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魂归已物是人非 黑暗,吞噬天地,找不到一丝缝隙。没有光的世界,就没有希望。 “痛,头好痛……”苏紫陌皱起了眉毛,可能是因为沉睡了太久,所以暂时得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慢慢地呼吸,喉咙里有些微痛,还有些许苦涩的味觉感受。她缓缓睁开眼睛,视线范围内模糊一片,轻盈的白色取代了混沌的黑,苏紫陌在心里微微叹息,才出院不久就又回到了这里,林幽肯定又要碎碎念了。 苏紫陌轻轻叹了一口气,又住院了,这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了,她的那一点点积蓄,恐怕全部都投资在这个有去无回的地方了吧?她闭了闭眼睛,努力让自己清醒了一些,再睁开时,视线范围内的事物慢慢清晰,她蓦地怔住了——头顶上方并不是站起来都够不到的白色墙壁,而是好像坐起来伸出手就可以触到的白色轻纱。好奇怪,这是哪家医院? “林幽……”可能是因为沉睡了太久,声带一时忘记了如何振动,只有通过轻轻的气流和口型来传达自己的意思。没有人应答,苏紫陌感觉有些奇怪,她动了动手指,果然僵硬了,看来,这一觉,她睡了很久。苏紫陌习惯性的弯起左手的拇指摸向无名指,还好,林幽还是疼她的,那枚夏展送给她的她戴了六年之久的玉石指环还在。 夜的安静和房间里的黑暗会让苏紫陌有安全感,她深深地呼吸了几口,忍住头的疼痛,支撑起自己的身子,慢慢挪下床,打量着她所在的房间。 水墨画挂在墙壁上,尽显风雅。木制的桌椅,古朴的样式,略懂一些历史的她看不出是哪一个朝代的东西,却知道这一定不是那家医院的风格。她转回身,雕花的木床,上好的绸缎,轻盈的床帐,还有旁边桌子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她的呼吸开始急促。苏紫陌抬起手想要按一按额角的动作让她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同样的,不属于她所在的时代。她想自己没有必要用掐自己一把的方式来证明目前的状况是否是梦,因为头痛的真实让她几乎没有办法再支撑自己站立的姿势。 苏紫陌环顾四周,有一面黄铜的镜子放置在离她不远的梳妆台上,她尽量放轻了脚步挪过去,坐下来,向镜子里面看去。镜子是不会骗人的,那模样她再熟悉不过:瘦瘦的瓜子脸,下巴尖尖,脸色稍稍苍白,应该是生病的缘故;柳叶弯眉,一双丹凤眼,眼尾高挑,夏展总是笑她,说她是勾魂的小狐狸精;小巧的鼻子,樱桃小口,只是唇上没有一丝血色。那不就是她十三四岁的模样么? 她还能想起昏迷前的事情。那天是她的生日,六月初八,天是阴沉的。她瞒着林幽一个人跑到了夏展的坟前,哭着将自己写给他的信一封一封烧掉,就在最后一封信化为灰烬的时候,天际突然划过一道明亮的闪电,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一切都不一样了。 如果,这一切不是梦,也不是恶作剧,难道,她真的穿越了? 苏紫陌借着月光慢慢摸索到一个墙角,蹲下来紧紧地抱住自己。“怎么会这样?穿越这种只在小说里才可能发生的事情怎么会这么刚好地发生在我身上?不是说上天是公平的吗?公平在哪里?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到!爸妈被一场车祸无情的夺走,我好不容易才在夏展和林幽的爱里看到幸福的希望,却又被一场车祸将我的夏展生生夺走!如今,我被带到这样一个陌生的时空,就连林幽,也与我相隔天涯。这到底是怎样的命运,难道一定要我孤身一人吗?现在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穿越而来的是我的灵魂还是我的身体?若是灵魂穿越,为什么玉石戒指还会在我的手上?若是身体穿越,那为什么我的模样会变小?老公,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了?”苏紫陌的眼神慢慢空茫,失去了焦点,孤独和无助让她觉得生命是一种负担,可是她无法确定自己是以一种怎样的状态来到这个世界,所以她不敢用死亡的办法去试图回到她的世界,只能蜷缩在墙角,一动不动。 月光透过窗纱,像水一般缓慢地流淌,忽地,一阵悠扬的笛声飘来,像柔软的棉絮,轻轻将苏紫陌包裹起来。那笛声,低沉婉转,如泣如诉,穿过耳膜,落在心里,终于起了涟漪。苏紫陌盯着笛声传来的方向走过去,轻轻打开窗子,一个修长的人影,伫立在院子中央。 大约是感觉到了屋子里的人打开了窗子,那人停了笛声,转过了身子。淡蓝色的衣衫,在清风拂动下轻盈自在而舞;柔顺的头发散在肩上,不知是生来如此还是因为有衣衫的映照而泛着淡淡的蓝色光泽;清秀的脸,从眉梢到嘴角都散发着一种宁静祥和;特别的是那一双眼眸,深深的湖蓝色,像是天山的水,清明澄澈,不含半分尘世的污垢。 “你是谁?”苏紫陌轻声问道。 “雪初公子,钟隐。”他的声音也和他的人一样,具有一种安宁的力量。 “你在这里干什么?”苏紫陌的眼神里没有警惕,只是单纯的好奇。 “自郡主昏迷以来,我日日都在这里。”钟隐微笑起来。 “你刚才吹得是什么曲子?”苏紫陌看了一眼他的手,那好像是一片树叶。 “归去来兮。”钟隐也不隐瞒。 “你会武功么?”苏紫陌抿了抿嘴。 “郡主想做什么?”钟隐的眼睛里闪出几许疑惑。 “能带我上屋顶去坐坐吗?我睡不着。”苏紫陌低着头,声音里透出了恳求。 “郡主?”钟隐的眼神从疑惑转为了讶异,他盯着苏紫陌看了一会儿,两步跃到她的窗边,向她伸出了手。令钟隐没有想到的时候,苏紫陌没有半分犹豫就将自己的小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谢谢你!”苏紫陌勉勉强强地对他露出一个笑容,虽然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可是礼貌还是要有的。 苏紫陌的笑让钟隐微微失了一下神,他幽幽叹了一声,握紧她的手,将她带出房间,一个旋身,两个人就已经落在了屋顶之上,而下面,依旧是静悄悄的夜。 正文 第2章 回首已是千年过 古代的夜是纯净的,没有霓虹灯的纸醉金迷,没有酒精的醉生梦死,只有一片纯粹的月华星辉,落在眼睛里,有种治愈的力量。 “郡主在想什么?”钟隐看着苏紫陌凝视月亮的模样,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儿那么的不真实,好像随时会飞走,就飞到月亮上去。 “我在想,你刚才说自从我昏迷了之后,你每天都到我房间外守护,如今我醒了,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么?”苏紫陌转过头,看着钟隐的眼睛,水晶一样,很漂亮。 “郡主,钟隐以为,世事无常,有万念俱灰,也必有绝处逢生,生命是唯一的希望,也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钟隐对苏紫陌安抚地一笑。 “是啊,得活着才行呢。”苏紫陌别开眼睛,叹息一声,眼泪如珠坠落。是啊,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希望,说不定,这只是上天的一个玩笑,说不定,她有一天忽然就回到原来的世界。就算一切都无法改变,至少她答应过夏展,她一定要活下去,就像他希望的那样坚强。 “郡主,”钟隐见苏紫陌的眼中不再空白,光彩已经在眸光深处若隐若现,轻轻松了一口气,伸手取下自己的外衣,细细地将苏紫陌裹好,“钟隐还有一事相求,钟隐行走江湖多年,神医之名已是家喻户晓,但求郡主垂怜,莫要砸了钟隐吃饭的家伙。” “你是神医?那我……”苏紫陌忽然抬起头,紧张地看着钟隐。 “郡主别怕,”钟隐轻轻拍着苏紫陌的背,试图让她平静下来,“郡主这次失足落水,伤在头上,情况严重,钟隐虽挂着神医的名号,但毕竟是个凡人,只能救回了郡主的性命,至于失忆的问题,钟隐会再想办法的。” 听着钟隐略带抱歉的安慰,看着他真诚的眼神,苏紫陌放下心来,抱紧了身上的衣服,闻着上面淡淡的草药香味,开始思考。钟隐一直叫她郡主,说明她与皇家有着密切的关系,如此,失足落水这样的事情,从来就不可能是偶然,所以失忆带给她的,一定不是格外的呵护,而是看不见的灾祸。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我失忆的事情?”苏紫陌抱着一丝希望询问着。 “除了钟隐,还没有人知道郡主已经苏醒了。”钟隐看着苏紫陌将自己缩成一团的模样,心下了然,“郡主并不想被人知晓郡主真实的情况?” “是的,我只是失去了记忆,而非失去了所有的判断力。”苏紫陌的回答很自信。因为很早就失去了父母的庇护,苏紫陌过早得看清了人情世故,人心的复杂和现实的黑暗让她学会了自我保护,就算是在陌生的环境,她也不那么担心,因为人性,不过就是那样。 “钟隐何幸,能得到郡主的信任。”钟隐微微一叹。 苏紫陌闻言浅浅一笑,“你在江湖,我在高墙,此时并肩而坐,不过是因为我是你要医治的病人,我的病好了,你我也就缘尽于此。没有利益的冲突,就不会有蓄意的伤害,所以我相信你。” “郡主何以见得?”钟隐微怔,不自觉地问出了声。 “你的眼睛告诉我,这里,没有你需要的东西。”苏紫陌看着远处的屋宇恢弘,这里,也没有她需要的东西呢。 “我们做朋友吧,好么?”苏紫陌很突然的一句话让钟隐侧目,她没有看他,好像是一时兴起,可是从她的眼睛里却找不到半分玩笑。钟隐很认真地点点头,然后他看到苏紫陌很开心地笑起来,忽然觉得自己一向波澜不惊的心有了微的起伏。第一次,他觉得,这个世界上,也有如此容易满足的人。 后来,苏紫陌从钟隐的口中,她知道有关于自己身世的事情。 这是一个并未在她所知的历史中出现的朝代。现在是明睿三十七年六月初八,此处是皇国都城长安南郊的皇家别院。她叫苏紫陌,十四岁,皇国左文丞苏彦的嫡女,其母宇文琴默是当今皇上宇文睿的妹妹,因生产之后大出血而亡故,所以自苏紫陌一出生就被封为冰凝郡主,交由如今的庄妃,苏彦的亲姐姐苏白浅抚养长大。苏彦与宇文琴默是两情相悦,婚后夫妻二人琴瑟相合,恩爱非常,所以苏彦从未娶过妾室,宇文琴默去世之后,苏彦伤心欲绝,此后一心扑在国事上,再无心其他。六月初五,苏紫陌失足落水,虽得皇国四皇子宇文烨的及时相救,可性命还是悬于一线。幸而素有神医之称的钟隐游历至此,出手相救,才保住性命无虞。但是,在苏紫陌昏迷的三天里,苏彦从未出现过。 “郡主的心里,对自己的父亲,可有怨怪?”钟隐随口问道。 “我不怪他。”苏紫陌轻快地回答,眼中却有泪光闪烁。直觉告诉她,苏彦其实是很疼爱苏紫陌。苏彦对宇文琴默一往情深,不愿纳妾,可苏紫陌太小,总需要人照料,所以他向皇上请旨,以哀思亡妻为名拒绝纳妾,以专心政事为理由将苏紫陌送进宫,交给自己刚刚失去了孩子的亲姐姐照料。这些年,苏彦在朝廷上贡献颇大,苏紫陌知道,他是为了苏家不倒,庄妃在后宫安稳,这样苏紫陌才能安然长大。他是男人,所以心里的苦,就只能放在心里了。至于他没有来看苏紫陌,大概是因为愧疚吧。有这样的父亲,苏紫陌很幸福。 “都说冰凝郡主人如其名,如今看来,也不尽然。”钟隐看着苏紫陌的侧面,这样的女子,聪明得让人心疼。 “人总是要长大的,不能任性一辈子,你说是不是?”苏紫陌眨眨眼睛,让视线重新清明,“钟隐,你答应过我要和我做朋友的。” “是,郡主可是要钟隐发誓?” “我的名字叫苏紫陌,不叫郡主,你可明白?”苏紫陌俏皮地一笑。她忽然觉得,上天也许是公平的,她在那个世界里失去的一切,应该会在这个世界里找到一些补偿。无论是宇文琴默,还是她原来的父母,包括她深爱也深爱着她的夏展,都不会希望她一直沉溺在悲伤中,所以,她想要替他们,好好活着。 “苏儿,我再给你吹一遍归去来兮,可好?” “嗯……” 正文 第3章 几度温暖绕心房 或许是因为找回了埋藏在骨子里的倔强,或许是因为触摸到了温暖,或许是为了奇迹的再一次发生,或许是因为归去来兮的安然,苏紫陌一夜好眠,再醒来时,天气晴好。 “郡主?”正在苏紫陌睁着眼睛琢磨着要不要把粉红色的床帐全部换成淡紫色的时候,一个颤抖的惊喜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郡主,若幽有没有看错,郡主醒了,郡主醒了!” 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被抓紧,那一种真实感让她忍不住微笑,夏展说得对,世界其实很温暖。这丫头应该是从小就服侍在她身边的,要不然也不会这样紧张激动,苏紫陌转头看着跪在床边哭泣女孩子,只一眼就让她惊得说不话来了。 苏紫陌与林幽自幼相识,眼前的脸她是再熟悉不过的,那是林幽十三四岁时的模样,难道她也穿越了?不对,以林幽的脾气,别说这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就算是有,她也不会叫她郡主。所以,是巧合吗? “郡主?郡主,你怎么了?这好不容易醒了,郡主可别再吓若幽了!”若幽见苏紫陌瞪大了眼睛却一言不发的模样,心里害怕极了,苏紫陌昏迷的这三天,她一直担惊受怕,如今苏紫陌好不容易醒了过来,若是再有什么意外,她该怎么办啊? “若幽?好贴切的名字呢……”苏紫陌缓了缓,反手握住若幽的手。多熟悉的容颜,不正是与她曾经一起疯过闹过哭过笑过的林幽?在她的人生经历最黑暗的时候,是林幽的手臂,拉住了下坠的她,告诉她,她还有她;在她的生活最为困顿的时候,是林幽的肩膀,撑起了无助的她,对她说,好好念书,一切有她;在她的命运再次跌入谷底的时候,是林幽的拥抱,温暖了冰冷的她,让她知道,世界不冷……除了夏展,林幽就是她唯一的温暖。 林幽……苏紫陌好想知道,她的林幽现在守着的是什么。是一块冰冷的墓碑,还是虚无?苏紫陌的心里泛上丝丝愧疚,就算眼前的人儿不是林幽,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自己本就不该吓她的,“对不起,吓着你了,我没事了,你不要哭。”看着若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苏紫陌的心微微抽痛。 “好,奴婢不哭,奴婢不哭,郡主醒了奴婢该高兴的,该高兴的……”若幽抬起没有被苏紫陌抓着的手,胡乱抹了抹脸,努力露出一个甜甜的笑,“郡主睡了这么多天,一定饿了,奴婢这就给郡主做吃的去!” “别走,”苏紫陌抓紧她的手,舍不得放开,她生怕她一松手,这张熟悉的脸就再也看不见了,她生命中的温暖少得可怜,如今,有一点便珍惜一点吧,“我不饿,你陪我坐坐。” “郡主……”若幽看着苏紫陌温柔的眼睛,眼泪又漫出来,“郡主醒来的消息还是要先禀告皇上,还要去叫公子来看看……” “不用了,你刚刚喊那么大声,估计整个长安的人都知道我醒了。”苏紫陌晃了晃若幽的手,想让她笑一笑。 “皇上驾到!庄妃娘娘驾到!”