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青河一畔 天空,湛蓝润眼,风吹万物,一朵金边云悠悠飘于山顶,如清丽白莲,娇绽在高耸峰峦,纤尘不染。 青山连绵,起伏不定,似巨龙沉睡浩然大地,抬首相望,雄伟壮观。 青河,一路蜿蜒,伴绵延山脉流向遥远。河水碧绿,倒映出青山白云,涟漪泛彩,波光粼粼。 星星点点的弯月渔船缀浮河面,时而晃动,时而静止,宛如夜空星辰,摇闪不断。渔人独立船头,甩手撒网,尔后缓慢拉上…… 河畔村庄,炊烟袅袅,茅屋中传出声响,勤劳善良的人儿在升火炊煮。捕鱼的汉子,卸船上岸,提着一天的收获,笑呵呵向家走去。 四个小孩儿,坐在河边石上,凝眸如秋霜,结在水雾淡薄的河面。小小孩儿习惯傍晚在此张望,一为美丽暮景,二为等待熟悉身影。此时暮景平平,不像昨日傍晚那般张扬,嬉闹一阵,也就静了下来。 一叶小船靠近,一个女孩儿迅速起身跑去,手舞足蹈,叫着,笑着,粉嘟嘟脸蛋挂着言不出的高兴,两条麻花辨子也兴奋起来,左摇右摆。 夜暮降临,水面依稀,一个小男孩儿孤单坐在河边石上,仰望对面灰蒙蒙的高山,俯视薄雾缭绕的清冷河流,期盼中也在喃喃自语: “这么晚了,爹的渔船怎会还不靠岸?” 小男孩儿浮想联翩,坐立不安,终于忍不住从石上跳下,来回踱于岸边细沙上。 清风冷冷,河畔春夜尽显凄凉。新月如钩,钓着小小心脏。小男孩儿傻傻的等,痴痴的盼,夜下身子轻微发颤。风吹过,携裹一丝鱼腥味,小男孩儿呼吸急促。 “小然!” 随一声低沉叫喊,小男孩儿顿时欢跃,迅速跑近模糊身影。 “爹!您回来了!” “回来了!” 小男孩儿伸手拉住温暖的臂膀:“爹怎会这么晚才回来,我都担心死了。” 捕鱼的汉子提着大大一网鱼,轻笑两声,弯腰抱起小男孩儿,温和道:“傻小子,有什么好担心的,爹不是回来了吗?” “以后爹要早些回来!” “好好好!爹听小然的话,以后早些回来就是。” “爹!还有两日我就八岁了!”小男孩儿笑了笑,望着历经风雨的脸庞。 汉子蹙眉不语,好像在思索什么,沉默片刻,轻声道:“对呀!你七岁的时候,爹答应给你买只蝴蝶风筝,但……所以,爹今日多捕些鱼,明日就可以给你买只蝴蝶风筝。” “爹,我不要蝴蝶风筝,我只要您每日早些回家。其……其实爹做的鲤鱼风筝很漂亮,也能飞很高。” 汉子没有说话,紧紧抱着小男孩儿,缓步往家走去。 陈家村,一个小小的山野村庄,坐落在青河一畔,经历千年岁月变迁,人们仍旧操守勤劳和善良,每日浮游青河水上。陈家村共有七十六户人家,三百五十二人,靠着种植庄稼,出河捕鱼为生。日子有些清贫,见了其乐融融的景象,与世无争的村夫也就心满意足。此地不比州县繁丽,清寂的山村充满活力与生机,人们能吃饱穿暖自然觉得美好。 陈家村,顾名思义,以陈氏人居多,故而有此得名。 小男孩儿——莫然,生在陈家村,活在陈家村,再过四五年,或许要和父辈一样,为家出河,打捞生活,平平凡凡,度过一辈子。 月挂中天,村落静谧,夜下青河铺着凉,茅屋内,梦中微笑的人儿温暖如春。 清晨,鸟鸣如钟,敲响了新的一天。陈家村同往常一般,开始发出声响,似优美晨歌,清脆悦耳,婉转飘于青河。 “姐姐,快点。”莫然停住脚步,转头看着身后一女孩儿。 女孩儿迅速跑来,轻靠莫然身子。 女孩儿十一二岁光景,正值金钗之年。一条马尾辨子垂肩,玲珑身躯如风,吹在山间散着稚嫩风息。她微微喘着粗气,染得白皙脸颊粉红如胭,笑容荡漾,就像青河水中涟漪,一波一波,十分美丽。细柳眉下那双似水明眸,晶莹剔透,恰如路旁野草尘上闪亮的晨露,散发淡淡光芒。 “小然,你今日怎会如此活跃,在想什么开心事呀?”女孩儿翘着涓秀小嘴,嘴角边那颗黑色小痔极是惹眼。 “明日我就八岁了,爹昨晚说了,明日以后我就是小男子汉了。”莫然双手负背,仿佛是那而立之年。 女孩儿轻轻一笑,柔声道:“哦!小男子汉!咱们快些走吧!” 姐弟俩继续谈笑着,往远处山野而去。瞧女孩儿手中的竹篮,提着满满欢喜,左荡右漾,必定是去摘糊口的青菜。 “姐姐,这里有个鸟巢,咱们取下来瞧一瞧。”莫然流露出小孩儿的调皮,说完便抱树而上。 女孩儿顿现焦容,慌忙道:“不行!太高了!当心摔着!” 说话间,已跑到树下,伸手抓住爬上树的莫然。一个上跃,一个下拉,来去间,一不小心,莫然掉下树来。女孩儿急忙伸手去接,却为时已晚,那小小身子已然落下,将她压在地上。 莫然趴在女孩儿背上,胖乎乎脸蛋靠近她肩头,傻傻笑起来。 “姐姐,我又压住你了,呵……” 女孩儿没有出声,莫然继续道:“姐姐!你肩上这朵扶桑花好漂亮哦!” 乍眼相看,女孩儿右肩上确实有朵美丽的扶桑花,花朵虽小了些,但清晰的轮廓如绣纹一般,几片小小的花瓣含露初绽,娇艳欲滴。 其实,这就是身体胎记,只是模样像扶桑花。 女孩儿一声不吭,莫然有些紧张,急忙挺身而起,用力摇着单薄的身子。 “姐姐……姐姐……快些说话,不要吓我。” 女孩儿依然没有出声,双眼紧闭。莫然心急如焚,使劲摇着纹丝不动的身子,鼻子一酸,眼泪滑了出来。 “姐姐,快醒醒,别吓我,我不是有心的,我再也不爬树了。” “……” “姐姐!呜……” “哈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莫然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怔怔半晌,脸伴怒气:“坏姐姐,骗人家。” 埋怨间,挥起小手向女孩儿扑去。女孩儿轻轻将其推开,迅速携住地上的竹篮,起身飞奔而去。莫然拭着眼泪,随影而追。 日落时分,莫然独自站在村口小路上,目光凝在通往十里开外的县城方向。远处一人影在缓缓移动,旁边有只蝴蝶飞舞。莫然愁容舒展,大声呼喊,往蝴蝶蹁跹的地方跑去。 正文 第二章 火焚渔村 入夜,山野冷冷,阴风恻恻,陈家村的树儿一片萧瑟。 茅屋内,莫然静静矗立,手里紧握风筝,圆溜溜的眼睛左瞅右瞟,生怕蓝衣彩纹蝴蝶就此飞跑。侧屋,女孩儿和爹娘在清洗饭后碗筷,有说有笑。小小四口之家,温馨美好。 “着火啦!” 刺耳的声音掠过,打扰了全神贯注欣赏风筝的小男孩儿。莫然闻声跑出茅屋,落地未稳,见村口一茅屋着火,明亮火焰照在那片如白昼。 莫家其余三人跑了出来,正当疑惑时,被喧闹惊扰。 远与近的几处茅屋相继燃烧,平平火焰在夜风拨弄下瞬间蒸腾,灼灼大火似腾蛇狂扭,妖娆舞动,凶猛扑腾眼前。滚滚浓烟迎风飘荡,张牙舞爪,似九幽恶灵缭绕夜空。零星火花腾空而起,点点灿灿,明明灭灭,炫着令人恐惧的烁光。 夜风下,无情大火迅速漫流,眨眼功夫,已牵延到其它茅屋。家禽惊呼、小孩哭闹、大人叫喊,安静的村庄沸沸扬扬。空地上,村民奔流乱蹿,举着树枝,拎着水桶,纷纷向烈火奔去。 莫家汉子,嘱咐妻子一通,拎着大大水桶冲了出去。就在此时,村子四面八方涌出了黑衣蒙面人,提着银光闪闪的大刀,上下挥舞,似夜风般凶悍吹来。莫家村妇见状,高声呼喊自己丈夫,令人窒息的热浪淹没了她的声音,远处的汉子全然不知,一次又一次扑向腾腾大火。 “晓晓!快跑!带着弟弟去村后树林!”村妇看着惊恐万状的儿女,声音提得很高。 女孩儿怵怵道:“嗯……娘!我要和您在一起!” “不行!我要去找你爹,你和弟弟先走,我们待会儿就来。” 村妇说完便往自己丈夫所在的方向跑去,刚跑出去不远又停了下来,回首张望,空地上的儿女不知去向。迟疑片刻,她好似想到了什么,迅速往自家茅屋冲去。就在冲进茅屋的时刻,无情大火落在了莫家屋顶。 呼啸而来的黑衣蒙面人,似狂浪击岸,冲刮着大小不一的河边岩石,凶恶将大刀落向手无缚鸡之力的身影。即使有些村夫奋力反抗,也如同飞蛾扑火,翅损身残,瞬间而落。黑影所到之处,掀起尖呼与哀求,闪着冷冷银光的大刀始终如一,绝情落在善良身影,老弱妇孺皆无例外。茅屋中稍好的物品被掠夺,散落地间的碎花银子也在狞狰的笑声中被拾起。 血花飞溅,火花扑腾,染得陈家村红光遍遍,原本祥和而静谧的村落哭喊震天。黑影携火狂呼,如鬼叫,如妖嗥,肆无忌惮,摧枯拉朽,席卷陈家村生灵。血雾漫漫,与滚滚浓烟相交而聚,飘荡在夜下空中,呛人,而又带着一片腥味。吵闹声、哭喊声、疾呼声、噼里啪啦的燃木声,随熊熊大火满天飞游,响彻陈家村每一个角落。 大火无情,乱燎其中,吞噬着陈家村过半茅屋,而且迅速蔓延。 女孩儿拉着莫然往村后树林跑去,刚要踏上那条小径,却见两三个黑衣蒙面人走来,情急之下,两个害怕的孩子又转身回跑。