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卷 功名妄 恩师辟署入县衙 竹马之交话东翁   公元792年,唐德宗李适贞元年间,河北道中西部,定州。北魏时期中山国属地,西邻太行山,北依唐河。   《隋书》中“地理志”载:“定州诸地,其俗颇同,人多敦厚,务在农桑”。   我觉得,我身边诸人,具备上述的任何特点。男耕女织、和睦乡邻。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宛若人世间世外桃源。   我,就是这陌上一青涩少年,时年十六岁,我叫崔护,字殷功。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爽朗的天气,配上轻快的心情,我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感觉自己像是只鸟儿,在高远的天空下飞翔。   走在我前面的,是我的姨母。   朴实的身影,细碎的脚步,她挑着晃悠悠的扁担,行走在田埂间。   与我并排前行的,是她的儿子,大名叫做赵承欢。我称他为“欢哥”。   姨母回头喊我,道:“脚步快些,张先生最讲究风水时辰,若误点了,自然叫他斥责了。”   我想抢过姨母的扁担,却又被姨母拦下,道:“你和欢儿只管赶路就是,到张先生家,势必要衣冠端正,岂能如我乡野村妇般失礼。”   身后的承欢也乐了,道:“娘亲如此贴心照料,小弟就不要客气了,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只好作罢,继续前行。   说话间,已经到了张先生家。其实不远,走路也就个把个时辰,因为和县城大约八里地的光景,所以起名叫做“八里店”的小村庄。   先生一生视孔孟为圣人,所以起名叫“张望鲁”。他尊儒学训导之道,不喜喧闹。否则凭他的才华,定能取得功名,谋得官职。   先生门前,是一片静静的桃林,刚刚下过雨,很是湿润。桃林雨霁,飘着淡淡的花香,是发酵的味道。庭院也刚刚清扫过,显得格外清冽雅致。   张先生在院内抚摸那把“奔雷”古琴,琴声悠扬。细听,竟是大诗人王维的《阳关三叠》。只见他双目低垂,微微颔首,尽显风雅。   左侧站立一位师长,羽扇纶巾,清瘦矍铄,颇有仙风道骨之姿态,正在低声吟诵:“清和节当春,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宜自珍,宜自珍。”   张先生看到我们三人,便做了收势。旁边长者面带笑意,轻轻点头。   我忙上去,深鞠一躬:“先生”。   张先生端正身姿,微笑道:“殷儿,来得正是时候,先见过县令萧顺之大人的师爷,苏怀苏先生。”   三人忙又行礼。   苏怀笑道:“这位少年,便是先生所言的崔公子,的确是相貌堂堂。”   说罢,目光又投向承欢,姨母忙应和道:“犬子承欢,见过苏先生。”   承欢倒也不客气,笑道:“老先生见笑了,村里都叫我欢儿,吟诗作赋我是干不了的,哪天您家有啥力气活,叫我去干,肯定比我兄弟强百倍。”   众人大笑。   姨母嗔怒一笑,道:“我这儿子不甚学习典籍礼教,对文字也说不上精通。今日,倒是让各位先生见笑了。”   苏怀客气道:“哪里,哪里。”   承欢见苏怀客气,上前一步,道:“先生,敢问,我到琴舍看到的都是五弦琴,为何您这把琴,反而是七弦呢?”   张先生笑道:“谁说你不懂舞文弄墨,这古琴弦一事也是风雅之事啊?”扭头又对我道:“殷儿,你可知晓?”   我思忖片刻,道:“古琴五弦,内合五行,外合五音。后来文王思念其子伯邑考,加弦为‘文弦’;武王伐纣,加弦为‘武弦’,后来称‘文武七弦琴’。”   苏先生嘴角一抿,浅笑道:“怎么望鲁兄,课堂之上,还讲这些琴棋知识吗?”张先生笑而不语。   我道:“这些知识并非先生所教,只是先生曾经说过,天下事皆为学问。弟子认为,所谓艺不压身,遇到疑问,我便问了别人而已。”   苏先生拍手称赞,说:“看来先生推荐的人才,果然不错”。   听闻此言,我三人不免一愣,倒是张先生说了个明白。   原来,苏老先生应县令萧顺之大人的要求,为县衙选拔一些“乡试“落第的优秀人才。老先生奉张先生为知音,常以伯牙钟子期自居,此次过来,便是让张先生推荐。   而我,这个初次乡试失利的所谓人才,便进入了老先生的视野。   姨母喜极而泣,连连拜倒谢过。   苏怀道:“我看欢儿这孩子,虎头虎脑,也是个敦厚的,不如一起去吧,在县里谋个差事,也不枉你娘亲,养出两个土里过活的人儿来。”   三人再次谢过,欢儿更是乐开了花,抱住姨母的手道:“娘亲,我要当官了,孩儿当官了。”   现如今,由官场人员的举荐进入仕途,称为“辟署”,作为一条入仕之途,虽然在地位上不如刚刚兴起的科举,但仍然是一条重要的途径。   如我般,未能从科举之途发达的士子,还可以通过苏怀先生的“辟署”进入仕途,并由此缘级进身。换言之,就是入仕,简直是无数人的梦想。   对于这个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年代,我自愧,对功名利禄并无太多想法和奢望。倒是姨母,对承欢失去信心后,便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将我的字改为“殷切盼望功名”之意。   “殷功”,虽然俗气,但是一片热心,我也推脱不掉的。此次前来拜谢恩师,没想到,却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所谓“师爷”,并不是官员,站在官老爷后边,操控着官员断案的,原来并不享受和官员一样的俸禄,这倒是和我的想象不同。   苏怀先生帮助审案断狱,因此又称“刑名师爷”,管理县衙钱粮的叫做“钱谷师爷”。与之对应的,便是“户名师爷”,掌管田地、户籍、科举报名、前方征募兵马等杂务。   我在官场的第一项工作,便是户名师爷的一名小吏,户名师爷暂时空缺,苏老先生如张先生般闲云野鹤惯了,便不再染指这些琐事。   与我同时共事的,是张先生上届的弟子,名叫谢思仟。   我称谢思仟为“师兄”,不仅仅是因为他年长我两岁,更是他的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令我佩服。比如那日,苏怀、谢思仟与我三人陪同县令大人外出巡视,听闻苏怀先生称县令为“东翁”,甚为疑惑。   谢师兄便热情讲解道:“你可知何为师爷?”   我摇头道:“殷儿不知。”   谢师兄淡然一笑,眉毛一挑,说得极为兴起,道:“古代将帅出征,治无常处,以幕为府,故称‘幕府’,对应者则称‘幕友’。师爷是对于‘幕友’的一种俗称,师爷称主子为‘东翁’也是合乎情理。”   我顿时心服口服,顺口道:“谢师兄如此才干,倒是比曹操做幕友时候,还要显得卓尔不群。”   谢师兄啐了我一口,道:“你就知道个曹操,阿瞒,战国时期各国君王,都曾是出名的东翁,他们旗下可是网络了无数名人志士呢。谁做一代奸相,要做就做一代明君!”   我见他说得慷慨激昂,当下道:“谢师兄如此才华,又有抱负,将来一定能有所作为!看来几日后这个户名师爷,自然是师兄的了。”   谢思仟微微一笑,继续前行。   说话间,刚刚步入县城内,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大喊:“大老爷冤枉,大老爷做主啊”之类的话语。纳闷间,只见一披头散发的中年女子跪倒在地,高举着一封状纸,不停地喊叫着。   前面捕快鹿伟峰手下的几个衙役,正径自驱赶着妇人,道:“你伸冤就去县衙鸣鼓去,拦路跪拜又是干啥?”   那妇人只是不断叩头,却也不说个子丑寅卯出来,轿子里的县太爷萧顺之干咳一声,训斥那些衙役,道:“尔等不可,平日所说的百姓乃衣食父母,不可怠慢的说法,难道都忘记了不成?”   众人退下,鹿伟峰将妇人的状纸递了上来。稍候片刻,萧顺之县令道:“你所说的冤枉一事,我定当查明,还你清白。”   妇人又是忙不迭的谢恩,这才离去,纷涌上来的人群许久未散,盛赞萧顺之小大人体察民情,不摆官架子的清官。   我心下感念,对萧顺之大人也是佩服,却注意到离开时那妇人嘴角一抹不经意的微笑,那微笑,不是报仇雪恨的快意微笑,而是一种轻蔑的冷笑。   疑惑间,谢师兄附耳上来,道:“你知那妇人为何发笑?”原来,明察秋毫的不止我一个。   我摇头。   谢师兄道:“那妇人的状纸是空白的,此次情景,皆是有人故意安排,实则为了萧顺之大人,赚些人气名望罢了。”   我道:“你怎晓得?”   身后有人干咳,回头一看,正是苏怀苏先生,苏先生面露正色,训话道:“前面要到县衙了,今日已无事,你们两个早点回家吧。”   谢师兄冲我吐了一下舌头,我会意一笑,也不再言语。伸脚踢上了路边的一个石子,那石子竟然咕噜噜的飞出老远,砸到了一个人的小腿上。   我暗想不好,那人回头冲我一望,因为不晓得具体是谁踢出来的,只是暗自骂了一句,便走进县衙去了。   那人青衣小帽,似乎平民一般。这几日出入县衙多次,竟然也未曾遇到过此人。   到底,是谁呢? 第01卷 功名妄 世说新语典章事 知不外露意低迷   见我如此木讷,谢思仟又是一笑。   谢思仟道:“那人,县尉董玉宝董大人,人称宝叔。你可曾见过?”   我道:“一直未曾见过,只是听闻他和苏先生,乃是县令大人左膀右臂,文武之辅弼,缺一不可。这样的人物,为何如此淡然,宛如一介布衣?”   谢思仟道:“县尉负责庶务,主要是司法捕盗、征收赋税等。作奸犯科之人,从来都是貌若平民,宛然众人,要想抓住其端倪,必须混入其中,再如鹰隼逮兔一般,抓个措手不及。若是穿着官服耀武扬威,一定是打草惊蛇,让坏人早早隐遁了。”   我再次道:“师兄教诲的是,殷儿佩服之至。”   谢思仟甚是受用,拍拍我的肩膀以示关心,随后又道:“这两日,师弟张晋甲和赛朋远两人找我,要一起喝酒聊天,你若有空,便一起来吧。”   我摇头道:“他两人太能饮酒,言辞也多,我难以招架。我在的话,反而扫兴,还是你们去吧。”   谢思仟嘴角一歪,嗔怒道:“你就知道回家,回家!也不参与这些来往。到头来,那些昔日的师兄弟们,都说你不合群,太过清高自傲。”   我道:“清者自清吧,那些场合,我实在应付不来。”   谢思仟道:“即使你不理睬众人,那么今日萧顺之大人的晚宴,自然也无你参与其中了。”   我应和一声,道:“正是。有师兄在,必然无虞了。”   谢思仟又是摇头,道:“你啊,好自为之吧。我若不说你,哪个还会说你。”说罢,抬步远去。   望着他消失的身影,我暗暗发愣,随后,默然回家。其实,别人言论,又与我有何干系,何必庸人自扰。   我,只是不想再依附姨母,自力更生罢了。   怅然间,已到家门口,姨母和欢儿正在做饭,袅袅炊烟飘荡处,勾勒出无数的幸福感。   姨母很是惊愕,道:“昨日不是说,萧顺之大人河南道的旧事同乡,叫做曹通的大人要来,邀请你们陪同吗?