太监尖细的声音吓了若幽一跳,苏紫陌看着她慌慌张张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擦脸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来。 “孩子,我的孩子,你可算是醒了!”还没等苏紫陌反应过来,一个穿着素色绣梨花图样宫装的妇人就冲到了她的床边,抱着她低泣起来。 这应该就是庄妃了,听着她哭得那样伤心,苏紫陌的鼻子也酸酸的,被久违的亲情包围,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不自觉得落下来,她回抱住庄妃,轻拍着她的后背,“姑姑,让您担心了,是紫陌不孝。” “浅儿,冰凝丫头才醒来,身子还虚,你这样招惹她,怕是要哭坏她了。”皇国明睿帝宇文睿身穿着明黄色的龙袍,走到床边,轻轻拍拍庄妃的肩膀,一边的宫人伶俐地走上前将庄妃扶起到一边。 “皇上恕罪,臣妾见紫陌醒来,喜不自胜,一时忘了礼仪……”庄妃慢慢收住哭泣,刚要行礼,宇文睿就拉住了她,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如此。 “紫陌给皇上请安,皇上日理万机,还要分出精神来顾着紫陌,真是紫陌的荣幸,却也是紫陌的罪过,好在皇上贵为天子,龙体康健,否则,紫陌怎么向天下万民交代?”宇文睿不允许苏紫陌下地行礼,苏紫陌只好说几句好话哄哄皇上开心,毕竟是手里握着生杀大权的人,哄着供着总是没有坏处的。 “丫头,朕有多久没有听到你对朕说这么多话了,朕有多久没看见你笑的模样了,真好,像你娘一样……”宇文睿坐在床边,心疼地看着苏紫陌瘦削苍白的脸,叹了一声,转头询问站在床边的若幽,“郡主醒来多久了?那位公子可来看过郡主?郡主可吃了什么?” “回皇上的话,郡主是刚刚醒过来的……” “钟隐公子到!”通报声打断了若幽的回话,淡蓝色的身影从容而至,苏紫陌转头望过去,“宁静致远”,这四个字给他,再合适不过了。 “钟隐给皇上请安,给庄妃娘娘请安,给郡主请安。”钟隐略施一礼,优雅之至。 “免了,先看看丫头。”宇文睿摆摆手,让钟隐起身,也将一众丫鬟太监赶出门外, 苏紫陌看着宇文睿的动作,他对她的紧张让她有些不适应,这里毕竟是宫廷,真情这种东西,对于皇家来说,向来是奢侈品。 钟隐轻咳一声拉回了苏紫陌的注意力,深蓝色的眸子中染上安抚的笑意。苏紫陌对钟隐眨眨眼,配合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腕。钟隐从袖中甩出几条丝线搭上去,看着苏紫陌的眼中露出惊讶的神色,他的笑意更深。 几分钟之后,钟隐起身对宇文睿微微躬身,“恭喜皇上,恭喜庄妃娘娘,郡主的身子已无大碍,只要稍事调养,就可以恢复容光。钟隐这就下去开几个调养的方子给郡主。” “嗯,好,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写出来,朕要冰凝丫头赶快好起来!”听到苏紫陌没事之后,宇文睿高兴得很,大手一挥,下了旨意,“来啊,传朕旨意,六月十五月圆,在明湖上举行家宴,庄妃要照顾冰凝丫头,这事儿就交给皇后去办吧,务必要办得热闹些。” “是,奴才这就去传旨!” 正文 第4章 前尘旧事一炬焚(上) 明睿三十七年六月十三,夜,皇家别院,覆雪阁。 苏紫陌站在书桌边,一张一张翻看自己写了一整天的字。对于从小就喜欢古典文化的她来说,即使是一个陌生的时空,陌生的朝代,同样的繁体字和毛笔宣纸依旧不是陌生。她小的时候跟父亲练过一段时间的书法,可是那时太年幼,总是没有耐性,所以也没有练出个所以然,如今来看,自己好似是有这天赋的,或者说,和着哀伤的思念体,很凄美。 厚厚的一叠宣纸,上面只有两个字——“夏展”。 “郡主,歇一歇吧,写了一天了,奴婢看着都觉得心疼。”若幽远远地站着,苏紫陌不许她靠近,她也不知道她在写什么,只是大致能看出她写的是同样的字,每天晚上,她都会把写好的纸卷起来放进旁边的箱子,凝视许久才肯锁上箱子去睡觉。几天下来,虽然脸色没有之前那么苍白,可是人却是瘦了一圈的。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苏紫陌略略抬头,正好看到窗外月亮正升上枝头,还记得第一次看月亮的时候,还是弯弯的呢,如今竟然圆了。 “回郡主的话,今儿六月十三了,后日就是家宴。这些天皇上赏赐的和各宫娘娘送来的东西郡主一眼都没有看过,要不然奴婢给郡主拿过来看看,换换精神也好。” “罢了,都登记了收好就是,我懒得看。”也不外乎是些珍玩首饰衣料什么的,送来的时候苏紫陌只吩咐了把紫色的衣料都拿去做了衣裳,其他的她都没什么兴趣,也就没理会了。 “那,要不然奴婢再去后面小厨房给郡主做点点心吧,郡主晚饭也没吃多少……” “不用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苏紫陌的眼睛凝在宣纸上,意识慢慢下沉,夏展,此时的你,在哪里呢? 若幽还想在说些什么,可苏紫陌淡淡的一眼,就让她什么都不敢再说,苏紫陌变了好多,白日里总是微笑着的,可一到夜里,就笼罩上了一层浓郁的悲伤,这样的变化,不知道是福是祸。若幽无奈地退出房间,把房门掩好,一回头便看到了站在月光里的人。 “奴婢见过雪初公子。” “起来吧。”通过打开着的窗子,钟隐看着苏紫陌的一举一动,她对于宣纸上的内容流露出的深情,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传闻不是这样的。他还记得来时路上听到的消息——“皇国冰凝郡主苏紫陌,左文丞苏彦嫡女,自幼丧母,长于庄妃膝下,性情冷漠孤傲,世间万物,无可在她眸中停留。冰凝二字,名副其实。”她不是没有感情的么? “公子,奴婢知道公子是高人,奴婢求公子劝劝郡主!郡主整日整日都像这样窝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在写些什么,这才五天的工夫,就写了满满一大箱的纸,人也瘦了一圈,再这样下去,奴婢实在是担心郡主的身子……”若幽含着眼泪跪下来求着钟隐。她自小跟在苏紫陌身边,她看得出来,苏紫陌看钟隐的眼光是不一样的,也许自己这样的举动会造成一些不可预料的结果,但是为了不让苏紫陌再这样自我折磨下去,她不得不这样做了。 “你先起来,她是我的病人,我必会保她无恙。”钟隐将若幽扶起来,视线转回苏紫陌身上,“这几天,我不在的时间,她都是这样在书桌前度过的?” “是的。”若幽掉下泪来,“每日公子来访时,郡主都是笑脸相迎,可是公子一走,郡主就不怎么笑了,要么就在书桌前不停地写着什么,要么就坐在床上摸着左手上的戒指发呆。” “左手上的戒指?”钟隐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苏紫陌左手上的戒指……钟隐回想了一下,那日在屋顶上好像看见过,半透明,玉石质,细细的一圈,没有什么花纹,若不是那戒指在月光下会微微发出淡紫色的光芒,他根本就不会注意到她手上戴着什么东西,现在细想起来,那样简单的东西不像是从宫里少府寺做出来的东西。 “是啊,郡主向来是最讨厌首饰一类的东西,她总是说那些东西太累赘,可是这次醒来,郡主就很宝贝那个戒指,整日都戴在手上,就连睡觉都不肯摘下来。那个戒指……”若幽也算是在宫中生活了多年的,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不是我送的。”钟隐淡淡回答了一句,没有理会若幽偷偷松一口气的样子,只是认真地看着苏紫陌的动作,一笔一划,惊讶的是,他竟然看不出她写的是什么。