侧过身子,唐庆梅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她怔了一下,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没想到N城会下雪。”   周梓书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神情冷淡,“您说吧,要怎么样你才肯不再来打扰我们?我妈妈再也经受不起任何的刺激了,我希望你再也不要来找她了。”   唐庆梅愣住了。   周梓书继续道,“你们不就是想要我的骨髓吗?好,我答应你,过完年,你定个时间,我跟你去做体检,做配型,如果配型成功,我愿意捐骨髓给您的女儿。”   她抬起眼睛,安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生母。   “但我有个条件,从此以后,你们任何一个人,都不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姓周。永远姓周。”   唐庆梅脑子里嗡地一声,脚下一软,几乎坐倒。她嘴唇哆嗦着,想叫一声,孩子。努力了好几次,都没法出得声来。一阵风吹来,细小的雪米子扑到脸上,冰冷刺骨。   周梓书静静地掠过她身旁,步子迅速地往前走。   远远地,她就看到了在家门前不停来回踱步的沈思和。   夜深了,大约是因为天冷,巷子里比平时要安静许多。她突然很想不管不顾地扑到他怀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沈思和看到她,立刻迎上前来,不由分说地就将自己的外套脱下,罩在了她头上。   “看你,头发都湿了。”   眼泪已涌进了眼眶,但她拼命忍着拼命忍着……   她几乎有些粗鲁地把他的衣服扯下来,塞回他手里。   “谢谢你,沈先生。”   她头也不回走进家门里去。   这一年的春节来得格外早,周梓书感觉似乎才录了几期节目,春节就要到了。   节目的反响虽然不是太热,但也吸引了一部分铁杆听众。有听众建议,假如能得到一些著名小说的授权,在每次的节目里进行几分钟的连载,那就太好了。   制作人便动起了心思,发动大家想想办法,争取年后能拿到一到两部优秀小说的有声授权。   图书馆的青少年读书中心装修也就快完成,毛馆长如今性子大变,越发地懒散,凡事都推到周梓书身上。   一时间,周梓书又是跑电台,又是跑图书馆,竟然忙得不可开交。   梅琳琅就问了,“钱多了几毛?”   周梓书老老实实地答道,“没多几毛。”咧咧嘴笑,“等你这边给我结账呢,有没有红包给老妈就看你了。”   梅琳琅丢个白眼给她,语气嫌弃得要命,“要不那电台别去了,反正也没多赚几毛。”   “不行。要不顶着这名号,咱弄的手串也没那么畅销嘛。这凡事,不都相辅相成嘛。”   梅琳琅便道,“好吧,算你说的有点道理,如今客人一看样品柜,总会多问两句,是不是那个电台女主持亲手做的?真的是她做的?好吧,咱也订一条!”   周梓书当然知道没有这么夸张,电台里多少恃才傲物的红男绿女,哪有人真看重她这只小卒子。但好话说来,人人都爱听。   “下午请我喝咖啡吧,给你拿帐单过去。咱们也好些天没见了,正好聊聊。”梅琳琅道。   结果等周梓书到了咖啡馆,才发现参与这场聊天的还有一个人。一个面目端正,久违了的男人。   “啊,钟医生!”周梓书是真的意外,忍不住多看两眼梅琳琅,这才复婚几天啊,这就私会起别的男人来了,是要劈腿的节奏?   梅琳琅道,“喂喂喂,你那什么眼神?我和钟医生是朋友!正好他今天也有空,就一块喝杯咖啡罗。”   周梓书道,“罗老板知情不知情的?不会操刀来砍人吧!”   钟医生笑了,“琳琅觉得有点对不起我,非要给我介绍女朋友。”   周梓书点点头,“哦,她踹了你所以觉得挺对不住你……”一想不对啊,“给你介绍女朋友?”眼睛瞪得老圆,指指自己的鼻尖,“我?”   梅琳琅好笑,“滚蛋!凭你也配钟医生!”   钟文波赶紧笑道,“哪里哪里,是我配不上梓书。”   周梓书松口气,咧嘴一笑,“钟医生,你别介意,主要是我这闺蜜她办事特别不靠谱,说清楚点比较好。”   梅琳琅侧头一瞥,眨眨眼睛,笑道,“来了!”   周梓书一抬头,便看到罗小九与一位年轻女孩说笑着走了近来。   “嗨,梓书!”罗小九一看到周梓书,立刻抢着在她身边拖出椅子坐下,“哎呀呀,这段时间真是忙死我了,我真是没想到,我阳哥他干起活来真是有够拼命的,三天的事情恨不得一晚上都给干完。”看一眼梅琳琅,压低了声音,“说是媳妇发话了,不赚够数就睡大马路去!啧啧啧,没看出来,你姐妹心肠够凶狠的!”   话音刚落,脑袋被梅琳琅拍了一记,“谁让你坐的?叫人了吗?嫂子你不叫你跟一个外人套什么交情?”   罗小九赶紧站起来,恭恭敬敬叫一声,“嫂子。”又转头向钟文波微躬一下身子,“你好,钟医生。”   “这位我姐姐。”罗小九将年轻女孩带上前来。   周梓书突然明白过来,这位女孩才是梅琳琅给钟医生准备的相亲对象!   女孩是罗小九的第八个姐姐,长得不算漂亮,但性格开朗,善解人意,举止得体,一下子博得众人好感。   “我小时候有个特别难听的外号,叫罗老八。每次听到人家这么叫我,我都羞惭得想死。”女孩活泼地自嘲。   周梓书留意到钟医生看着女孩的目光亮晶晶的,别有一番脉脉情意,于是自桌下轻轻踢了梅琳琅一下,半掩着口鼻轻声道,“成了。”   梅琳琅十分得意,立刻关心起周梓书的终身大事来,“你……怎么样?”   周梓书反问道,“什么怎么样?”   梅琳琅看一眼罗小九,低声道,“虽然小点儿,但还挺体贴,要不考虑一下?”   周梓书眉毛也不抬,“我们是战友。”   梅琳琅道,“正好,将战友发展着床友……”   周梓书皱了皱眉,“已婚妇女就是粗俗。”   梅琳琅笑起来,“话丑理正。”   “不。”周梓书干脆地道。   “人家可是只潜力股,前途无量!”   “咱别耽搁人家了好吗?”周梓书道。   梅琳琅看着她,良久才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周梓书陡然心虚起来,“你明白什么了?”   梅琳琅掉过头去,不再理她,扬声对罗小九道,“九弟,改天嫂子给你介绍个对象怎么样?”   罗小九愣了一下,迅速看一眼周梓书,笑了笑,“嫂子,阳哥说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别的事情少操心,今天这事我就不告诉他了。”   周梓书认真地道,“别,小九,你嫂子店里好姑娘一抓一大把,你想想再拒绝,过了这座山说不定就没有这座庙了哦。”   罗小九看着她,眼底里渐渐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失望来。   “我还小,再说吧。”罗小九有些赌气,把面前的杂志翻得哗哗响。   梅琳琅趁机又凑到周梓书耳边低声道,“我就知道这小子对你有意思。”   周梓书假装没听到,扬手叫服务生续杯。   梅琳琅被气倒,索性起身,“我去洗手间。”   周梓书手机响起来,却是乔石。   “小乔叔叔?”难道是沈思和……又病了?病了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她不会同情他,也不会去看他。   乔石怒气冲冲地,“梓书,你赶紧来劝劝你们毛馆长,一大把年纪了,简直疯了。”   啊。   周梓书立刻气愤起来,你不愿意跟人家结婚就算了,话能不说得这么难听吗?!   电话被毛馆长抢了过去,毛馆长的声音特别平静,“没事,梓书,你不用理他。”   电话被挂断了,周梓书还在发愣,电话再次打了过来。   “梓书,你们毛馆长这脾气,又臭又硬,所以身边统共也就你算得上她一个朋友了。我拜托你,这事情非同小可,你赶紧来劝劝她,我现在就在她家里,你赶紧过来吧!”乔石的语气稍缓和一点,但仍然没一分好气。   不等周梓书作答,电话又砰地被挂断了,周梓书气得不轻,这啥毛病啊这是!凭什么你一句话我就得赶过去啊!   心头愤懑了一阵子,挫败地站起身来道,“不好意思啊,我有点事,得先走了。钟医生,小八……姑娘,你们慢慢聊!”她有点不好意思,没记住这位罗家姑娘到底叫什么,光记得反正是排行第八了,又专程对罗小九道,“等会琳琅来了帮我说一声。”   罗小九急忙跟着站了起来,“我送你吧。”   “不用了,小九!”眼看罗小九一脸失望,又有点不忍心,委婉道,“周末咱们再出来好好吃一顿!”   罗小九眼睛一亮,立刻道,“周末!说好了哦!不然真翻脸了!”知道她有多难约,索性把话说到绝处。   周梓书只好道,“好好好。”   她急急忙忙地叫辆车,赶往毛馆长家。车行到半,突然想起自己还从来没去过毛馆长家,只隐约听她说过住在某小区,具体位置却不清楚。   于是又将电话打过去,想着毛馆长一定不乐意自己过去,电话是打到乔石手机上的。   乔石很快将地址发到了她手机上。   出租车师傅赞叹一声,“这小区不错的!住这儿的可都是有钱人!”   车子停下,周梓书四下里打量一下,果然是个漂亮的小区,第一时间扑进眼帘的,便是成片的绿。在这灰蒙蒙的冬天,一下子就叫人精神大振。   周梓书转了老大一圈,才找着了毛馆长的家。   一进门,就看到沙发上坐着毛馆长和乔石,两人一人坐一角,都板着脸不说话。看到她,连个敷衍的笑脸也没有。   周梓书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问道,“有没有水?”   没人回答。   周梓书只好找到厨房去,在厨柜里翻出来一个热水壶。应该是不常用,热水壶上落了一层灰。周梓书将热水壶简单地冲洗一下,烧上水,然后郁闷地盯着渐渐发出滋滋声响的壶子,发愁自己要怎么开口询问客厅里呆坐的那两个人才好。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又有人来了。周梓书刚转过身,就看到了沈思和。   他也看到了她,眼睛眨了一眨。   他走进门来,顺手将厨房的推拉门拉上。   周梓书警惕看着他,“干嘛?”   沈思和走近来,微微压低了声音,“这事你得跟毛馆长好生说说……”   周梓书立刻道,“担心人家生下孩子来找你们麻烦?毛馆长脾气硬,骨头也硬,我觉得应该不会拿着孩子说事,你们放心好了。”   沈思和被噎住了,看着周梓书,良久才道,“你就是这么想我们的?”   周梓书反诘道,“那你认为我该怎么想?”   沈思和动了动嘴角,“梓书……”他很突然地伸出手,轻轻将她抱了一下,“梓书……”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周梓书的鼻子不由得一酸,任他下颌在她肩头轻轻蹭了蹭。但转瞬间,她便果断伸出手,将他推开。   “我觉得我们应该尊重毛馆长的选择。”