怎么又忽然回来了?”   我一时多嘴,便将白天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道:“我不喜欢那些人弄虚作假,惺惺作态,好像真发生一样,偏偏不为百姓办实事。我就撒谎说身体不适,就回来了。”   姨母莞尔一笑:“你若看不惯,不去也罢。今日夜晚,有谢思仟在,场面定是冷落不了。”   承欢搭了一句话:“我就是看不惯谢思仟那副嘴脸,好像谁都不如他知道的多一样。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整个一话唠。”   姨母上去一挥手,打在承欢后背,道:“萧大人请谢思仟去,是看上了人家的本事。人家说的多,是人家知道的多,你若知道的多,你也说去,偏偏在背后讲人家坏话,小心舌头掉了。”   承欢低头嘟哝一声,算作答应了。   姨母又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两年一定要成亲,也好延续后人。”   承欢道:“你只催我,从来不催殷儿成亲。”   姨母质问道:“殷儿是读书人,将来是要继续考取功名的,岂能和你一样。你不成亲,做什么?”   承欢嘟哝着走远,开始清扫庭院。我见承欢不乐意,忙制止姨母继续说话,便过去劝慰。承欢却把脸扭过去,不加理睬。   此刻,门外有人喊道:“殷儿,你在家吗?”   正是谢思仟的声音,承欢迎了出去,一会便见扶着东倒西歪的酒鬼进来了。   姨母道:“好生生的谢公子,怎么喝了这么多酒?”扭头便去灶台,弄些蜂蜜温水来解酒。   谢思仟醉态百出,道:“今日高兴啊,县令大人赏我喝酒。”   承欢道:“我们小户人家,可没有县衙那么好的酒喝,谢兄弟肯定是找错门了。”   谢思仟也不理会,道:“那个曹通,仗着读过书,偏偏和县令大人比文采,比诗词,比画画,非要把县令大人比下去。”   早就听说曹通,河南安阳人,县令萧顺之旧事老友,喜欢舞文弄墨,常以来自殷商之地、富饶古都自称。   文人之间比试会友,倒也无可厚非,若是非要以自己长处,让别人难看,的确不是义士所为。况且多年不见,再非要一比高低,也是没意思的。   我道:“你如何讽刺他了?”   谢思仟道:“他说他常去长安,讥讽县令没去过长安,没有见识。县令醉酒,一时说错话了,问说长安近,还是太阳近,曹通又把球踢给了我。”   承欢道:“这倒有点意思。”也凑了过来。   谢思仟道:“我若分出远近,又怕他有后话等着我,索性说有时太阳近,有时长安近。”   我笑问:“愿闻其详,你快点说吧。”   谢思仟咳嗽一声,道:“抬头就能看到太阳,但是看不到长安,所以太阳近;太阳远,因为只听说过有人从长安来,却没有听说有人从太阳来,所以太阳远。”   承欢拍手叫绝,高兴地手舞足蹈。谢思仟又道:“这还不算,曹通又说河南道出了很多人才,杜甫、白居易,还有新近的元稹等等,都是出生在河南道。你河北道,又有什么杰出人物?”   我道:“你是如何作答的?”   谢思仟笑道:“我说,几位大诗人虽然名声远播,但并未取得太多功名。倒是萧顺之大人,为我县父母官,可见我河北道还是吸引人才,河南道难留人才啊。”   我并未惊愕,若换成我,也会这么说的。   谢思仟道:“曹通又搬出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为枳的说法,我说那是淮河,我们这里在黄河以北,种橘子水土不服。”   承欢大笑,许久谢思仟醉意全无之后,才和承欢把他送回县衙住地。   回家后,姨母依旧未眠,问我“殷儿,你若遇到曹通所说太阳与长安之事,你会怎么回答。”   我心下不屑,其实谢师兄所说之事,早就有典故,《世说新语》就有所记载:晋明帝司马绍几岁时,坐在晋元帝司马睿的膝盖上,二人就有过“长安远,还是太阳远”的对话,晋明帝所说和谢思仟并无二致。   我说给姨母听,姨母道:“你不喜欢张扬,是好事,只是可能要受到别人倾轧,难以有所作为。”   我“扑通”跪倒:“姨母养育我多年,殷功没有别的心愿,只是希望伺候姨母百年,只是实在不想参与官场尔虞我诈,还望姨母莫要寄予希望太多,让孩儿顺其自然吧。”   姨母潸然泪下:“我又何尝非要让你去拼杀,你若喜欢,随你去就是吧。”转头,滴滴啜泣起来。   我也不再言语,稍后姨母道:“你其实具有为人潜质,看破了萧顺之大人收买人心的伎俩,也未曾主动点破;任由得谢思仟肆意卖弄,也从不打断。若有一日你当官执政一方,把这些想法推广开,总比那些贪官污吏当权,好多了啊。”   我连忙应诺,因为害怕她继续抽泣。同意以后,常常和县衙内的人接触便是了。   至于谢师兄,一定不会甘于现今的状况,我也祝愿他,能早日如偿所愿了。   自我答应了姨母,我的饭局和应酬自然也变多了起来。我虽然不喜欢那些迎来送往,但是为求表面顺遂,也主动参与了很多。   只是,人生就是这样:将离,离不开千回谋算,欲散,散不去百转情愁。   官场也是如此吧,我想是的。   中秋,月圆,本应在家中和家人在一起。只是按县令要求,要去东郊一宦官甘孝祖家中。   甘孝祖,年逾五十,年轻时候在宫中侍奉过先帝爷。虽不得势,但是人间无常势,谁又料想今日呢?   究其原因,便是德宗遭遇“泾师之变”,出逃避难时,禁军将领不见踪影,而内侍宦官窦文场和霍仙鸣及百余名宦官却生死不离。德宗随后,改变了疏斥宦官的初衷。   甘孝祖,定州所辖的义丰县(今河北省保定安国市一带)人,便是那霍仙鸣的远方亲属,自然得以在我古中山国颐养天年了。   路上,谢思仟对苏怀道:“今日月圆,按我大唐惯例,本是轮流做东,邀请名流之士小聚,今年甘孝祖做东,为何是先生前往,而非县令大人?”   苏怀道:“甘孝祖向来不敬萧大人,此次他做东,更是以身子不适为由,避开和众人的接触,县令大人自然便不愿前往,改由我去。你二人,随后便是。”   谢思仟和我应和一声,便都随后跟着。而承欢,则和两个衙役,一起抬着礼品前行。   一路无话,到达东郊甘家的时候,被眼前的场景的确震惊了。   只见高耸的院墙,灰砖碧瓦,门前的一对狮子栩栩如生,如主人般怒目而视,不屑四邻,彰显着诸人不同凡响的社会地位。   承欢和衙役被带去放下那些礼品,我和谢思仟则跟着苏怀继续前行。   院内,亭台楼阁,甚是美妙。一时间,仿若到了江南之地。再一侧耳,隐隐约约传来丝竹管弦之声。   如此庄园之内,今夜又会发生何事呢? 第01卷 功名妄 月下初逢玉面人 相见恨晚论古今   我心下好奇,循着那丝竹之声过去。   原来,院落中间的地方,搭起了戏台。此刻,正有不少家丁在忙着摆设装饰。想必是稍后,会有庆祝表演。   我无意和众人勾肩搭背,觥筹交错。寒暄一番之后,便溜了出来。倒是谢思迁师兄如鱼得水,穿梭于各处应接不暇,遇到任何人都如久违一般。   我在回廊上勿自游走,漫无目的,举头仰望天空,一轮明月当空照,洒下万丈清辉,不由得诗意大发,吟诵道:“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忽听得假山树林后,似一女子身影随即消失。我正纳闷间,迎面却走来一身影,匆忙间几乎撞个满怀,那人正正衣冠,连声道歉。   这是我第一次遇到他。   月光下,来人堪称玉面郎君,风流俊士,一双星目如天际繁星,英气勃发,身材高大,魁梧却不失灵气。慌乱间整整衣冠,道:“适才惊扰了尊驾,抱歉了。”   我施礼,道:“兄台多礼了,无妨。”心想也是好笑,一定是这甘府的下人和丫鬟,趁着外边忙碌着,来这假山后边私会。   那人欲走,却回首一望,似有万千心事,道:“兄台刚才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没有?”   我摇头。   那人苦笑,再次作揖:“望兄台嘴下留情,权当作不知罢了。”   我看此人如此客气,况且的确不知他所云,道:“兄台多虑了,我只是信马由缰才来此地,并不会多多耽搁。况且,正所谓君子谨言慎行,我并非长舌之妇,哪会到处搬弄是非。兄台放宽心便是。”   那人一笑,身形一跃,便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我想时间不早,宴饮估计将要结束,便转身回到了院落中间。   与舞台相对的,便是看台。众人已悉数入座,只是均带了六分酒意,看台中央处,坐着一位女眷,那人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模样,标致的一流人才,举手投足间,却不乏江湖气。   眼见众人落座,那女子起身,轻声道:“今日各位前来,蓬荜生辉。小女子娘家姓闻,目前是甘老爷的妻室,老爷身子不适,今日便由我招待各位,不当之处,还望海涵。”   一干众人皆连声道谢,耳边却听得身后有人窃窃私语,小声道:“怎么,太监还能娶妻?”   另一人道:“这有何妨,你有本事,也娶个这么貌美如花的佳人去,让你家的悍妇,不弄死你。”   对方道:“你就有本事笑话我,好像你有那个能耐。”说完拍打不止。   我暗笑,太监娶妻其实并非独有,有名的大太监高力士,就曾取刀笔吏吕玄晤之女为妻,且此女文采一流,相貌出众,一时无两,在坊间传为美谈。   转眼,节目已经到了最后压轴的,是个团体表演的节目,融合了河北道很多当地的民间技艺,场面很是丰富壮观,故事是《山海经》中的“精卫填海”一段。   只见舞台上的主角“女娃”,身形娇俏,步法矫健,很是抢眼,在其他演员的配合下,用丈长的蓝色丝绢模仿大海的波涛,两边由人抖动着,渲染在昏暗的夜色下,营造出的若真若幻的场景,的确令人着迷。   此时,鼓点响起,又一重要演员出场,竟是扮演海神手下的一男子,只见此人高大魁梧,身材健硕,在台上一亮相,便迎来了一阵喝彩声,与女娃的交手回合,闪转腾挪,一看就是多年的练家子。   我见身影有些熟悉,再仔细一看,不是刚才撞上的男子又是谁,此时他虽然脸上被油彩覆盖,但是身形和步法,是难以改变的。   怎的,却没想到,他是舞台上的艺人。   突然,只见那闻氏一声断喝,啪的一声拍上了桌子,舞台上的喧闹瞬间停止了,众人也都朝这边望来。只听得闻氏道:“你们这演出的什么东西,真真的是糟蹋了《山海经》!”   舞台后闪出一人,矮小的身材,陪着一脸讪笑,道:“夫人看来是行家里手啊,定是草民这些人演出的有些失误,还望多多指点啊。”   闻氏也不吱声,身后的小丫鬟不合时宜的狐假虎威起来,道:“就你们这样的演出水准,真是耽误我们夫人赏玩。要知道,我们搭这戏台子,可是花了不少银子呢。”   闻氏回头,瞪了一眼丫鬟,那丫鬟立刻闭嘴。舞台上的班主已退到抬下来,连连作揖,道:“小老儿一定好好研习,争取年终岁尾,再为夫人送上压轴大戏,包您看个满堂彩。”   闻氏一冷笑,道:“年终岁尾?到哪里找你们去,你们这些跑江湖的,哪个不是为了多点银子,怎么?这还倒,这般情深意长起来了?”   