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白日做梦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把俄罗斯美女那金色瀑布一样的长发铺到枕头上当枕巾的。   30岁的穷光棍金四娃不是随便的人。   他有梦想,他有希望。尽管,他现在躺在土弯村中平地的草坡上,头枕着胳膊肘儿,胳膊肘儿压着茂密的青草,他的嘴里叼着两根长长的狗尾巴草,像叼着两根纤细的毛笔亦或绿色的毛毛虫,随着舌头和嘴唇的运动,那狗尾巴草像长在庄稼地里一样,正欢快地在金四娃的脸上舞蹈。事实上,它们已经失去了生命,等待它们的不是口水的滋养,而是失去绿色,走进枯黄。金四娃可不管这些,他的嘴里已经有了狗尾巴草的青涩味,甚至连口水都有些绿了,但他忘了这儿的一切,一双眼睛大大地睁着,眼球上,天空的白云像一团团或大或小的棉花,不时从他玻璃珠子一样清澈的眼球上飘过。   金四娃又在白日做梦了。   他又在想老婆了。只不过,这一次,他更进了一层,他想的不再是村头已经在外打工多年的王风儿,听说已经嫁作他人妇了,他曾经梦想过娶她,和她一起双双在外打工,在外安家,生孩子,老了住在城里,像那些退休老头一样,坐在公园打贰柒拾,亦或提着鸟笼子,听鸟叫,闻花香,看老太太们跳广场舞。可是,王风儿已经有了自己的老公和家庭,还有了一个5岁的儿子,没金四娃什么事了,他就想象自己的老婆是城市人,尤其是大成都的人,那娇滴滴,那好身材,那知书达礼,那博学多才,乖乖,想想就能流出好多的口水。这一次,金四娃开起了洋荤,不知不觉地,他梦想中的老婆,不再是成都妹子,而是金发碧眼的洋人,俄罗斯美女,那头发,像瀑布,那眼睛像碧潭,那嘴唇,像挂着露水珠儿的草莓,啃一口,满嘴香满嘴甜。金四娃想到这儿,不由得喉结上下蠕动,一连咽上好几口唾沫,狗尾巴草的味道,居然弥漫着草莓的清香。   他枕着的也不是自己的胳膊肘儿,也不是粗糙的长着锯齿儿的青草,而是俄罗斯美女那一米多长的金色瀑布,那根本就不是头发,那就是丝绸一样光滑的无声的瀑布,无论是枕着还是抚着,都让人云里雾里,翩翩欲仙。   金四娃想到这儿,就开心极了,眼角眉梢都挤满了笑意,狗尾巴草在他的脸上也跳动得更欢,跷着二郎腿的两只脚,一只在下面三角形一样支撑着,另一只脚挂着一只鱼干一样的烂布鞋,后跟已经磨掉了,只剩下一些布片,像拖鞋,鞋尖处,则已经开裂,像鱼张着干瘪的嘴。那鱼干鞋此刻也得意地晃动着,像荡秋千一样,一上一下,动作幅度很大,可就是不从金四娃的脚上飞去,可见金四娃晃脚的功夫,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哞——”直到一声牛叫传来,金四娃才从蓝天白云的幻象中回到人间,回到现实,他一个“鲤鱼打挺”,迅速从草地上弹了起来,发现水牛又撒着欢儿跑进了别人家的庄稼地,正伸出镰刀一样的舌头,享用着青青的麦苗儿呢。“该死的水牛,专门破坏老子的好事!”金四娃极不情愿地从白日梦里回来,他不希望梦中的金发老婆,变成眼前这条粗鄙不堪的大水牛,这条重达一千多斤,浑身布满黑色而又稀疏短毛的水牛,金四娃已经放养它好几年了,总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不吃青草,却去偷吃庄稼,让庄稼的主人发现后,自然少不了在山坡上骂出不少花样来。   “你个狗东西,你以为你是乡长,走一路吃一路,走哪家吃哪家,小心老子把你的牛皮给打烂!”金四娃奋力地牵着牛绳,把水牛从麦子地里牵出来,那水牛往往是极不情愿的,廉颇虽老,脾气不小,金四娃得使上很大的劲儿和牛的脑袋拔一会儿河才能将水牛牵出麦地,有时候甚至还得在牛屁股上狠狠地踹上两脚或“簌簌”地抽上几桑条,那笨重而又贪吃的家伙才会恋恋不舍地把舌头镰刀从娇嫩的麦苗上移开…… 正文 梦想财富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娶上几房老婆穿着绸缎住着豪宅过上地主般幸福生活的。   金不唤不是随便的人。   他有梦想有希望,尽管此刻,30岁的金不唤还打着光棍,做着长工,上无片瓦(一家六口挤在逼仄的茅草房里),下无寸地,但他坚信自己有一天一定能混出人样来,不会一辈子做长工,做穷人。眼下,穿着对襟白色短袖褂子,露出黝黑膀子,赤着双脚的金不唤,看看天色还早,又躺到土弯村中平地那片厚实的草坡上,他跷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手里捻着一根狗尾巴草,一只脚在下面支撑着,另一只脚在上面得意洋洋地晃动着,这是一双似乎很少清洗的脚,许是长期没有鞋穿的缘故,那脚黑里透着红,红里透着黄,黄里透着青,既有泥土的颜色,也有岁月的风尘。   金不唤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天空白云飘过,看着看着,那些白云,就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元,雨一样哗哗地降落下来,很快就把金不唤给淹没了,他只露出一双贼亮的眼睛,钱实在太多了,他怕自己被埋掉,这么多钱还没享用呢,便费了吃奶的劲,总算挣脱银元的埋压,重新站了起来,用这山一样多的银元,买了九进九出有十多个天井的巨大的四合院,娶了十房美女老婆,家里佣人、家丁、奶妈、车夫、厨子都有上百人,随便他呼来喝去,顿顿有山珍海味吃,夜夜都有美娇娘陪伴,为了防止十个老婆之间争风吃醋,他不用像皇帝那样翻牌子,而是在她们之间实行公平的轮班值,每十天换一轮,表现好的,便多多赏赐。他每天吃了饭,除了逗满院子乱跑的众多孩子,就是不停地享受各种美食,然后在睡觉前,钻进自己的密室里,看着十个每个都大到能放下两头牛的钱柜里那满满当当的金银财宝,黄的是金砖、金条、金元宝,白的是银元、银币、银锭子,粉的红的绿的是钻石是翡翠是玛瑙……这么多财宝,他就是花一万年也花不完,他也用不着花完,得留给自己的子孙,让他们一代代都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老婆数个,娃娃遍地走的生活。   “金不唤,你龟儿子又在偷懒哦!”一声炸雷般的断喝,把个金不唤从梦想中一下子给吼回到现实世界中,该死的地主何少州家的监工,居然跑到这中平地来逮他了。   “你龟儿子今天不捡够50斤粪,回去是要挨鞭子关牛圈喂蚊冲(西充方言:蚊子)的哈。”监工张麻子靠近金不唤后继续威胁道。   金不唤赶紧站了起来,赔着笑脸说:“张监工放心,我已经捡了二三十斤了,再跑几个山头,保证能捡够。”   张麻子看了一眼金不唤身边的粪筐,里面已经捡了好几爬(西充方言:量词,用于记录狗屎牛屎的数量,相当于一堆、一泡)牛屎,便说道:“不要光图堆头大,还是要多捡点狗屎和人屎塞,这屎越小,肥力才越大嘛。”   “那是那是,只是这捡粪的人多,狗屎人屎之类的好东西,不容易碰到,就连这牛屎,很多放牛娃已经自带粪筐了,牛一跷尾巴,他们便把粪筐提了上去,那牛屎新鲜出炉,连地都不用粘就被他们接到自己的筐里了,害得我常常跑几个山头,连点粪气气都闻不到。”金不唤赶紧向张麻子诉苦。   “我不管,何老爷叫我来监督你们,完不成就会受到惩罚。”张麻子说。   “我知道,我马上就去捡。刚才有些累了,躺下休息了一哈哈儿。张监工,你有没有看到刘均?”金不唤一边担粪筐一边打听同样在捡粪的发小刘均。   “刘均那娃儿可比你勤快多了,他已经到帽盒山那边去捡粪了,他粪筐里的粪不光品种齐全,量也比你多一半不止,估计要不了多久,他就能捡够50斤了。”张麻子说完,就像中平地的坡下走去。   金不唤已经挑上担子准备也去帽盒山,那边草多,放牛的不少,捡漏的机会也多。他说:“刘均那家伙就是这样,干起活来不要命,我争取追上他,谢谢张监工了。”   二人分开,金不唤挑着粪筐拿着粪扒子,如赤脚大仙般,在山路上健步如飞,一双眼睛则循着牛蹄,寻找着新的牛粪。   金不唤和刘均有一个约定,如果谁今天运气不好,捡的粪完不成任务,那捡得多的那个就会匀几爬出来,这样,大家互相帮助都能免受惩罚了。   此时土弯村的山上比较安静,既不是春耕也不是秋收时节,难得的农闲时光,地里的庄稼在尽情地生长,除了偶尔施肥,一般长工们都不会下到地里去打搅这些给他们提供衣食的庄稼。   庄稼就像人一样,除了热闹,也需要安静。   那青青的麦苗,已经有金不唤膝盖那么高了,一垄一垄的,长长的,风一吹碧波荡漾,像一块块绿色的毯子,在这些绿毯子的两头地边,则长着桑树、桐子树。桑树的叶子全都巴掌大,绿油油的,中间还隐藏着青的、黄的、亦或红的黑的桑葚,青的是刚长出来的,黄的是要成熟的,而红的成熟度要高一些,可以吃了,只是有点酸,而黑的则是熟透了的。金不唤喜欢偷偷摘来吃,不过,这熟透了桑葚,不光土弯村里的大人小孩都喜欢,那蚂蚁,那麻雀,甚至一些菜花蛇,都非常喜欢,常常趁没人的时候去偷吃。   地主何少州并不在乎树上的桑葚,他嫌这些小动物吃过的东西太脏,他只在乎这些桑叶是否长得漂亮,没有蚜虫去偷吃,这样,他的十多间蚕房里,上百簸箕的蚕子的口粮才有保障。这些蚕子在蚕工的精心侍候下,从蚂蚁般大小,经过一眠二眠三眠四眠,不断地脱去变小的外衣,逐渐长到成人手指般粗细、白滚滚的,在簸箕里吃桑叶时,就跟下雨似的,沙沙之声盈满蚕房。何少州这个时候是最高兴的,他会拿着他的水烟袋,挨之挨之进出每一间蚕房,不厌其烦地欣赏这些肉滚滚的蚕子,生怕它们饿着了,不断催促蚕工们赶紧去采摘新鲜的桑叶,一定得让正在长身体的蚕子吃饱了,到时候尾巴黄得发亮上了草山,它们才能吐出坚硬的丝茧来。地主何少州全家老小穿的用的绫罗绸缎可都指望这些蚕子呢。 正文 三个儿子   金四娃的老家在四川省西充县高园乡土弯村,一个曾经穷得叮当响的地方。村子穷,金四娃家更穷。三个哥哥,金老大,36岁,未婚,金老二,34岁,未婚,金老三,32岁,未婚。同样,30岁的金四娃也是未婚,关于他这个名字,不是小名,他的身份证上也是“金四娃”这三个字。他的老爹金包银没啥文化,加上又娶的是表妹,也就是娶金包银舅舅的女儿做的老婆,所以,第一个孩子下地后,居然是兔唇,土弯村的人把这种嘴唇的人称为“豁嘴儿”,金包银很失望,就随便给这个豁嘴男孩取了一个正式的名字叫金大娃,简单好记,还好写,小名金老大,看上去小名比大名气派多了。   