周梓书清清喉咙,“她很想要这个孩子。”   沈思和凝视着她,“她患了一种病,如果选择继续妊娠,会有生命危险……小乔叔叔坚决不同意她冒险,但她怎么也不肯听。”   周梓书大吃一惊,“啊?”   “所以让你来劝劝她。”沈思和静静地道,“我看得出来,小乔叔叔是真的在乎她,他可能一时半会不会乐意结婚,但不见得就是不爱毛馆长。”   周梓书道,“用我爸妈最传统的看法来说,爱一个女人最大的表现就是娶她。照顾她一生。”   沈思和突然道,“我也觉得是。我很乐意。”他声音低和婉转,带一点点动人的沙哑。   周梓书懵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脸一红,顿时有些恼怒,微微提高声线,“我们现在在说的是别人!”   沈思和看着她,眼底目光灼热,表情有些异样,周梓书突然紧张起来,不自觉地退后一步,背抵到了冰冷的墙,没想到沈思和即刻跟了上来,手臂搭到墙上,顿时将她整个人圈到了怀里。   周梓书呼吸都不顺畅了,结巴着道,“你……你……你走开……”   沈思和的唇已然不容拒绝地覆了下来,一只手扣着周梓书的脑袋,令她无法动弹。周梓书脑子里轰地一声,惊慌失措间只来得及喃喃两声,“外面……”   沈思和完全置若罔闻,他真是想念她,想念得都快疯了,唇上一沾上她的气息,整个心胸都被无穷无尽的欢喜充斥,只恨不得就这样将她揉碎在自己怀里才算数。   “梓书……”他轻轻叫着她的名字。   周梓书的眼泪没忍住,滚落出来。   沈思和怔住了,他停下来,手抚在她脸上,嘴唇轻轻啄她的泪。   “别哭了……对不起……”他轻声向她道歉。   周梓书呜咽着小声道,“你欺负人……”   “对不起!对不起……”沈思和反复着道歉,看她没把自己推开,还是忍不住在她耳后再轻轻亲了一下。   周梓书含着泪看他,她明明应该很是憎恨他的,但他这样搂着她,她心里却又是安心又是欢喜。   她爱他。   周梓书有些绝望,她真的爱他。   沈思和松开手,微微退开身子,将袖子挽起,说道,“来,我来做晚饭。你能帮我把菜洗了吗?”   周梓书尚还有些懵懂,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哦。”人却仍然呆呆站着不动。   沈思和看她一眼,眨眨眼睛,“先把手套给戴上。”他轻笑起来,压低了声音,戏谑地道,“不是亲傻了吧。”   周梓书又羞又恼,抬脚就踢,沈思和明明可避开,偏偏不避,愣是让她准确地踢中小腿,因为吃痛,眉头不由自主地轻皱一下,眼睛却一直看着他,嘴角怎么也忍不住地轻轻弯起。   她可能一时半会仍然气他恼他,但她心里一定有他。这个认知让沈思和士气大振,整个人都喜气洋洋起来。   周梓书哪知道他心思,只见他欢天喜地地迅速整出四菜一汤,颇觉不可思议,心底里又有些愤怒,她心里还在为他纠结得不得了呢,他凭什么这么云淡风轻的?似乎轻松又自在。真是该死!   碗筷摆上,乔石主动坐到了餐桌边,盛碗汤,语气倒是不善,但分明是对着毛馆长说的,“先过来喝点儿汤。”   毛馆长很配合地走到他身边坐下,接过了他递过来的汤匙,周梓书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顿时松了口气。看来并没有完全撕破脸嘛。   “说真的,毛馆长……噢不,毛姐姐爱吃什么我还真不知道。”周梓书笑道。   乔石点点头,“那是肯定的,因为她一定不经常和你们一块吃饭。太骄傲,太拿架。”   毛馆长毫不动怒,只动动嘴角,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你不是最爱我这模样嘛。”   乔石很有些咬牙切齿,“有时候真是……要被你气死!”说到后面,无奈起来,求助地看一眼周梓书。   周梓书心领神会,轻咳一声,拉一下椅子,低声道,“毛姐姐,你听我说……”   毛馆长打断了她,“梓书,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她不由自主地将手抚在小腹上,神色温柔,“医生说他已经有心跳,他是我的孩子……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舍不得。再说了,医生只是说,我有可能会很危险,但并不代表……”   “不行!哪怕一丝危险也不行!”乔石很粗暴地叫了起来,砰地将筷子拍在桌上。   “对我来说,他只是一个胚胎!而你,你是活生生的!我看得见你,摸得着你!我不能忍受为了一个胚胎而将你置于危险境地!你明白不明白!”   “他是我们的孩子!”毛馆长也动了怒。   “我不管!!孩子以后还可以再要,但你……”乔石说不下去了,恨恨地盯着毛馆长,眼圈红了。   周梓书有些稀奇,她还以为乔石铁石心肠,原来并不是。她张张嘴想要说话,沈思和不动声色地,自桌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示意她别作声。   毛馆长嫣然一笑,靠近乔石一点,将头倚在了他肩上,柔声道,“我明白。我都明白。我向你保证,我和孩子都会没事!”   乔石余怒未息,“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语气哽咽了,深吸口气,又道,“要不然,明天就去领证,马上把工作辞掉,我要你每一分钟都呆在我身边,哪都不许去。”   周梓书默默地垂下了头……原来电视剧里头也不都是瞎演的,现实生活里真的有人会说这样矫情恶心的话的!   显然毛馆长只想息事宁人,“好好好。”她一迭声地道。   周梓书立刻大大松口气,说道,“好了好了,那就这么说定了,来来来,吃饭吃饭!”   私底下她也并不放心,偷偷劝毛馆长,“这事真不是开玩笑的,姐姐还是好好想想。”   毛馆长十分平静,“我想过一千次一万次了。我有预感,我和孩子都会好好地。”   周梓书哭笑不得,“这时候就甭说什么预感了吧!那只是自欺欺人好吧!”   毛馆长很肯定地道,“不,梓书,我真的能感觉得到,我和孩子一定会好好地。你信我。我没那么傻,也没那么伟大,真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周梓书无奈,“我反正说不过你。”   毛馆长微一咬牙,轻声道,“万一……万一我真的有什么……又或者乔石他不肯爱护孩子,你能不能答应我,帮忙我照顾孩子?”   周梓书大吃一惊,“你刚刚才说你很有信心……”急起来,“马上去手术,你不能这么自私!你想没有想过,孩子没有母亲会多么痛苦吗?小乔叔叔如果没有你,也会难过!”   毛馆长笑起来,“哎呀,我就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拍拍周梓书的手背,“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会当心的,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和孩子!”看一眼正在收拾厨房的沈思和,意味深长起来,“说实话,这年头,像思和这样的男人真的太难得了。”   周梓书不吭声。   “我听乔说了一点你们的事,梓书,你别怪我这个作姐姐的嘴碎,姐这些年的恋爱真不是白谈的,你听你姐姐的,如果真喜欢一个人,不能时时处处都计较,该退后一步的时候,不妨退后一步试试看。千万别等到有朝一日,事情再无法挽回,那就太晚了。现在的时代不同了,稍一不留神,幸福很可能就从指间溜走。”   周梓书听得有点出神,良久才抬起头来,笑了笑,“恋爱专家?”   毛馆长严肃起来,“恋爱专家也不敢太计较,所以你小乔叔叔肯给我台阶,我就赶紧也就顺着台阶下了。”   周梓书喃喃道,“不用讲骨气了吗?”   “当然要。但也得分辨一下,哪些事情可以讲骨气,哪些事情不太需要讲骨气。”   周梓书有些震动,“馆长你难道不是应该去文联或者作协吗?小小的图书馆真是委屈你了。”   毛馆长白了她一眼,“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像沈思和这种男人,放哪儿都香馍馍一个,人家才不发愁没女人爱。”   周梓书亲热地挽住她手,“好啦好啦,亲爱的毛馆长,你马上就结婚了,我送你什么好?”   “你的强项是啥?不是说很会编手绳吗?给我来一条特别的,世间唯一的……”   “好咧!”周梓书痛快地答应下来。   “别忘了,是情侣款。”   “嘿嘿,行行行,我给新婚夫妇准备一套夫妻同心好不好?”   毛馆长十分满意,“滚蛋吧!带上你家沈先生。这都几点了,怎么能老呆在人家家里不走!”   周梓书一下子松开手,绷起面孔,扬声道,“沈思和,走了!回家去!”   沈思和刚洗了手,不明所以,但听得周梓书叫回家去,心里好一阵欢喜,“好。”   “我答应唐庆梅了。”   “哦。”   “如果我肯救蒋宁宁,她们以后都不能再来打扰我。”   “她答应了吗?”   周梓书沉默一会,声音微微发哑,“她哭了。”   她抬起头看沈思和,“我是不是太过份了?”   沈思和停下脚步,轻轻将她拥抱一下,“我知道你很难过。”   周梓书摇摇头,“不,你不知道。”她直视着他,“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也一样,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   沈思和毫不动容,极温和地答道,“不可能。”   周梓书的眼里渐渐浮起泪水来,“你太坏了。”   “我以后会改。你不喜欢的,我以后会一点一点地改。”   “我不会再相信你。”周梓书抽噎着道。   “那咱们就走着瞧好了。”沈思和寸步不让。   周梓书恼怒起来,瞪他一眼。   沈思和拨拨她头发,柔声道,“到家了。”   周梓书打开他的手,怒道,“你少动手动脚的。”   沈思和笑了笑,不顾她挣扎,再次将她轻轻拥抱一下,附在她耳旁低声道,“好了,别生气,睡个好觉,你明天还要去电台录节目呢。”顿了顿又道,“亲爱的周主播,我可是你的忠实粉丝。”   周梓书有些羞恼,呸一声,“谁稀罕了!”   沈思和轻声道,“我稀罕。你做得很好。加油。”   他松开手,笑了。   月光淡淡地洒下来,他的笑容显得特别动人。   周梓书有一刹那的走神,她似乎真的没有碰到过,比他长得更好看的男人了。   她这么容易心软,一定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一定是的!   要不然,在他亲吻她的时候,在他抱住她的时候,她就该狠狠地甩过去几个耳光的,不是吗?!   毛馆长的辞职申请很快批了下来,馆里的同事私底下都在议论,毛馆长这么大年纪了,竟然找到了一个好归宿,并且很快就要有孩子了,由此可见,这世上也不是没有奇迹啊。   