那班主倒也见过世面,收敛了几分笑意:“夫人这是哪里话,我们这些下人,那就是图您个高兴,给几个赏钱。您和我们一般见识,岂不是有失您的身份嘛。”   舞台上闪下一人,轻快的跳下舞台,来到班主身边,深深鞠躬,“夫人,您倒是说说我们演错了哪里?”   闻氏一时语塞,道:“我就是看你不爽。”   那人微微一笑,低头捡起了地上的一块泥巴,“嗖”的一声扔向了看台闻氏脸上。   闻氏大叫一声,闪了过去,泥巴打在了身后的丫鬟身上,那丫鬟杀猪般的惨叫着,夸张的喊道:“杀人了,快来人啊。”   院内一时大乱,众多家丁伙计拿着武器出现了,要捉拿那人。那人蹭的一声,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墙头,狸猫般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我回头冲承欢一笑,承欢会意,扭头便出去了。   家丁追出去一些人,回头看班主,已是跪倒在地,连声求饶。   闻氏道:“你若私藏了那混账,小心我告诉老爷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班主磕头如捣蒜,道:“夫人啊,那人是这几日才加入的班里,我看他身手不错,就暂时收下了,你若不信,大可问我手下人,我哪里有胆子包庇他啊。”   舞台上众,人忙应连声称“是”。   一身着管家服饰的人上前,对劝慰夫人道:“夫人,此事就算了吧,惊扰了老爷,又怪我们伺候不周,惊扰夫人了。”来人,正是管家沅伯。   闻氏思考了一番,默许了管家沅伯。   管家扭头对诸位拱手:“各位,今日之事实属误会,还望各位口下留情,切莫宣扬出去才是。”   其实这事与我等有何干系,众人也做鸟兽散了。   回至家中,正好遇到迎面出来的承欢,道:“你可回来了,我们都回来半天了。”   我笑意盈盈的刚迈进门槛,屋里门帘一挑,出来一个灰衣男子,拜倒在地道:“崔兄在上,何世贤谢过!”我心下会意,那说话的声音,义丰县的音调,似曾相识的身形,不是他又是谁。   三人进屋,挑灯夜谈。   承欢道:“我还以为我家殷儿不错,今日一见何相公,真正正美男子啊。”   何世贤脸上掠过一丝不悦,道:“我可比不了崔兄,男子汉以才学著称,以相貌示人有何炫耀。”   承欢有些尴尬,一时语塞,我忙道:“人说貌比潘安,才比子健,任何人都有长处。才貌双全,是任何人都羡慕的。”   何世贤心神领会,转身道:“承欢兄,没想到你脚程如此厉害,比我强多了,以后可要多多指教。”   承欢勿自吹嘘了一番,哈气连天,扭头睡觉去了。   何世贤再次表示感谢,我道:“不用再言谢了,言谢就过多生分了。”   何世贤道:“我与崔兄素昧平生,崔兄能够伸手援救,世贤不胜感激。”   我浅笑,道:“伍子胥流落期间,也曾求救于老渔翁,乞食予浣纱女。谁人没有求别人帮忙的时候,你别太介意了。况且,早就听说那闻氏刁蛮任性,今日一看,果然刁蛮的可以。”   何世贤低头一笑,道:“若是人人都如崔兄一样,世界也就太平了”。   我转身关上窗户,窗外的大雨倾盆而至,霎时间把人间的所有痕迹洗刷一净,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道:“都要是像我一样,估计就不会有纷争恶斗了,也没人想当官了。”   何世贤道:“崔兄崇尚的,是老子的无为之道吧。”   我笑答:“老子之道为古朴不饰,真常无名。可道者,都是能言之道,可名者,也是可名的人。为什么在老子眼中,却视为俗名俗道。如此,又如何做到?”   何世贤道:“我没有兄长那么高的造诣,只是觉得应顺其自然,向往天上的行云,青草边的流水,羡慕它们的自然安详,和谐静谧。生活,就应如行云流水般顺其自然,快意恩仇。”   我笑道:“我们两个还年轻,这样对话,好像两个耄耋老人,在互相安慰了。”   窗外的雨有些许顺了进来,打湿了偶然飞起的窗帘,何世贤道:“若不是承欢引得我这里来暂避,恐怕此时,不知在哪个破庙里避雨呢。”   我笑:“那是自然,若不是知晓今日有大雨,欢哥又岂会引得你这玉人来这里,到时候你的满脸油彩被雨水一冲刷,别人以为哪个庙里,跑出来的狐魂野鬼呢?”   听我说起“玉人”二字,何世贤又出现了刚才的表情,我问:“你很介意别人这样说你吗?”   何世贤说:“那西晋怀帝永嘉年间的卫玠卫叔宝,号称四大美男之一,在京城之内被无数官宦家的小姐竞相围观,活生生给看死了,我可不想那个下场。”   我心想,那卫公子本身就是身体欠佳,空留的后世“京城淑媛无端痴,看死玉人浑不知”的佳句,哪个能被人看死。他既然介意如此说法,我也便不再言语了。 第01卷 功名妄 九天法相斩妖邪 玄女显灵现真身   当下谈话谈到深夜,加上第二日见到姨母后,何世贤陆陆续续告知我们,原来他就是临县义丰县的人,孑然一身,随着那些打把式卖艺的四处游走,赚些零用。   此次来到我定安县,没想到遇到了这样一档子事情,班主等人一走,他便没有了去处。   事后,我便禀告了苏怀大人,让何世贤在县尉宝叔手下谋得个小吏的差事,权当谋生。何世贤再三推脱,便不留在家中久住,搬去了县衙和一干仆从一起住,我们扭不过他,便由他去了。   何世贤,年纪稍长,我和承欢、谢思仟尊其为兄长了。   大雨冲刷后的燕赵大地,天空湛蓝,和风煦暖,我仰头向天,俯首慨叹,其实人的心境,不就犹如这大雨过后的天气一般:一种人抬头看天,看到的是蔚蓝与美丽;一种人低头看地,看到的是淤泥与绝望。心里有阳光,雨天也是一种浪漫;心里下着雨,晴天也是一种遭罪。相同的环境,不同的人生态度,心中美好,一切美好!   县城西城门处,有一座玄女娘娘庙,本来所去的人寥寥无几,却近日来变得门庭若市。   究其原因,是因为玄女娘娘显灵,竟然开口说话了,而且治好了一个疯婆子的癔症。那婆子极为感激,于是四处奔走,宣扬玄女娘娘匡扶正义、惩治魑魅魍魉的丰功伟绩。   那日闲来无事,承欢一撺掇,我便约上了谢思仟、何世贤一同前往玄女庙。   目前,定州香火最盛的,便是大佛寺,我倒是陪同姨母去过几次。也曾与大佛寺的住持大师元澈,以及其师弟元清见过几次。只是,大佛寺是佛家的场所,而玄女庙,则是道家的阵地。   这玄女娘娘庙虽然不大,但也修的还算工整,尤其是显灵以来,更是收拾的一丝不苟。庙内有焚香的气味缓缓传出,让人顿生庄严肃穆。   来的时候是正午,没有几个信徒,因为在县里流传一种说法,讲究“进庙不过午,拜佛不过晌”的说法。   迎面遇上负责打扫庙宇的老者,一看我一行人,眯缝着眼睛打着哈哈:“现在的年轻人,老一辈的规矩都不讲了。”   承欢上去答道:“老爷子,这话从何说起,玄女娘娘睡午觉呢不成。”   我道:“娘娘面前,不要胡言乱语。”   那老人哼了一声,扭头不语,我四人直接奔了大殿去。抬步进到大殿,迎面供奉着的,正是九天玄女娘娘的法相金身。只见玄女娘娘相貌端庄大气,慈眉善目,随时准备倾听人间的俗世烦恼。   谢思仟拜倒在地,口中念叨着:“九天九天,玄女真仙,望娘娘保佑我等。”   承欢在一旁搭讪笑道:“都说这娘娘灵验,怎么反倒不显灵呢。”   话音刚落,耳边呼啸一声,一个小石子不偏不倚打在了承欢耳垂处,吓得他“哇”的一声大叫,差点摔倒在地。   耳边幽幽响起一个女声,似乎从天际传来,朗声道:“身骑白鹤在云间,手持宝剑斩妖嫌,下拜何人?”   我等瞬间几乎石化!玄女娘娘显灵了。   承欢慌忙拜倒,哆嗦着道:“草民,不,在下很多心事未了。不知道,娘娘能斩杀哪些鬼怪?”   那女声轻声一笑,随后道:“何神不伏,何鬼不惊,亲身下降,救济万民。”   可能是心理作用,那烛火也竟然飘乎乎的晃动起来。我定定心神,道:“大悲大愿,大圣大慈,我等口无择言,望娘娘海涵。”   门外有人朗声道:“好一个仙宫灵洞,显凡救世的玄女娘娘,竟然来这定安县装神弄鬼。你们还不住手,快出来吧。”一个高大身影闪进门来,正是刚才去方便的何世贤。   谢思仟声音发颤,道:“世贤,你说什么呢?”   何世贤低头不语,那女声也不再回应。   蓦地,佛像后边处转出一个女子,那女子十五、六岁的年纪,似乎也饱经沧桑,有些瘦削,但是丝毫掩饰不住俏皮的样子,冲着何世贤道:“贤哥。”   何世贤嗔怒,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招摇撞骗。这义丰县拦不住你们几个,还跑到这定安县来了,也不怕被人识破,给抓了去报官!”   那女子右手抬起,手指绾住耳边的一缕青丝,满脸笑意道:“哥哥,你也太看的起我了。我家阿娇姐姐,还有大庆哥都来了啊,否则我可没那本事。我们啊,只会救人,可不会害人啊!”   何世贤又气又笑,道:“他们在哪里,带我去见他们。”   谢思仟拉住我手,小声道:“这些都什么人,不会出什么事情吧,要不要,先回家吧。”   我回应道:“有世贤在,担心什么,还能害我们不成?”   谢思仟嘟哝一声,小声道:“怕的就是他啊!”说罢,脸色一变,捂着自己的独自“诶呀”起来。   何世贤回头,问道:“可要紧么?”   谢思仟拱手,道:“肚子不爽,恐怕不能一同前去了,我还是先方便,日后再去拜访吧。”   何世贤笑笑,道:“兄弟请便。”   那女子带领何世贤、我和承欢一行三人,从后门直接到了郊外的一间小屋。那屋子好像是夏季种西瓜的瓜农留下的,由茅草修建,经不得风雨,权当个避难场所罢了。   还没到门口,远远的一青色衣衫的男子奔了出来,大声笑道:“贤哥,可算找到你了,想死我们了。”   何世贤斜睨一眼,也未曾言笑,只是轻哼了一声。   迎面而来的男子,也是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只小虎牙甚是可爱,乐呵呵的笑着道:“阿娇姐姐也来了,就在屋里呢。”   说话间,屋里出来一女子,那女子身形纤弱,一身红衣,精神倒是很好,眉宇间一股灵气。轻移莲步,慢悠悠的蹲下施礼,轻声道:“见过贤哥,见过几位公子,杜阿娇有礼了。”   原来,红衣女子名叫杜阿娇,先前女子叫做念奴,男子叫做大庆。三人都是义丰县人士,杜阿娇的祖上是乐师,大庆和念奴便是是她家的好友乡邻。杜阿娇一直对何世贤倾慕有加,何世贤多日未归,三人便寻出来了。   看他四人见面,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我和承欢也替他们高兴。当下交谈了多时,一番谦让之后,我和承欢这才离开。   回家一路无话,当夜,谢思仟来家中小坐。   一见面,便问起承欢道:“欢儿,你和那大庆谈的如何?”   承欢道:“那大庆人虽然不错,但是从未说起过何世贤的旧事,一心照顾着那杜小姐。”   谢思仟问道:“杜小姐怎样?”   承欢道:“那杜小姐形如鬼魅一般,说话如猫叫,行走如鬼狐,悄无声息的就一会消失,一会出现的,怪瘆人的。”   我满腹疑问,道:“怎么,师兄,你怀疑世贤?”   