至于那枚戒指,难道是他送的?钟隐将苏紫陌在这宫中能接触到的人想了一个遍,一张脸出现在脑海里的同时,他皱了眉毛。若真是那样,就不好了。 “公子?公子?”若幽见钟隐只是站着出神,有些焦急地唤了几声。 “你去小厨房做些甜的点心来,郡主这里有我,你且放心好了。”钟隐吩咐了一句,抬步走进苏紫陌的房间。他在外间稍稍停留了一下,苏紫陌依旧专心于纸笔,好像并未注意到他进门,他沉吟一下,直接走向书桌。 “你来了。”苏紫陌轻轻向他打了个招呼,眼睛却并未从纸上挪开。 “是,我听说我的病人好像不太听话,所以过来看看。”钟隐调侃了一句,随手拿起苏紫陌写好的一张纸,夏展,还好不是那个人,他在心里舒了一口气。夏展。钟隐又念了一遍,然后思量了半天,他好像从未听说过这个人,无论是宫内还是宫外。“这个夏展就是苏儿要我帮忙将所有来看你的人都拒之门外的理由?”钟隐斟酌了一下,开口问道。 “是。不过不是这个夏展,夏展只是夏展,没有这个那个一说,他是独一无二的。”苏紫陌看着自己写好的字,满目柔情。 “能得苏儿这样称赞,必是位了不起的人物,我倒是很想认识一下,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 “话里有话,你这可是叫我不要小气?”苏紫陌看了钟隐一眼,眸中笑意清浅,“钟隐,真的不是我小气,是他,不在这个世界。”苏紫陌低下头,抚摸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环,叹了一口气之后,收起散落在书桌上的纸张,仔细卷好,抱在怀里,绕过钟隐,向一只大箱子走过去。 箱子被打开的时候,钟隐的瞳孔收缩了一下,那样大的箱子,几乎已经盛不下了,不过三四天的时间,她究竟写了多少?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竟然让她思念至此? 正文 第5章 前尘旧事一炬焚(下) “苏儿,你……”钟隐向来就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此时更显得词穷,一句“他不在这个世界”,就让所有深刻的感情都失去了追究的必要,只是,她毕竟是金枝玉叶,未来…… “钟隐,”苏紫陌抚摸着柔软的宣纸,眼泪掉下去晕开了墨迹,“你是不是想说,我是冰凝郡主,是重臣之女,我的命运是从一出生的时候就被写好的,反抗的话会付出很大的代价,比如他的生命?” 钟隐沉默地点点头。 “你误会了,”苏紫陌的轻笑中溢满了凄苦的味道,“他于我而言,已经是一个永远都回不去的过去了,我也不会因为他而在这种步步惊心的地方做出什么偏激的举动,不是所有的怀念都是任性,我只是眷恋着他给我的温暖。” “苏儿,你这是在用一种自欺欺人的方式掩饰你真实的想法,其实,你的心里是放不下的,不是吗?你对我说的好好活着,不过是延续生命,像一具没有生气的木偶,随着命运沉浮。这不是最真实的苏紫陌,你知道吗?我看得见你骨子里的向上生长的力量。”钟隐蹲下身子,抓住苏紫陌的肩膀,让她看向自己。 湖蓝色的眼眸源源不断地向她传递着一种柔和的温度,苏紫陌没有办法别开眼睛,她生命中的温暖那么少,在寒冷中趋向温暖,这是人的本能。在钟隐的眼神中,苏紫陌感觉自己的心脏渐渐暖和过来,就在她要露出笑容的时候,让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钟隐手腕轻转,不远处的一个烛台迅速地飞了过来,直直地落进箱子中,写满了字的宣纸瞬间就燃了起来。 “你干什么啊?”苏紫陌呆愣了几秒之后,爆发出一声几近凄厉的尖叫,然后不顾火焰的灼热,就要伸手去抢出箱子里面的纸。 钟隐眼疾手快,一把将苏紫陌拉到一边,点了她的穴道,让她动弹不得。 “郡主?郡主,怎么了?啊,怎么着火了?”若幽闻声跑了进来,看见房间里的景象,吓了一跳,忙叫了几个小丫鬟一起拿水救火。 经过一番折腾,箱子里的火被扑灭了。还好抢救及时,火势并没有蔓延而殃及到其他的东西,但是箱子里面的纸已经全部都面目全非了。 钟隐见没有危险了,方才解开了苏紫陌的穴道。刚刚能动,苏紫陌就像一阵风一样飞奔到箱子边,看着里面凌乱的碎片,悲怒交织在胸腔。她忽然起身,冲到钟隐面前,高高扬起了手。 钟隐平静地看着苏紫陌,湖蓝色的瞳孔中没有一丝起伏。 苏紫陌的手迟迟没有落下,良久之后,她恨恨地放下了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大滴大滴地砸在地面上。 钟隐用眼神示意若幽等人出去,若幽会意地点点头,带着人退了出去,并轻轻关上了门。 “苏儿……”钟隐轻轻唤着苏紫陌。 “你为什么要这般残忍?”苏紫陌哑着声音质问。 “苏儿,你那般聪明通透,怎么会这般固执?”钟隐叹了一声,“你明明什么都看得清楚明白,你明明知道他的离去是不可改的无可奈何,你明明知道他不愿你执着在悲痛中无法自拔,你明明知道你可以好好利用自己的身份和智慧去完成一份美好的未来,你又何必执着于一句曾经的再也不可能实现的誓言,而选择让他背负着误你一生的怨名,让他不得安然超生?苏儿,放手吧。” “钟隐,你可知你这是在将我推向一无所有的境地?” “心就那么大,容量有限,放不下过去,就装不进未来。苏儿,你可知你的一句一无所有,将我置于何地?” 苏紫陌抬头看着钟隐的眼睛,眸光深处若隐若现的忧伤让她的悲伤和愤怒渐渐平息。钟隐说得对,她什么都明白,只是装作不懂罢了。她的夏展,从来都舍不得她难过。 一把火,烧在了记忆的森林,眼泪流尽,悲伤和想念被埋葬在了心底最深处的土壤,再不触碰,“对不起……”苏紫陌伸手轻轻拽住钟隐的衣袖。 “罢了,”钟隐伸手摸摸苏紫陌的头发,“以后不要再犯傻了,既然知道在这宫里步步惊心,就不要给别人留下把柄,我终究不是神,不可能每一次都能刚好救了你,懂么?” “你的意思是?”苏紫陌猛然抬头,果然是那样么?原来的苏紫陌的失足落水果然不是意外! “话说多了不好。”钟隐浅浅一笑,“去参加后日的皇家家宴吧,你会有所收获。” “皇家家宴么?”苏紫陌不情愿的表情不遮不掩的表露在了钟隐面前,“说什么为了庆祝我死里逃生,其实不过是一场相亲大会!这皇上真会抓紧一切机会!” “呵呵,”钟隐笑出了声,“看来,这太聪明了,也不是件好事。” “钟隐,你一定有办法让我不必去参加那个皇家家宴的,对不对?”苏紫陌苦着一张脸乞求着。 “苏儿,你是要让皇上治我的欺君之罪吗?”钟隐双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不过……”钟隐口气一转,果然吸引了苏紫陌的注意力,看着她一脸渴望的模样,钟隐开始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她不过是个脆弱的孩子。 “不过什么,你快说啊!”苏紫陌等不及了,迭声催促。 “哎……”钟隐摇摇头,情这一字,果然害人不浅,“你莫要忘了,你是皇上亲封的冰凝郡主,你父亲是当朝左文丞,你母亲是皇上的妹妹,你的姑姑是后宫地位仅次于皇后的庄妃娘娘!” “你的意思是,以我背后的势力,我完全可以在皇上的众位皇子中选择一个我喜欢的,然后风风光光的嫁过去,对不对?”苏紫陌一脸颓然。 “这样还不够么?” “钟隐,你不觉得,这种地方根本就不适合我吗?”苏紫陌走到窗边,仰头看着已经升得很高的月亮,“纵然身份地位再高,始终不能摆脱这笼中的各种枷锁,无论多么小心,还是会一不留神就丢了性命,这样几乎是在刀尖上行走的生活,我不喜欢。” “苏儿,你想要什么?” “一个可以让我心甘情愿为他画地为牢的人。”  