周梓书多嘴多舌把传言都转告至毛馆长,毛馆长乐得呵呵直笑,又特别大方地拿了一笔钱,让周梓书回头请大家吃火锅。   新馆长尚未到任,图书馆的气氛比平时更为轻松,临近春节,天气也冷,连爱看报纸的老头们也都消声匿迹了。   周梓书每天到图书馆,做完手头例行工作,剩下的大部分时间几乎都花费在练习朗读和制作有声书上。   又在微博上搜索了一堆颇为著名的小说家,发私信询问人家小说有声版权的事,结果是令人沮丧的,没一个回复的。   也是,谁知道周梓书是老几啊。哪有闲心理睬她。   她花了点时间,才找着心仪的石头珠子,十分认真及耐心地给毛馆长和乔石编好了“夫妻同心。”   结果梅琳琅就不高兴了,愣是跟周梓书呕了几天气。   “我跟你什么交情?啊?你说!你说!你对我咋就没这么用心?敢情我平时对你那是白好了!”手指直接戳到了周梓书的脑门上,气哼哼地掉头就头。   周梓书啼笑皆非,于是特地挑了个周末,跑了一趟市郊的批发市场,转了整整一天,才选中心仪的孔雀石,还在回程的车上,就给梅琳琅发条短信,“小样的,等着!”   梅琳琅只回了两个字,“哼哼。”   周梓书冲着手机屏幕做个鬼脸,手机突然震动着响起来,倒让她吓了一跳。   一个没存上的号码,但她已经记住了属于谁。   是唐庆梅。   “什么事?”周梓书接通电话,十分冷淡地问道。   “梓书。”唐庆梅似乎有些犹豫。   周样书有些不耐烦,“不是说好过完年就跟你去做配型吗?这也没几天了,能让我好好过完这个年再说吗?”   她想,她真的不是故意要这么恶声恶气的,但她若不狠下心来,她害怕自己立刻就会崩溃。   她撑了这么久,没理由不撑到底。她绝对不要在一个抛弃了她的母亲面前哭泣。   “你爸来了,想见见你……”唐庆梅低声道。   周梓书皱皱眉,“什么?”突然反应过来,笑了一下,“这个爸能拖到这时候才说要见我,也还是挺有耐心的。”   看来当初,这个爸比这个妈更不乐意要她吧。   唐庆梅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着急,赶紧解释道,“不是不是,梓书,你别误会你爸,是我一直不让他来,怕你……怕你不乐意。”   周梓书不客气地道,“对,我是不乐意,告诉他,没啥好见的。跟大街上的人一样,两只眼睛一个嘴巴,一点不稀奇。”   “梓书!”   周梓书稍缓和一下语气,“好了,我忙着呢,就这样,拜拜。”   唐庆梅的来电让她的心情有些败坏,差点坐过站。   一下车就发现巷子口站着个熟悉的人影,可不正是唐庆梅。   周梓书心头暗叹一声,站住脚,看着唐庆梅向自己走过来。   “梓书!”这两天天有些冷,唐庆梅换了件棉衣,看上去有些臃肿,添了几分老态。   “我没上家里去!”唐庆梅急急忙忙地解释道,“我就是打算在这等会,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着你!”她高高兴兴地笑起来,“没想到,刚等一会,你就来了。”   周梓书看一眼她明明被冻得略有些乌青了的嘴唇,心头软了一下,冲她笑了一笑,“挺巧的。”   一看周梓书笑了,唐庆梅更是欢喜,“梓书,你笑起来真好看。”   周梓书有些不自在,正要说话,突然听到一把熟悉的嗓音叫了声,“梓书!”   回过头,却是沈思和。   沈思和疾步上前,自然而然地握住周梓书的手,颇有些紧张地看一眼唐庆梅,“阿姨找梓书什么事?”   又侧过头,细看一眼周梓书,看清了她脸上并没有怒容,这才松了口气,又道,“你今天去哪儿了?”   周梓书的手挣了挣,没挣脱,又不愿意在唐庆梅面前给他难堪,只得由了他去。   “我去买东西了。”周梓书答道。   “吃饭了吗?”   “……吃了。”   沈思和审视着她,“一定没有。”紧一紧握她的手,说道,“那走吧,我们赶紧回家去,我给你弄小火锅。”   周梓书哦一声,转头对唐庆梅道,“不好意思,我要回家了。”   “梓书……”唐庆梅恳求地看着她。   沈思和轻轻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周梓书稍稍藏至身后,“阿姨,有什么事以后再说,梓书还没吃饭。”   似乎对他来说,周梓书没吃饭便是头等大事了,周梓书心头不由得一甜。   转瞬间又为自己心头涌上的这点甜意感到了羞愧与愤怒,不不不,她怎么可以这样,似乎时间过去,她一点点地在原谅他,她怎么可以这么没骨气!!   “思和,是这样,你蒋叔叔来了,他很想见一见梓书。”唐庆梅低声道。   沈思和吃了一惊,“蒋叔叔来了?”他看一眼周梓书,果断地道,“梓书既然不愿意见他,那就改天再说吧。这事,也不急在一时,您说是吗?”   唐庆梅急了,“思和,你听我说,宁宁她奶奶,病得很重,想见一见梓书……”   周梓书恍然大悟,心头一阵酸楚,原来她的那个爹,是因为奶奶要见她,这才来找她!   “呵呵,我的这一对爸妈还真怪有趣的,一个妈,为了救妹妹来找我,一个爸,为了尽孝心来找我,就没有一个是因为我本人来找的我……”周梓书一阵冷笑,抬起泪眼看着沈思和,“你是不是也觉得怪好笑的?”   看她难过,沈思和一阵心疼,伸手将她揽过,哄孩子一样轻轻拍了拍她背,低声道,“好了,你不想见我们就不见,走,我们回家去,我给你做很多很多好吃的,好不好?”   他这么一哄,周梓书只觉得委屈到了极点,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哗地淌了下来。   唐庆梅跨步上前,情不自禁地就想伸出手抚摸周梓书的头,周梓书虽然哭得伤心,但却完全没忘了躲开她。唐庆梅的手僵在了半空,表情尴尬。   “梓书……”她喃喃叫了一声。   沈思和平静地道,“阿姨,我看还是改天吧,今天真的不合适。”   唐庆梅十分难过,退后一步,低声道,“梓书,我们对不起你,但你奶奶她真的病得很重,一心一意就只想见你一面……你再考虑一下好吗?”   周梓书将头埋在沈思和怀里,低低抽噎着,一声不吭。   “我走了。”唐庆梅摁一下眼角,转身走。   她脚步声原本极轻,但在这冬日的静夜里也显得格外清晰。听得脚步声渐渐远去,周梓书吸吸鼻子,抬起头来。   “你会不会觉得我心肠太硬?”   沈思和握住她的手,凑到唇边轻轻亲吻,“只有你不肯理我的时候,我才会觉得你心肠太硬。”   他存心要让她开怀,她又怎么不懂。   “如果他们只是来看看我,就只是来看看我,我也不会这么难过……”周梓书哽咽着道。   “我明白。”沈思和将她颈上的围巾拢了拢,“走吧,我们回家吃火锅去。”   “我不想回家。”周梓书看着沈思和,“我们去喝一杯,好不好?”   当然好,只要她开心。   “我知道有一间酒坊,店家自己很会酿酒。”   “那我们走吧!”周梓书迫不及待地道。   考虑着是去喝酒,因此打的的士。酒坊位于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区内,一楼,店主搭了一个漂亮的蓬顶,绿植沿着墙角一直攀爬。   周梓书一眼之下立刻爱上。   “真漂亮。”她由衷赞道。   沈思和笑着推开门,暖气与细细音乐声一齐扑来,周梓书更是喜欢,不由得侧头对沈思和一笑。   很久没有看到她这样温柔地欢喜地对他笑了,沈思和一怔之下,心头竟是酸胀得厉害。   在沈思和的坚持下,叫的葡萄酒,又嘱咐不让她多喝,葡萄酒的后劲可也不小。   周梓书一迭声应着,但只觉这酒入口醇香甜蜜,喝了一杯又一杯,沈思和拦也拦不住。   “我没事,你看,我真的一点没事。”周梓书脸色绯红,手指戳着自己面孔示意沈思和瞧瞧。   店里灯光颇为昏暗,客人不少,似乎有人喝醉了,传来杯子被砸碎的声响。   周梓书好奇地扭头去看,嘻嘻笑道,“谁呀,酒量不行就别喝那么多呗,真是的!”   沈思和无奈,“好了,咱们也不喝了,坐一会就回去了哈。”   周梓书摇摇头,“不好。再喝一点。就一点。”   沈思和皱着眉头看她,周梓书忽然间胆大包天,凑上去就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下,软软地哀求道,“好啦,一杯!最后一杯!”   沈思和猝不及防,心重重一跳,所有的血都涌到脑子里。   “好,最后喝一杯。”他十分努力才让自己显得很是镇定,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去洗手间,回来喝。”周梓书笑着站了起来。   沈思和一动不动,握着酒杯的手却在轻微颤抖,她这样漫不经心的示好,却几乎让他把持不住,他低低地自嘲地笑了起来。原来,他比自己想像的更爱她。   他发傻似地坐了好一会,周梓书也没回来。他有点担心,站起身来向洗手间走去。   刚拐过狭窄的长廊,便听到了周梓书的声音,似乎在不耐烦地喝斥着什么。   沈思和心头一紧,立刻加快了步子,只见前方不远处一个高个男人抓住了周梓书的手臂,试图要凑近她。   周梓书挣脱不开,扭着身子躲避,一侧头间看到沈思和,立刻叫起来,“沈思和!沈思和!”   沈思和疾步上前,将男人的手抓住,甩开,怒道,“你干什么?”   伸手便将受到了惊吓的周梓书揽到怀里。   男人看有人来了,也不惧怕,只昂了昂下巴,傲然道,“这位小姐弄脏了我的衣服!”   周梓书急忙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已经道歉了。”   男人吃地一声笑,“嘴上道歉就好了?不行!我说了,陪我喝一杯我就不计较了。”   沈思和强忍怒意,“这位先生,弄脏衣服而已,不算什么事,何必闹的这么大,没意思。”   男人怒了,“什么叫弄脏衣服而已,我这件衣服值多少钱你知道吗?老子心地好,只是叫她陪喝一杯酒罢了,老子看得起你,才叫她陪!什么玩艺,要不是看她说起话来娇娇糯糯的还算动听,不然送老子暖床老子……”   话未说完,沈思和已经一拳头打到了他嘴上。   男子猝不及防,吃痛之下,大叫起来,没等他扑过来,沈思和眼疾手快,又是一脚将他踹倒。   男子大惊失色,顿时张嘴狂骂,挣扎着起来,两个男人顿时扭打在一起。   周梓书又惊又怒,大叫一声,“别打了!”   两个男人置若罔闻,周梓书一转眼看到墙角立着一个藤制花架,想也不想,便拎起来,瞅准男人的身子,毫不犹豫便砸下去。   男人嚎叫一声,直接躺倒,倒也没晕,只喘着粗气,破口大骂,沈思和眼角乌肿,取出钱包扔过去几张钞票,说道,“拿去洗衣服!”又冲男子比比拳头,吓唬道,“再骂,再骂试试!”   男子总算闭了嘴,沈思和牵了周梓书的手,说一声,“我们走!”   有人急急小跑过来,看样子应该是服务生,边跑边问道,“什么事?什么事?”   沈思和镇定自若,“那边有个人摔倒了,我试着扶了一下,弄得自己也摔了一下,你们赶紧过去看看!”   服务生打量一下他,“先生你没事吧!”   