莫然牢牢攥着女孩儿的手,在茅屋后面的杂草丛中四处乱蹿,犹如丢魂小羊,找不到来与去的方向。 一茅屋轰然倒下,火花飞溅,射向四面八方,似幽灵怒眼闪于漆黑夜晚,令人毛骨悚然。与此同时,一根携带丝丝火苗的朽木倒向了姐弟俩。女孩儿眼尖,出手推开莫然,小小身子随着倾斜的地面滚到一株灌木旁。女孩儿,则被倒下的朽木打昏在地,坠在草丛。 莫然坐起身子,刚想开口叫唤姐姐,见一黑衣蒙面人走来,恐慌之际,也不忘钻进灌木。 黑衣紧裹身体,黑巾包头遮脸,一双眼睛裸露在外。黑衣蒙面人站在灌木不远处,怒睁巨眼,凛光流转,寒意刺骨,四周搜罗探视,欲将哆嗦的孩儿带到荒凉处掩埋。莫然狠狠咬牙,屏气凝神,透过细小的灌木枝叶缝隙目光落在魔鬼般身影。那手中的大刀在熊熊大火照耀下,闪着寒寒银光,刀颈处悬着一抹缺痕,仿佛苍穹之上那弯月,片片血迹似云,半掩如月缺痕。 黑衣蒙面人紧紧注视灌木,似乎有所查悟,提着染血大刀挪步前行。 小小眼球再也承受不住恐怖身影,莫然紧闭双眼,身子好像在猛烈颤抖,又好像在颤抖中呆滞。这一刻,大火忘却了燃烧;吵闹失去了声响;时间停止了奔跑。或许小小心脏膨胀到极限,只在等待突然爆裂。这一刻,恍如千百年,那么久远,那么难熬,然而千百年回到现实中又消逝那么快。 转瞬间,黑衣蒙面人快走近那株灌木。 远处传来几声叫唤,黑衣蒙面人停住脚步,高声应答,掉头离去。混厚的声音落在耳里,莫然微微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黑衣蒙面人的背影。 吵闹的声音逐渐暗淡,混乱的陈家村平静了许多,只听见烈火燃烧的声音和黑衣蒙面人轻声的对话。竖耳细探,轻声的对话如蚊蝇之声,含糊不清。 七十六户人家的茅屋燃烧得一片旺盛,火光冲天,瑰红灿丽,青河一畔亮如白昼。夜风呼呼,浓烟灰烬满天飞舞,悄悄落在那些树,那片水。风中携裹的浓烈血腥味,漫天飘散,掺杂在熊熊大火中,渲染了刺鼻烟火味。 大火,无情又绝情的燃烧着,焚毁了美丽陈家村,焚毁了善良身影。 “那里,那里还有个小孩儿。” 莫然大惊失色,方才平静一点的心脏再次怦怦乱跳,灌木中小小孩儿愕然不知所措,想必此刻只有等待死亡到来。不知发生了何种变数,灌木这处始终不见黑衣蒙面人前来,正当莫然心胆俱裂时,看见远处空地上摔倒一小女孩儿。 她扎着两条麻花辨子,泪流满面,黑乎乎脸蛋挂着惊骇,呆呆望着身边几个黑衣蒙面人。 一黑衣蒙面人走上前去,犹豫半晌,挥动了手中大刀。 “婷婷!” 莫然失声出口,仅在同一时刻,眼前突黑,恰似掉进万丈深渊,脑中嗡嗡作响,似风吹,似虫吟,紧接着便失去知觉。 火光滔天,浪在青河一畔,冲破了往日静与凉。春夜冷冷清清,陈家村热气腾腾,然而这热气却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召唤,召唤灰烬中含冤的人魂。 美好的陈家村在火中刀下化为乌有,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纹丝不动的身体。鲜血,一滴一滴卷裹着灰烬,汇在一起,染红了大地,慢慢流去,静悄悄滚入青河。 随最后那朵火花熄灭,已是次日清晨。天空飘起绵绵细雨,细雨如丝,牵着缕缕哀伤洒在黑糊糊的陈家村。清风拂过,灰烬含泣而舞,有只蝴蝶跃跃欲飞,但它再也无法飞起,美丽身子烂如腐叶,唯独保留完好的就是赤黑灰烬中那副骨架。 正文 第三章 问剑山庄 沿青河一脉顺水而下,离陈家村六十里处,便是青州城。青州城繁华洋溢,是当今中土五大繁城之一。与此同名的还有京都、晓州、灵州、丽州。青河流经于此,必定和青州存在一知半解的关联,故而得青州一名。 青州城内,风雨交加的街市不见冷清,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叫卖的商贩、吆喝的摊主,喧得街市如豆落锅,响彻一片;瓜果菜肉,应有尽有,全然不被季节所限;舟楫如梭,车马如流,争先恐后,闹得青州城没有半刻安宁。 青州城外,雄山巍峨,奇峰座座,常年松柏如青烟,四野浓绿一片。青河流经此地,有了些许变故,一分为二穿梭于青州城内,两河间,交错许多河汊,青州城仿佛织就一张大大的网。两河流出青州城,知遇相汇,聚在一起,向东滚滚而去。 青河分岔处,有一绿荫小山,小山顶上有一庭院,此庭院不比皇宫贵府雍容华丽,但也雄伟有佳。 此处,则是闻名天下的问剑山庄。 当今中土,门帮派别遍布大地,习武之人以持剑居多。仗剑江湖,衣袂飘飘,正是当今武林一道亮丽风景。武器颇多,这些年的习武之人偏偏对剑情有独钟,归根结底,还是受到中土三大剑派影响。 问剑山庄、藏剑山庄、卧剑山庄乃中土三大剑庄,并名中土三大剑派。 论资历,三大剑派旗鼓相当,皆经历三四百年锤炼,走出众多英雄侠士,早到众人尊敬的地位;论剑法,三大剑派各有千秋,均有自创剑谱,剑法煞是神威。 三大剑派乃中土剑之瑰宝,令无数人士敬仰。首先则是三大剑派在江湖上的名声地位,一两百年来,三大剑派领袖中土武林,惩恶扬善,主持武林大局,似有武林至尊风范。其次则是三大剑派团结和谐,其实,纯属市井中人的认识,三大剑派自创建以来,时常处于明争暗斗,一时为名,一时为利,为笼络人心,故意做出团结和谐之举,蛊惑不食江湖烟尘的市井中人。 常言道:一山不能容二虎!何况,三雄鼎立,谁屈服于二雄威势?谁甘愿低头度日? 问剑山庄创建于三百年前,相传问氏有一子弟名叫问鸿,年近三十,碌碌无为,整日游手好闲,游荡于青州城内。一日偶遇一潦倒书生,便用几个铜子儿买下他一本残缺剑谱。自那以后,闭不出户,终日沉浸于剑谱,虽是晦涩艰深,但也乐此不疲。十五年如一日,匆匆逝去,终是深悟剑谱精髓,自创问氏一剑,名动武林,独踞青州一片。 问剑山庄历经六代人大展宏图,早已名满天下,学剑有成的弟子无数。 京都中,震远镖局,扬名天下,镖局创始人——江震远,则是出自于问剑山庄;马帮,掌管马匹买卖的帮派,同丐帮并列中土第一大帮,而那第四杷交椅上的副帮主——陆啸飞,则是出自于问剑山庄…… 而今,问剑山庄已是习剑的最佳去处,许多慕剑之人仰名而来,却难登其中。庄主问长云,挑选徒弟向来苛刻,观资质,查体格,经重重考验,方能入其门下,然而还有一笔普通人家无法供给的拜师费。至于拜师费,实属旁人左言,问长云素来清高自傲,更视囊中虚物为云烟,只是那些投其门下的弟子家眷为谢师而慷慨解囊,久而久之,这谢师费就传入市井中,令普通人家的慕剑子弟望而却步。 赤色大门,上嵌铜钉,一金色牌匾挂于上端,落有殷红大字‘问剑山庄’,金红相伴,光彩照人,隶字飘逸,气吞山河,正如门侧两狮,威风凛凛。沿门而进,映入眼帘的是一辉鸿大殿,顶盖金色琉璃,瓦镶水绿花边,正中悬嵌火焰赤珠,氤氲相绕,则如云中日月,穿梭其中。殿门上端,落有‘敬德殿’三字,刚劲有力不失柔美。殿门外两根如玉圆柱,白里透光,怒龙盘绕,煞是威严。殿外是开阔空地,铺着青石,细雨涂抹,暗吐青光。与殿门相对的空地上,屹立石雕灯座,似列队迎客的婢女,脸露笑靥,静立两旁。大殿后是具有水乡风格的住宅,繁花香卉片片,芬芳浓郁阵阵。清丽小湖,亭台楼阁,古木绿柳,绚得问剑山庄如此多彩。 侧耳细听,大殿左旁的空地,偶尔传出激昂叱喝。是谁?在冷冷风雨中喧闹。 空地上,扭动着一群人,青衣已然浸润,发丝尚在飞舞。这群问剑弟子,手握亮晃晃的剑,正孜孜不倦挥舞、练习。 瞧那两三张脸庞,刻着些许稚嫩;乌溜溜大眼睛,忽闪的时刻透出一抹思量,而又携着坚毅;细珠满满的脸间没有沮丧,只有风吹不散的神采奕奕和雨淋不下的坚强。两三个黄口小孩儿显然不甘心差于身边年长的少年,依然坚定而执着地挥起手中长剑。除这群习剑弟子以外,空地上再无他人,问剑山庄不仅择徒苛刻,而且习剑严谨,在无人监管之下,还有这番景象,就是最好的证明。 风雨从天而降,淅沥作响,丝毫没有影响习剑的人儿,问剑山庄的习剑场地一片喧闹,一群青衣弟子正热火朝天舞着剑。不疲、不倦。 问剑山庄的习剑场地在大殿左侧,每日午后,问剑弟子便在这空地上编织着日后游戏江湖的梦想。为此,陶醉在梦想中的青涩孩儿更是百般努力,在名师教诲下,拿起鲜亮耀眼的剑,不惧烈日炎炎,不怕寒冬冷冷,任劳任怨,不厌其烦,朝朝暮暮,重复着一招一式。这些弟子来自五湖四海,大都是黄口少年,却也不辞辛劳,按部就班,挺身习剑场地。