正文 第6章 月圆夜的初绽放 六月十五,晴。 傍晚时分的皇家别院,人来人往,忙碌非常,因为这一次的家宴,皇上特别吩咐了,一定要办得热热闹闹,所以整个后宫一点都不敢怠慢,除了一个地方——覆雪阁。 “郡主,你看这天色都已经暗下来了,再不更衣梳妆可就来不及了!”若幽都已经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了,可是苏紫陌还是一脸惬意地窝在软榻上,抱着柔软的蚕丝被,吃着钟隐送来的栗子糕,闲适地翻着书页,丝毫没有将皇上特意为她的苏醒而准备的家宴放在心上。 “郡主!我的好郡主!奴婢求你了!起来梳洗打扮吧,好不好?真的要来不及了!”若幽又转了几圈,见苏紫陌还是没有反应,只好使出最后一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红了眼圈。 “哎……”苏紫陌果然动了,她无奈地叹了又叹,这丫头,才几天几摸透了她的脾气,知道她最怕看见她下跪,最怕看见她哭,动不动就这样“威胁”她做这做那的。林幽啊,不论走到哪里,都是她的死穴!“你快起来,快起来!真是怕了你了!我看完这一章就起来梳妆,你先去准备吧。” “好,奴婢这就准备去!”听到苏紫陌终于答应起身梳妆,若幽高兴得不得了,忙招呼外面站了许久的一群小丫鬟进到屋里,把手里端着的东西一一摆在苏紫陌面前,“郡主,郡主,你看看,这些都是皇上和各宫娘娘赏赐的。桃花粉、梨花粉、兰花粉……郡主要用哪一种呢?双凤纹鎏金银钗、四蝶纷飞银步摇、碧玉七宝玲珑簪……郡主要戴哪一件?还有,郡主要穿哪件衣服?系哪几个配饰?……郡主?” 等若幽一口气将所有的问题都问完,苏紫陌已经把书丢在一旁,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了起来。若幽一见,又着急起来,连礼数也顾不得,直接去拉她,“郡主,郡主……” “啊呀!”苏紫陌终于受不了了,掀开被子,一脸的怒气冲冲,“你就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 “苏儿,今儿这脾气怎的这么坏?栗子糕不够甜么?”钟隐进门的时候,刚好看到苏紫陌发脾气的那一幕,她撅嘴的可爱模样,让他微微一笑。 “钟隐,你可来了!”苏紫陌一见钟隐,就如同见到了亲人一般,一阵旋风就飘了过去,抓着他的衣袖摇晃,“快想个办法吧,我是真的真的不想去参加那个什么皇家家宴了,你看看她们这个阵仗,活脱脱地要折腾死我不是?” “苏儿,我觉得,你还是乖乖听话的好,现在是我来请你,一会儿可就是你姑姑亲自来绑你了!”钟隐无奈地耸耸肩膀,表示帮不上什么忙。 “不是吧?”苏紫陌哀嚎一声,昨天在庄妃宫中接受了整整一天的宫廷礼仪教育,现在腿还在疼呢,也怪她自己,一看到庄妃掉眼泪就没办法再说拒绝,这样心软的性子,估计再过些日子,“冰凝”的封号就该被夺了去了吧?“好吧好吧,我听话便是了!”苏紫陌有些挫败地放开了钟隐的衣袖,转头看了看丫鬟们手里的托盘里的东西,一张小脸都快皱成包子了,“钟隐,我可不可以不穿戴那些东西,我真的很怕我脆弱的小身板支撑不起那些个重量啊!” “苏儿,”钟隐伸手拍了拍苏紫陌的头顶,“今天是你病愈后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作为你的朋友,若是没有为你准备什么,总是说不过去的,是不是?” 钟隐将一个小包裹交给若幽,示意她带苏紫陌去更衣,而他自己,则是走到院子里,飞身上树,随手摘下一片树叶,轻柔地吹起了归去来兮。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苏紫陌房间的门重新被打开,一个纤细的人儿优雅地走出来,仰着脸看着钟隐微笑。那一刻,钟隐承认,苏紫陌,很让他心动。 “怎么样?我漂亮么?”苏紫陌笑吟吟地问着。 钟隐微微颔首。 此时的苏紫陌,一袭扎染齐胸襦裙,紫色由浅入深,层层沉淀,外罩一件冰蚕丝织成的纱衣,薄如蝉翼,轻似浮云,衬得她飘逸出尘,好似九天嫡仙;满头青丝随意挽起,用一只白玉雕成的凤蝶发梳固定住,留一缕垂在胸前,清丽而不失妩媚;淡淡的妆容,素雅大方,紫水晶水滴形额坠与耳坠上下相映,更衬出她的花容月貌;左手的无名指上,有淡淡的紫色光泽若隐若现。 “看够了么?”苏紫陌俏皮地一笑,她是真心喜欢这衣服的,合身不算,还很合她的心意,钟隐的细心体贴,让她很感动。“若是看够了,就一起走吧。” “这,恐怕不合礼数吧?” “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我想我需要一个能在不知不觉中保护我的人。”苏紫陌凑近了钟隐的耳朵,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出了理由。 “难得郡主这般为钟隐的名声着想,那钟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钟隐略略欠身,脸上的笑有赞赏也有宠爱。 皇家别院御花园。月朗星稀,百花齐放,大团大团的牡丹雍容华贵,大片大片的茉莉幽香缠绵,还有满池盛放的莲花,其中有几枝并蒂莲开得突出,伴着皎洁的月光,熠熠生辉。苏紫陌在钟隐的陪伴下,信步走着,眼神落在景致上,青瓦红墙,亭台水榭,隐隐透出些许江南的味道。江南呵,夏展答应过陪她一起去看的,如今,看这景色的,只剩下她一人凄凉了。 不是和自己说好了要忘记他的么?怎么会又想起他了呢?苏紫陌低垂了眸,往钟隐的方向靠了靠,淡淡的草药香让她平静,“还有多远?”苏紫陌随口一问。 “不远了,绕过这座假山就到明湖湖畔了。”若幽以为苏紫陌走不动了,忙伸手扶住她。 “这座假山么?”苏紫陌忽然停住了脚步,心里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说不上到底是好还不好,心跳越来越快,她开始觉得不适。 “郡主怎么了?这座假山有什么不妥么?”钟隐也停下来,顺着苏紫陌的眼神看过去。 “没什么,走吧。”苏紫陌深深吸了一口气,对钟隐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一行人绕过假山,一个挡在前面的路上的人,让苏紫陌终于找到了心跳加速的理由。 正文 第7章 回首又见却非他 回首又见他。 记忆中是温柔的眼眸,黑曜石般的瞳仁,纯粹的墨色,内里却流光溢彩,仿佛收纳了一整个璀璨的星空。就算是生气的时候,依旧可以再最深处看到浓得化不开的温柔。还记得初见时,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瞳,让自己沉沦,没有一丝反抗,也不曾后悔过。九年,执子之手,无论悲喜,只要望见那一双眼,便是晴天。 夏展…… 凝望着那张铭刻在生命中的容颜,苏紫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甩开若幽的手一路飞奔向那个熟悉的怀抱,她怕再多耽误一秒,他就会再次消失在她的生命。直到她的双手真正触摸到了他温热的身体,她才放下心来,这不是梦,他是真实存在的。苏紫陌将脸埋在他的胸膛,轻语呢喃,“我最最亲爱的夏展,你终于回来了……”下一秒,眼泪带着所有的思念倾泻而出。 也许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没有预警,所有的人都来不及反应,当一个娇小的身躯扑入自己的怀抱的时候,被抱住的人也出现了几秒钟的愣神。