沈思和道,“没什么大碍!”   服务生感激不尽,“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沈思和挥一挥手,示意没关系。牵着周梓书径直到前台结了账,匆匆走出了酒坊。   走到了大街上,藉着明亮的路灯光,周梓书看到沈思和眼角的伤似乎更肿了起来,不由得有些着急,“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沈思和不以为然,“没事。”   周梓书忧心忡忡,“不疼吗?”   沈思和看着她,笑了笑,“要不你亲我一下,应该不会疼。”   周梓书看着他,不做声。   沈思和将她拉近自己,低声道,“真的没事,待会回去敷点药就好。”   话音刚落,周梓书已踮起脚尖,在他受伤的眼角极轻地亲了一下。   沈思和呼吸顿住,紧紧盯着她。   “你今天晚上,两次试图引诱我。梓书,你要知道,我是个男人,而且是个相当正常的男人,你小心我立刻就把你生吞活剥了……”   “好啊。”周梓书小声而迅速地道。   沈思和完全怔住了。   周梓书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你确定吗?”沈思和的嗓子都哑了。   周梓书侧侧头,调皮地笑一笑,“我应该没醉。”   沈思和紧紧地抿一抿唇,扬手叫出租车。   “你不许反悔。”   “嗯。”   “也不许后悔。”   “嗯。”   一辆出租车嘎然停下,“去哪儿?”   “温泉城!”沈思和打开车门,示意周梓书先上车。   车子一径在夜色中疾驶,周梓书小声道,“我是不是太没有骨气了?”   沈思和紧紧地抱着她,“嗯。”   周梓书又道,“但我觉得很开心。”她侧过头来看他,“原来做一个没骨气的人,这么开心。”   沈思和亲吻她的眼睛,“我爱你,梓书。我爱你。”   要到现在我才知道,这世间最美好的事,便是与你相遇,然至与你相爱。当然,我们必将终生厮守。   ——摘自沈思和《我的备忘录(六)》    正文 第七章 花好   人世间的喧嚣如此日复一日,沈思和万般庆幸,他与她得相遇,终相爱,一生一世,相依相偎,不离不弃。   春节来了。天气意外地放晴起来,中午的温度甚至高达近二十度。因为暖和,大街小巷人流如织,分外热闹。   沈思和提了一个十分胆大的要求,“梓书,我和妈妈能不能去你们家吃年夜饭?”   周梓书张大了嘴,心里第一想法便是不行。肯定不行。他一个租客,带着自己的妈妈和原房东一家吃年夜饭,这算什么事?   可是那声不,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沈思和看她迟疑,笑一笑,“要不然我去问周妈妈。”   “啊?”周梓书还没反应过来,沈思和已经凑到周妈妈跟前,周梓书发了急,赶紧跟上去,“哎,我说……我说……”   支吾半天都没说出下文。   沈思和不理她,只小声询问周妈妈,“阿姨,我能和你们一块吃年夜饭吗?”   周妈妈好笑,“当然能!这还用问!”   沈思和又道,“带着我的妈妈,也没关系吗?”   周妈妈似乎也愣了一下,“啊?”   沈思和道,“我妈妈很喜欢梓书,不知道阿姨您对我的看法怎么样?”   周梓书又羞又恼,低喝一声,“喂!沈思和!”   周妈妈终于明白过来,又惊又喜,看看周梓书,又看看沈思和,声音微颤,“什么时候的事?”又提高声音叫周爸爸,“他爸!老周!你过来!”   自己已经急了起来,忙不迭地要扯下围裙,“那我得再上市场去买点儿菜!买点什么好?思和,你妈妈爱吃些什么?哎呀,桌布旧得不成样子了,得买张新的!”   周绍元倒不是十分惊诧,只是不易觉察地松了口气,说道,“我就说嘛,是有点不对劲,一直担心来着。”   周梓书撇撇嘴,“老爸,打住。我知道了,您老人家啊,是处处看着沈先生好,嫌你女儿配不上人家。”   周绍元绷住脸,很严肃地道,“哪有!沈先生虽然好,但我女儿更好!”还是没忍住,咧嘴笑了,“小沈啊,梓书这性子,大大咧咧的,你平时多担待点儿啊。”   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高兴,看周妈妈换了衣服出来,赶紧道,“我跟你一块去!”走两步又回过头来叮嘱,“梓书,把地给拖一下!”   门哐啷一声关上,周氏夫妇欢欢喜喜地出门了。   周梓书顿时脸一板,不满地叫一声,“沈思和!”   沈思和像是完全不明白似的,笑盈盈地看着她,“怎么了?”   周梓书又羞又气,“你也不先跟我商量一下!”   沈思和眨眨眼睛,“你不欢迎我妈妈吗?”   周梓书卡壳一下,“不是!”   沈思和又眨眨眼睛,“那还有什么问题?”   看他装糊涂,周梓书顿时怒了,抬脚就要踢,沈思和轻笑一声,眼疾手快地就抓住她刚抬起来的脚踝,不怀好意地道,“要不然,试试在这儿?”   周梓书大惊失色,耳根子都红透,一迭声道,“呸呸呸!”   看她发窘,沈思和大笑起来,微一松手,顺势将周梓书搂到怀里,在她额旁轻轻亲了一下,“我每次跟你商量,你都装没听见似的,我也是办法……”   语气委委屈屈的,似乎全是周梓书的错。   周梓书急了,冲口而出,“人家还没想好嘛……”   话一出口,立刻知道不对,急忙捂住了嘴,心虚地不敢看沈思和。   沈思和收了笑容,一瞬不瞬地看着周梓书,表情十分伤感,轻声道,“原来你还没想好啊。”   语气说不出的幽怨,退后两步,转身就要走。   明明知道他是在装腔作势,周梓书还是有些不忍,叫了一声,“喂!”   沈思和停下脚步,却没转过身来。   “如果你真的没想好……”沈思和低低地道。   周梓书上前一步,将他抱住,很是无奈地警告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真生气了……”   沈思和立刻转过身来,“那你到底想好了没有嘛。”   周梓书支吾着小声道,“你不是知道嘛。”   沈思和眼睛亮晶晶地,“我想听你亲口说。”   周梓书将头埋到他怀里,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沈思和轻咳一声,小声抱怨道,“说什么了?完全没听到嘛。”   周梓书倏地抬起头来,瞪着沈思和,沈思和立刻露一个大笑脸,“好好好,听到了。”欢天喜地地在周梓书唇上亲了一下,低声道,“说话算话,一辈子不许变。”   周梓书静静地冲他一笑,“好。”她轻而干脆地答道。   沈思和伸手揉捏一下她的耳垂,微俯下身,悄声问道,“那我们到底要不要试试在这儿……”   周梓书十分果断地在他膝盖上重重踢了一脚。   傍晚,沈思和驱车前往温泉城接母亲,他一出门,周梓书就忙开了,擦了两遍的桌子再擦一次,拖过两次的地再拖一次,窗台旁的小花盆移过来移过去,又跑上楼,刷地拉开柜门,所有衣服全扯出来扔到床上,一件件试穿。   周梓书自己也有些汗颜,又不是第一次见沈妈妈,有什么好紧张的!   边腹诽边去翻鞋子。都是平跟鞋,周梓书有些懊恼,怎么也该准备一双过得去的高跟鞋的,以备在如是重要的时候穿。   折腾半天,终于将自己收拾妥当,看一下时间,估计沈思和也快到了,于是下楼去。恰好父母亲双双走进门来,每人手里都大包小包,周梓书瞪大眼睛,“我的爹娘耶,你们这阵势,不是把超市都给搬回来了吧。”   赶紧上前去接过母亲手里的袋子,又道,“到底买什么了?有什么好买的呀!”   周妈妈嗔道,“你这孩子!人家第一次到咱们家来,咱们可不能失了礼数!”   周梓书轻咳一声,“这样吧,算我的。”   周爸爸瞥她一眼,“才赚几个钱,口气大得你!我们乐意热情招待贵客,干嘛算你的?”   周梓书哼一声,“好啊,周老板,你隐藏多年的真面目终于露出来了呀!你这么看重人家,是不是巴不得我早点嫁出去啊!”   “哦?你们都谈婚论嫁了吗?我还以为就随便吃餐饭。”周爸爸漫不经心地道。   周梓书顿时红了脸,赶紧辩解道,“没有!没有!”   周妈妈吃地笑出声来,嗔怪地看了老伴一眼,“好了好了,别逗孩子了,赶紧去把海虾和螃蟹给弄了。”   “……妈妈你对海鲜过敏!你不能吃海鲜!”   “但思和说他妈妈很喜欢吃。”周氏夫妻乐颠颠地挤进厨房去。   周梓书倚在厨房门口,看着爸妈手脚忙乱地收拾着活蹦乱跳的海虾,情不自禁地,嘴角就弯了起来。   这是她的爸爸妈妈!她欢喜地想。她能有这样的爸妈,真是幸运!   她哼着歌出门去,打算到巷口去等候沈思和。   手机响起来,是周泽。   周梓书劈头就骂,“臭小子,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不收摊回家?今天什么日子你知道吗?”   “姐……”周泽的语气又是着急又是懊恼,“你赶紧过来,我这儿出了点事!”   周梓书的心咯噔了一下,这小子,这才消停了几天啊,怎么又出事了?   “什么事?”嘴里问着,步子已经朝市场里走。   “那个小微闹到店里来了,还把我朋友给打了……”   “哪个小微?”周梓书一时没想起来。   “就那个……上次那个……”   “啊!”周梓书顿时想了起来,“她啊!她有病啊!她跑你店里干嘛来了?还把你朋友给打了?你什么朋友?”   周泽匆匆道,“你过来再说!”挂了电话。   周梓书有些心急,索性小跑起来。   远远地,就看到周泽的小店前站着好些人,她挤进人群中,先挥手将人群撵走,“走吧走吧,没什么好看的,都赶紧回去吃年夜饭吧!”   人们渐渐散开,周梓书这才回过头来,一眼先看到了蒋宁宁!   周梓书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蹙紧眉,再细看,可不是蒋宁宁!此刻的蒋宁宁,脸色有些苍白,头发被扯乱了,正表情倔强地盯着她。   “你怎么在这儿?”周梓书奇怪地问道。   蒋宁宁不做声,周泽也奇怪,“咦?你们认识吗?”   周梓书看一眼周泽,再看一眼蒋宁宁,“你们认识吗?”脑子里有些乱,目光投向被周泽抓住手臂的女孩,“小微?”   小微顿时挣脱开周泽,扑到周梓书跟前,呜咽着道,“梓书姐!”小微长胖了一点,整个人看上去更是明艳可人。   周梓书想起这女孩的出尔反尔,害得周泽不惨,心头一阵恼怒,不客气地拨开她的手,冷淡地道,“你来这儿干什么?你害得我弟弟还不够吗?”   小微眼圈顿时红了,低低抽泣起来,“梓书姐,我知道错了……我是真心喜欢阿泽的!”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了蒋宁宁一眼,“都是这个狐狸精!是她缠着阿泽不放!”   周梓书看着蒋宁宁,蒋宁宁也看着她,周梓书迟疑地道,“她缠着阿泽吗?”   小微赶紧道,“可不是!自从那次她在街上晕倒,我们把她送到医院之后,她就三天两头地到店里来找阿泽!谁不知道她那一肚子坏水啊!明明知道我和阿泽好好的,还要贴上来……”   周泽喝道,“喂,你说够了没有!