如此发愤图强,坚持不渝,正是为了心中的侠客梦,倘若能够立身江湖而名震天下,必定美名远播,光宗耀祖。 问剑弟子,并非普通人家的孩儿,多半身份特殊,门楣显著,除真材实料的习武良材以外,大部分弟子来自有权有势之家。问剑山庄名声显赫,断然不惧这些名门贵族,有人慕名而来,总不好屡屡拒绝,但也会经过严格筛选,皆达要求方可收录。虽大部分弟子生得富贵人家,但问长云一视同仁,众弟子也就只好中规中矩。 正文 第四章 遗船孤儿 晨光熹微,当第一声鸟鸣划破长空,沉睡的大地赫然惊醒,莺歌燕舞,熙熙攘攘,张罗繁忙新一天。 今日,阳光摒弃风雨投洒大地,风雨后的春晨如少女笑靥,灿烂而美丽,迷人且醉人。 青河边,一灰衣少年挽衣卷袖,身旁放有大大两堆衣服。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个头适当,体形均匀。俊秀脸庞,似清空白云,一尘不染;眉宇洒缁,浓淡分明,俊气飘飘;空灵双眸似青河碧水,淌着清澈,闪出亮光。 少年将衣袖卷到胳膊,继而蹲在河边开始洗涤。此少年长相颇为俊秀,纵然谈不上面若冠玉,比起常人家的孩子也是俊美许多,有一股书卷气息。如此俊秀少年却是一洗衣之人,不禁令人倍感意外。少年神色平平,双眼注视手中衣服,认真洗涤。 青河之上,水雾浓浓,影影绰绰,一片茫茫。远处水面,正飘浮一条无蓬小船,小船悠悠,缓速向下飘去,飘去的地方正是少年所在的位置。少年正在认真洗涤,全然不知河面有小船飘来。 “砰!” 少年被陡然而来的声音惊吓一跳,愣了片刻,待缓过神来,才发现眼下河边竟有一条小船。 “谁家人儿这般粗心,让自家小船来到了这里。” 少年心里默念到,淡淡含笑,站起身来。就在他目光投落小船的时刻,脸间的微笑截然消失,顿时瞠目结舌,傻傻矗立。 只见那小船中积聚大量清水,一个小男孩儿静静躺在清水中,身盖一件破旧布衣,布衣已经湿润,苍白脸上挂着水珠,岿然不动。 “他睡着了吗?”少年喃喃自语,仔细端量船中小男孩儿。 “哎呀!不对!” 少年似乎意识到情况不妙,慌忙跑近小船。左拉右拽,几番折腾,将小男孩儿抱在手中,发现尚有气息,只是如同风中残烛,飘摇微弱,稍不留心,这丝缕气息就会被风吹灭。 少年不假思索,更顾不了河边衣服,抱起小男孩儿撒腿跑去。 阔丽大殿内,一锦缎缠身之人独坐其中,左手落于雕有龙凤双腾的木椅扶手,右手握一书卷,正仔细观阅。 此人年方五十左右,接近艾服之年。双眉如松,挂雾斜横;双眼含光,凝神似柱;一绺胡须似脱笔水墨,染于颚下;脸颊饱满如峰,赢得片片朝霞相拥。 气宇轩昂之人正是问剑山庄庄主——问长云。 山庄内备有书房,不知是何原因,问长云总是置身大殿,手捧厚厚书卷,桌放淡香美茶,悠然品读。 此时,从殿门进入一青衣老者。他身形枯瘦,白面严肃,高高额头爬上些许皱纹,一双深邃的眼睛透出睿智的光芒,炯炯有神。 “老爷!”青衣老者俯首轻言。 “何事?”洪亮的声音含着温和,一掠而过。 “老爷,林平在青河边拾得一昏迷小孩儿。” “哦!”问长云脸上掠过惊讶。 “这当如何是好,请老爷吩咐。” “那小孩儿现在何处?” “在林平卧房内。” “你随我前去。”话毕,问长云站起身来。 简洁卧房内,一光溜溜的小男孩儿躺在竹床上,灰衣少年刚脱去他湿淋淋的衣服。 “老爷!请!” 灰衣少年闻声看向门口,俯首轻叫:“老爷!” 问长云轻声应答,快速走近竹床,审视片刻,用手摸了摸小男孩儿,立即掀起被子盖住小小身子。 “林平,你是如何拾得这小孩儿?” “回老爷,小人正在河边低头洗衣,不知身边何时来了一小船,这小孩儿就躺在小船上,已是全身湿透。” 问长云踌躇半晌,咕哝道:“遗船孤儿,看来此子命不该绝,只不过……” 林平怯怯问道:“老……老爷,这小孩儿有生命危险吗?” “这小孩儿身体冰凉,气息微弱,能否存活下来,就看他造化了。” “老爷,这小孩儿或是那青河一畔陈家村孤儿。” 问长云面色一肃,厉声道:“陈总管,休要糊乱猜测。” 陈总管微微低头:“是,小人失言。” “林平,你发现他时,是否注意到可疑之人?” “没有!” “你抱他回来时,有人瞧见么?” 问剑山庄到青河有一段距离,虽是不远,但也不近。林平洗衣的地方在青河分岔处,平常行人繁多。 林平眼珠一转,想了片刻,轻声道:“没有!” “你好好照顾这小孩儿,今日之事不许与他人说起。” 林平谨慎道:“庄中人问起,我该作何回答?小人愚昧,还请老爷明示。” “庄中人无须介怀,大可直言相告。” “是,小人谨尊老爷吩咐。” “你随我来,取些草药煎煮喂这小孩儿服下。” “是!” 三日前,火焚陈家村在次日四处传遍,问剑山庄作为武林一尊自然早是知晓。此刻,问长云深陷事因当中,百思不得其解,缓缓步于夜下湖边,惆怅满怀。 青河一畔的陈家村,无财无宝,渔民更是朴素善良,与世无争,为何落得如此下场。火焚全村,七十六户人家惨遭屠杀,三百四十九人命丧狂刀,陈家村共有三百五十二人,其余三人又在何处?那些丧命之人皆亡于刀下,惨不忍睹,如此凶残的手段只有……不对,五年前他们弃恶从良,不再做这烧杀抢掠之事,莫非另有所谋,还是…… 那遗船孤儿是否陈家村小儿?是谁将他放于船中顺水而下?假如他真是陈家村遗孤,救他那人应在当晚将其放于船上,那么林平发现他时已是三日四夜。姑且不说那小儿如何在船上,三日四夜飘浮于青河上却无人瞧见,进而被我庄中仆人拾得,是巧合,还是刻意安排……应当是巧合,陈家村到此,虽是渔舟商船颇多,但前几日的萧萧大风,足以使多数船只不敢出行。这些大风,为何没有掀翻装这小儿船只?是他得到上天眷顾、是他命不该绝于青河……怎会如此奇怪? 这小儿遭受重创,深度昏迷,又是三日四夜风雨侵袭,而今则是风寒攻心,命在旦夕,饶是如此,还有丝缕气息,若是其他孩童,想必早已命丧黄泉。哎!此子勉强撑到今日,也是命若悬丝,日后能够醒来,兴许成为癫傻之人,可惜,浪费了一习武人才。 罢了!人事已尽,天命难违。 正文 第五章 大难不死 忧虑的眼神含着温和,如春阳般落在小小身子,林平坐在竹床边,看着昏迷的小男孩儿。已经过去两日,小男孩儿紧闭双眼,依然不见醒来之状。林平和前两日一样,洗完衣服呆呆坐在小男孩儿身边,轻抚苍白脸蛋,坠入沉思。 “林平!” 一厨子装束之人越门而进,此人名叫贾四,是问剑山庄厨师,年方四十上下,瞧上去却老了许多,或是终日厨房生活熏得一张面孔大于年龄。 “贾四哥!”林平闻声轻呼。 “喂这小孩儿服下药了吧!” 林平点了点头,一副若有所失的模样。贾四拍拍他肩头,微笑道:“你呀!自从拾得这小孩儿就像丢了魂似的,整日心不在焉,闷闷不乐,其实你用着犯愁,相信他会好起来的。走吧!开饭了!” 林平挤出一丝笑容,轻声附和,随贾四往用膳房走去。 这两三日,林平整个心思落在小小身影。空闲时,总是如痴如醉盯着那张苍白的脸蛋,好像早就认识这个小男孩儿,他的呼吸时刻牵绊着自己悬空的心。 或是相彷的遭遇勾起了脑海的往事,同是天涯沦落人,林平懂得去珍惜。 曾经,林平有一个幸福的家,一次洪水,摧毁了家园,冲走了父母。自那以后,七岁的小小孩童四处流浪,苍天为被,大地为床,受尽委曲,吃尽苦头,直到四年前被问长云带回。届时,他过上安稳的生活,虽以仆人身份居于庄中,但孤苦的少年能获取一栖身之所也再无它求。 林平站在卧房外,仰望树枝上叽叽喳喳的春燕,好似找到互诉衷肠的友人,自己又无法插嘴,只能倾听对方吐露心声。 “爹……娘……” 卧房传出声响,林平迅速进入其内。小男孩儿微闭双眼,继续叫唤自己亲人。林平大喜,出言安慰,小男孩儿不闻不答,紧随其后,手脚挥舞,放声疾呼。林平见状,不知如何甚好,轻声安慰时又伸手落在小小身子。就在接触身子的时刻,林平慌了手脚,那身子滚烫无比,仿佛刚从蒸笼中取出的馒头。小小少年遇到此种情况,不知怎样操办,安抚片刻,见无功效,迅速跑出卧房。 “陈总管!”林平气喘吁吁站在一青衣老者身前。 “林平,如此慌忙,所为何事?” “陈总管,那小孩儿全身滚烫,胡言乱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醒了么?” “没有!” “好,你先回去,我去禀报老爷。” “是!”声音落下,林平早就迈出几步。 折腾的小男孩儿停了下来,卧房回到安静。林平轻抚小小身子,用略带湿润的净布擦着他脸上渗出的汗渍,那苍白的脸蛋比之前更苍白,不见丝毫血色,像蔚蓝天空上一朵洁丽白云。