他定了定神,低头看了看抱紧自己的人儿,感受着她手臂上的力道,听着她低低的哭泣,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怎么,改变路数了么? “奴……奴婢给烨王爷请安,烨王爷吉祥。郡主……郡主她……”若幽不知道苏紫陌怎么会突然向前跑去,待她看清苏紫陌抱住的人之后,不禁从心底里打了个哆嗦,那不是别人,正是素有“修罗王爷”之称的皇国四皇子,宇文烨。 “起来吧。”宇文烨淡淡地瞟了若幽一眼,郡主?冰凝郡主?他微微蹙了一下眉,转而恢复了平静,抬起手刚想要拥住苏紫陌,手却在下一秒闪电般的松开,同时,苏紫陌也被人拉离了他的怀抱。失去的那一瞬间,他似乎有些失落的感觉。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我好不容易才又见到了他,我不要他再离开我,你放开我!”被拉离了温暖怀抱的苏紫陌,像一只愤怒的小兽,拼命地挣扎着想要回到不远处的人怀中,可是无论她怎么伸手,她都够不到他,而对面的人也没有伸出手来回应她,绝望的泪水开始涌出眼眶,“夏展,你不要走,你抱抱我,抱抱我呀……” “郡主?郡主?”钟隐看着苏紫陌几乎失控的模样,又瞟了一眼宇文烨,见他没有任何动作和表情,眼神一闪,脚步挪动,挡住宇文烨的身影,同时拉起苏紫陌的左手,右手一翻,几枚银针准确地扎入她手掌的穴位中。 “好痛……”手掌上的刺痛让苏紫陌瞬间清醒,水雾弥漫的眼睛也渐渐恢复清明,她抬起头,钟隐清俊的容貌清晰地呈在视网膜上,“钟隐,我……我刚刚梦到他了……” “苏儿,你醒一醒,我想他并不是你的他。”钟隐见她的眼神不再空茫,手腕翻动,将银针尽数收回,守礼地放开了苏紫陌的手,只是轻轻地提醒她。 苏紫陌闻言,瞪大了眼睛看着钟隐。钟隐点点头,让开了身子。苏紫陌望过去,那一张让她朝思暮想的容颜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几乎要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忍住眼泪,没让自己再次失控。她深深呼吸了几下,平静地直视宇文烨的眼睛,良久,才挪开了视线。 “不是他。”苏紫陌的眼中闪过几分痛苦,“虽然是同一样的容貌,可是他像是阳光,永远都那么开朗向上,而那个人却不一样,那种从眼眸深处透出来的冷意,是不能被忽略的。” 苏紫陌彻底醒了,对面的人不是夏展,就算是重生,就算是失忆,她的夏展也不应该是那般冷峻的模样。夏展是温暖的,而宇文烨是冰冷的,所以,紫陌不愿意骗自己,夏展已经不在了,她亲手将他送入那高温的焚炉,又亲手将他收敛进那一方小盒子,他的灵魂,早已经如他承诺的一般,化作了天际最明亮的星,守护在她的每一个黑夜。这个世界,就只剩下了苏紫陌一个! “钟隐,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苏紫陌拉了拉钟隐的衣袖, 直视着钟隐的眼睛,深深地看进去,一片澄澈,没有做作,没有刻意,只是单纯地担心她,一如那一年的夏天,她学习骑单车的时候不小心摔倒,林幽奔过来背起她直奔附近的诊所时的眸光。温暖从心脏开始,沿着血管蔓延开去,浅浅的微笑,却是真实。 “我没事的。”钟隐弯起食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对面的人,“四皇子宇文烨,十四岁领兵平叛,班师回朝时封了王爷。” 苏紫陌点点头,给了钟隐一个“放心”的眼神,扶了若幽,重新走到宇文烨面前,此时的她,眼中已经没有半点波澜,只见她盈盈下拜,声音清灵,“紫陌见过烨王爷,烨王爷吉祥。天色暗淡,紫陌刚刚将王爷错认成了他人,冲撞了王爷,还望王爷海涵。” “郡主请起。”宇文烨扶起紫陌,她手腕的纤细让他蹙了眉头,“这些日子,本王一直是政事缠身,不曾得空去探望郡主,心里愧疚惦念得很,听庄妃娘娘说郡主今日会在家宴现身,故而特意在此等候。此时见郡主气色很好,本王也就放心了。” “紫陌谢王爷救命之恩。”苏紫陌淡淡地说着,将自己的手从宇文烨手中抽了回来。 “郡主客气了。明湖景色虽好,郡主喜欢也无可厚非,但还是要小心为上。另外,郡主身边贴身伺候的人,还是要得力些的好。”宇文烨看着苏紫陌的表情从最初的热切一点一点冷却到没有温度,唇角弯出几许玩味的笑意。 苏紫陌明显地感觉到了若幽的颤抖,一抬头,正好对上宇文烨略带不屑的目光,一种厌恶的感觉油然而生,夏展那么干净,可是眼前这个人却……苏紫陌伸手握住若幽的手,仰起脸,秀眉一挑,“王爷教训的是,可王爷不要忘了,王爷,只是王爷而已。” 这一句含义颇多的话,让宇文烨微眯了眼睛。看来,还真是小看了这个丫头。 正文 第8章 重生后锋芒初显 这座假山的位置距离明湖已经很近了,因为有宴会要举行的缘故,宫人在附近往来得十分频繁,盏盏宫灯,烛泪点点,微风带起几分妖娆,动中的静,格外美好。可是,假山的另一面,却不那么和谐。 “本王总听父皇说,冰凝郡主冰雪聪明,貌美如花,奈何一直深居庄妃娘娘宫中,不常出门走动,故而一直仰慕而不得见,今日一见,果然了得。”与苏紫陌对峙了一会儿,见她丝毫没有示弱的意思,宇文烨便先开口缓和气氛。 “是皇上谬赞了。”苏紫陌微微一笑,“紫陌自幼丧母,幸得皇上垂怜,带入宫中照顾,紫陌从小便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故而紫陌十分珍惜自身性命,可惜紫陌还是年纪轻,才去明湖走走,便给皇上添了麻烦,真是紫陌的罪过呢。” “既然如此,郡主今日出门怎么不多添几个侍卫,而是只让几个宫女和雪初公子跟着,是不信任父皇的亲卫军,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宇文烨故意用暧昧的眼光在苏紫陌和钟隐身上游走。 “古有凤凰涅槃重生,而紫陌也算是生死门关上走过的人,若是还如以前一样,那不是辜负了有心人的特别照顾?至于钟隐……” “至于钟隐,”钟隐截过苏紫陌的话头,“好不容易才在江湖树立起了神医的名号,自然不愿意轻易放掉,何况钟隐既然答应了皇上保住郡主的性命,那欺君罔上的后果,钟隐可是承担不起的。” 钟隐和苏紫陌相视而笑的模样,看在宇文烨眼中,格外刺目。他刚想要张口再说些什么,却被一个娇俏的女声打断。 “烨,原来你在这里啊,我找你很久了呢!” “奴婢给澈王爷请安,澈王爷吉祥,奴婢见过上官小姐。”一直没有说话的若幽在这个时候发出来的声音有些突兀,苏紫陌心知这是她做为奴婢必须遵守的礼仪,但这声音,未免也太高了一些。她回头看向若幽,她的神情中似乎有一抹不满。 苏紫陌打量了一下并肩而来的两个人:男子丰逸俊朗,略宽松的衣衫上是水墨点染的花样,一举手一投足间尽是闲适悠哉,特别是那一双眼,如一汪清泉,清灵澄澈;女子娇俏可人,蜜色的宫装华丽富贵,鹅蛋脸,杏核眼,可爱的模样十分惹人爱。上官小姐?她姓上官?难道她就是掌管皇国右武相上官鸿飞的掌上明珠,自幼在王后上官华凤身边长大的内定太子妃人选,上官甄宓? “紫陌见过澈王爷,给澈王爷请安。”想明白大致的人物关系,苏紫陌对着那男子微微欠身一礼。 “钟隐见过澈王爷,上官小姐。”钟隐的礼向来行得浅。 “都免礼吧,”宇文澈纸扇一挥,笑眯眯地看着钟隐道,“早就听闻雪初公子大名,既是妙手回春,又擅得一手上好的煮茶技艺,若是能得公子一杯茶,真可谓是三生有幸啊!” “王爷说笑了,若王爷不嫌弃,明日可好?”钟隐笑笑答道。 “都说雪初公子平和易近,果然如此,明日甚好,那我就不客气啦!”