谢思仟长叹一声,道:“殷儿,你宅心仁厚,不知道多个心眼,那何世贤忽然出现,我总感觉来历不明,你千万不要被他骗了,况且一下子来了三个人,你更要小心了。”   姨母掀开门帘进来,众人见过。   姨母道:“你们二人要多听你师兄的话,毕竟经多见广,不要徒惹是非。”   承欢道:“怎么地,还能吃了我们不成?”   谢思仟嗔怒了一声,道:“他哪里有那么大肚量,只是我看那阿娇,总是不同常人的。”   姨母道:“今日我倒瞧见了那娘子,人不能说一等一的美人,但绝对是气质上佳。听欢儿说她祖上是乐府家庭,可能管竹丝弦摆弄多了,有点孤傲气罢了。”   承欢道:“这点,那念奴倒是告诉我了,说杜娘子能行巫术,有通灵的本事。只是说自己命运多桀,很少与人占卜,怕沾了自己的晦气。”   我惊讶道:“她还竟有这样的本事?”   姨母长叹一声,道:“女子一生,最重要的还是那有个好人家,这些本事,都是次要的。”   承欢道:“杜娘子一心倾慕何世贤,所以才逃婚出来寻找的。”   众人蓦地一惊,怎地,逃婚?虽然我大唐开明豁达,但是逃婚,毕竟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承欢发现自己有些失言,扇了自己嘴巴一下,道:“是我听念奴私下对何世贤说的。我答应了她,不说出来的。”   姨母也正色,嘱咐道:“为人定要成人之美,此等秘事不可到处乱讲,你们一定要保守秘密,免得日后涂生事端,那杜娘子羞于见人。”   我们都点头应允,表示一定照办。   杜阿娇会占卜之术,即使承欢不说,我也猜出的,三人能够守株待兔,以玄女娘娘显灵,引得何世贤来寻找她三人,而不是盲目寻找,说明此女何等聪慧。敢冒天下之讳,假冒玄珠妙道的神灵之名,毕竟她有占卜之术,有此自信,才不会被降罪。   承欢说完,我更是心里有数了。   无论如何,惟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莫落得个形单影只,顾影自怜。 第01卷 功名妄 月夜郊外古墓冢 世贤满怀心腹事   这一日,正在协助苏怀先生处理衙内杂务。忽然捕快鹿伟峰来报,告知东郊古墓被盗。   我心下一顿,要知道,我定州古属中山国,汉代时候也是富庶之地,很多达官显贵都葬在此地。我定安县,更是和州府衙门毗邻,可以说,地下宝藏不计其数。   苏怀也是吃惊不小,手中的笔已是掉落在地,问道:“如此大事,可曾告知县令大人?”   鹿伟峰是个红脸的汉子,性格耿直,道:“我怎敢去告知县令大人,此时,肯定是在睡晌午觉呢。”   我问:“此次被盗是否很严重?”   鹿伟峰素来与我交好,说我待人客气,此刻也按捺不住焦急,道:“看守汉墓的人都被打昏了,估计被盗情况,午后就能禀告上来。”   我转向苏怀,苏先生对鹿伟峰道:“你去告知董玉宝县尉,让他快点到县衙来,我和他一同禀告县令大人。”   整整衣冠,见到县令大人时候,已是半个时辰之后,要知道,萧大人有午睡的习惯,你若吵醒他,必定大发雷霆。宝叔则一方面加派人手去了汉墓勘察,一方面火速来和苏先生会和禀告。   我身份低微,在屋外等候,耳听得一阵乒乓之声,似乎东西落地,时间不大,两位长辈陆续出来了,面露不悦之色。   宝叔道:“真是晦气,不去严加查看,反倒怪我看管不严。”   苏先生劝慰道:“董兄你不必生气,想必县令大人未曾清醒,说不定,事后就能明白过来。”   我心下明白,定是县令大人责怪了宝叔,宝叔继续抱怨道:“虽然天下太平,但是光巡查例行的公事,手下已是自顾不暇,哪里照顾的了古墓那一块。”   按理说,县尉负责治安,自然应该照看古墓,只是朝廷节俭,不肯过多拨付银两给县衙,所以落得个人手紧张。   人手紧张?   何不让何世贤帮衬,他的身手我是见过的。如此人才,哪能只是做一个县尉手下的小厮?他向来喜好快意恩仇,倒不如做个捕快来得更酣畅!   他,只需静待时机罢了。   当夜,月光清冷,洒向人间,我整理完俗务,已是将近子时。熄灭了烛火,推门一看,一个人影正在前方行走,我仔细一看,不是宝叔是谁?   我心下疑惑,这么晚了,他去哪里?   思考间,尾随他而来。   他前去的方向,正是奔东郊汉墓而来,想他定是为白日之事,心存不满,才夜晚游历至此。我一时好奇,忘记了害怕,早就听说宝叔身手了得,要是能看到他大战盗墓贼,那可真是大快朵颐了。   到达古墓,宝叔躲在一灌木丛后,悄悄蹲了下来。夜,寂静的好像什么都不会发生。   蓦地,远处出现几个人影,悄无声息的进入了汉墓,过了一会,便陆续搬出了几样,准备悄无声息的离开。   宝叔大喊一声,从树林中窜出去直奔那些人,那些人猛地一惊,意识过来后,便飞奔起来,想迅速逃离。   我又害怕,又狂喜,终于见识到宝县尉的身手了。忽然,啊呀的一声,宝县尉倒在了地上,竟然一手一个,抓住了前边两个人的后脚踝。其他那些盗墓贼一怔,“唿哨”一声,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中。   旁边两个身影从草丛中一跃而起,直奔向宝叔,我原本以为是盗墓贼一伙的,心下暗叫不好,也窜了出去。虽然我是一届书生,但是对于宝叔,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月光下,前边的那个人,飘若浮云,一袭白衣,煞是抢眼,后边的那人也是一阵飞奔。真是没想到,没想到竟然是何世贤和谢思仟两人!   两个盗墓贼身形高大,近了一瞧,真如黑熊铁塔一般,他们很快挣脱了宝叔的禁锢,回头一拳,扭头继续奔跑。   何世贤是有些功夫的,直奔一人去了,我和谢思仟来不及招呼,两人便和其中一个扭打在了一起。   一番厮打,那大汉力道了得,几下便一边一个勒住了我和谢师兄的脖子,我一阵昏厥,差点死过去,只恨只顾读书写字,忘记了强身健体,没想到要命丧今夜。   一股暖流顺我背后流下,大汉的手慢慢松开,我张大嘴巴喘气,怎么回事?   回头一看谢师兄,满脸苍白,手中一把明晃晃的小匕首丢落在地,神经质般喊道:“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我认得那把匕首,是谢师兄用来防身的一把匕首,今夜变成了凶器,救了他自己,也救了我。   宝叔跌跌撞撞的过来,道:“抓了一辈子贼,没想到野兽夹子夹到了。”走到近前,也是惊住了。   何世贤也把另外一个人摁倒在地,那人连声求饶,道:“大爷饶命,我是第一次干坏事啊。”   确定被谢师兄刺到的大汉已死,宝叔脸色一怔,扭头对何世贤说:“公子,留个活口。”   那汉子被何世贤压在身下,杀猪般惨叫着,可能发现同伴已死,不知哪里的力道,冲着何世贤就是一口吐沫,何世贤骂道:“畜生,恶心死少爷了。”一拳冲那大汉太阳穴打去,那人闷哼了一声,断了气息。   我不禁大叫了一声,何时见过这般架势。眨眼间两人毙命于我眼前,而凶手,都是我朝夕相对之人。   宝叔长叹一声,道:“今日之事,你们三人都逃脱不了干系,若你们哪个走露了半点风声,必遭天打雷劈。”   是夜,我们在郊外森林茂密处,挖了个坑,把两个盗墓贼埋了进去,但愿不要被人发现才好,一辈子都不要。   趁着夜色,三人到宝叔家洗尽了身上的血迹,喝茶定了定心神,宝叔也给脚上的伤口涂抹了药水。   谢思仟道:“宝叔,那两个人是盗墓贼,我们杀了他们,应该是有功。为何,还要躲躲闪闪,好像我们做错事了一般。你是县尉,你怕什么?”   宝叔脸色一变,道:“我说不行就不行,知道了没有!”   何世贤看我一眼,和我一起道:“知道了。”   宝叔又问谢思仟,道:“你呢,可是不服气?”   谢思仟杜弄勒一声,道:“知道了。”   宝叔这才放松些,道道:“你们三个小子,不在家好好睡觉,为何跟在我老头子后边,难道不要命了不成?”   原来谢师兄和我同样状况,在县衙内处理杂务,偶然看到,才尾随其后;何世贤也是夜不能寐,月夜之下跟随我们,才发生了刚才的事情。   这一切,似乎如梦魇一般,瞬间发生又消失,大家相约都不再提此事。唯一的改变,就是宝叔相中了何世贤,让他成为了一名捕快,不再是他手下的一个无名小吏,可以自由出入县衙。   从宝叔家出来,我见何世贤面色凝重,好像在考虑重大事情。当下问道:“你,可是发现了什么端倪不成?”   何世贤这才如梦方醒,对我道:“我只是怀疑,并不敢确定。”   我道:“为何,方才不对宝叔言明。他经多见广,一定能抽丝剥茧,洞若观火的。”   何世贤嘴角一笑,道:“无凭无据,岂能信口开河,待我查找一番后,再做定夺吧。”   我道:“那样也好,只是此事来的太过突然,仿若做梦一般。”   何世贤道:“你是文人,自然经的少一些。其实刀光剑影,飞天遁地,本来也是太过平常的事情了。”   我道:“无论如何,以后你也是捕快了。我从未想过我定安县还有如此风波,万事你要小心。”   何世贤一笑,道:“多虑了。”说罢仰望苍穹,深邃的说了一句,道:“有些事情,是必须弄清楚的!”   姨母从来不是个是非的女人,一直教育我们谨言慎行。那一日,却也禁不住问起何世贤与杜阿娇的关系来,我说哪里晓得那么多。   承欢听到后,道:“我看就是那杜娘子有梦,何相公无情。”   姨母呵斥了几句,门前的帘子一闪,进来的正是念奴。   念奴道:“本来今日是想来姨母家拜访的,只是县令夫人说,邀请娘子一起去裁缝店家选衣服,所以恐怕来不了了。”   承欢道:“县令夫人自然是大的了,没有理由来这里的。”   念奴愣了一下,道:“级别高低不算什么,姨母及欢哥一家收留何公子,娘子感激不尽呢,一定会专程登门的。”   姨母道:“欢儿妄言,姑娘莫怪,只是你们租住的房子,可有日常用品,缺什么,有什么不方便的,尽管来要。”   念奴道:“别的无妨,只是贤哥和娘子的婚事,还请姨母多劝劝贤哥,毕竟无名无份,很多人说三道四。”   姨母一笑,道:“我们劝的,早就说过,要说说话最管用的人,今日你不是就要去见吗?”   念奴颇具灵气,脑袋瓜一转,笑道:“谢谢姨母提醒,我记住了,今天就是绝好的机会。”   过了两日,便听说县令夫人,要给何世贤许个丑女做夫人,何世贤当场谢绝,县令夫人盛怒之下,要禀告县令责罚何世贤,念奴求情,说何世贤和杜娘子已经有婚约,所以不敢再答应县令夫人的说媒,县令夫人这才作罢,并推说自己身体不好,必须有喜事冲喜,只是自己的幼子尚小,便要何世贤速成婚,自己以家长身份出现,苏怀先生便是证婚人,而我和谢思仟则是主管了。   我和谢思仟、承欢去恭喜何世贤时,他却平静的很,道:“找谁都是找,既然县令夫人盛情难却,我便不好推脱了。”一面又让我和谢师兄快快成婚。   我相信,婚姻之约,在天意,天涯海角的另一处,定有一人在痴痴等待于我,而我,也在痴痴等待于她。 第01卷 功名妄 白衣游侠闹古城 伉俪完婚情意真   十月初二,何世贤、杜阿娇成婚。   世贤以节俭为由,只是在我家中摆了几桌筵席,所幸认识的人不多,加上县衙内的捕快衙役,还有街坊四邻,也就不到十桌。   简陋的农舍,由于喜庆气氛的熏陶,也显得不那么冷清寒酸。所谓眼中看到的万物景象,都是由心态决定的吧。   