此时,小小身子由滚烫转为冰凉,短短一会儿功夫,小男孩儿体温如此巨变,林平大惑不解,虽不知其根由,但也深感担忧,明白这并非好状况。 激动的情绪上升到无法控制的高度,焦躁不安中,脱口而出:“你不能死,千万不能死,我们还要一起洗衣,我还不知道你叫……” “林平!” 洪亮的声音打扰了自言自语的少年,问长云和陈总管进入房内。 林平转身,俯首轻叫:“老爷!” “这孩儿出了何种状况,你详细说来。” “回老爷,方才小人在门外,听他叫唤爹娘,便快速来到床前。他继续叫唤自家亲人,手脚乱挥,身体滚烫,小人不知如何是好,前去找陈总管。回来时,他已静下,大汗淋漓,全身冰凉。” 问长云一边细听林平言辞,一边检查小男孩儿身体,当林平一口气说完时,已将小男孩儿扶起。陈总管走近竹床,拿出一个蓝色玉瓶,取了颗红色小药丸塞入他口中。 问长云放下小男孩儿,亮声道:“你将此药收好,每日饭后喂他服下,前几日取来的草药尚有?” 陈总管领会问长云之意,将手中的蓝色玉瓶递给林平。 林平接过:“有!” “那好,你且记住,每日两药并用。他病情有所变故,及时找陈总管。” “请老爷放心,小人记住了。” 问长云再次检查一番小小身子,又嘱咐林平一通,方才离去。 “老爷,小人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老陈,有话直说无妨。” 陈总管轻声道:“小人感觉此子颇有奇怪,或许事有蹊跷。” 问长云停住脚步,抬头望着天空,眼中掠过一缕亮光。 陈总管继续道:“当日陈家村一劫,尚有三人音讯全无,生死未卜,那小儿真是陈家村孤儿,倒也无妨,只怕有人借机算计于问剑山庄。” “何人如此胆大,我且让他尝尝问剑威势。”问长云眼含轻蔑,声音提高了几分。 “请老爷息怒!” 问长云转身看着陈总管,低声道:“老陈,其实你所担心之事,我也慎重考虑过,确信当今武林还没有谁敢轻视我问剑山庄。至于此子,的确来得有些奇怪,不过,问某何惧?” “老爷言之有理,小人多疑了。” “老陈,你在我庄中多少年了?” “回老爷,十五年。” 陈总管顿然跪地,慌忙道:“小人失言,还请老爷宽恕,切莫赶走小人。” 问长云伸手搀扶:“老陈这是为何,我并未责怪于你,快快请起。” “谢过老爷!” “老陈,这些年我庄中一切事务交于你打理,江湖之事你是一清二楚,当今武林能与问剑山庄为敌者你也了如指掌,若谁存心算计于问剑,我岂会让他好过。至于那小儿,既然来到庄中,又怎能忍心见死不救。他是否陈家村孤儿,待醒来一问便知,无须担心。” 陈总管俯首称是,不再多话。 僻静卧房内,神思缥缈的少年独居其中。林平和前几日一样,洗完衣服坐在竹床前。小男孩儿虽在昏迷当中,但微弱的气息已经稳定,之前苍白如雪的脸蛋染上了一抹春阳红光。林平看在眼里,喜在心间,高兴之际,难免进入一番思索。 他真是孤儿吗?老爷会收留他吗?这小男孩儿是否调皮呢?他可不能太调皮,否则…… 熟悉的声音响起,贾四来到于此,两人闲聊几句,往用膳房走去。 午后,问剑弟子在习剑场地认真苦练,林平站在远处略看片刻,往卧房走去。 春阳灿丽,轻落身子,携一片暖流,不禁让人睡意朦胧。林平除了洗衣,傍晚期间也在厨房帮忙,此乃午后,是为空闲,小小少年便居房卧床。 时间奔涌,一个时辰过去。林平睁眼坐起,惊吓一跳,继而脸浮笑容,神情喜悦。之前昏迷的小男孩儿身穿一件干洁的破旧布衣,呆愣站立,目不转睛注视俊秀少年。 “你醒了?” 林平轻声相问,伸出手去,小男孩儿害怕得后退两步,一双乌溜溜大眼睛如漆黑夜晚的萤火虫,忽闪着微微光芒。 林平笑嘻嘻问道:“身子好些了吧!还有哪里不适吗?” 小男孩儿怯生生盯着林平,怔怔道:“你……你是什么人?” “我叫林平,是在青河边抱你到此的洗衣人,这里是问剑山庄,你到这里快五日了。” 小男孩儿讷讷道:“我……我爹娘呢?” 林平摇了摇头,卧房中静了下来,小男孩儿和少年傻傻伫立。沉默良久,小男孩儿眼睛微红,紧接着“哇”一声哭了出来,往门外跑去。 “喂!” 林平急忙冲去抱住,小男孩儿使劲从他手中挣脱,跑近偏僻的角落。 阳光明媚,暖暖照在大地,绿树轻洒繁茂,红花细吐芬芳。绿树下,红花旁,小男孩儿哭声绵绵,悲不尽离愁,伤不完苦痛。眼泪如注,一滴一滴含着悲伤而落,湿润了脸蛋、湿润了衣服、湿润了闻者的心灵、湿润了灿烂的阳光。 零乱的熟悉身影坠在灰烬,灼灼大火与恐怖黑影如鬼魅狂蹿,惊恐的夜晚冲破了孩儿尘封的泪源,晶莹泪滴滚滚而出,一次又一次,洒在幽静的角落。 阳光,没有将小小角落渲染得灿烂,凄迷的哭声,则让绿树红花处飘着悲凉。 林平安慰许久,小男孩儿仍旧泪如雨下,林平无奈,只好让他默默哭泣。 八岁孩童,闭眼走在鬼门关,睁眼世界陡变,既不知亲人在何处,恐怖的夜晚又让他闻之丧胆。 那夜的情景似魔鬼、似妖兽,在脑海中惊呼、摧残。 或许,亲人骨埋灰烬,魂飞它方。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笑靥,再也不能相见。 是谁?将自己抱在胸膛,用稀稀的胡渣子轻刺脸蛋,发出欢声笑语。 是谁?在油灯下为自己缝补破旧的小棉袄,油灯并不明亮,小棉袄也裹身几载,却有着无比的温暖。 是谁?在自己掉下树间的那一刻,伸出纤细的手来,彼此倒在草地上,那朵美丽的扶桑花也呈现眼前。 兴许是泪干涸,兴许是身疲劳,小男孩儿停止哭泣,抽泣间,用那双通红的眼睛望着林平,眼神中充满了疲惫、充满了对温暖的渴望。林平走上前去,摸了摸小男孩儿的头,这次,他没有躲避。 “别伤心了,咱们进房去。” “我……我饿了!” 林平恍然大悟:“哦!对,你已经昏迷几日,应该吃些东西。” 林平牵着小男孩儿走进卧房,静了半晌,叮嘱道:“我去拿些吃的,你在此等候,不许乱走,明白吗?” 小男孩儿拭去眼中最后一丝泪花,轻轻点头。林平笑了笑,转身离去。 绿树旁,红花间,林平握着小男孩儿的手,像哥哥牵着弟弟,慢慢的,往问剑山庄大殿走去。 “吃饱了吗?” “吃饱了!” “我带你去见老爷,待会儿老爷有话相问,一定要如实回答。” 小男孩儿没有作声,轻轻点头。 林平脸露微笑,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莫然!” “今年几岁?” “八……八岁!” 莫然眼睛微红,林平瞧见,不再多问,握着小手缓步前行。 正文 第六章 投身问剑 香樟桌椅,刻有龙凤舞腾、繁花盛绽,雕工精湛,美雅大方。玉瓷瓶罐,印有青山碧水、飞鸟游鱼,画工细腻,古雅十足。大殿正墙挂一幅巨大的山水画,画中雾绕奇峰,劲松翠绿,旭日东升,光辉穿过薄薄云层照射其中,苍穹之上,一翱翔雄鹰俯视大地,煞是神威。 问长云双手摆开,放于椅子扶手,如雄鹰展翅,傲坐画下。右旁站立陈总管,左旁坐一贵妇,身旁静立两侍女。 贵妇年近四十,身着深红暗花罗裙,体态丰腴;双眉修长如画,双眸幽静如水;肌似白玉,颜似朝华;双耳秀巧,挂有晶莹翡珠;乌黑秀发挽个蝴蝶髻,髻上簪一支碧玉簪子。一副雍贵仪态,宛如一朵怒放牡丹,姚黄魏紫,绽在殿内,与华丽相融。 此妇,便是问长云之妻——唐玲。 莫然痴痴看着殿中事物,全然忘记身在何处,强烈感觉到庄中主人非同一般,听见有人开口,才集中涣散的神志。 “小人见过老爷、夫人、陈总管。” 莫然不大明白礼仪之数,林平拉了一下他衣袖,递了个眼色。 “小……小人见过老爷、夫人、陈总管。”莫然双膝跪地,低下了头。 问长云轻声笑着,温和道:“小孩儿,把头抬起来。” 莫然慢慢抬起低垂的头,双目四扫,最后还是停留在说话人身上。端详片刻,又低下了头,有些害怕。 “小孩儿,把头抬起来,我不是老虎,莫要害怕。” 莫然抬起头,眼睛再也不敢看那不怒自威之人。 问长云压低声音,询问道:“你知道这是何处?” 莫然摇了摇头,问长云继续道:“这是青州,你所在这处是问剑山庄。我有几句话要问你,必须详实说来。” “是!” “小孩儿,你姓甚名啥?今年几岁?家住何处?” “我……我叫莫然,八岁,家住陈家村。” “你家中有些什么人?” “家中有爹娘,还有一姐姐。” “你家中亲人现在何处?” 莫然没有出声,傻傻跪着,一动不动,眼睛轻微泛红。 问长云稍等片刻,见无应答,也未动怒,轻声道:“你最后见到家中亲人是何时?” “好像是几日前,那夜……那夜村中着火,还有很多黑衣蒙面人,爹去救火,娘去找爹。