宇文澈走到苏紫陌身边,弯腰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转向宇文烨,笑眼弯弯,“王兄,难怪我和宓儿一直找不到你,原来,你是佳人有约啊!难得王兄肯在儿女情长上用心,父皇和昭妃娘娘都该安慰了。” 宇文烨有些尴尬地干咳一声,刚要解释,一道艳丽的身影就挤在了他们中间,亲热地拉起了苏紫陌的手,“咦,你不就是那个苏紫陌吗?你不认识我呀?对了,我差点忘记了,你自小就是足不出户的,这样可不好,在宫里不认识人,难免失了礼数,到时候丢了庄妃娘娘和苏大人的面子就不好了,所以说啊,你还是多出来走走的好!”埋怨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关心的味道,可拉长的尾音却透露出些许危险的信号。 真不愧是宫里的女人!苏紫陌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心里冷笑一声,可惜还是太年轻了一些。她瞟了宇文烨一眼,笑着开口,“上官小姐教训的是,紫陌自幼养在深闺,整日与诗书古琴女红为伴,枯燥得很。不若上官小姐,能得王后的亲自教导,可以在外面到处行走,妍丽娇姿让世人称赞。不过紫陌想知道,小姐既然知道我是苏紫陌,又是否知道我是皇上亲封的冰凝郡主?还有,小姐博闻强记,知书达理,可知这宫中长幼有序,尊卑分明?”苏紫陌的一席话,谦卑有礼,也不卑不亢,既保持住了大家闺秀的仪态,又端足了郡主的架势,让上官甄宓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张口却不知说些什么,只好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宇文烨。 “宓儿,还不向郡主请安赔礼?”宇文烨丝毫不为上官甄宓的表情所动,只是看着苏紫陌姣好的脸上满是不耻下问的恭敬之色,而眼眸深处则是一种慵懒的狡黠,他心中微微一动,这丫头,很有趣! 听到宇文烨的话,上官甄宓瞪大了眼睛,满眼得不可置信,见宇文烨神色坚决,只好咬了咬牙,弯腰行礼,“上官甄宓见过冰凝郡主,给郡主请安,刚才言语多有冒犯之处,还望郡主看在宓儿年幼的份上,莫要与宓儿计较。”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苏紫陌笑意盈盈,满意地点着头,“上官大人有女如此,未来必能光耀门楣!” “谢郡主夸奖!”上官甄宓也不是笨蛋,苏紫陌言辞中的嘲讽她也不是听不出来,可是碍于宇文烨在一旁,她不好发作,只得忍气吞声。 “小姐客气了。”苏紫陌忍着笑,转向宇文烨和宇文澈,“烨王爷,澈王爷,若没有别的事,紫陌就先行告退了,再晚的话,姑姑怕是要差人来寻了,到时候免不了要一顿责骂呢。” “嗯。”宇文烨冷冷地应了一声。 “咳。”苏紫陌福了福身刚要离开,就听到钟隐在身后似笑非笑地轻咳一声,她转头一看,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咦,上官小姐,你怎么还不起身?哎呀,是不是我忘记了叫你起来了,真是对不起呢。” “没关系。”上官甄宓在婢女小荷的搀扶下站起身,低着头咬牙切齿地回了一句。 “如此甚好,那么紫陌先告辞了。”苏紫陌俏皮一笑,招呼着钟隐,“钟隐,快走吧,姑姑还等着你向她汇报我今天喝药的惨状呢!” “是,郡主。”钟隐轻笑着应了一声,冲两位王爷略一点头,跟上了苏紫陌的脚步。 “宓儿恭送郡主。”刚刚起身的上官甄宓不得不再次屈膝。 “免礼平身吧。”苏紫陌远远地丢下一句,一副根本不把上官甄宓放在眼中的样子。 正文 第9章 初生牛犊不畏虎 皇家别院位于皇国都城南郊落妍山脚下,明湖则是引山中清泉汇聚而成,下与地下水相通,保证了湖水的循环,使得湖水保持清冽。明睿十一年,明睿帝宇文睿召集能工巧匠,在明湖上搭建了一座精巧别致的拜月台,成为御花园中一景。据说,站在拜月台上,无论是看天上的月亮,还是水中的月亮,都会觉得距离人非常的近,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一般。 “拜月台今日被当做舞台占用了,不然的话,倒是可以上去看看传说是不是真的。”苏紫陌经过被装点得极其华美的拜月台时,耸了耸肩膀感慨道。 “郡主想来看的话,随时都可以呀,只是这次一定要当心,莫要再着了那坏人的道了!”若幽撅起嘴,一张小脸上满是不悦。 “若幽,你可不是第一天在宫里了,说话行事要小心,知道么?这郡主的荣耀,全凭皇上一句话,有的时候,皇上也不见得能护咱们周全,毕竟这后宫里,不是苏家做主的。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对你自然好,但这好,绝对不能在外面表现出来,懂么?”苏紫陌捏了捏若幽的手,严肃地叮嘱道。 “奴婢知错了。”若幽低下头轻声说。 “原来你还是个懂事的。”钟隐笑着点了点苏紫陌的额头。 待几个人走到宴会现场,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宇文睿端坐在龙椅上了,旁边穿着华丽凤袍的明艳女子自然是是皇后上官华凤,再下首的座位,左边按照位分高低依次是宇文烨的生母昭妃,庄妃等一众嫔妃,另一面则是以太子为首一众皇子,再后面就是臣子及其家眷了。 “臣女苏紫陌给皇上,皇后请安,皇上,皇后金安。苏紫陌见过各位娘娘,太子殿下,各位王爷,各位娘娘,太子殿下,各位王爷吉祥。”由于钟隐不喜欢应付这种场面,所以交给苏紫陌一枚银针和一个药丸之后就离开了,苏紫陌也没有勉强他留下,毕竟自己的路还是要自己走下去的。 “紫陌,怎么现在才过来?皇上都来了!”果然不出苏紫陌的意料,她一出现,庄妃便是一顿数落。 “庄妃,冰凝丫头如今可是大姑娘了,出门自然是要打扮一番的,你就别再怪她了。”宇文睿和蔼地笑着对苏紫陌招招手,“起来吧,抬起头来让朕看看。嗯,这气色果然好了很多。” “皇上,您看,这冰凝郡主可是出落得越发清丽可人了呢。”皇后也不失时机地笑着夸奖道。 “是啊,庄妃,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冰凝丫头明年就要及笄了吧?”宇文睿忽然挑起的话题,让在场的人都屏气凝神,竖着耳朵听着后面的动向。 “回皇上,是,明年六月初八,紫陌就正好满十五了。”庄妃低着头,看不到表情。 “嗯,”宇文睿点点头,大手一挥,指向坐在下首的皇子们对苏紫陌说,“冰凝丫头,你看看,朕的皇儿可有入得了你的眼的?” 苏紫陌一听宇文睿这话,心里就如明镜一般,郡主又如何,朝廷重臣之女又如何,命运也不过是发配给某个王爷皇子,从一个小牢笼到另一个牢笼,孤苦一生罢了。所幸的是,她拥有的皇恩足够厚重,重到她可以自己挑选夫婿。可是,她已经不是原来的苏紫陌了,她要的不是这样的命运! “皇上,”苏紫陌思量了一下,屈膝跪地,曼声到,“皇上英明睿智,能文善武,膝下众位皇子更是人中龙凤,而紫陌却是愚笨,怕是委屈了皇子。到时,与其叫皇上失望,感慨这么多年的疼爱都给错了人,倒不如让紫陌代替远嫁的五公主,与各位皇子一起承欢皇上膝下,让皇上享尽儿女天伦。” “冰凝丫头,”宇文睿的眼睛眯起来,扫过庄妃和左文丞苏彦,看向跪在下面的苏紫陌,“你可知你这是在抗旨!” 宇文睿话音一出,整个宴会现场就陷入了一种可怕的寂静之中,估计这个时候掉下一根针的响动,都能被听得清清楚楚吧。苏紫陌看着宇文睿威严的模样,忽然就笑起来,声音清脆地如同珠落玉盘。 “皇上,您自小就视紫陌为己出一般疼爱,如今在婚姻大事上还是这般纵容紫陌,您就不怕众位皇子埋怨您偏心?