我一直对你客客气气的,不是因为心里有你,而是把你当成了一个普通客人,你明白吗?我早就不喜欢你了好吧!我们之间,老八年就完蛋了!”   小微眼泪刷地就下来了,上前去就要握周泽的手,喃喃道,“阿泽,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说过原谅我了……阿泽……”   周泽厌恶地甩开她,一字一句道,“我原谅你,是因为我要让自己好过,与你无关。还有,你马上跟我朋友道歉!”   小微叫了起来,“我不!我为什么要向她道歉!凭什么!”泪水涟涟地怒视着蒋宁宁,“是你!是你这个狐狸精!臭婊子!都是因为你!”   周泽又是一声大喝,“闭嘴!信不信我揍你!”   周梓书难以置信地看着周泽,良久,又看一眼蒋宁宁,心头涌上不祥的预感,难道,周泽他喜欢上了蒋宁宁?   “小微,别闹了!你走吧!”周梓书开了口,“以后不要再来了,我们家人不欢迎你。”   小微含泪叫一声,“梓书姐!”   “还有,你不配喜欢我们家周泽,以后别这么说了。”周梓书又道。   周泽提高嗓音,“还不走?”   小微极其委屈地退后一步。   “走走走!”周泽不耐烦地挥手驱赶。   小微放声大哭,转身跑走。   周梓书这才转而对蒋宁宁道,“这位蒋小姐,今天大年三十,你也赶紧回家吧。”   周泽插嘴道,“姐,她说她没地方可去,能不能去我们家和我们一块过年呀?”   周梓书淡淡地道,“她是你朋友?”   “嗯。”   “什么样的朋友?”   周泽面孔有些发红,迟疑一会才道,“普通朋友啦。”   周梓书轻轻一笑,说道,“一个普通朋友罢了,这大过年的,怎么好往家里带。再说了,就普通朋友罢了,你怎么知道人家是不是真的没有地方去呢?”停顿一下,继续道,“总之,一个普通朋友,用不着上心。走吧,关门,我们回家。”   周泽急了,看一眼蒋宁宁,低声道,“她真的没地方去啦,她很可怜的,身体不好,爸妈也不管她。”   周梓书不动声色地听着,扫一眼蒋宁宁,笑了笑,“蒋小姐的身世这么悲惨啊。”   蒋宁宁终于开了口,“我不知道他是你弟弟。”   周梓书失笑,“不知道他是我弟弟?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这家豆浆店是谁家的,蒋小姐这么聪明能干,心机又缜密,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我弟弟!”   蒋宁宁绷紧了面孔,微微发怒,“你的意思是说我是故意的?!”   周梓书针锋相对,“故意不故意,你自己心里清楚!”   周泽丈二摸不着头脑,“姐,你们在说什么呀!对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真是好巧啊!”抓住周梓书的手臂,低声下气地恳求,“既然大家都认识,一块吃年夜饭有什么关系嘛,是不是?”   周梓书平静地道,“周泽周小弟,我拜托你,以后但凡认识个人,能不能先把人家好好地了解一下再决定要不要做朋友?这位蒋小姐,她爸妈疼她疼到骨子里,什么时候不管她了?她跟你说的话里,到底有几句是真的,你不妨认真问她一下?”昂昂下巴,示意周泽发问。   不等周泽开口,蒋宁宁已经抢先道,“是,周泽,我很抱歉,我对你撒谎了,对不起。”   周泽有些茫然,“到底什么事?”   蒋宁宁道,“我走了。”   她转身就走。   周泽急了,“哎,宁宁!宁宁!”   蒋宁宁头也不回。   周梓书道,“行了!别叫了!”盯着周泽,没好气地道,“你是不是喜欢她?”   周泽支支吾吾地,“也不是啦!”   “不是?不是你那么热情地邀请人家到家里吃年夜饭?”   “嗯……好吧……有一点……”周泽吞吐着道。   “趁早死了这条心!”周梓书斩钉截铁地道,“她是故意的,她故意接近你,根本不会喜欢你!”   周泽根本不服气,“她干嘛要故意接近我,姐,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   周梓书道,“她是我妹妹。”   周泽半天没反应过来,“什么?什么你妹妹?”嘴立刻张成了O型,“你妹妹?”   周梓书十分平静,“现在你知道她为什么会故意接近你了吧。”   周泽惊怔之余,完全蔫掉,没精打采地哦了一声。   “走吧,回家!”周梓书将卷帘门拉下来。   一路上,两姐弟默然无语,快走到家门口,周梓书停下脚步,轻声叮嘱道,“别在爸妈面前提起。”   周泽低声道,“姐,对不起,我真不知道……我以后不会再跟她见面了,我保证。”   周梓书犹豫一下,才道,“其实她不是坏女孩,她只是……对我有些敌意。”   周泽愤怒起来,“她对你有敌意?她凭什么啊?她受尽父母宠爱,好处全占了,她凭什么对你敌意?”   周梓书笑了,伸手摸了摸周泽头发,“果然是我弟弟,还是比较爱我一点。”又道,“咄,长这么高了,不把脚踮起来,还摸不着小脑袋瓜子了。”   周泽道,“不长高你又嫌我不争气!”亲热地挽了周梓书手臂,讨好地道,“今晚鸡腿让给你吃。”   眼里的失落分明出卖了他,蒋宁宁竟然就是等待周梓书救命的那个妹妹,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周梓书很是心疼,对蒋宁宁的胡作妄为又添几分恼怒,转念又一想,大约也是从小生活在无限的宠爱当中,才会有这样胡作妄为的底气吧。   “你先进去,我在这儿等一下你思和哥!”周梓书示意周泽先回家。   “哦,好。”周泽推门进家去。   眼看天色渐渐黑透,沈思和却还没来到,周梓书不禁有些发急,拿出手机刚要给沈思和打电话,便看到街道拐角出现了沈思和的身影。   周梓书赶紧迎了上去,亲热而不失礼貌地叫一声,“阿姨!”   钟碧水十分自然地牵住了周梓书的手,笑了,“梓书。”   “等急了吧。”   “有点儿。”周梓书笑着坦承。   “半路上,妈妈突然又觉得一早准备的礼物不够好,非要再去重买了一份。”沈思和解释道。   周梓书赶紧道,“阿姨,您太客气了。”   钟碧水笑了,“应该的,这事上可不能马虎,别让我儿子失了脸面,丢了分。”   周梓书面色有些潮红,讪讪地看一眼沈思和,沈思和正好也在看着她,目光专注又温柔,倒让周梓书的脸更红了。   钟碧水把两人的表情尽数看在眼里,心里很是欣慰,脚底步子不由得加快起来,心想,今晚一定得好好跟未来亲家聊聊,最好能把两个孩子的事订下来!   这一晚的年夜饭吃得那是相当的热闹,周氏夫妇完全没想到沈思和的母亲竟然如此平易近人还兼有趣,聊起家常事来也是十分地八卦,哪里有事先周梓书说的,“很斯文是个文化人”的高端样子!   钟碧水趁机提出恳求,“我家思和年纪也不小了,我一直盼望着他能有一个好的伴侣。梓书这孩子,我真是喜欢,如果您们也觉得我家思和不错的话,不如我们就挑个日子把他俩的事给办了。”   周梓书吓了一跳,赶紧冲沈思和使眼色。   沈思和装做没看见。   周妈妈乐坏了,“哎,思和这孩子呀,我第一次看到就有好感,我家老周也经常夸他踏实,聪明,是个好孩子呀。”   钟碧水大喜,“那可就太好了。”她眼圈有些发红,声音也哽咽起来,“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思和能够幸福,我想,梓书一定能让他幸福。”   周妈妈也被触动心事,泪眼也跟着朦胧起来,“我最大的愿望,也是希望梓书能够幸福。只要梓书幸福,我们怎么样都没关系。”   周泽碰碰母亲手臂,“妈……”   周妈妈不好意思地擦拭一下眼睛,“来来来,吃菜!吃菜!”   周梓书感觉着,沈思和的手自桌下静静地伸过来,轻轻地握住了她的。   吃完饭,又一起看了好一会电视,钟碧水才站起身来告辞。   沈思和跟在母亲身后出门,对周梓书张张嘴,无声地说道,“等我……”   周梓书因此一直耽在楼下看电视,周泽吃完饭就躲进了房里,一直没出来过,周氏夫妇一边就着火盆子取暖,一边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女儿的未来,还争论了半天要抱几个孙子好,周妈妈主张至少得要两个,周家带一个,沈家带一个,谁也别争!   周梓书坐在一旁,完全插不上嘴,心头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周氏夫妇说得累了,一前一后进房去,又叮嘱,“等会记得帮思和开门哦。外头冷,炭火得加点儿,思和回来好暖和暖和。”   那心疼与爱怜的语气,似乎沈思和已经是自家人了,万万不能让他受丝毫委屈。   “好好好。”周梓书一迭声地答应下来。   客厅空了下来,周梓书把电话打给梅琳琅,一声新年快乐还没说出口,那头已懊恼地先叫了一声,“梓书!”   听着口气不太对,周梓书有些担心,“怎么了?吵架了?大过年的,有什么好吵的?”   “这个人真是太讨厌了!我真是烦死他了!成天不让我做这个,不让我做那个!烦也烦死了!”梅琳琅一迭声地抱怨起来。   电话被抢了过去,那头传来罗南阳平静的声音,“梓书,正好,你来说说她好了,哪有孕妇天天玩电脑,还想着出门到处闲逛的?保重身体不是头等要事吗?”   周梓书愣了一下,“什么?”低低尖叫起来,“梅琳琅,你怀孕了?”   罗南阳的声音里带上一丝隐忍不住的笑意,“恭喜你,周梓书,你就快做干妈了!”   电话重新回到了梅琳琅的手里,“我不想这么快要孩子!我不想要这么快当妈妈!”梅琳琅苦恼地叫道。   周梓书嘘一声,“你小心点儿,据说宝宝是能听到妈妈说话的,你小心他把你这话听进去了!”   梅琳琅顿时噤了声。   “好了,梅妈妈,你早点休息,宝宝可是这个新年你得到的最好的礼物了!”   梅琳琅嘻嘻笑了起来,“你呢?你什么时候结婚?”   周梓书被问住了,索性骂道,“还能不能愉快地交谈了?还能不能愉快地做朋友了?”   梅琳琅警告道,“机会稍纵即逝,必须抓紧抓牢……”话未说完,电话被抢走,罗南阳的声音再度传了过来,“不好意思,梓书,孕妇不宜过多讲电话。”   周梓书讪讪地哦了一声,“好吧,再见。”   “新年快乐。”罗南阳挂了电话。   周梓书起身去钳块火炭,加到火盆子里,看一眼墙上挂钟,已经快十一点了。   她用手拍拍面孔,换了个电视频道。   手机响起来,却来自唐庆梅。周梓书微微皱下眉,心里有些不快,说好过年后再联系,她为什么不遵守约定?   拖了好一会才接上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蒋宁宁的声音,“喂,你快过来,妈妈有点不舒服!”   周梓书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关我什么事?”   蒋宁宁顿时沉默了,良久,才冷冷地道,“随便你。爱来不来。我们在茱华路十号。”   电话被挂断了,她倒比周梓书更怒意勃然,周梓书心头忿忿。   