我和姐姐准备跑去村后树林,姐姐被倒下的木棒打昏,我躲进一株灌木。他们……他们烧了村里所有茅屋,他们还杀了婷婷……”话到此处,莫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问长云轻叹一声,刚准备开口,听见莫然继续道:“老……老爷,请您帮我找一找家人,我想念他们,我要知道他们是否……” 众人见状,神情各异,大都含有怜悯之色。问长云看着泪流不止的小男孩儿,怅然若失,很想安慰几句,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说起,然而有些令人悲痛的话语却必定要说,即使会伤到可怜的小男孩儿,也无计可施。 问长云神色难堪,深吸一口气,惆惆道:“莫然,你……你的家人已经不在了。” 就在这一刻,莫然止住哭声,呆若木鸡,神若游离,眼放青光,射出一丝仇恨,紧接着倒在地上。林平急忙扶起,问长云快速走近,检查一通,确无大碍,便嘱咐林平带他回房。 “哎!又是一孤苦孩儿!” “老爷,切莫过于担忧,一切皆有定数。” 唐玲温言相慰,声音如水,荡起一片柔。问长云点头叹息,转身看着陈总管。 “老陈,依你之见,此子所言是否真实?” “回老爷,小人愚昧,尚未瞧出弊端。” 问长云不语,陈总管察言观色,谨慎问道:“老爷想收他于门下?” “我正有此意,只是……本以为他会成为癫傻之人,没想到……希望他莫要过于悲伤,身体无恙。” 一天一夜过去,莫然醒来,独坐卧房外,傻傻观望穿梭于天际的春燕,也不知小小脑袋在想些什么。远处,依稀传来习剑弟子的声音,刚从死亡线上走过的小男孩儿完全没有注意,一脸茫然,目光呆滞。 “莫然!” 小男孩儿闻声看去,林平正快速走来。 “老爷现在要见你。” 莫然轻声应答,迅速起身。 大殿内,问长云孤身其中,手捋胡须,若有所思。 “小人见过老爷!”莫然和林平异口同声。 问长云面容严肃:“莫然!” “在!” “现与你说说陈家村一事,你要听好,更要想好。” “是!” 问长云低声道:“当日陈家村一劫,尚留下三人,其余两人音讯全无,下落不明。如今,陈家村是为灰烬,你小小年纪回到那里自居也不大可能,所以……你觉得这庄中好么?” “好!” “林平待你好么?” “好!” “你愿意留在庄中么?” “谢过老爷,我愿意。”莫然眼含泪花,双膝跪地。 “那好,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林平,他会教你做事,务必要听他的话,不许调皮。” “是!” 问长云轻轻挥手:“你俩去吧!” 两人谢过,准备离去,殿后传来吵闹声,莫然迷惑间,见一红衣小女孩儿从大殿侧门跑出来,身后紧跟一十一二岁的清秀侍女。小女孩儿见了问长云,避开跑去,问长云急忙上前抓住。 小女孩儿发出咯咯笑声,娇嗔道:“爹,您放开我,您放开我。” 问长云面挂笑意,瞪着双眼:“雪儿,不许糊闹,快快和小梅回房。” 侍女小梅快速上前,诱惑道:“三小姐,咱们回房睡觉,待会儿我给你说故事。” “不嘛!不嘛!我不要睡觉!”小女孩儿手脚挥舞,极不情愿,继而狠狠抱住问长云。 “雪儿乖,快和小梅回房睡觉,再不听话,有人要笑话你。” 听到这里,小女孩儿迅速转头,当瞧见殿中还有两人,白皙如玉的脸蛋露出些许惊讶。 “咦!爹!他是谁?” 小女孩手指莫然,目不转睛,不等问长云开口,便从他怀中挣脱,乐滋滋跑去。 “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我叫莫然。”小男孩儿低下了头。 “嘻嘻!我叫问若雪。”小女孩儿微微弯腰,看着那张垂下的脸蛋。 小梅走近,轻声道:“三小姐!咱们回房吧!” “不,我要和莫然玩耍。” 问长云厉声道:“雪儿,不许胡闹,速速和小梅回房。” “不嘛!不嘛!” 问若雪翘嘴撒娇,躲到莫然身后,怕是被问长云抓了去,尔后痴痴笑起来。 问若雪六七岁光景,脸蛋如洁玉,中央暗挂两盏微小灯笼,笑容飘荡,小灯笼左摇右摆。嘴角旁一对迷人小酒窝,也把粉雕玉琢的脸蛋点缀得更加可爱。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恰如夜空亮星,一闪一闪,蕴藏了万千秘密,待人追寻。而那笑声,宛如夜莺含鸣,清脆动人,萦绕自耳畔、回荡于脑海、停留在心间。 面对疼爱的小女儿,问长云束手无策,满脸苦笑中全是无奈,任由她使着性子。 “咱们走!” 问若雪拉起莫然的手,快速跑去,小梅急忙随了去。 “小梅!” “在!”小梅转身俯首。 “由三小姐去,好好看住即可。” “是!” “林平,你去吧!” 林平俯首作揖,退出了大殿。 问剑山庄的弟子卧房颇多,仆人卧房亦是如此,林平处就空有几间。当下,林平在给莫然清洁卧房,小梅也在旁边帮忙。往常僻静的卧房有了些许吵闹,问若雪话语不断,口若悬河,围着几人蹦蹦跳跳。如夜莺歌唱,不绝于耳;如春燕舞飞,赏心悦目。 正文 第七章 大爱无边 用膳房在厨房旁边,只供仆人进食,问长云一家与问剑弟子各在另一处。每日三餐,仆人吃在最后,毋庸置疑,是为了伺候主人与问剑弟子。 林平轻握莫然小手,往用膳房走去。用膳房内,坐有四十几号仆人,素衣裹身,谈笑自若。陡然,那些和善的眼神投向莫然。小男孩儿有些羞涩,胖乎乎脸蛋微微透红,紧靠林平身侧。 “哟!这小男孩儿好可爱呀!来,让姐姐瞧一瞧。” 一侍女走近,直勾勾盯着莫然。小男孩儿轻微垂头,白齿咬唇,一脸羞答答表情。 “去去去!小孩儿怕生,别吓坏了他。” 贾四挥手示意,侍女轻笑两声便也去了。贾四牵起小手,领这孩儿入坐。莫然目视林平,像是管教严格的孩子征求长辈同意,林平含笑点头,莫然随了去。 用膳房内宽敞简洁,两张大大的长形饭桌摆在堂中,香喷喷的菜肴呈于桌上,种类不多,香气横溢。 男女仆人各分一桌,拿碗举筷,安静吃饭。莫然尚未见过如此场面,忍不住左顾右盼,瞧见一片安静,只好埋头吃饭,菜过五味,又忍不住东张西望,也不知搜索的目光在寻找什么? 吃饭完毕,莫然随林平往卧房走去。 “林大哥!” “什么事?” “怎么没有看见小梅姐姐?” “为伺候主人与弟子,庄中侍女都是轮换吃饭,想必小梅正随在三小姐身边吧!” “陈总管呢?” “在庄中,陈总管地位极高,不同咱们一同吃饭。” 莫然转动着双眼,似懂非懂,不再说话。 月下长影,一大一小,移动在沾露青石,夜风吹过,消失于绿树红花间。 日上三竿,僻静卧房内,莫然兀自穿梭梦际。 问长云有命,莫然大病初愈,又加年龄尚小,须等时日方可做事。如此恩惠,在众仆人心中是遥不可及,刚到庄中竟有这般待遇,甚是让人羡慕。 “老爷!那不是三小姐么?” 陈总管瞧见远处一红影掠过,抬手指去。问长云顺势望去,轻笑两声。 “小丫头,定是去找莫然玩耍。” “这……”陈总管张口结舌。 “有何不妥?” “没……没有!” 问长云瞥了陈总管一眼,不再理会,直视问若雪快速跑过的那片花丛。 陈总管瞟了瞟问长云,低声问道:“老爷,您打算如何安顿莫然?让他跟着林平做杂务?” “依你之见呢?” “依小人愚见,觉得老爷对他疼爱有加。观其貌,审其身,他应该是一习武之才,日后,老爷或许会收他为徒。” “哈哈哈哈!老陈这眼好生厉害,我的确有此想法。只是他年龄尚小,又遭逢大变,心中必积戾气,此时收他为徒多有不妥,加以时日,待他淡忘此事,身体康复,再做定论。” “其实老爷已在教他习剑。” “哦!此话怎讲?” “记得老爷曾说过,力为习剑筑基,力源于身,剑握于手。习剑起初,好与坏,取决于手中力量,他和林平一同洗衣,老爷莫不是让他练力。” “厉害!厉害!老陈分析恰到好处,问某佩服。” 陈总管俯首作揖:“小人惭愧,老爷爱才如命,更是用心良苦,小人心悦诚服。” 僻静卧房外,问若雪如风袭来,轻推房门,进入其内。 “莫然!”柔声掠过,响亮刺耳。 莫然梦中惊醒,翻身坐起,愣了片刻,手揉双眼。见了此状,问若雪咯咯笑弯了腰。 “三……三小姐!”莫然恍惚轻言。 问若雪止住欢笑,冷哼一声,亮声道:“太阳晒屁股了,你还在睡觉,快快起床。” 莫然微微含笑,不敢多话,起身下床。待走近靠窗木桌,见桌上倒放一碗,像是盖住什么,接开看去,是碗面条,尚未冷却,香气扑鼻。 莫然脑筋一转,想到熟悉的身影。林平俊秀斯文,笑容可掬,不辞辛劳,为了自己也是煞费苦心。