要知道,“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是人生两大喜事,而何世贤在最近的一段日子里,可谓都遇到了,我由衷的祝福兄弟,也希望他能如其所愿。   谢师兄今日也是上心打扮了一番,从头到脚一身崭新的行头。几个妇人正在围着他打趣,一个妇人道:“谢公子,你打扮得这么花哨,是你今日要娶夫人吗?”   谢师兄道:“我兄弟娶妻,那就是我的喜事,到哪日我成亲时,你们可捞不得这么空闲,只是喝茶水闲聊而已。”   一个妇人道:“谢公子的门楣高,一般女子是入不了法眼的。”   几位妇人大笑,那是乡邻客套而亲近的笑声。我上前一步,扶住几欲跌倒的谢师兄,只闻他弥漫着满身的酒气,定是喝了不少临县的高粱酒。   谢师兄一看我表情,知道是怀疑他酒量,笑道:“此酒由高粱酿制,醇香清雅、甘冽丰柔,无妨。”我回头对承欢道:“谢师兄为人谨慎,只是贪酒,你要多看着一些。”   承欢道:“谢师兄的确今日有点高兴过头了,好像是他娶亲一般。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你们三人都是奉为知己兄弟的。你忙去吧,这里有我便是。”   我招呼完宾客,来到新房前,却见姨母脸色甚是不好的走了出来,心下惊讶。   姨母说:“不知道哪个不懂事的,偏偏把一面镜子放在了两人的床头。况且还在床上洒了不少的玉米。”   镜面和铜同属“寒性”的物件,不宜靠近睡床。若是床头有镜子或者玻璃,就会反映出床上的人形,也就是人魂,容易惊吓,况且新婚之时,有第三者插入之意。谁如此歹毒?   那玉米呢?新婚时候,讲究的是在在新床上撒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吉祥果品,代表“早生贵子”的美好祝愿,从未听说过洒玉米的,   “玉米”?   我凝神望去窗外,人逢喜事精神爽,院内的何世贤,一身红色,面如桃花,越发显得潇洒自如。   忽然,我想起称何世贤“看死玉人浑不知”时的尴尬,心想一定是知道何世贤不喜欢“玉人”,故意洒了很多玉米来刺激他,只是又是谁呢?   难道是?   我心下疑窦,又为自己的浮想联翩表示羞愧,便不再理会。管他是谁,今天是我兄弟的大好日子,我定当保他周全,其他任何人都不应该来打扰。   第二日,何世贤夫妇前来拜访,大庆和念奴也是满脸堆笑,跑前跑后,姨母道:“你们两个日后定要互敬互爱,携手终老。”   承欢搭讪道:“就是,若是何相公变心了,第一个告诉我,必打得他回心转意。”   念奴道:“哪个告诉你,好像自己多大本事一样,小心被打个肿脸大胖子。”   承欢平日最忌讳别人说自己胖,偏偏不恼念奴,只是傻笑不语。   杜阿娇盈盈拜倒,依旧面无太大喜色,也无愁苦之意,道:“阿娇定当常来拜望,他日父家应允,一定厚谢姨母收留之恩。”   一行人走后,承欢道:“好端端一个娘子,何世贤偏偏不怜惜。”   姨母问道:“你又道听途说些什么?何相公若不喜欢,何必娶杜娘子。”   承欢道:“娘子明明只是逗了相公一句,相公便摔脸给娘子和念奴看,硬生生的叫人不舒服,哪个像是刚结婚的人了。”   我道:“世贤性格是急躁一些,但是不至于吧,想必是昨日累到了,今日身子不适才一时羞怒的。”   但愿是如此吧。   忙完何世贤的婚礼后,抽的空来,去看望董玉宝县尉,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宝叔毕竟年纪大了,恢复起来自然时日更长些。   宝叔稍显憔悴了一些,精神却很好,依然不乏是一位和蔼可亲,却又倍显威严、令人望而却步的长辈。   我进得门来,宝叔为我斟上一碗清茶,那茶看那叶似鹊嘴,形如秀柳,汤呈青绿,清澈得叶片可数,水面点点白雪,淡雅适度。   我喝下一口,淳香四溢,道:“没想到宝叔也是风雅之士,还以为您只会舞刀弄棒呢。”   宝叔却不置可否,道:“这茶名为‘绿渊雪',产于定州曲阳县牛背山。别看那地方不产茶,偏偏就是这牛背山一低洼处,长出这些植物来,真是叫个奇怪啊。再配上这沧州茉莉,的确是相得益彰啊。”   我道:“宝叔精于茶道,就如精于武艺一般,晚生佩服。”   他一笑,道:“怎么,学会拍老头子的马屁不成。”   我笑道:“拍马屁若拍到了马蹄子上,恐怕我要遭殃了。”   两人相视大笑。   宝叔道:“可叹老矣,否则我定当把那些盗墓贼,赶得一个不敢来我县犯案。”完毕,忽然咳嗽起来。   我忙起身,道:“只恨晚生手无缚鸡之力,否则一定尽力帮助,泄心头之愤怒。”   宝叔大手一挥:“罢了,你是只读圣贤书,不闻窗外事,你可听说,最近我县出了一个游侠儿,到处行侠仗义,夜半作案,劫富济贫。”   游侠儿?我恍若听闻过。   《史记–游侠列传》曾如此评价:“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困厄。”怎么,这游侠,在我县也出现了?   宝叔道:“古时墨家在墨翟死后,分裂为三派,至战国后期,汇合成二支,其中一支就转化为了秦汉社会的游侠。到我大唐时候,已很少见到,游侠此次出现,据闻有飞天遁地之能,看来是世道不济啊,需要这法外之人,来匡扶正义啊。”   我道:“此次我前来看望宝叔,也是正为此事,很多富人家前来报案,说有些财物被盗。这难道是游侠儿所为?”   宝叔苦笑,道:“怎么那甘孝祖没有丢失东西吗?”   我道:“那甘孝祖的确派人来过,只是说为民请愿,但并未说起丢失东西啊。”   宝叔愤愤然:“为民请愿,亏他说出口,是为富人请愿吧。他自然不敢报丢失的东西,丢失的东西,恐怕是古墓里被盗走的东西吧。”   我不知该如何接话,一时语塞。忽然,又想起那晚月夜的事情。前后一联系,难道是?   我刚要开口,宝叔手一抬,示意我不必多言。   宝叔道:“那游侠儿定是年轻气盛,虽然行侠仗义,却是喜欢一身白衣,夜色下也从不更改,虽然白纱遮面,来去自如。但是难免目标过于明显了吧。”   我心下一怔,白衣?   低头一眼看到茶叶中的片片茉莉,中了魔法般上下漂浮不定,浸泡在绿色的汤水里,真的犹如夜色下的一白衣游侠,风衣剑袖,在夜色中骄傲的来去穿梭。   宝叔继续说道:“想我县中山国期间,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而百姓惟求自保,在地下设置了很多迷宫机关,诱饵陷阱。我虽当差多年,仍然在野外被捕兽夹所伤,你想是不是,更何况?”   宝叔从身后的柜子内拿出一个锦盒,那锦盒用几层粗布包裹着,好似十分珍贵,打开来看,竟然是一张丝绸绘制的图纸。   宝叔将那图纸取出,交于我道:“可惜啊可惜,这丝绸怕是年久要撕裂了。你若方便,就烦劳为我重新绘制一张就是了。”   我心下疑惑,要知道,我是从不善于妙手丹青的,更何况,是如此工笔严格的地图。   心下一顿,转念又明白,接过图纸,细细瞅了良久,生怕落下任何一个细节,旋又交还给了宝叔,道:“晚辈才疏学浅,绘画更不擅长,宝叔还是另谋高明吧。”   宝叔笑而不语,我起身作揖离开。   这长作揖,是真心实意的,为宝叔对游侠儿的关心,为宝叔这关怀穷苦百姓的义举,为宝叔对汉代古墓默不作声的暗中保护。   最重要的,还是游侠儿。   游侠儿,不是世贤又是谁?那夜色下狂妄的白色,飞檐走壁的高超技艺,那让无数春闺女子心仪的诡谲一笑。   自从我从宝叔家出来的当夜,游侠儿再次出现,此番他更是大胆,次数更加频繁。古墓也再未听说过大规模被盗的消息,即使偶然有小件被盗,很快又如长了腿、长了翅膀般飞回了古墓。   而且,人言可畏,流传甚广,说那游侠儿对当地地理颇为熟悉,每次有巡夜的官差追捕,都被三下五除二的甩掉,逃走时也都是飞天遁地般神秘。   我想,那可能是阿娇交给他做法时候的障眼法吧。   只是,他不再是一袭白衣。   世贤,你身后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东郊古墓,东郊甘府,到底有着怎样的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01卷 功名妄 开仓放粮争端纷 苏怀释然百姓论   日子过得飞快,今天是腊月初八,民间的腊八节。   这样盛大的节日,姨娘忙着家内的琐事,我和承欢却分身乏术,依旧在县衙,忙着处理年终岁尾的事宜。   此时的我,已经被县令大人任命为“户名师爷”,我虽然百般推脱,再三举荐谢思仟师兄,只是谢师兄自从郊外盗墓一事后,变得有些敏感,还病了几晌,耽误了一些事情。   我暗自担心,他是否心下不爽,但是谢师兄并未挂心,还嘲笑我总是心思过重,他哪是小肚鸡肠之人,我也便安心当起我的“户名师爷”起来。   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我心思虽然不志在高远,却也对得起那份收入,每每县衙有事,我定是恪尽职守,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只是世贤,见面的机会,少了许多,一是他婚后自然要和娘子家人住在一起,我也不便多多打扰。偶然在县衙遇到,也是行色匆匆,着急办差的样子。   临近中午,承欢正在我身边帮忙,大庆忽然来了,道:“甘老爷家开仓放粮,很多人都去了,承欢你可要陪我一同去。”   我本欲阻拦,承欢却道:“我虽然烦恼那甘老爷,不过我却不烦恼那粮食。”这个承欢,说得倒是很有道理。   处理完事务,我便去寻找承欢,准备一起回家过节,顺便若赶得上,正好可以看看开仓放粮的大场面。   还未走至甘老爷家中,远远便看到了一群人,只是不像排队般有秩序,似乎在围观什么,我挤了过去,不尽吓了一跳。   人群中央处,大庆正在殴打一个男子,那男子身穿家奴的服装,想必是甘孝祖的仆从。那人连声其求饶,已经鼻青脸肿,承欢在人群中起哄。   甘孝祖家门口,家奴被打,这不是在打甘老爷的脸吗?院内已然冲出来一对人马,领头的正是管家沅伯。   那沅伯也是盛气凌人,大叫道:“谁在打我们家的奴才?”   那家奴三爬四爬到沅伯脚前,道:“就是这个人,叫杜大庆,他揍的我,哎呦,哎呦。”   心下一紧,年下关节,不要再徒生事端了。   我忙挤上前,拱手作揖道:“沅伯,崔殷功有礼了,杜大庆是我朋友,他并非好事之人,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吧?”   那家奴斜眼一看,嘴里蹦出几个难听的字眼,道:“你这么说,就是说我好事了?”   沅伯见是我,倒也客气,拱手道:“崔师爷,我劝您还是少管闲事,免得年关节的,惹了晦气。”   承欢已然站在身后,似乎有了靠山般,说:“既然知道我兄弟是县衙的人,打了你又何妨。”   我回头瞪了一眼承欢,这个兄长,年龄比我长,却从小毛草的很,总是看不出眉眼高低来,此时此刻,不道歉,偏要火上浇油。   