好吧,既然圣旨难违,紫陌只能在众位皇子中选择一位作为夫婿,那就要看众位皇子有没有这个能力让紫陌倾心相许了。若是有,那就劳烦皇上为紫陌准备一场风风光光的婚典,若是没有,那紫陌只能抗旨不遵,陪伴皇上左右尽孝道了。” 苏紫陌话音一落,周围则变成了更为可怕的宁静,没有人开口,也没有人敢开口。苏紫陌面上保持着甜甜的微笑,藏在袖子里的手掌攥得死紧,指甲几乎要刺进肉里,她强撑着不让自己因为宇文睿的威压而倒下。虽然能猜中皇上的心中所想也不是什么好事,但至少能搏一搏,至少,苏紫陌相信,她眼前的男人,是个仁君。 “哈哈哈……”宇文睿爽朗的大笑将低沉的气压一扫而空,他亲自走下龙椅,将苏紫陌扶起,抚摸着她的头顶,“好啊,苏彦的女儿果然不同凡响,还好朕当初没有一个冲动,将你许配给别家的少爷公子,要不然,朕现在可是要追悔莫及了!”他转向身后的皇子们,“冰凝郡主的话,你们可听清楚了,莫要让朕失望啊!” “是,父皇。”一众皇子一痛拱手称是,但神色各异,苏紫陌一一看在了眼里,同时也把宇文睿的眼神看在了眼里,她的心缓缓下沉。没有例外么?自古以来,上位者皆是孤独,亲情在权力的刺激下变得扭曲,那一张看似至高无上的龙椅,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亲族的鲜血,也不知道禁锢了多少失去了情感的灵魂。还有,她还是逃不开那样的命运么? “来啊,开宴!”宇文睿龙颜大悦,吩咐开宴,热热闹闹的皇家家宴,终于拉开了帷幕。 正文 第10章 拜月台上凤凰歌(上) 六月十五,月圆得很好,皎洁的月光溶进清澈的湖水,微风泛起粼粼波光,也送来阵阵甜腻的花香。拜月台上,丝竹管弦,笙歌曼舞,以星空为背景,描绘出一派和乐安详。家宴席间,觥筹交错,高谈阔论,以皇帝为中心,好一幅盛世美景。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在这样的场面里浮沉。在这一少部分的人中,有些选择了做沉默的看客,有些选择了做敷衍的笑脸人,而有某些过于任性的人,则选择了逃离,比如,苏紫陌。 “姑姑,我想到外面去透透气。”苏紫陌扯着庄妃的衣袖摇晃着撒娇,那可爱的模样令人不忍心拒绝。 “去吧去吧,早些回来,注意安全,多小心些,知道了吗?”庄妃看了一眼与大臣们正交谈甚欢的宇文睿,轻轻点了点头,却还是不忘了叮咛。 “谢谢姑姑!”苏紫陌面上一喜,对身后的若幽眨了眨眼睛,站起身准备离开,却被两句不冷不热,响度却刚刚好的对话阻住了脚步。 “苏大人真是好福气啊!冰凝郡主生得花容月貌,又聪明睿智,深得皇上喜爱,母仪天下,指日可待啊!” “哪里哪里,上官大人言重了,小女年幼,又生性顽劣,此时不过是仗着皇上的宠爱任性罢了,成不了大器。” 母仪天下?呵,好大的一顶帽子啊!且不说宇文睿现在正值壮年,就算真要到了要传位的那一天,只要现在的上官皇后还在,就没人敢说什么母仪天下!苏紫陌弯起一丝冷笑,转身看过去,身形滚圆,红光满面的应该就是右武相上官鸿飞了,而对面身形瘦削,华发早生的,应该就是左文丞苏彦了。苏彦,不管怎么说,这个身体里也留着他一半的血液。也许是感应到了苏紫陌的目光,苏彦向这边看过来,那眼神中的关切再明显不过。 苏紫陌看着苏彦的眼神,心里泛酸,若是他知道他的女儿已经不在了,他是不是就会崩溃了呢?不,这样好的父亲,上天不应该伤害他。苏紫陌摸了摸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环,带上一脸灿烂的微笑走到苏彦身边,换上一副小女儿的模样抱住了苏彦的胳膊。 “爹,”软软的一声唤,苏紫陌明显地感觉到了苏彦身体的僵硬,心里一疼,父爱啊……“您怎么能当着皇上和各位皇子的面说您的女儿生性顽劣?若是女儿日后真的喜欢上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却因为爹这一句话不敢娶女儿,那女儿如何向上官大人期望的那样,母仪天下?”她故意地撅起嘴巴,不满地说着,眼神却异常锐利地盯着上官鸿飞。 “紫陌,不得放肆!”苏彦低低地呵斥着苏紫陌。 “放肆?女儿再放肆也不过是仗着皇上的宠爱任性罢了,小女儿心性,不足为患。可是,若是手中握有重兵之权的肱骨之臣呢?扣一个意图谋反的罪名给自己的对手,挑拨君臣关系,谈笑间置对手于死地,然后在朝中大权独揽,一手遮天,上官大人好计谋啊,可惜了,你当当今圣上是傻子么?”苏紫陌盯紧上官鸿飞的眼睛,轻挪一步挡在苏彦身前,脸上的浅笑,娇媚非常。 “我……你……”上官鸿飞指着苏紫陌说不出话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看向宇文睿的方向,却见宇文睿笑而不语,可是他身边的上官皇后却是一脸的冰冷,不自觉地心里打了个哆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臣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请皇上明鉴啊!” “好了,今日家宴,众爱卿畅所欲言,没那么多的顾忌,上官爱卿,请起吧。”宇文睿挥挥手,转向太子宇文锋,换上了一副慈父的表情,“锋儿啊,冰凝丫头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才貌双全的女子啊,只是朕宠坏了这丫头,刚刚又答应了她,许她自己挑选夫婿,要不然,朕定然将她许配给你为妻!” “父皇,儿臣以为,郡主并非是任性,而是同苏大人一样,心系天下百姓。”宇文锋起身,向宇文睿躬身说道。 “哦?这小丫头还有如此胸怀?” “父皇是天下公认的仁君,苏大人又一生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而庄妃娘娘则一向节俭,军中将士的棉衣,大都是娘娘节俭的成果,郡主自小生在这样的环境,怎会只知深闺绣花鸟?故而,儿臣想,郡主所说的让郡主倾心的办法,并非是能给她多少的荣华富贵,而是儿臣与众位弟弟能为百姓做多少事吧。”说完,宇文锋微笑着看向苏紫陌。 “有太子如此,真是皇上之能,皇后娘娘之功,天下万民之幸,皇国未来之希望呢!”苏紫陌甜甜一笑,上前一步,向皇上和皇后,深深地纳了一个万福礼。 “哈哈哈,好啊!”宇文睿龙心大悦。 苏紫陌抬头对太子点头一笑,回头看向苏彦,却是一愣,苏彦眼中的点点泪光是她始料未及的,不过,有些事情,既然决定了,就没有后悔,上一世没有尽的孝,就放在这一世完成好了。 “如此喜悦时刻,没有歌舞怎么行呢?”娇俏的女声响起来,上官甄宓款款而来,施施然下拜,“皇上,宓儿愿献舞一致,祝我皇国永远太平昌盛!” “准了!” “父皇,儿臣愿为宓儿吹曲伴奏,同祝我皇国。”宇文烨突然站出来朗声道。 “许久没有听到你的箫声了,今日还真是难得,朕准了!” 上官甄宓起身,看向宇文烨的眼中已有泪光,宇文烨温柔一笑,揽过上官甄宓的纤腰,几个起落,便落在了拜月台上。 箫声舞步两相和,真真是天生一对呢。有人这样评价,上官鸿飞面露不悦,而苏紫陌则是面无表情。 他居然帮她?苏紫陌可以接受夏展不在了的事实,可以接受宇文烨不是夏展的事实,可是当夏展俊朗的面容和另一个女人成为一幅立在她对面的图画的时候,她还是不可遏制的难过了。 记忆回溯,某一个七夕的夜——“阿展,我们也去跳舞吧!”“好啊!”“阿展,和你跳舞真好!你说,我们能这样跳多久?”“你想跳多久,就跳多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