刚逢大变,心境疲惫伤劳,眼下遇到一真诚相待之人,大为感动,眼眶陡湿,泪花旋转。 “莫然!”问若雪忽闪着星星般双眼,痴痴打量他。 “什……什么事?” “你不开心吗?” “没有!” “不要这个样子嘛!看见你不开心,我也会不开心的。是不是有谁欺负你?对我说,我去教训他。” 莫然紧紧审视粉雕玉琢的脸蛋,轻声道:“谢……谢谢三小姐,没人欺负我。” 清风吹送,洒落小湖,湖面轻荡,柔起涟漪。湖边花丛,游动两小孩儿,一男一女,年龄相彷。孩儿撒欢,手舞足蹈,似红花间蝴蝶,舞衣翩翩,笑声连连。 笑声荡漾,已近正午,小梅到来,请这三小姐回房吃饭。问若雪玩耍尚未尽兴,且不肯走,并要小梅替她捉蜻蜓,小梅不敢不从,也就依了她。 只见小梅上扑下按,左追右赶,始终捉不住那只红蜻蜓。艳阳高照,脸渗细汗,手抚过,又花了一片,两小孩儿笑容更加灿烂。远处一锦缎缠身之人也不禁笑出声来,手捋胡须,悄然离去。 时间飞逝,小梅也快累得不行,那只红蜻蜓仍在花丛中飞来飞去,正当小梅欲扑时分,听到温润如水的声音。 “雪儿!” 问若雪转头看去,高兴叫道:“娘!” 莫然和小梅转身,俯首轻言:“夫人!” 唐玲嫣然一笑,似春阳灿烂,似红花艳丽,随后盯着小梅,出言相问:“小梅,怎么脸上黑乎乎一片?” “娘,小梅在给我捉蜻蜓。” “捉到了吗?” 唐玲手牵的少女赶紧追问。此少女名叫问若雨,十二三岁光景,相貌清秀,观其不是美人胚子,也是俏丽有佳,超脱于一般少女。 “回大小姐,小梅愚笨,没有捉到。”小梅垂下了头。 “雪儿,你太调皮了,这不是苦了小梅。小梅,你速速回房清洗。” “是,小梅这就告退。” “莫然!” 小男孩儿心中一惊,轻声应答,把头埋下,害怕夫人责骂。 “已是正午,快要开饭,你去吧!” 听见夫人没有责怪,莫然作揖告别,随即迈步。 “娘,我也去。” 问若雪准备随莫然一同离去,却被唐玲抓住:“雪儿,不许糊闹,爹还等着咱们。” 见母亲沉下脸来,问若雪不再使性子,吐吐舌头,伸手拉起问若雨。 时光如梭,这日匆匆而去。 又是崭新一天,太阳爬到屋顶,莫然仍在睡梦中,问若雪和前日一样,悄然入房,大叫一声,将他惊醒,两个小孩儿又待在一起。 看湖中游鱼;视地间爬虫;观花间舞蝶;望天空飞鸟。 临近正午,进入僻静卧房,问若雪便教起莫然识字,两小孩儿用心之际竟不知林平站在身后。问若雪一副春风化雨般模样,林平瞧见呵呵笑起来,两小孩儿闻声,一人傻笑,一人责怪。林平无奈,只好不再打扰。两小孩儿天真可爱,动作滑稽,语言诙谐,林平经不住诱惑,继而悄悄靠近。 林平兴趣与长相颇为接近,空闲寂寥时,也是手握书卷,认真阅读。问剑山庄有一先生,平日教庄中小姐与问剑弟子习文识字,林平身为仆人,自然不能同窗共读,但也深知文字重要,总会向先生借些书卷观阅。 “呵呵呵呵!”笑声出口,林平急忙捂嘴。 “林平,你又在笑话我。”问若雪瞪着双眼。 “没……没有!” “还说没有,你捂着嘴干什么?” “好好好!我不笑,我不笑。”说话间,林平退出卧房。 正当林平后退时,碰到一小小身子,随即听见大呼,林平愕然,急忙转身,只见一白衣女孩儿怒视自己,慌忙俯首叫道:“二小姐!” 女孩儿约莫十来岁,名叫问若霜。乍眼略看,女孩儿相貌与问若雪绝无二分,神肖酷似,仔细端量,才发现双眼稍小,依旧秀灵灵的,澈明如水,仿佛要从眼眶流出一般。 “林平,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撞我。”问若霜脸浮怒气。 林平急忙道:“对不起!对不起!二小姐,我不是有心的。” “哼,懒得跟你狗奴才说。” “二姐,你不要责怪林平,他不是有心的。” 问若霜充耳不闻,眼睛瞟了瞟莫然,甩头一旁,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他是谁?” 问若雪呵呵笑道:“他是莫然,刚来庄中,我正教他识字。” “你教这等狗奴才识字?” 问若雪没有出声,静静目视问若霜。 “从今往后你别来这里,看见这些狗奴才心里便气,走,爹娘在等着咱们。”话毕,拉起问若雪走出卧房。 “林大哥!她是……” 林平手指贴唇示意莫然噤声,快速走到门口看了看,立即关上房门:“她叫问若霜,是庄中二小姐,脾气刁钻古怪,待人如畜,你遇见可要避开,否则勉不了被她大骂一番。” “她怎么可以叫咱们狗……狗奴才?” “咱们本来就是奴……奴才!” 林平脸伴苦笑,无可奈何。在这个倒霉的晌午,林平说出了自己身世,也详细道出了庄中重要人物。莫然听在耳里,记在心间,同时告诫自己凡事小心谨慎。 问剑山庄现有弟子三十一人,上午,林平则给弟子洗衣,下午,接近日落前一个时辰则在厨房帮忙。 翌日,莫然不再贪睡,天微明就起床,要随林平同去洗衣。林平念及尚小,加之问长云有命,坚决不允许,莫然再三坚持,林平拗不过,只好同意。其余时间,莫然多半跟在林平左右,饶是如此,问若雪还是每日跑来和他玩耍。年龄相彷的孩儿,行为语言不尽相同,所以变得亲密。 孩童心性,易悲易欢,随身旁之人的关怀和整日沉浸于欢笑声中,或许悲痛的心境缓缓放宽,恐怖的夜晚渐渐模糊。 只是,在问剑山庄一僻静角落,偶尔坐有一个小男孩儿,思绪凝固,明眸如霜,结满忧郁,望向苍穹。 多少个夜晚,尖叫惊醒梦中的少年,令他惶恐不安。点燃一根红烛,进入隔壁卧房,紧紧抱着面带恐惧的小男孩儿,安慰他闭眼入睡。 日月如梭,斗转星移,不经意,已然过去一个月。 正文 第八章 剑气惊心 气温渐高,绿株更浓,繁花朵朵映山野,两小孩儿嗅尽艳花芳菲,观尽风光旖旎,正缓缓返去。 午后,问若雪不愿意睡觉,拉起莫然偷偷溜到庄外玩耍。已出庄两个时辰,脏兮兮的衣服,脸蛋涂了些许泥土,一副精疲力竭模样。 “哈……” 几声大笑,如雷贯耳,顺风袭来。两小孩儿愣了片刻,脸浮疑惑。问若雪看了看莫然,拉起他往笑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前方一空地,低下两丈有余,空地三面环树,虽是正春,但前一年寒冬凋零的黄叶依旧尚未腐烂,略带残缺,片片躺地。 空地上,静立两人,手握长剑,背对而站,相隔约莫五六丈,此处望去,是两人侧面。其中一人是问长云,另一人身材魁梧,高出问长云半个头,行装打扮,年龄大约五十有余。 两小孩儿见状,慌忙伏身齐腰草丛。莫然正欲开口,问若雪急忙阻止,暗示他不要出声,静观其变。 蓝天上,一朵暗云涌动,徐徐移至两人头顶,正待此时,一黑鸟飞过,在暗云下端顿然呜叫。 影逝声消,魁梧之人大喝一声,快速转身,左手抬起,内力逼剑,一声清响似鸟鸣,长剑出鞘,剑柄在前,剑身于后,直径飞出。又见他身子跃起,如燕穿天,轻盈飘飘,向剑掠去,完全没有魁梧笨重之状。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须臾间,破空长剑与那人逼近问长云。那人身快如风,右手急抓空中飞剑,凶狠砍下。问长云迅速举起左手,剑过头顶,横于空中。 “铛!” 一声清响,剑刃猛落剑鞘之上,震得问长云倒退数步。那人落下,脚尖触地,随即升起,扬剑猛刺。问长云挥手一格,挡开来剑,身落旁边。那人纵身旋转,横剑撩去,一片白光陡过,闪于问长云咽喉,并未伤及一丝一毫。 此时,问长云剑未出鞘。 待那人落地,举剑轻戳,直指问长云面门。问长云腾空而起,随剑走势避开,抬腿踢向他胸口。那人不敢轻视,慌忙抬起左手迎挡。此般腿法,力量十足,猛踢三下,两人同时后退两三丈,各自双脚拭开地上黄叶,留下两条划痕。 不等问长云站稳,那人冲出,问长云急忙侧身躲避,那人纠缠,两人陷入近身激战。 剑芒熠熠,清响不断,拳脚之风,激起落叶。残叶纷飞,旋转扑腾,武衣飘落飘起,携尘卷裹其中。两影游动处,掀卷地间叶儿飞舞。 忽闻一声大喝,像是出于问长云之口,便见那人横剑护胸,往后飞出四五丈,落在地上仍是快步如麻,踉跄退却。再瞧问长云,身体成微曲之状,马步稳扎,左手齐胸伸出,掌心向前。显然,方才击出一掌,见了如此模样,便知威力巨大,狠狠打在那人护胸剑上,将他震出身旁。 至此,问长云依然剑未出鞘。 空中纷飞的残叶,旋旋转转,划过两人眼前,慢慢的,轻轻的,落在地间。两人静静站立,透过飘飞的残叶目视对方,眼神中射出凛光,如霜如雪,使人寒意四起,入肌入骨。 当空中最后一片残叶落地,那人举剑劈下。