无数念头在脑海里翻滚挣扎,周梓书终于还是站起身来,出门去。天色黝黑,偶尔有烟花腾空,带来一瞬间的光亮与灿烂,周梓书突然意识到,她再怎么不情愿,内心深处其实已经接受了唐庆梅是自己的妈妈一事,完全做不到袖手旁观。   在出租车上给沈思和发了条短信,沈思和很快回复过来,“我等会过去与你会和。”   周梓书心里稍安定了一点,目光投向窗外,突然间又开始怀疑这其实只是唐庆梅的小心思,只是为了想要在今天晚上见一见她,试图促成一场家人的团聚。   出租车很快抵达,周梓书下车去,很轻松地找到了茱华路十号。门半掩着,周梓书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屋里的人比周梓书想像的要多,唐庆梅半倚靠在沙发上,脸色难看到极点,蒋宁宁一脸怒意,似乎在与跟前的男人争执着什么,听到动静,所有人的目光投了过来。   唐庆梅看到了她,一阵惊喜,她想要起身来,但力气虚弱,没站起来,只叫了一声,“梓书!”   男人与他身边的女人似乎神情都一怔,紧盯着周梓书。   周梓书上前去,扶住唐庆梅手臂,“您没事吧?谁气着您了?大过年的,犯不着与不相干的人生气。”她觉得了气氛不对,下意识地选择了要跟唐庆梅站同一阵线。   “梓书!”男人颤微微地叫了一声。   周梓书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您哪位?”   蒋宁宁轻哼一声,插嘴道,“妈妈的前夫。”   周梓书吃了一惊,看向蒋宁宁,蒋宁宁露齿一笑,“另一位,是他的未婚妻。”   周梓书脑子转得飞快,她没想到唐庆梅原来离了婚,那么眼下分明是被两人同时出现给刺激到了,于是立刻道,“两位大过年的,这是什么意思?”   蒋明生听得她语气很是不友好,急急解释道,“梓书,我们只是想过来看看你,但你妈妈千方百计地阻拦,不肯告诉我们你到底在哪儿!”   周梓书微微一笑,“您的意思是说您带着您的未婚妻来看望您和前妻生的被您遗弃的孩子?是这个意思吗?”   蒋明生被噎住,他身边的女人开了口,“你怎么能这么和你爸爸说话?”   周梓书立刻怒了,“我爱怎么跟他说话,关你什么事?我妈妈和我妹子对你们客气几分,是他们懂礼貌!我这个从小被扔掉的孩子,教养可没那么好!”手一伸,指向门口,“滚蛋!”   蒋明生怔住了,“梓书!”   周梓书定定地看着他,“就凭你也想做我父亲?先是抛弃孩子,后是抛弃妻子……”   蒋明生脸色灰败,喃喃道,“不,不是这样的,梓书,你听我说。”   周梓书侧头示意蒋宁宁,“打110.”   女人扯一下蒋明生衣袖,低声道,“明生,我们先走,有什么事过后再说。”   蒋明生完全呆了,任由女人拖拉着走,脚下踉跄。蒋宁宁跟上前去,他们前脚离开,她立刻用力撞上门。   周梓书微松口气,只听得唐庆梅低低问道,“梓书,你刚才说,你妈妈和你妹子……”   周梓书闭闭眼,有心还要说几句狠话,但终究不忍心,只道,“你们吃饭了吗?”   蒋宁宁给母亲倒杯水,答道,“吃了。”   周梓书沉默一会,问道,“什么时候离婚的?”   蒋宁宁抢着道,“当年以为你死了之后,妈妈整天以泪洗面,又责怪爸爸在家没把你照顾好,还有,竟然不等她回来见你最后一面,就任由奶奶把你的尸体给拿到乡下处理了……他们一直吵闹不止,生下我以后,以为会好点儿,但奶奶很不高兴,觉得怎么生的还是个女儿,非要让妈妈再生个儿子,妈妈不肯,奶奶和爸爸就对妈妈特别有意见……”   周梓书心里难过,“当初扔掉我,是因为我是个女孩吗?”   蒋宁宁道,“奶奶一心想要个孙子。”   周梓书怒道,“这种糟老太婆,干嘛还要我回去看她?”   唐庆梅良久才道,“怎么说她也是你奶奶。当初她看你病得太重,送到医院医生都让带回家去了,所以才把你送到了乡下,说是找个乡下的土郎中,看看还有没有办法……”   周梓书接口道,“然后顺便把我送了人,再回去骗你们说我没被救回来,死了。”   “嗯。”唐庆梅低低答应一声,“我那时候出差在外,一得知消息就买了最近一趟航班,没想到飞机晚点,等我回到家,你已经被送走,你奶奶坚持不肯告诉我你在哪儿,我几乎要疯了,拿了刀要割腕,你奶奶才说,你已经不在了……”她哭泣起来,“一直到宁宁病了之后,我们到处找合适的骨髓,她才说,当初你没死!”   蒋宁宁替母亲擦拭泪水,自己也红了眼睛,愤愤道,“爸爸妈妈从小就为了你吵架,你总以为你受了抛弃只有你最痛苦,你怎么不想想,妈妈的痛苦又怎么会少过你一丝一毫!还有我!你总以为我受尽宠爱,你根本就不能体会我真实的感受!妈妈总是郁郁寡欢,爸爸经常不回家,奶奶根本就不喜欢我,我从小就觉得自己特别孤单,特别可怜!你真的不觉得,你其实比我幸福很多吗?”   周梓书被说得哑口无言,细细想来,蒋宁宁说的很是有道理,她在周家,爸爸妈妈都待她如掌中宝,弟弟也很爱她,相比之下,她确实比蒋宁宁要幸福得多了。   “还有,连思和哥也只喜欢你……”蒋宁宁幽怨地道,“所以周梓书,我讨厌你,憎恨你,不是没有理由的。”   “宁宁!”唐庆梅轻喝一声。   蒋宁宁对母亲的斥喝置若罔闻,轻笑一下,继续道,“我从前总以为,没有思和哥我会死,后来发现,其实并不是。也许是从小到大,我的身边只有思和哥,只有他肯对我好,我于是便认定了,我只有跟这个人在一起,我才会快乐幸福。我害怕他会喜欢上别人,害怕他会对别人好,我以为这就是爱了,但其实,这只是因为我……因为我缺少爱罢了。”   周梓书怔怔地看着她。这是她的妹妹。仔细看去,她的面孔其实与自己还真有几分相似。   “你说我故意接近周泽……”蒋宁宁微微仰起头,想了一会才说,“我在街上晕倒那次,是他把我送到了医院。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后来发现他就是你弟弟,我很惊慌,我很害怕他一旦知道我是谁,就会立刻不理睬我。我不是故意要骗他的……”蒋宁宁的眼泪滚落下来,“他怪我,他在怪我,不肯原谅我……”   周梓书反应过来,震惊道,“你喜欢周泽?!”   唐庆梅听得一头雾水,“怎么回事?”   周梓书定定神,“宁宁……”   蒋宁宁抹把泪,语气低声下气起来,“我知道他最肯听你的话,你能不能帮我向他解释一下,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骗他的……还有,其实你的骨髓我要不要又有什么关系,他如果不高兴,我就不要好了。”   她说得泰然自若,周梓书却听得难过无比,第一次,周梓书主动伸出手,替她将耳际的碎发往脑后拨了一拨,温和地道,“别说傻话,宁宁,你是我妹妹,我们才刚刚认识不久,你要好好活着,我们好好做姐妹,看看是不是特别有趣。”   唐庆梅身子僵硬,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眼泪不受控制地哗哗往下掉。   蒋宁宁声音有点沙哑,“你看,姐姐,你把妈妈弄哭了。”   周梓书将她轻轻拥抱一下,“以后我们俩努力点,不再让妈妈哭,好不好?”   蒋宁宁的个头与周梓书相仿,眼泪裹在了周梓书面孔上,“好。”她轻声答道。   周梓书抬起头来,恰好看到门被推开,沈思和站在门边,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周梓书咧咧嘴,“沈思和,你能给我们煮点面条吃吗?我饿了。”   “好。”沈思和踏进门来。   两人回到家里,已然十二点,周氏夫妇正好披了棉睡袍衣在巷子口放烟花。这是老周家多年来的习俗,哪怕是一早睡下,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一定会爬起身来,放几束烟花以示对新年到来的欢迎。   周梓书上前去,叫一声爸和妈,周妈妈顺手将手里的烟花递过来,笑道,“来,许个愿,来年一定会实现的!”   烟花腾地升上夜空,周梓书低声道,“妈妈,明天我可能要去海城一趟。”   周妈妈身子一震,良久才道,“哦。”   周梓书将周妈妈紧紧抱住,眼睛发疼,“妈妈,你会不会怪我?还有,如果我打算捐出我的骨髓,你会不会不开心?”   周妈妈伸手轻轻抚摸周梓书的头发,轻轻叹息一声,“梓书,妈妈很开心,因为妈妈总算没把你教成一个坏孩子。你很好,梓书。你心地善良,这是做妈妈的骄傲。”   周梓书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周妈妈赶紧道,“咄,大过年的,不可以哭!赶紧把眼泪擦了!”手忙脚乱地要帮周梓书擦拭眼泪,“是爸妈不好,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你看,还把你给弄哭了。”   周梓书拼命摇头,“不,不是。”她呜咽着,“妈,你和爸,是这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妈妈。”   周绍元看着眼前相拥的娘俩,微微沙哑着嗓子对沈思和道,“你看这两个人,真是!”   沈思和温和地道,“叔叔,你和阿姨把梓书教得很好。”   周绍元无声一笑,“她一直是我和她妈妈的心头宝。”侧头看一眼沈思和,“你以后不许欺负她。不然我会揍你!”   沈思和笑了,“好。”   周绍元又是一笑,提高一点声音叫道,“周妈妈,走了,回屋睡去!”   周梓书松开周妈妈,扑过来,一把将周绍元抱住,“周老板,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务必要发财哦!”   周绍元将女儿紧紧一搂,低声叮嘱道,“去别人家,一定要懂礼貌,别丢了爸爸妈妈的脸!”   周梓书重重点一点头,“嗯!”   等周氏夫妇走进了屋子,沈思和才道,“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我了?”他有些委屈,“今天晚上你好像抱了很多人……除了我。”   周梓书嘻嘻一笑,微踮起脚尖,在沈思和耳后亲了一下,低声道,“好了没?开心了没?”   沈思和微蹙着眉,“不行,我还是不怎么开心。”   周梓书白他一眼,作势要踢他,“走啦,去睡觉!”   沈思和立刻眉开眼笑,“你说的哦!说话算话哦!”   周梓书再拍他一眼,“喂,你能不能一天到晚别光是想着那点子龌龊事行不行!”   沈思和正色起来,“我必须纠正你,明明是一件最最美好的事,为什么你会用龌龊这个词来形容它?你这么说,我更不开心了!非常非常地不开心!”   周梓书立刻改口,“我错了,对不起,我错了。”   沈思和眨眨眼睛,“用行动表示一下。”   周梓书温热的唇覆了上来,“新年快乐!沈思和,我爱你!”   大年初二,周梓书踏上了前往海城的路程。她坚持要让周泽陪自己一块前往,周泽只当姐姐心里害怕,立刻答应下来。   