大庆道:“沅伯,您来的好,这个蠢材狗眼看人低,刚才有个乞丐婆来要施舍,他不但不给,恶语相加,那乞丐婆气不过,说了几句,他就用热粥泼人家,我这才出手揍他。”   那家奴也不理会,勿自哎呦着惨叫。   沅伯冷笑一声,道:“无论怎样,我家奴毕竟被伤,崔师爷,您不会坐视不理吧。”   我道:“按照律法,当街伤人者,应监闭十日,只是年下关节。”   话音未了,身后一人朗声道:“伤人又何妨,我何世贤愿赔你钱财,替你消灾。难道,还要打他不成?”   一身影从人群中挤出,傲气凌然,不顾左右,目光如电,正是何世贤。   我的兄弟,何必此时又出来添乱。何世贤一到,大庆顿时硬气了起来,脖子都挺的笔直了。   沅伯冷笑一声,道:“怎么?今天县衙要挑战我甘府不成,我本想息事宁人,今天我还非告知你们县太爷,治你们的罪。”   回县衙的路上,何世贤依旧横眉立目,他对我的客套向来不屑一顾,我不会怪他,他有着鲜卑氏拓跋族人的豪放,行事果敢,是我应该学习的。   我还是太幼稚,以为平日里,县令大人和甘孝祖不睦,况且我和何世贤鞍前马后,为他出了很多力,此事他一定会偏袒我们,没想到他盛怒之下,怪何世贤仗势欺人,娇纵家人行凶伤人,罪加一等,被监禁二十日,释放之日,已将近除夕。   同时,县令大人也责罚了我,理由是因不加及时劝慰,年终的赏银全部扣除。   嘴上服软,但心下还是气不过,便在脸上表现了出来。尤其那何世贤,以往虽然没少受委屈,大不了一走了之,置之不理,但是今日却有口难言,受制于人。   沅伯带人走后,苏怀先生把我和谢思仟留下,低头浅笑,道:“殷儿,此后可知晓其中利害,看你等还敢造次否。”   我道:“银两是小事,只是大人未免过了一些。”   苏先生笑容怔住,道:“不可妄议县令大人。县令大人岂是你等幼稚之徒所非议的。”我忙低头谢罪。   苏先生道:“县令大人是一方主官,求的是百姓太平,这穷人是百姓,富人也是百姓,乞丐是百姓,家奴也是百姓,可知否?”   叹了一声,苏先生又道:“没有那些商户交纳租税,你我的工钱哪里来?没有那些富人雇佣劳力,又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无事可做,饿死在黄泉路上;因为无事可做,如何去养活一家妻儿老小。”   我暗自赞叹,苏先生的胸怀境界,真是非我辈所比。   苏先生道:“这下也好,何世贤的戾气太盛,关押一下,挫挫他的戾气,也是好事。你若有心,多多照顾他家里,度过年关便是了。”   苏怀先生对谢思仟和我道:“你们若有心,多多思考为县令大人分忧解难便是,食其俸禄,效忠于天子,别叉了心思就是。”我一时不解,表示愿闻其详。   苏先生道:“你们不要想着如何去救何世贤,救了一次,下次又如何。县令大人目前被甘孝祖摆了一刀,也无可厚非,你们若是他,该如何去做?”   我若是县令大人,自然要为百姓做上一些实事,免得饿殍满地,尸横遍野。自辟署以来,历数县衙所亲历之事,百姓所要求,无非一日三餐,能饱其腹;四季之田,能丰其收而已。   想罢,话一出口,谢思仟也齐声道:“开仓放粮?”   两人相识一笑,兄弟,自然想法也是一致的。只是天子有新规,官府不可随意放粮,免得一些刁民恶棍趁机偷懒,不为我天朝大唐按时缴纳赋税。   苏老先生一笑,道:“你们就知道开仓放粮。那甘孝祖开仓,是大仁大义,你若再开仓,便是东施效颦了。”   我心悦诚服,腊八节又谓之“佛成道节”,相传这一天还是佛祖释迦牟尼成道之日,称为“法宝节”,是佛教盛大的节日之一。事后,大佛寺元澈大师也定要举办类似活动,以弘扬佛法,彰显恩泽。   当下脸红,不知如何是好,庆好苏先生恢复了平日的慈祥:“那老乞婆被伤之后,如何过节,你想过没有?如她般乞丐众人呢?”   谢思仟哎呀一声,跪倒在地,表示次日便落实此事。   而我,尚未茅塞顿开。   何世贤被关押期间,汉墓再次被盗,宝物损失了许多。一时之间,众说纷纭,更有人造谣说,游侠儿本身就是坏人,只是监守自盗罢了。这谣言从何而来,尚未可知,而我,还有年关的很多事情要做。谢思仟首要的,就是他“明白”了的事情。   听说将近年关时候,那俗称“年”的怪兽便出来祸害乡邻。家家户户没有发现鞭炮能赶走他前,一直都是躲到深山老林去。为了纪念这一传说,我县在北郊处,一直保有一块田地,每逢年关时候,大家便集体跑到那处,躲避“年”的追逐,一番嬉闹之后,再回到住所过年,只是当个乐呵而已。   按照风俗,大年三十讲究一天两顿饭,为的是日落前将家打扫干净,把一年的晦气送走,取“迎新纳福”之意。所有的工作今年都提前了,为的是早点迎接世贤回来。   何世贤清瘦了很多,言语也少了。由于之前他不在家,无法准备过年应用之物,姨母便今年邀他四人一起守岁。   吃完饭,一时无话,世贤依旧闷闷不乐。杜阿娇、念奴陪着姨母聊天说话,剪窗花。我们四人便随着街坊的人流,相约去北郊那块空地去。   迎面并未如预期般,遇到陆陆续续回来的人群,难道今年都忘记了此番惯例不成?   纳闷间,已到空地前,想象中的川流人群并未看到。   我等惊讶了!   展现在面前的却是几排建设中的房屋。那房屋因正在修葺中,地基勿自在寒风中孤立着,着实显眼。如此房屋占据了记忆中原本旷阔的空地。   工地中已无人劳作,空留一低矮的小屋,可能是看护的人居住的。   那人见我等前来,过来喊到:“回去吧,今年可没有人来躲年了。”   我忙问道:“这是哪里来的房屋,怎么愣生生的建起来了。”   那人冷笑道:“此房屋名为救济精舍,是县衙萧大人下令修建。”   承欢道:“为谁而建?”   那人道:“何为救济?自然是为了乞丐流民而建。”   回来的路上,难免扫兴,何世贤更显阴郁。承欢和大庆不停的开玩笑,这才稍稍有所缓解。   何世贤问我道:“救济精舍,亏县令大人能够想的出来。如此苛待下属,薄情寡义,偏偏要弄个爱护百姓的假象来。”   我道:“那倒未必,要知在县衙那日,是谢师兄建议萧大人如此的。”   话一出口,不免后悔! 第01卷 功名妄 清明雨落祭先贤 伯牙子期焚焦尾   那一日,谢师兄的确是有过修建“救济精舍”的如此提议,只是萧大人当时并未表态。想起姨母的话,我无凭无据,还如此评论,未免有些武断了。   况且,我提拔为“户名师爷”之后,难免谢思仟会有些不安。我如此猜度,的确是不应该了。   承欢道:“盖房子,大家都会选择在春秋天气。谁会在冬日建设,真是浪费了那些木头而已。”   我解释道:“由于冬季一般都比较清闲,外出人员也纷纷回家过冬,所有些人会在这个闲暇的时间赶一下工期,也未尝不可。”   话虽如此,心下仍不免疑惑,苏先生曾告诫我等年轻人要团结一心,不可惹人笑柄。只是仍不免怀疑是谢师兄所为。自那日何世贤被拘役以来,从未见过谢师兄一面;如若不是谢师兄建议,县令大人可能也不会想到修建这救济精舍。   转念一想,责任或在县令大人,谢师兄一时脑热,便提出了这建议,若非县令大人思虑欠佳,谢师兄哪来如此本事,纵有万贯家财,敢在这一空地处修建房屋?   春节前后,陆陆续续收到很多衙役抱怨,原来节日的“岁末钱”都未下发。大唐允许各衙门向民间放债,本金有朝廷拨付的,也有官员们自己凑的集资款。上至六部,下至府县衙门,都把这些本金放出去。获得的利润,财政抽小头,本衙门留大头,供调剂使用,成为“岁末钱”。   “岁末钱”因未到手,众说纷纭,但终未有人敢去质问县令大人,只能在背后发发牢骚而已。   我想,那“岁末钱”定是修建了救济精舍。转念一想,萧大人总是被甘孝祖压低一头,在我县为“一山二虎”。能有此法反击,定也是无他法可想,只能从身边人等下手,集资修建。以便明年向定州刺史刘之举大人处汇报时候,有所功绩可言。   一将功成,应为万夫之功,自古以来便是如此道理,倘若真能为流民乞丐谋得一方福祉,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   我所能做的,只能是希望谢师兄,定要好好谋算此事,千万别错了心思才好。正如这手中掌纹,如同命运,虽纵横交错,但永远掌握在我们手中。   又是新的一年,某日,闲来无事,春光普照,和风煦暖。穿了一件新衣,正在堂前阅读《论语》当中的《子罕》。   正好读到颜回歌颂孔子的段落:“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心下伤感,想到先生的丝丝白发,也想起如何推荐我辟署入仕,择日一定要去多多看望。   承欢忽然跑进来,不由得手中的书籍跌撒于地。他喊的不是别的,却是恩师过世的消息,我心下疑窦,又无限哀伤,为何如此仓促,竟然没能看上最后一面。   忙完恩师的葬礼,我和苏怀先生都休息一日,苏怀先生顿失知音,面色暗淡,黯然神伤,甚是可怜。   倒是谢思仟,正是县令大人的红人,竟然没有来为老师送最后一程。   葬礼上,听一些同门说起,恩师走得如此仓促,是源于听说谢思仟修建“救济精舍”之所为,衙役怨声载道,有人将消息传给了恩师。恩师一生清白,听得学生如此作为之后,心生郁结,久之便有了心事。   听得对谢师兄如此评价,我便对那人说起,谢师兄的种种好处,不能纠结于这一件事,全赖到谢师兄身上,实在不妥。   然又听那人说,恩师曾书信一封劝解谢思仟为官造福,不可只顾攀附县令大人,投其所好,而忘记身边人的疾苦诉求,谢思仟却以“谨遵师命”为由,不再理会。   我虽不甚相信,不免也是不快。无论如何,谢师兄对我的日常的点拨,我始终感激不尽的。   收敛起对故人的无限哀思,生活,总归是要走下去,无论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   连续几日,先生“三七”之后,正是清明节。   春暖乍寒,姨母在家中休息,将养身体。我和承欢前去为先人扫墓。   正是春雨季节,默默的下了许久,路上泥泞,回来时候正好路过苏怀先生家,我便应姨母吩咐,前去探望。顺便舒缓苏老先生思念朋友之情思。   那并不宽敞的院落之间,收拾的如同恩师家一般整齐雅致。院内的桃花已然含苞待放,如朝霞喷出,煞是好看。院内有人焚香,那香气袅袅腾腾,弥散开来,令人心旷神怡,精神凛然一动。   古琴声声声如泣,婉婉如哀鸣,细听之下,正是《列子》的“高山流水”,只是曲调比正常的缓慢许多。   我恍如初见苏老先生第一面般,躬身轻道:“苏先生”。   琴声止住,苏老先生嘴角一笑:“殷儿,承欢,你们来了。”   承欢也是施礼,道:“先生节哀。”   苏老先生道:“老夫不谙世事多年,唯有你恩师,待我如知音。他一去,怎一个节哀就能做到!我又何必苟活于人世。”   说罢,那“奔雷”古琴已被苏老先生高高举起,扔向了身边的桃木。   那桃花被砸落了一地,纷纷的下了一场桃花阵雨。桃花骤雨停歇处,又是何等的心寒料峭。   古琴的琴匣散开,里边赫然出现一张叠合的纸张。一眼望去,映出来的仿佛是地图的纹路样式。   那是什么?   我心下疑惑,只是此等情形,不好过多言语盘问。   