一方剑气破空射出,如苍穹弯月,鲜艳夺目,掀起地间叶儿飞两旁,地面上,呈现一条深深勾壑。再瞧那弯月剑气,中凸两凹,弧度如圆,以闪电之速,直逼问长云而去。见了来势,问长云不敢怠慢,腾空而起,转身避过。剑气穿梭五六丈,仍是力量威猛,从问长云身侧掠过,落在腰般大小的树上。那树猛烈一颤,树干上出现半丈高细口,似刀砍,似剑劈,清晰可见。那剑气,也震得树上绿叶片片飘零,如蝴蝶斗舞,炫落眼前。 待树干留痕,那人又是一剑,剑气惊空,凶猛射出,气势磅礴,速度迅捷。剑气出,那人飞身跃起,跟在剑气后,直冲问长云。 “铮!” 一声清响,剑吟四野,如无边潭中掉下一滴水珠,余音颤颤,萦绕耳畔。问长云拔剑出鞘,闪闪亮亮,如雪剑身布了些许鱼鳞花纹,挥动时,似大江中扁长游鱼,乘风破浪,惊起水中阵阵潋滟。 问长云快速后挪几步,横空柔撩,一片白光灿过,剑气横生,似风掀巨浪,涛涛扑去,猛烈与那人身前剑气相迎。 “轰!” 如惊雷之鸣。 剑气消散,那人飞落旁边,安然无恙。 那人面如晨霜,神似固石,紧盯问长云。审视片刻,举剑重砍,身形轻盈,似仙女柔舞。剑气,却比之前两次更为刚劲,如猛虎下山,怒啸贯耳,扑腾空中,急遽前奔。问长云握剑劈下,剑气如浮天彩虹,斑驳陆离,划破天际。 “轰!” 剑气相撞,突生巨响,惊得林间飞鸟乱蹿,掀起的地间叶儿被撕得零碎如屑,风拂过,飘摇纷飞,轻轻坠落。 转眼间,两人快步如飞,似两道光影相对冲过。待临近,问长云跃身飘起,横空一撩,一弯新月如钩,亮过天空,直飞前方。那人仰面曲身,微微避开,月钩般剑气贴面划过,落在地间,震飞黄叶,激起泥土,地面顿现弯月般小坑,历历可辨。正在此时,那人握剑戳去,问长云飞身倏起,横身腾空之际似龙卷风般旋转,落下时,已是头下脚上,如怒鹰扑食,剑指下方。那人扬剑刺出,剑尖纤细锋利,却不差丝毫迎面相交。猛然,两人手中之剑弯曲如弓。那人在地上,力挺千斤;问长云悬空中,泰山压顶。上压下撑,无晃动,无变化。四目相聚,面红耳赤,两人握剑之手青筋暴出,好似数条小蛇盘绕,微微蠕动。 那人面胜赤色,聚精会神,手中之剑慢慢伸展,逐渐平直。与此同时,问长云手中长剑也不见了弯曲之状。纤薄剑身仿佛承载了千百斤重量,依旧撑问长云于空中。不颤,不抖。 草丛中的小孩儿呼吸急促,目光如雪,已然凝固在空地中。随一阵疾风卷残叶,只见魁梧之人手握的长剑弯曲如弓。就这样,两人内力出体,落于剑中,以剑相逼。 内力相访,剑弯剑直,不知过了几许回合,只听一声轻响,两剑分离,那人跌跌撞撞,问长云向后飞去。正当问长云落地,那人冲近,剑过头顶,顺风劈下。问长云脚尖沾地,登时跃起,同时撩剑斩空,白芒生辉,直奔那人胸膛。那人来得忒快,突见其势,慌中避险,却失了平稳,摇晃几步,待抬头视前,不禁面伴惊骇。 此时,问长云逼近。 如鱼长剑,以迅雷之速,直戳那人咽喉。那人横剑截下,问长云直攻不放,快速戳下三剑。这般戳势,快!准!狠!剑尖速点护胸剑上,听到“铛!铛!铛!”三声清响,那人弹出两丈有余。 那人落地未稳,又见一片白光袭来,慌忙出剑格挡,正待此时,问长云举剑临近,直指他咽喉。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苍劲绿树落下一片叶儿,如鱼长剑不偏不倚贯穿绿叶,游动向前。那人急忙迎击,却为时已晚,问长云剑穿绿叶已近咽喉,轻贴其上,力量正好,不轻不重。 轻了,他尚可躲避。重了,恐入其内。 清风拂过,送走了空地上方那朵暗云,也吹起两人长衣飘飘。 问长云剑指咽喉,安之若素,一声不吭。那人面无表情,手握长剑,静静伫立。 “哈……” 笑声响起,问长云剑已入鞘,微微屈身,拱手相言:“师兄,承让了。” 那人又是一阵大笑,面容怡然,亮声道:“师弟,好剑,好剑啦!师兄又败于你剑下了!” “师兄谦让,实属侥胜。” 那人抱拳道:“师弟过谦了,师弟剑法,日益精深,造诣非凡,师兄甘败下风。” “师兄过奖了,对了,师兄此次前来所为何事?不会路经此地特来看我吧!” “的确来看你,咱们一边走一边说吧!” “师兄!请!” 草丛中,两小孩儿起身,目光从消失的人影移到对方。 “呵……” 问若雪大笑,之前脸挂的紧张淹没在迷人的笑靥里,莫然疑惑,傻愣愣看着她。 “莫然,你脸上脏兮兮的,好像一只小花猫哦!” 莫然傻傻一笑,问若雪快速上前,伸出如玉小手拭着他脸间的泥土。 “三小姐,和老爷比剑那人是谁?” 问若雪流露出得意之色:“他是江师伯,可有名气了,在京都,江师伯有一个很大的镖局。” 莫然赶紧追问:“什么是镖局?” “镖局你都不懂,笨蛋,镖局就是……哎呀!你还小,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哦!糟糕,太阳跑到西边去了,咱们快些回去。” 两小孩儿随着林间小径迤逦行去,走了一会儿,就碰见林平和小梅。两小孩儿出庄甚久,林平和小梅正出庄寻找,见了他俩,少男少女关怀之际又痴笑起来,小花猫般的模样令人发笑,便也这样一人牵一个入了庄。 正文 第九章 心随剑动 月上枝头,繁星闪烁,卧房外,莫然独坐地上,仰头望天。夜风拂过,吹得似水月华轻流,一阵一阵,洒落脑海,淌开装载的印象。 白芒生辉,剑气如虹,凶猛射出,冲进心间。 飘飞的残叶,闪耀的光芒,树干留下的残痕,如梦如幻。 夜风抚面,没有吹逝白昼的惊艳,而是猛烈激起狂荡的思潮。 那人真厉害,剑中飞出的光芒能在树干上砍出细口,嗯……还是老爷厉害些,不仅剑漂亮,而且光芒像彩虹,我有那么厉害该多好啊!村里的人也不会…… 小小身子微微颤抖,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含着悲伤划过脸蛋,如树干留下的痕,挥之不去,抹之不尽。 孩童玩伴、叔伯大婶、家中至亲,像一阵狂风,吹得莫然泪如悲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月华似水,冷冷坠地,夜风吹过,寒意四起。莫然止住泪流,迎着渐渐西沉的月亮进入卧房。 野鸟争鸣,唤醒天空,房中酣睡的人儿相继起床,担着扑尘染汗的衣服往青河走去。 一大清早,问长云牵着小女儿悠然步于繁花间。 “雪儿!” “嗯!什么事?” “昨日午后你和莫然去庄外了?” 问若雪一副吃惊模样:“呀!爹怎会知道!我们可是偷偷跑出去的哟!是小梅对爹说的?” 问长云轻声笑着,摇了摇头,弯腰抱起小女儿,温和道:“你还偷看爹和江师伯比剑!” 问若雪莞尔一笑,红润的小嘴突落在父亲脸上,柔声道:“爹真厉害!” “雪儿,还记得江师伯昨晚对你说过的话么?” “记得呀!江师伯叫雪儿不许调皮!可是雪儿一点也不调皮呀!爹!怎么江师伯今早就走了?” 问长云面容忧虑,叹息道:“哎!你江师伯也想多留些时日,但事务繁忙,必须要走。雪儿,日后不要去庄外玩耍,你是爹的乖宝贝,遇到危险可不好。” “不会啦!不会啦!爹是问剑庄主,也是大英雄,不会有危险。” 问长云不再出声,轻抚小女儿秀发,凝望天际。 午后,大殿左侧热闹非凡,问剑弟子手握长剑,凌空呼啸。 三个黄口小儿,站在一棵绿树下。两个身子微曲,双手握拳轻靠腰,半蹲不动,目视前方,应当是在扎马步。一个口中念叨,扬剑挥动,练习几招几式停下,傻傻矗立,凝天思索。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手握银亮长剑,正缓慢比划。旁边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儿,圆睁双眼,随剑走势而移,痴痴注视。少年停下,和小男孩儿细致对话。偶尔轻拍手臂,偶尔举剑刺出,小男孩儿不停点头,待少年闭口不语,便握剑迈出。左撩右搅,上旋下转,挥动片刻转头看向身后,少年点头,小男孩儿又重复练习方才的招式。 稍远一些,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在一对一试练。你一刺,我一截;你一戳,我一格。由慢至快,由轻至重,由斜至准。一而再,再而三,反反复复。随其中一少年的轻喝之声,两人变换了招式,不再是花拳秀腿般攻防,一劈一砍时尽显精劲,均是出奇,均是凶狠。每招全指对方关键,每式皆取对方要害。进与退,壮如牛,柔如蛇,刚柔相济,灌入其身,运行如流。追逐与逃避,快如风,疾如电,掀起地间尘土飞扬,染于面,落于衣。