开车的是沈思和,唐庆梅喜不自胜,一路上一直不停地与坐在副驾座上的周梓书在说话,周梓书小时候的一点一滴,她恨不得尽数了解。   周泽和蒋宁宁紧挨着彼此坐着,两人都紧绷着一张脸,默不作声。周梓书不时从后视镜里打量他俩,心里有些犯愁,不知道要怎么帮助两人打破彼此间的僵局。   行程过半,唐庆梅开始有些晕车,沈思和便将车驶进服务区,稍作休息。周梓书陪着唐庆梅到洗手间里洗了个脸,刚走出来,便看到一只狗突如其来地窜出来,直奔蒋宁宁而去,蒋宁宁尖叫一声,脸都白了,浑身簌簌发抖。   周泽想也不想,疾步上前便将她搂住,转个身,低而厉声喝退狗狗,又回过头来安慰她,“别怕!”   蒋宁宁惊魂未定,又完全没料到周泽会挺身出来相护,一时间又是委屈又是欢喜,眼睛顿时便湿了。   唐庆梅道,“宁宁从小就怕狗。”   周泽兀自凝视着蒋宁宁,问道,“你没事吧?”   周梓书走近去,深深看一眼周泽,意味深长地道,“你们俩,一个是我的弟弟,一个是我的妹妹,一定要互相帮助,互相友爱,明白吗?”   周泽有些疑惑,不解地看一眼周梓书,周梓书用眼睛示意他,对蒋宁宁好点儿。周泽有些不敢置信,眨眨眼睛,周梓书微微一笑,表示是真的,周泽顿时一咧嘴,笑了。   周梓书心里滚过一阵暖流,这小子,原来这么在意她的感受,真不枉了她从小就疼他庇他!   于是接下来的路程,就变得格外地和谐与快乐了,周泽得到了姐姐的首肯,一反之前冷冰冰的态度,对蒋宁宁呵护备至。   沈思和侧过头来,与周梓书相视一笑。   傍晚时分,车子驶进海城,即便隔着车窗,周梓书也闻到了空气里隐约的咸鱼味。   蒋宁宁滔滔不绝地指着窗外风景,“阿泽,你看,这是……那是……”   蒋明生的车子在此时终于超了上来,喇叭声轻响两下,示意跟着他走。   海城比周梓书想像的要美丽,并且干净。周梓书忍不住想,要是她从小生长在这里,会是一副什么样子?那样的话,她可能与沈思和从小就会认识了,那么,他们还会爱上彼此吗?   车子在一条安静的街道旁停了下来,蒋明生下了车,等待着周梓书。   唐庆梅轻声道,“我就不进去了,她老人家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此刻应该也不会情愿看到我。宁宁,你和姐姐一块去吧,看看你奶奶。”   蒋宁宁分明有些不情愿,但仍然顺从地跟着周梓书下了车。   沈思和伸手抚摸一下周梓书的面孔,叮嘱道,“记住周妈妈的话,大过年的,不可以哭。”   周梓书抿嘴一笑,“我知道你就在外面等我,一定不会哭。”   她与蒋宁宁并肩走进小小院落,蒋宁宁低声道,“小时候我最害怕奶奶,每次她一出现,爸爸妈妈就要吵架,还有,她总是恶狠狠地盯着我看,那样子就好像我是一个讨债鬼!”   周梓书心里有些愧疚,是的,她曾经在心里愤然想过,爸爸妈妈抛弃了她,她不能在自己的亲生父母的疼爱中长大,她所不能拥有的那些,而蒋宁宁都拥有,她因此愤怒而伤心,却从来没想过,原来蒋宁宁,并没有那么幸福。   周梓书主动握住蒋宁宁的手,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友好,蒋宁宁显得有些不自然,她手掌僵硬,但很快地,她便紧紧地反握住周梓书的手。   “不用担心,以后有姐姐在后头为你撑腰。”周梓书粗声大气地道。   蒋宁宁吃地一声笑,表示不以为然,但目光投过来,却是十二分的欢喜。   一行人很快走进一间屋子,不算宽敞,但家私皆是红木,因为没有阳光,屋子里显得有些阴暗,样式古典的床上躺着一个瘦弱的老太太,听到声音,她极力要坐起身来,蒋明生箭步上前去将她搀扶住,低低叫一声,“妈。”   这便是改变了她一生的罪魁祸首。   周梓书静静地打量着她,她极瘦,极老,心头积蓄的那些愤懑,在看到她的此刻奇迹般的烟消云散。   老太太倚靠着蒋明生,胸口不住起伏,颤微微地伸出手,试图摸一摸周梓书,“你就是……”浑浊的老泪落下来,“孩子……”   周梓书一动不动。   蒋明生有些着急,示意周梓书上前一点。   “叫奶奶,梓书。”蒋明生催促着道。   周梓书仍然站着不动,但顺从地叫了一声,“奶奶。”   声音极轻,老太太却听了个一清二楚,惊喜之余,一阵狂咳,蒋明生不停地给老太太轻抚着背,一边劝道,“好了好了,别难过了,梓书回来了。”   老太太一边落泪,一边点头,却是一句话也再说不出来。   “来,妈,你躺下来休息……”蒋明生小心翼翼地扶着母亲躺下。   周梓书和蒋宁宁默不作声地退出了屋子。   当天晚上蒋老太太就去世了。   依照海城风俗,周梓苏与蒋宁宁都佩戴孝帕,在灵前烧了香叩拜三下,然后便要离开。   蒋明生和他的未婚妻追了出来,不等蒋明生开口,女人率先开了口,语气十分不善,“你们俩这是什么意思?奶奶还没上山,你们怎么可以现在就走?”   蒋宁宁反唇相讥,“你算老几?这里是蒋家,请问你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儿的?我老爹的姘头?情人?”   女人气恼不已,蒋明生喝道,“宁宁!”   蒋宁宁毫不畏惧看看着蒋明生,“还有你,你这一辈子,除了做一个孝顺儿子,还做了什么?做老公你不称职,做爸爸你不及格,从小到大,你没有给我开过一次家长会,从来不记得我生日,奶奶希望你生个儿子,你就一心只想要个儿子,妈妈不肯生,你就要离婚!我有你这个爹,可真也是丢死人了。”又指一指周梓书,“你敢拍着你的胸口说,当年奶奶送走姐姐,你就一点内情都不知道?”   蒋明生怒了,“你胡说些什么!”   蒋宁宁冷笑一声,“今天我来,是因为妈妈让我来,我愿意听妈妈的话。”   蒋明生转身周梓书,“梓书,起码也等奶奶上山了才走,好吗?”   周梓书十分平静,“我和宁宁一样,之所以同意来,也全是因为妈妈想要让我来。即便奶奶从来不待见她这个儿媳妇,她也从来没有抱怨过只言片语。蒋先生,你千万别误会,我叫她一声奶奶,是因为可怜她,是希望她能安心离开,并不是因为我真的就接受了她,至于你这个爹,我更是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认你!”   女人冷笑起来,“果然是两姐妹,说出来的话一模一样,心肠一样冷血!”   蒋宁宁朝女人露一个可爱笑容,“老天保佑你一定要生个儿子哦!免得到头来,和我妈妈一样,落个被抛弃的下场。”   女人怒极,“臭丫头!”上前就想扬手打人。   蒋明生扯住女人,低声道,“宁宁,梓书,我知道我这个爸爸做得很失败,但真的,我爱你们的心和你们的妈妈一样,我总是想着你们奶奶辛苦一辈子,我依着听着她的话点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蒋宁宁打断了蒋明生的话,对周梓书道,“走吧,姐姐,妈妈和思和哥一定等急了。”   两人说走就走,急得蒋明生只在身后叫,“宁宁!梓苏!”   蒋宁宁忐忑地道,“姐姐,我们这样子对爸爸,会不会不太善良?”   周梓书不做声,只握紧了蒋宁宁的手。   生活里哪有绝对的错与对?每个人心里的秤杆不一样,哪一种算善良,哪一种算不善良?   离开海城的时候,天下了小雨,车厢里的气氛有些沉闷,没有人说话,只听到雨刮器刷刷地刮过车玻璃的轻微声响。   周妈妈的电话打了过来,“几点能到家?”   “下雨,可能要晚一点,八九点这样吧。”   “那好,妈妈给你们煮宵夜。”周妈妈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把你唐妈妈和妹妹一块带来吧。”   “好。”周梓书挂了电话,微侧过身,对唐庆梅道,“我妈妈说,让您和宁宁呆会一块回家吃宵夜。”   唐庆梅喉咙发疼,良久才答道,“好。”   沈思和道,“不如唐阿姨也在N城安家好了,一家人住的近一点,彼此有个照应。”   唐庆梅不做声,悄悄看一眼周梓书。自从听说周梓书在N城,她就动了把家搬到N城的心,哪怕周梓书不肯接受她,但能距离她近一点,偶尔能看到她,也就知足了。   只听得周梓书道,“我也这么想,两个妈妈把房子买在一个小区好了,又热闹又方便。”   唐庆梅眼睛一热,便道,“那敢情好。”   周泽眼睛一亮,“是啊,太好啦!”   周梓书白他一眼,“你最高兴是吧!我可警告你,你不许欺负我妹子!不然我揍你!”   周泽嘿嘿一笑,伸手将熟睡的蒋宁宁的身子挪了一下,以便她更好地倚在他肩头。   “小泽不会的!”唐庆梅赶紧道。   “这小子惯会蹬鼻子上脸的,您别尽由着他。”周梓书道。   唐庆梅笑了,“好好好。我记下了。”   大年初八,周梓书和唐庆梅、蒋宁宁启程去北京。沈思和手头上正好有个工程开工,原本走不开,但他是一万个不放心,愣是把专心等着做爸爸的乔石揪了出来,将活儿扔给了他,陪着周梓书一块到了北京。   他们在北京呆了一个星期,配型结果出来,十个点全相合!配型成功!这样的结果让医生也稍稍吃了一惊,说这样的情况是很罕见的,这意味着,蒋宁宁的手术成功率至少可达70%!唐庆梅搂住周梓书,放声大哭!   但沈思和却十分担心,背着周梓书到处打电话,几乎无时不刻地握着周梓书的手。   这是一段又漫长又温馨的日子。蒋宁宁虽然躺在病床上,但精神却很好,每天收到周泽的短信是她最开心的时候。而周梓书整天就在沈思和的带领下,在北京城里晃悠,大街小巷的,全都钻进去细逛。   手术日期很快定了下来,周泽一声不吭地,突然飞了过来。周泽的出现,让众人又惊又喜。   “妈妈说,这时候我应该在她身边。”周泽对唐庆梅说道。   唐庆梅泣不成声,拉着周泽的手,反复地道,“你爸爸妈妈都是好人!”   手术前的一天,沈思和显得得比周梓书更不安,临睡前,他突然紧紧抱住周梓书,低声道,“梓书,我后悔了……”   眼泪落到周梓书颈间,特别凉。   “我从前一直盼着你能救治宁宁,但现在,我宁可你拒绝,你说不……我不希望你去冒险,我很害怕……”   周梓书安慰他,“医生都说了,我不会有事。”她放轻了声音,“我现在才知道,宁宁她受过多大的苦处,穿刺,化疗,这些普通人不一定能明白的东西,她全都经历过了……她每次跑到外头晃荡,都冒着极大的危险,因为免疫力低,她很可能病情急剧恶化……她太可怜了,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救她!”   沈思和良久也不做声。   “我们都会好好的,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有机会勾搭别的女人。”   再愁肠百结,沈思和也闷笑一声。   “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手术做得很成功,一个星期后,周梓书和沈思和先行回到了N城。   梅琳琅挺着大肚子为她俩接风。   周梓书不是特别乐意带着沈思和一块去,但经过一场手术,沈思和似乎变得有些神经兮兮,似乎稍一疏忽,周梓书就会消失不见,因此,还是看牢一点的好,周梓书完全拿他没办法。   