当下,我简单收拾一番,捧起“奔雷”古琴,道:“恩师泉下有知,定寝食难安,不想见到先生如此模样。”   承欢也轻声应和,道:“先生不要难过,您虽然没去祭拜,我和殷儿都已经去过了”。   苏先生仰天长叹,喟然道:“忆昔去年春,江边曾会君。今日重来访,不见知音人。但见一杯土,惨然伤我心!”   那一抔黄土,苏先生怎敢前去探望,不撕断了肝肠才怪。   我道:“高山流水琴三弄,明月清风酒一樽。苏先生还是要多多珍重啊。”   苏先生道:“也罢,借问人间愁寂意,伯牙弦绝已无声。古人不再弹琴,我,不再踏入那世俗仕途罢了。”   承欢惊道:“怎么,先生要离开县衙?”   哀莫大于心死,恩师一去,想必苏先生已然伤心之至,无心留在这仕途之间,还要看人脸色,揣摩旁人心思了。   他二人伯牙子期想称,当年二人阴阳两隔,便摔碎了那旷世古今的“焦尾”名琴,今日此等状况,是何等的相似!   好也罢,坏也罢,都已经不负存在。   跟随苏先生,进入到那房间,房间内也是清新雅致,一看便是文人雅士的住所,一股香气又迎面而来,定睛一看,是祭拜先人用的香料。   祭祀桌上,放着三个灵位。正中间的正是亡父之灵位,左侧便是我恩师张望鲁,由于是新亡之人,那灵位也是崭新。右侧是一块年代已久的灵位,上写着“亡妻聂婉之位”。   亡妻,聂婉?从未听说苏先生婚配,何来亡妻?   苏先生并未发现我瞬间即逝的疑惑,道:“县衙辞职一事,殷儿你待方便时候,暂且告知县令大人,我改日定当前去交接,断断不会耽误了县衙诸多事宜。”   我欲劝阻,苏先生却是去意已决,我大唐官员辞职称为“乞骸骨”,意思是使自己的骸骨得以归葬故乡。而师爷离职称为“谢祖”,也是较多现象。虽然萧大人未必在乎,只是我定苦苦挽留。   苏先生淡淡道:“乌鸟私情,愿乞终养。尽节于大人之日长,报养之日短也啊!”说罢,径自走到砚台前,俯身写道:“愿大人矜悯愚诚,听吾微志,保卒余年。生当陨首,死当结草。谨拜表以闻。”   我知道,这是苏怀先生模仿晋武帝时期陈密的《陈情表》所作。陈密以“以孝治天下”为主旨,愿意回家伺候祖母。眼前,苏先生也是此意。   我和承欢回到家中,依然是夜色降临,我问起姨母苏先生聂婉之事,聂婉是何人?   姨母凄然,道:“如此这些年,苏先生还是放不下。”   我愕然。   姨母道:“我也是听乡邻说的,不一定真切。”   原来,聂婉自幼文静灵秀,才华横溢,与苏先生本来情深义厚,琴瑟共鸣。不料,却引起了苏母的不满,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正是由于聂婉的缱绻温柔,把儿子的前程耽误殆尽。而后,聂婉由家人作主嫁给了他人,不久便抑郁而终。   承欢道:“天底下,怎会有如此的母亲?”   姨母道:“他母亲有何错误,不也是期盼苏先生金榜题名,不要只顾儿女情长。”而后看了我一眼。   我深知姨母此言,是希望我能谅解她以往对我的说教,而我,是怎敢误解的呢。   姨母道:“苏老先生,日后有何打算?”   我道:“一方面侍奉高堂老母,一方面清心静养,我想,生计是没有问题的。”   姨母道:“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今日我等无太大能力报偿苏先生,但心中一定要谨记,切切不可忘怀!”   我道:“姨母教育的是,羊羔跪乳,乌鸦反哺,对苏先生也是适用的。”   承欢一旁,也是点头应允。   只是,那“奔雷”中的内内里乾坤,到底有多大? 第01卷 功名妄 师兄折戟讳莫言 桃花陌上倩影现   心下记挂着何世贤和谢思仟,犹如这世间的亲人一般,割舍不得。想起师父葬礼上别人对他的非议,以及苏怀先生的举动,我决心在明天正式结束假期前,夜访谢思仟。   傍晚时分,来到谢思仟住处,房屋紧闭。似乎有几日未曾回来过。等了半晌,夜色已经落下,还是没有回来。正准备离开间,忽然发现见远处走来一男子,只穿着贴身衣物,一边小跑一边发抖,甚是狼狈。   我忙迎了过去,那熟悉的身影,不是师兄又是谁。   师兄见是我,一脸尴尬,问我道:“这么晚,你怎么在此出现,等我吗?”   我应允,不知道该不该问他为何如此装束。   师兄道:“我外出游玩,不想遇上劫匪,贴身细软和衣物都被抢去了,你不要笑我。”   我道:“师兄哪里话,我现在就去告诉宝叔和鹿伟峰他们。”   谢师兄忙不迭的阻拦,道:“不要,不要,这么晚了,我不想为我自己的事情打扰二位长辈。”   当下陪师兄进入房内,本想安慰他几句,他却扭头说:“今日之事,最好不要对旁人说起。”   我道:“师兄,我不是长舌之妇,你放心就是,只是你为何不出席师父的葬礼,而且苏怀先生已经辞去师爷一职,却寻不着你踪影!”   师兄面露悲苦之色,似乎绝不知情。   我正纳闷,师兄继续说道,“也罢,我知道你是嘴巴紧的人,我并非被强盗劫持,是赌坊扣了我几日,我百般乞求,才放我出来,免得明日去县衙,被人硬生生的发现了,都丢脸的很。”   我道:“师兄,赌坊,你是不该去的。”   谢思仟长叹一声,道:“我今生,定不会再踏足半步。”扭头对我道:“多谢你。”   我道:“师兄哪里的话,只是你可曾还清了所有的债务。”   师兄不语。   我道:“师兄,你若是有困难,我定全力相助.”   话音未落,谢思仟依然嚎啕大哭,道:“我欠下的赌债,是我用县衙修建救济精舍的钱暂时填补的,我已经签字画押了。”   我惊讶,私下挪用公家款项,而且是善款,按律当诛杀。只是事情已经发生,忧虑又有什么用!   我安抚谢师兄,道:“师兄,天无绝人之路。你应该痛定思痛,以后不再去赌便是。”   谢师兄道:“救济精舍一修,县令倒是开心,却让上下对我意见颇大,我原本不想这样的。”   我道:“那救济精舍也好,总为那些乞丐流民有个住所,只是师兄,你不应该建议用衙役们岁末的赏银。”   谢师兄道:“我原本以为是好的,只是县令大人邀功心切,想明年能再上层楼,在官职上有所晋升。虽然衙内没有多余银钱,便只好对衙役们下手了。”   我道:“如此苛责,衙役怎能鞍前马后效忠?”   谢思仟道:“若真为老百姓,也好。只是那救济精舍,名为乞丐流民修建,其实内部装潢精巧别致,内设各种娱乐设施,实为接待所修建的别院。我的一番苦心,也是白费了。”   我道:“那与你何干,出事,也是县令大人负责。”   谢师兄道:“县令大人已私下与我协定,所有职责由我一人承担,今年便推荐我,做到县衙主簿一职。我当时头脑一热,所有手续签文都是我一人,按照县令大人授意所为。现在想来,县令大人完全可以把所有罪责推到我身上,说我没有禀报于他。”   主簿?虽为官员,但是自从安史之乱以来,主簿是部分官署与地方机关的事务官,重要性减少。   我叹气道:“师兄,在你的心中,难道官职高低,比一身清誉还要重要吗?你可知,很多同门,都是说你气死了师父。”   谢师兄道:“是也罢,不是也罢。师父才高八斗,却不肯从政为官,也是浪费了人才。”   我道:“人各有所求,我倒想像师父那样,做个陶渊明一样的人物。”   谢师兄道:“殷儿,凭你的才华和为人,迟早要科举成名的。”   我摇头表示否认,谢师兄道:“你早些准备准备,免得今年科举再失手便是。”   夜色深沉,我陪谢师兄坐到天亮。想到那救济精舍的实际用途,谢师兄对挪用公款一事才少许心宽。   所幸,苏怀先生“刑名师爷”的工作,也落在了谢师兄的身上,他单身一人,也为了戒除赌博的恶习,便把自己变成了处理事务的机器。我也便偷的闲来,尽量少分摊些事务工作。这样一来,谢思仟做得多,得到的工钱也是多些。只是他以冒险迎来的主簿一职,我甚是不能苟同。   只是,他若高兴,我定大力支持,毕竟,是我的师兄。   清明节后,正值春风送暖、桃花盛开。   桃花满了山坡,杨柳绿了青山,小鸟叫,蜜蜂忙,蝴蝶翩翩起舞飞,自然景观煞是好看。   我和承欢约好,去那高处看桃花,体验“一览众山小”、起起伏伏的壮观。位于曲阳县和我定安县交界处的温塘镇是桃花的聚集地之一,我们此行的目的便是在此。   温塘温泉尤以桃花水著称,每年这个时节,是洗桃花水的最佳日期,有“一日桃花浴,三生无炎凉”的美誉。方圆百里的人们怀着对幸福生活的希冀,和对温塘美景的眷恋来这里沐浴桃花水。   游览间,那山势虽不高,却也有些起伏,我在桃花烂漫间,看到了一柴扉小院。那小院坐落在桃花林中,莫非是桃花仙子的住所。   承欢口渴,说去那小屋处讨水喝个痛快,我一边笑话他“懒驴上磨”,一边朝那小屋走去。   心下神往,万物皆灵。   一女子正在屋外浣洗衣物,乌黑的秀发用一条淡紫色的丝带系起,几丝秀发淘气的垂落双肩,将弹指可破的肌肤,衬得更加湛白。脸上未施粉黛,却清新动人。   那女子看我们看她,却也不恼怒,道:“公子要问路吗?”   我道:“过路人,讨口水喝。”   那女子笑道,声若银铃,道:“我们家小姐说了,只是这水啊,都让别人洗桃花浴去啦。”   承欢已是有些不耐烦,道,“口渴的很,大姐不要玩笑了。”   那女子正色对承欢,道:“谁是你姐姐,好像比你大一样!”转头又道:“讨水喝不要紧,你需要夸夸你姐姐我漂亮。”   我见那女子开朗的很,便笑道:“桃花毫无疑问,其美无以言状。开放之时,如烟似雾,灿若云霞;人游其中,心旷神怡,如进花海。姑娘便是这花中之花了。”   那女子颇有几分才学,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诗经》中‘桃夭篇’的诗句,形容本姑娘如何?”   忽然,身后一女子声音响起,我心头大振。   此语,莫非曾在梦中听到?   那女声道:“奚汇,你又再刁难人了不成?”   那叫做奚汇的小姑娘翩然拜倒,道:“小姐,有两位公子讨水喝。”   我回头,这一生,一次回眸,可能是前世的你,百次为我驻足。   身后站立一女子,芊芊细腰,用一条紫色镶着翡翠织锦腰带系上。一身粉白色的中裙,宽大的衣摆上绣着粉色的花纹,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烟罗紫轻绡。真若桃花般惊艳!   诗经里的桃花,就此永远地开放在了仁者一望无垠的心田里。而现在入我眼帘的,就是从诗经中走出的桃花仙子!   我忙说明来意,道:“姑娘有礼。”   那桃花仙子还礼,并不言语。径直走入院子。   奚汇姑娘给我俩喝完水,打趣道:“公子,继续夸我啊,否则我只给这些啊。”   承欢道:“姑娘就像那桃花流水,开的漂亮,声音就像流水般流得欢畅!”   奚汇道:“什么桃花流水,我可不爱听。都知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可不想找不到好相公。”末了又是朗声大笑。   我道:“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桃花水,是何等美妙的境界。奚汇姑娘不要辜负了这等美言佳句啊。”   奚汇道:“桃花流水,年复一年。桃花占尽了春天的优美景色,古人才喜爱上了这一点。