剑影飘飞,剑芒熠熠,似夜空烟花璀璨眼前,博取掌声阵阵。 两少年由轻描淡写转换为大展身手。空地上,其他弟子受其影响,垂剑矗立,观赏两人如狮虎般勇斗,见到精彩险象处,不禁轻嘘叫好,掌声自响。那些年少的弟子,眼神中更是流露出一丝羡慕,一丝向往,一丝敬意。 紧张的气氛弥漫空地,两人斗得特别激烈,正当难舍难分时突然停下,四目相视,哈哈笑成一片,随即看向远处一彪形大汉。 彪汉身壮如熊,虎头虎脑,武衣裹身,紧贴其体,正大步流星走向空地中央。 此人年方三十左右,名叫唐勇,是唐玲堂弟,又是问长云徒弟。这些年留在庄中,替问长云传武授艺。平日里,问长云极少现身习剑场地,问剑弟子进庄前几年,全是由唐勇传授剑法。 “师弟们!” 唐勇举手示意,空地上即时鸦雀无声,三十一个青衣弟子分两排站立,矮者站前,高者站后。 “第一组,同往日一样,继续修习内功,切记内力运剑。” 七个年长的弟子应声,快速走到远处,闭目养神,吐故纳新。 “刚与柔,是习剑重要一程。剑法好与坏,对身子要求极高,是否习成一身好剑法,身子尤为重要。第二组,好好练习身子,达到刚柔并济。” 十五个弟子迅速走到旁边,拔剑出鞘,参差不齐,各自练习。 “第三组,练习手之力,脚之力,身之力,稳扎基本功。” 九个弟子闻声,原地散开,扭腰伸颈,压腿展臂。 问剑山庄弟子,年龄大小不一,入庄时间长短不等,为更好传授剑法,则根据弟子能力将其分成若干组。而今,问剑弟子较少,便分成了三组。 空地上,响起喧闹的声音。两剑交并,铛铛争鸣;你喝我喊,嘹亮无比;正如一曲振奋人心的歌谣。清风拂过,将这动听的歌谣吹向了一个幽静的角落。 绿树下,莫然目放凝光,神似顽石,如痴如醉盯着习剑场地。 银般剑芒,雪般剑影,是否闪出了阴暗内心的光亮? 日子,悄无声息逝去,随虫蝉之声逼耳,已是仲夏。莫然每日除了洗衣,在催人入眠的午后,总是无声无息站在那棵绿树下,观望不远处那片喧闹的空地。 “莫然!” 一声大叫,如惊雷划过耳际,莫然吓了一跳,脸挂彷徨,迅速转身看着问若雪。 “三小姐!” 问若雪微皱细眉,厉声问道:“你又在偷看别人习剑?” “不……不是偷看!” 问若雪冷哼一声,继续道:“还说不是偷看,你站在这里做什么?问剑山庄有规定,偷看习剑要被赶出山庄。” “真的吗?”莫然赶紧追问,眼神中掠过一缕懊悔。 问若雪转动着双眼,脸露狡诈之色,微笑道:“若你陪我去庄外玩耍,我就不对爹说,你也不会被赶走。” “可是……” “可是什么?” “老爷不准你去庄外。” 问若雪细眉轻扬,笑声出口,拉着莫然快速跑去。 正文 第十章 拜师问剑 小草青翠,绿叶成荫,庄外后山散发浓郁郊野气息,美丽无匹。仲夏的蝉声响彻山野,但莫然耳中却容不下任何声音,萦绕耳边的只有那句话。 偷看习剑要被赶出山庄,偷看… 两小孩儿穿梭在绿荫下。问若雪手握几朵小邹菊,哼着小曲,左蹦右跳。莫然沉默不语,好似心事重重,如行尸走肉般缓步而行。 “莫然!” 小男孩儿抬头,望着身袭红衣的小女孩儿。 “三小姐!什么事?” “你在想什么?” 莫然垂头丧气,脸挂无奈,惆惆问道:“偷看习剑真的要被赶出山庄吗?” 问若雪收起笑容:“傻瓜,我骗你啦!你想习剑吗?” 莫然如释重负,连连点头,同时脸上透出坚定的表情,随后又是一笑,十分灿烂。 “假如你习剑了,还会陪我玩耍吗?” “会!” “你骗我!” 莫然急忙解释:“没有,没有,我不会骗你。” 问若雪呵呵笑道:“以后呢?我们长大了也是吗?” 莫然斩钉截铁:“是,永远都是。” “好,拉勾。” 问若雪伸出纤细如玉的小手,莫然含笑,随即把手伸出,两小孩儿异口同声结下了孩童时期的誓言。 多年以后,天各一方,遥隔千山万水,当夜阑人静时,仰望明月寄相思,是否还记得这拉勾立誓? 青河边,莫然和林平正在洗衣,莫然只有八岁,洗衣也是有模有样。 胖乎乎的小手,揉搓自如,就像钻出水面的河蟹,灵活、灵巧。乌溜溜的双眼,好似青河碧水,澄莹清澈,不含一丝杂质,在善良的人儿面前,更装不下任何秘密。 “林大哥!” “什么事?” “我想习剑!” 林平放下手中衣服,赶紧问道:“为什么想习剑?” 莫然坚定道:“我要像老爷那样厉害,我要让身边的人不受欺负,我要……” “你要为爹娘报仇?”见莫然舌挢不下,林平快速追问。 莫然一言不发,神色黯淡,目光落在青河之上。 那目光,有一丝仇恨,有一丝阴冷,有一丝狂热。 “真想习剑,应当找老爷收你为徒,但千万别说是为报仇而习剑。” 莫然讷讷道:“为……为什么?” 林平摇了摇头:“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你一定要记住,不能那样说。” “好,我记住了。” “习剑很辛苦,你不怕吗?” “不怕!” 短短两字,脱口而出,细嫩柔声中尽显铿锵,坚毅的表情更是透出不惧一切辛苦。林平嗟叹之声响过,不再说话,继续洗衣。 还是那棵绿树下,散着些许清凉。还是那个布衣小男孩儿,相貌可爱。还是那种痴迷的眼神,观望习剑场地上的人影。一切都没有变,和两个月以前一样。这一幕,仿佛成为画卷,成为雕刻,映在问剑山庄,映在髯似浓墨之人眼里。 这日午后,问若雪在绿树下找到莫然,两小孩儿嘻嘻哈哈进入僻静卧房,问若雪又教起莫然识字。 “莫然!哦!三小姐也在!” 两人看向门口,陈总管正推门走进。 “见过陈总管!”莫然轻言相称。 陈总管点头算是应答,面挂笑意。问若雪紧锁双眉,水灵灵的大眼睛狠狠紧盯眼前这位老人,闷闷不乐,好像眼前的老人破坏了她欢喜的心情。 “陈总管,你来这里所为何事?” 陈总管微微低头,轻声道:“回三小姐,小人奉老爷之命特来找莫然。” 问若雪冷冷道:“找他何事?” “小人不知,老爷只是交待小人将莫然带去大殿。” “好吧!我们一同去!” 进入大殿,问若雪勉不了又是撒娇,或许问长云遭遇高手围攻也不会力竭陷危,然而面对小女儿却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让她静靠身侧。当淘气的问若雪静下,问长云看了看静立殿中的小男孩儿,亮声叫道: “莫然!” “小人在!” “你想习剑么?” 莫然如获至宝,心中一惊,又是一喜,惊喜交集时竟忘了回答,傻傻站立,一动不动。 朝思暮想的愿望即将实现,难免有些激动。 问长云略蹙浓眉,双眼微闭,音量提高了几分:“莫然,听见我说话了么?” “听见了!听见了!我想习剑!”莫然快速应答。 “你说说,为何想习剑?” 莫然朗声道:“因为……因为我想成为像老爷这样的英雄,我要让身边的人不受欺负。” 问长云面露微笑:“身边的人是指何人?” 莫然讷讷道:“林大哥,还有……还有三小姐。” “哈……” 问长云大笑,笑声消逝又沉下脸来,厉声道:“还有其它原因么?可要实话实说。” 莫然心间急颤,脸间掠过紧张之色,怔怔道:“回……老爷,没……没有其它原因了。” “真的么?” “真的!” “那好,今日我便收你为徒,传你问氏剑法。习剑非常辛苦,你年龄尚小,心志有所不定,且要用心尽力,克苦耐劳。侍日后习剑有成,切莫胡作非为。即明日起,你就和问剑弟子一同识文习剑。” 莫然双膝跪地,猛地连续叩头,问长云见他没有停下之意,立即叫住。莫然抬头,额上红红一片,问若雪见状,咯咯大笑。 陈总管递来一杯茶水,莫然接过,快速走近问长云,叫了师傅,敬了茶,恭敬站立。问长云放下茶杯,向小徒弟引见了静立身侧的唐勇,莫然立刻便叫,加以乖巧,唐勇极是喜爱。 “师傅,我还可以和林大哥一起洗衣吗?” 问长云询问道:“你还想洗衣?” 莫然点了点头:“想!” “问剑弟子上午识文,下午习剑,若是洗衣,这识文怎办?” 此时,安静许久的问若雪跳了出来,毛遂自荐时也不忘夸夸其谈。吹嘘自己教会莫然认识许多大字,这先生一职定是绰绰有余。问长云面挂笑容,静静聆听小女儿绘声绘色的自诩,待大笑之声响过,便随了女儿心意。 这一夜,莫然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眠。思绪,也在茫茫黑夜中游移。莫然猜想着手握长剑的滋味,梦想着日后行走江湖的快意。不知不觉,畅想幻化成回忆,思绪又降落到那个难忘的夜晚,涓涓泪水流出眼眶,湿润那方绿枕。 无声,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