驱车抵达约好的餐厅,沈思和的电话频频响起,乔石在那头几乎发飚,“喂,臭小子,你婶子就快生了你懂不懂?你好意思啥活都推给我?你赶紧来!不!来不来随便你!反正我走了!”   结果沈思和不得不赶回工作室。   周梓书倒松口气,她和梅琳琅见面,总得有点体己话要说,他一个男人杵在中间,算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和梅琳琅一块等着她到来的,还有罗小九。   又是一段时间不见,罗小九似乎出落得越更青年才俊了,周梓书忍不住多打量他几眼,赞道,“果然男人有事业傍身就不一样,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   罗小九赶紧替她拉开椅子,抱怨道,“你做手术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告诉我一声!”   “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嘛。”周梓书笑道,“要是需要借钱,我一准找你!”   罗小九嘀咕道,“你也就嘴上说说!”   梅琳琅仔细端详周梓书,说道,“精神还不错,看来真没什么事。”   周梓书哭笑不得,“本来就没什么事。”   因为怀孕,梅琳琅胖了很多,脸上也有些浮肿,原本那么爱美的她,倒完全不介意,开口闭口地,只是宝宝。   周梓书有些烦恼,“从此以后从你嘴里就只能听到这些了?”   梅琳琅道,“那是。请尽早做好心理准备。”   周梓书十分惆怅,“我可以回家洗洗睡觉吗?”   梅琳琅却道,“我妈说,要办婚礼,我决定找你做伴娘。”   周梓书眨眨眼睛,“啊?”   “下个月十六号。”梅琳琅道。   周梓书又眨下眼睛,“伴娘还要不要送礼金?”   “要!必须要!”   周梓书笑起来,“好吧,恭喜你,你终于能穿上婚纱了,虽然目前这身材,穿起来可能不怎么好看。”   “你懂个屁,我家南阳说了,这时候的我是最美的!”梅琳琅昂昂下巴,骄傲地道。   周梓书叹息一声,“好吧。你最美。”   梅琳琅很快找借口先离开,临走时悄声道,“小九好像有话要对你说,非要我找你。你要是铁了心地要跟着沈思和,那就别客气,狠狠地把小九给拒绝了,让他完全没念想。”   周梓书被梅琳琅说得一颗心提了起来,罗小九对她的心思她不是没察觉,但她从没当回事,又觉得一小破孩,兴趣过去了也就把她抛诸脑后了,没想到,这是要来表白的?   果然梅琳琅一走,罗小九的神情便有几分慎重起来。周梓书自己先受不了,抢先开口道,“小九,你听我说……”   罗小九打断了她,“不,梓书,你对我说。今天这点勇气,我好不容易才鼓起来的,你别打断我。”   周梓书只好闭嘴。   “我喜欢你,不是一天两天。为了今天,我一直非常非常努力,想着至少我能具备使你幸福的能力才向你开口。就在昨天,我刚刚交了房子首付,房子不大,但足够两个人幸福生活在一起。我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业,我有信心未来会更好。”罗小九停顿一下,注视着周梓书,“你不心着急着回答我,我只盼望你能够考虑一下,好吗?”   周梓书微笑一下,温和道,“小九,我爱的,另有其人。你很好,但我爱的是他。”   言简意赅,罗小九的脸一阵苍白。   “我不想安慰你,也不想哄骗你,你是我的战友,我的朋友,但永远不会是我爱的爱人。”   罗小九难过之极,良久也说不出话来,周梓书突然有些后悔,都怪梅琳琅,说什么要她狠狠地拒绝他,让他完全没念想……   “我很抱歉,小九。”周梓书站起身来,“我先走了。”   她转身匆匆走,刚出餐厅,罗小九赶了出来。   “梓书!”   天空飘起了小雨,周梓书在茫茫雨雾中回过头去。   罗小九疾步上前来,轻轻将周梓书搂住。   “小九!”周梓书吃了一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罗小九已经松开手,退后两步,静静地看着她。   “我会在这里等你,可能一天,可能一年,不过你不用理我,等有一天,我可能就会把你给忘了。好了,梓书,再见。”罗小九倒是很果断地转身就走。   周梓书有点发懵,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一辆车悄无声息地驶到身边,车窗滑下,露出沈思和面无表情的脸。   周梓书无端端地一阵心虚,立刻堆起笑容,“哎,你来了。”   “嗯。”沈思和示意她上车。   “今晚邀请阿姨去我家吃饭好不好?”周梓书很热情地道。   沈思和看她一眼,“突然间这么好?”   周梓书立刻先发制人,“怎么?你不乐意?那算了,算我瞎热心。”   沈思和抓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下次那小子再对你动手动脚,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周梓书睁大眼睛,“人家很有诚意的,买了房子才来找我!”   沈思和不做声,车子几乎风驰电掣地驶回家。   然后,周梓书被攥到了房里,沈思和同志依次取出了自己所有的银行卡,存折,还有几把锃亮的钥匙。   “干嘛?”周梓书眨巴着眼睛,“你是在求我嫁给你吗?你以为你有了这些东西,我就会嫁给你?”   沈思和扑过去,准确地咬住她的唇,暗恨道,“除了我,你甭想嫁给别人。”   周梓书唇上吃了痛,心里欢喜,吃吃笑了起来。   虚掩的门被推开,周妈妈的声音传了过来,“思和……啊!”门被砰地关上。   周梓书条件反射地推开沈思和,脸已涨得通红。   “都是你啦!讨厌!都被妈妈看到了!”   沈思和笑吟吟地,“下次我一定记得把门关上!”   周梓书脸更红了,想要夺门而出,“让开,我要出去!”   沈思和再度扑了过去,唇附到她耳边,“梓书,我们结婚吧,好不好?”   “……好。”周梓书反手将他搂紧,柔声应道。   春天快过去的时候,蒋宁宁终于回到了N城。   关于房子的事情成了头等大事,周梓书和沈思和,每天不是在看房,就是在去看房的路上。   周梓书原本还犟着,不肯让沈思和掺和,沈思和第一次在她面前动了怒,摔门而去。周梓书委屈得不得了,一通电话打到梅琳琅处,梅琳琅诧异得很,“你干嘛计较这个?奇怪了,你不计较他当时任你落水没第一个救你,现在倒来计较他要给你父母买房子?你跟他这么见外,难怪他生气了。”   周梓书自己细想半天,似乎自己真的有点过份,于是主动去敲沈思和的门。   沈思和置之不理,周梓书只好发短信。   “对不起啦。”   “喂。”   “好好好,都听你的。”   一边几条发过去,那边还是悄无声息。   “我饿了,我要出门去吃东西了。”   门开了,沈思和表情极臭地站在门边,“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外头的不干净,又不是不知道!”   周梓书扑过去,咬住他耳朵,低声笑道,“你!我要吃你!”   没想到当天晚上,唐庆梅拿着房本来了,原来当初是她买下了周家的房子,为了不让周梓书发觉,用的是老家一个远房亲戚的身份证。   “我知道你们都不舍得离开这里,当初一听说梓书要卖房,我就赶紧买了下来。我是这么想的,不如我们把这旧房拆了,重建一幢新的好了。思和,房子的设计就由你全权负责,你觉得怎么样?”   沈思和道,“那可就太好了。”   周妈妈泪花闪闪地,握住唐庆梅的手,“这怎么好意思……”   唐庆梅道,“大姐,你养育梓书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你还跟我说客气话,你叫我这脸往哪搁!”   周梓书担心她们说着说着又哭起来,赶紧道,“好好好,这样好!两个妈妈从此以后住在一起,要相亲相爱哦,不许天天争着做饭哈!”   周泽在一旁插嘴道,“你闪一边去吧,以后两个妈妈是为我和宁宁做的饭,你呀,你只能吃思和哥做的!”   周梓书扬起手来,假装要打,“臭小子,你现在有宁宁撑腰,翅膀硬了哈!”   事情商定下来,周梓书与沈思和一同送唐庆梅梅出门。   “梓书,你爸爸给我打电话了,说是你奶奶留了点东西给你……”唐庆梅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红潮,“你爸说,他也想到N城来,就是不知道我们会不会欢迎他……”   周梓书愣了一下,迅速与沈思和对视一眼。   “你爸他,本质上并不是坏人……”唐庆梅又低声道。   周梓书挽住唐庆梅的手,笑道,“哎呀,我又不傻,多一个老爸我那是赚了呀!妈妈你若是愿意让他来,我肯定没意见!”   唐庆梅湿了眼睛,良久才道,“我觉得老天真是厚待我。它把我想要的全都给了我……我真是太幸福了。”   送走了唐庆梅,周梓书与沈思和又在官塘散了很久的步。夜晚的官塘,像过去的每一个夜,迟迟也迎不来安静与祥和。   周梓书将头倚靠在沈思和肩头,轻轻喟叹,“官塘这样子,我还是爱它。”   沈思和笑了,“你这样子,我还是爱你。”   周梓书撇撇嘴,“我很好啦!你知道不知道,我现在可是知名女主播!对了,我有没有告诉你,我签到了XX的作品?独家授权哦!”   沈思和很感兴趣,“嗯,是吗?”   “真是太巧了,江雪有一个朋友是画画的,在朋友家的派对上,她认识了XX作家,那作家一眼就看上我送给江雪的手串了,江雪立刻把我介绍给了她……呀,真是没想到啊!这世间的事,真是太奇妙了!就这么着,我只用一条手串,就签下了XX!电台的同事们都惊呆了!!”周梓书好不骄傲地昂昂下巴。   沈思和好笑起来,“就这,看你得意的!”   “可是,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嘛!说明有很多事,很多看起来不可能实现的愿望,都有可能成真!”   周梓书抬起头来,冲他一笑,“我觉得我真幸福。”   沈思和将她搂紧,温和地道,“你会永远幸福。”   周梓书笑了,“来,沈思和,我们来比赛一下,看看谁能先跑到家。”   “好!”   “准备好!一、二、三!跑!”   谁家扭开了收音机,老粤剧吱吱哑哑地唱了起来,一个小孩子从巷子口窜了出来,身后紧跟着拿着扫帚的家长,“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人世间的喧嚣如此日复一日,沈思和万般庆幸,他与她得相遇,终相爱,一生一世,相依相偎,不离不弃。   我最近的理想与目标,生孩子。生孩子。生孩子。   哎,真好。   ——摘自沈思和《我的备忘录(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