桃花流水,的确能够给人以无限的遐想。”   桃花仙子似乎一直在听我们对话,只是在花枝做成的简易珠帘后,看不轻表情,此时道:“只是小女子听说诗圣杜甫,曾经有过‘癫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这般诗句,公子又如何解释?”   其语如珠玉落盘,其音如燕子呢喃。   我思忖片刻,道:“桃花最纯洁,桃花最天真。桃花自有其人格化了的性格,高洁的与轻薄无关。圣人也会出错,那时杜圣人可能心思烦乱,才有如此感悟吧。”   桃花仙子似点头,表示赞同。   我心下稍喜。   山林之间,一阵风飘过,便是零星小雨,雨滴所到之处,落花零落,翩然于脚下。   奚汇邀我二人于廊下避雨。我想,桃花即使在雨中,其美也毫不逊色,“雨中草色堪绿染,水上桃花红欲然”,更加令人喜爱。想到之处,随口吟诵了出来。   奚汇轻声道:“公子似乎,对桃花情有独钟。”   我笑道:“青山绿水,农夫耕作,竹篱圈鸭的景象,而一幕幕里都不可能少了几枝摇曳的桃花?悠远清香,就是桃花的本质。况且,诗人雅客,都对桃花存着隐居的意味,陶渊明真正流传的,是世外桃源的《桃花源记》,可见陶潜陶渊明心中,真爱的依然是桃花。”   奚汇笑道:“公子年轻,何来遁世的想法?”   承欢道:“桃花,宜室宜家,不比其他花,娇弱或者孤傲的很。不惹人喜欢。田间地头,房前屋后,塘梗山丘,哪里都有,也不需要过多栽培,省力省事啊。”   桃花陌上,一树繁花,一色的红,一色的粉,结果都是一样的艳丽。   在这种优美的意境里,桃花绝对是一种哲理的所在。   我恍若,曾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桃花仙子也恍若柔声道:“同是爱花之人,与公子相遇桃花林,有缘定当重逢,何必问其姓名。”   在我的记忆中,你的出现,就是那漫山遍野绛紫嫣红的桃花,无论你高姓大名,都是我心中的桃花仙子,唤你“绛娘”就是了。   你的名字叫绛娘,我记住了。   相传,吴越王钱镠(liú)的戴氏王妃,虽出身草根,姿色平庸,但是依然得到吴越王的深爱,每每她回娘家时候,总是书写几句诗词,盼其早日归来,最出名的便是“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无论你家住何方,有朝一日,你定缓缓归来,我定期盼。   身已走,但是心已留。 第01卷 功名妄 神女祈雨渡劫难 鸿门夜宴困郎君   4月底,不同往年,天气骤热,华北平原天下大旱,大片江滩裸露,土地龟裂,让人不忍目睹。   县内热潮涌动,弄的人的心情也浮躁的很,出去未走远,便已是汗流浃背。   县令萧顺之大人,多次邀请大佛寺的元澈大师求雨。只是据说元澈大师前往长安求法,一时半会不能回来,要见到的话,必须待到5月份伽蓝节前夕。   自从年关之后,何世贤精神逐渐转好,虽然游侠儿是好是坏的传言,在民间争论不休,好在每当夜晚,游侠儿依旧出现,俗世纷争,总是动摇不了他孤傲不驯的心。   这一日,大庆被甘孝祖家中的管家沅伯关起来了。   究其原因,是大庆去街市上与人斗鸡,玩的是五局三胜。大庆连胜两轮,第三轮对方竟然使诈,大庆的公鸡竟然被一只不知哪里来的黄狗扑倒在地。大庆不依不饶,与对方扭打成一团。结果对方是沅伯的亲属,将所有罪责推到了大庆身上。   在我大唐,斗鸡之风气盛行,斗鸡活动不光是一种娱乐,甚至与勇气、侠气相关联,实在是让人觉得彪狂至极。大庆如此好斗,真如这公鸡一般,也可以说也是何世贤的熏染吧。   据说甘孝祖听说此事后,大发雷霆,要质问何世贤,何世贤哪里是个认输的人,硬是要前去甘孝祖家讲理分辨。   我硬生生的拉住何世贤,此番情景,真是不能再出事了。   我问念奴,杜阿娇哪里去了,怎么不见她。   念奴支吾了半天,原来是杜阿娇已前往县衙处,愿施法求雨,若求雨成功,请县令大人和甘孝祖沟通,要求放了大庆。   何世贤怒道:“阿娇已答应过我,今生不再施占卜通灵之术,怎么她又重出江湖了?”   念奴道:“我是劝不住的。阿娇这么做,也是为了公子你?”   何世贤扭头,不予理睬。   念奴道:“公子若此番前去,强行要人,甘孝祖自然不会放大庆的。我们上次已和甘孝祖结怨,阿娇只能走此一步了。”   何世贤道:“若去也无妨,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不管怎样,阿娇还是去了,我们只能前往。   阿娇的本事,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县衙门前的空地上,阿娇一身行头,正在行法中。阿娇身旁,十尺大小的土地,铺设罡单,身后跪拜五个妙龄少女,都是县内知名的大家闺秀。   原来,阿娇此次借用的是古中山国即将消失的,习俗中的“五女祈雨法”。只见阿娇,将几位少女日常所用的蜡烛搓配在一起,再以蜡和炉灰用水调成稀泥,抹在面前光亮的方块石头上,石头上面放一大罐,盛满清水。   众少女扶着罐子的边沿,一边扶着一边转圈行走,嘴中叨念道:“石头姑姑起,上天把雨去。三天下,唱灯艺;五天下,莲花大供。”   阿娇待众少女念完,只见她身形摇曳,却苍虬有力,又似荷叶迎风。   此时的阿娇,神色凝重,定住步法,朗声道:“五湖四海,水最朝宗。神符命汝,常川听从。敢有违者,雷斧不容。急急如律令!!”   众乡民也是纷纷拜倒,高呼龙王爷的大号,以示尊崇。   施法完毕,县令萧顺之大人问起:“敢问杜娘子,只是这道家的道法,可曾在信奉佛教的我县有效?”   阿娇浅笑拜倒:“所谓道法同源,佛道一家,都是为苍生祈福。此求雨法门,按斗宿之象,九宫八卦之图,可神飞九天,送达章表,禁制鬼神,破地招雷。由此,也无所谓是道、还是佛了。”   萧大人问道:“杜娘子如此神通,他日怎不显露。”   阿娇道:“大佛寺佛光普照,元澈大师众人法力无边,岂是我小女子一人能力所为。此番做法,还望大人遵守承诺便是。”   萧大人道:“那是自然。只是这雨水何时能下?”   阿娇道:“不出三日,定大雨倾盆,如约而至。”   当夜,我问起阿娇为何如此坚决,能确定雨水降落的时间,阿娇笑道:“道家的祖师爷老子曾经说过: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万事万物离不开‘自然’两字,我夜观天象,自然晓得。只能说是大庆命中此次劫难,定能平安度过吧。”   第三日,果然大雨倾盆,如约而至,全县上下,奉阿娇如神灵。经萧大人前往协商,大庆被甘孝祖放了出来,有了这次的教训,他是断然不敢造次了。   阿娇依旧闭门不出,其实也是不想娘家发现隐居至此。再有人求她做法祈福,她只是笑道:“天雨大,不润无根之草;道法宽,只渡有缘之人。”便不再去理会。   这一日,天色将晚,吃过晚饭,我和承欢前去寻何世贤,却见只有念奴在家收拾,浣洗衣物。   念奴生性乐观,一边忙碌,一边哼唱着我当地民谣:“蚂螂蚂螂担着一担水,撒了小姐一裤腿,小姐小姐你别哭,寺庙里有你姨父,姨父是做什么的?卖花的,卖花赚的钱呢?”   蚂螂,是我县对蜻蜓的俗称,此古谣由念奴念出,多了几分俏皮。   念奴抬头看到我,吐舌头一笑。   我道:“念奴好情致。你家公子呢?”   念奴道:“公子小姐还有大庆哥,都去了甘老爷家了。”   承欢道:“甘老爷不是和公子有仇吗?怎么还要去那里做客,怎么?鸿门宴啊!”   念奴叹道:“公子能有什么法子,那传话的小厮说,甘老爷感谢阿娇姐求雨,造福百姓,县令萧大人虽然没有赏赐,他却要请他们做客。”   我道:“我想也是这样,你家公子情绪如何?”   念奴道:“小姐不善言辞,推脱不掉,公子纵有万般本事,在达官显贵面前又能怎样”?说完神色有所哀伤,对我道:“崔相公,考个功名吧,我家公子小姐,还有我和大庆哥,给你守大门都愿意。”又是一阵朗笑。   承欢道:“就是,这样就没人敢欺负我们了。”   心下一惊,若是甘孝祖知晓何世贤就是当日戏班闹事的人,岂不又生事端?只是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倔强脾气,又能劝得动他吗?转念一想,那一日,夜色灰暗,他又是油彩涂脸,时间过去这么久,未必能有人认出他来,这样,心才放宽些。   说说笑笑,我和承欢便走出何世贤家,奔甘孝祖家方向而去,一是为了消食,二来迎接何世贤一行人。   路上路过一片树林,那树林均是参天白杨,甚是雄伟。又如座座宝塔般直耸入云,我暗想,这倒真象极了何世贤的性格,直截了当,桀骜不驯,身露锋芒。   我对承欢道:“休息片刻吧,他们这是回来的必经之路。”   忽然,远处走来一队人马,灯笼火把的拿了一堆,吵吵嚷嚷的奔了过来。我还以为是甘孝祖派人送何世贤三人回来,近了一看,却是沅伯。   我正惊讶,沅伯也认出了我,道:“原来是崔师爷,你可曾遇到了那杀人的大庆?”   什么?   大庆杀人了?怎么可能!   沅伯道:“那大庆杀的是我们的夫人闻氏,那厮跑了。”回头对那些小厮们说:“你们都脚下快点,去把那姓何的小子家翻过来,也要把大庆那杀人犯找出来。”   众人哗然应允。   我一把抓住最后的那个小厮,正是我小时候的邻居周阿强,后来姨娘为了我,效仿“孟母三迁”搬家几次,虽不和阿强熟悉,但童年的记忆在,总比其他走狗强。   我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阿强,到底怎么回事?”   周阿强看前边的人走远,这才对我道:“说是大庆去后花园杀死了夫人,大家看到大庆时候,他手里还拿着那把杀人的刀。”   承欢也是疑惑,当下道:“大庆不吃饭,好好的去后花园做什么。”   我道:“世贤呢?还有,他娘子杜阿娇呢?”   周阿强道:“他们两个都被沅伯关在府里了,崔哥,我不能耽误了,得去赶沅伯他们去了,要不,又得挨骂了。”   快跑了几步,又返回身来,道:“崔哥,要是你们看到大庆了,告诉他千万不要回家,这几日,恐怕我们会蹲点的。”   我和承欢忙连声道谢,阿强这才跑远。   承欢道:“殷儿,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找县令大人,帮忙去救何公子他们?”   我尽力让自己定下心神,道:“上次阿娇求雨,说白了,也有要挟县令大人救人的意思,他和甘孝祖向来有隔阂,这次县令大人不可能再出头了。人不是他们杀的,甘孝祖最多扣留几日,不会多多为难。眼下要紧的,必须找到大庆,问个清楚明白。”   只是大庆在哪里?   大庆没有亲属熟人,自然也不会回家,冒险被抓,眼下他能去的,只有玄女庙了!   当下,兵分两路,承欢回去何世贤家,照顾念奴,毕竟一单身女子在家,看到这些凶神恶煞,不魂飞魄散才怪。我便直接去玄女庙,找大庆问个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