没过多久,金包银的老婆身体恢复后,金包银又开始没日没夜地耕耘,他想生产出一个正常的孩子来。   两年后,第二个男孩子生下来了,外表看上去一切正常,既不缺胳膊少腿,五官也一个不拉,全都按规矩有序地排列在脸上。尤其是那两片完整而又红红的嘴唇,吃奶的时候,一张一合,把个黑桑葚紧紧地衔在嘴里,一丝儿风风都别想透进去。金包银高兴惨了,又在屋里唱起了川剧《营门斩子》中“帅母在上容儿禀”段,唱了几句觉得不过瘾,而且老婆早就听得耳朵起茧子了,为了讨好老婆,他赶紧“渣脚扮爪”(西充方言:猴跳舞跳,张牙舞爪态)地跳了一段跟电影上学的“锅庄”还不忘配上“巴扎嘿”的伴奏。   表妹老婆被逗笑了,在床上虽然痛得直抽抽还是咧嘴露出8颗黄板牙笑了笑。   然而,这样的幸福生活只过了不到一年,这个浑身上下看不出任何毛病的金老二(大名金二娃),居然,什么也听不到,嘴里永远只能发出“呜哇呜哇”的声音,去医院一检查,先天性又聋又哑——近亲结婚害死人呀。   可是,金包银不知道,还以为自己努力得不够,妈的,老子有的是“种子”,就不信表妹这片地里长不出好苗来,好在那个时候计划生育的狂风还没有伤害到这片土地。又经过多夜操劳,表妹的肚子又鼓了起来,十月怀胎之后,第三个儿子下地了,金包银也很奇怪,一个祖宗下来的隔房邻居金包暖,连生四个,没有一个长“茶壶嘴嘴”的,而一墙之隔的他这边,却连生三个“带把的”,虽然“零件”总是不够完善,但怎么着也是儿子呀。这第三个刚一满月,金包银不太相信自己和表妹老婆的判断了,虽然,全身上下他们都亲自动手检查了,一些要害部位,还掰开来看了,没有发现任何不正常。那耳朵的听觉也非常灵敏,左边击掌,偏向左边,右边击掌,也偏向左边,别误会,他没有方向感,但对声音还是很敏感的,他嘴巴发出的声音,也是正常的婴儿声,没听出一点点异常。但两口子还是不放心,便主动送到乡卫生院去,这一回医生也检查了一下,说,这个娃娃很好嘛,没发现有啥问题呢。你们拿回家好好引(西充方言:养),看他这耳朵如此之大,将来长大了,多半要做大官的哟。金包银又想唱川剧跳锅庄了,但嘴巴里只喊了一个“帅”字,就意识到这不是在家里,只好把一张脸笑得来五官挤成一堆,成包子脸了。 正文 互相帮助   金不唤走到一株桑树下,他原本想去弄点黑桑葚给自己加点餐打个腰台的,没想到,就在树下发现了一爬牛屎和一爬人屎,他开心极了,赶紧用粪扒子把两爬屎钩进粪筐里,然后才爬上桑树,美美地享受起腰台来。不一会儿,他的嘴巴就吃成了黑圈圈,连吐的口水都跟吐黑血一样。这些桑葚你不吃,麻雀之类吃不完,它也会自己落掉。正所谓瓜熟蒂落嘛。   吃舒服了,还摘了一大包,用好几片桑叶包裹起来塞进兜里,金不唤才跳下树来,继续挑着越来越沉重的粪筐朝帽盒山走,那粪担子在肩上晃晃悠悠地,用柏木做的扁担,长期负荷使用,已经比较弯曲了,走起路来,还会随着晃动的节奏发出“嘎叽嘎叽”的声音。刚一转过山头,同样30岁打着光棍的刘均也挑着粪筐出现在了前面,两人都赶紧向对方奔去。   “不唤,捡到好多了?”刘均的声音远远传来。   “估计还差十来斤。”金不唤高声回答。   “那就不用捡了,我们找个阴凉的地方,继续看地形。我这边捡得多,分给你足够了。”从扁担的弯曲程度上可以看出,刘均肩上的粪担子沉甸甸的。   “好,又让你劳累了,我们一会儿去爬桐子树,又可以坐,又看得远。”两人说着话,很快碰头了。   “你真厉害,这次又捡得比我多。”金不唤放下粪担子。   “一般一般,土弯村第三。我这筐里少说也有80斤粪,我马上匀20来斤给你。”刘均开着玩笑,也放下粪担子,看到金不唤的只有30多斤,就赶紧拿起粪扒子把自己筐里的牛粪往金不唤的筐里匀。   二人显然驾轻就熟了,像分肉一样认真仔细,虽然没有秤,但他们目测估算能力都比较强,谁筐里有多少斤,匀分下来后,估算的重量和回到村里张麻子称出来的重量差不多。张麻子虽然有点讨厌,但并不坏,毕竟大家都是帮地主干活路的,他从不整秤,有时候金不唤只有四十七八斤,实在凑不够数完不成额定任务的时候,只要给他一包桑葚或者一朵野生菌,亦或一把野生草耳子,实在没有给一把猪鼻孔(鱼腥草)也行,当然,连猪鼻孔也没有采到的话,赔上几句好话,把张监工喊成张大爷,他也能眉开眼笑地放过你,在记账单上写上50斤零6两,把斤后面的两数写出来,显得更加真实一些,万一地主何少州查账,一看全是整数,也会怀疑的,毕竟在外面捡粪,又不是拿着秤买卖东西,哪来那么多刚刚好的整数呢?   “差不多了,我这边50斤足足的。”金不唤又准备重新挑上粪筐,不过,他似乎刚想起似的,赶紧从兜里掏出一包桑葚来,往刘均手里一塞,说:“刚才饿了,去桑树上摘的,我已经吃饱了。你也吃点,这满山遍里地跑,早就饿了吧?”   “本来不饿的,你一说,再看到这么大一包好东西,这饿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刘均打开桑包,像猪吃食似的,三两下就把一包桑葚吃到肚子里去了,那红红黑黑的汁水满嘴角都流着,吃完后,他用袖子胡乱一抹,就算打扫完战场了。“走吧,去爬哪儿的桐子树?”刘均低头把柏木扁担往自己已经磨出老茧的肩膀上放,除了夏天冬天农闲时节捡粪外,在春种秋收的时候,刘均和金不唤都要挑一百多斤重的担子,或者去地里浇稀粪,或者把成熟了的庄稼的果实挑回地主家的晒坝。   总之,二人正是壮劳力,庄稼地里可以闲着,他们不会闲着。何少州请他们做长工,可不是请来养膘的。   “还是去椅子山吧,那儿桐子树多,地势又高,整个土弯村的沟沟壑壑都能尽收眼底,我们在那儿玩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打鬼子的游戏,才叫方便。”金不唤说。   二人一前一后,挑着粪担,向附近的椅子山爬去……   金不唤生于1908年11月10日,刘均和他同年同月,只是不同日,刘均要迟三天,是13日早上来到人世间的。   刘均来到这个人世的时候,他的前面已经有了三个姐姐,当他的父亲发现他的两腿之间长着“茶壶嘴嘴”的时候,高兴得手舞脚蹈。“刘家有后了,刘家的香火不会断了!”刘父疯了一样冲出茅屋,很快地,全村都知道刘家生儿子了。地主何少州为了表示祝贺,同时也高兴自己今后也有壮丁劳力了,便叫人给刘家送了两把挂面外加十个鸡蛋。生女他是不会送的。就算生了儿,他也不能随便送。   原因是,何少州上过当。这个当是金不唤家给的。   金不唤出生的时候,他的前面已经有了三个哥哥。很不幸的是,这三个哥哥都是智障,用土弯村的土话说,这三个都是白痴、傻子、闷墩儿。如今老大不小了,智商还不如两岁的正常孩子。   读了一点书后,金不唤知道,老爹娶表妹是罪魁祸首。可是,不娶表妹老爹就娶不到婆娘,娶不到婆娘虽然不会生出三个傻子,但也不会生出不傻的金不唤。   当第一个傻子降生时,何少州并不知道他是傻子,仍旧高高兴兴地让人送来挂面和鸡蛋,但没有多久,何少州就发现这娃儿傻得连哭都不会。他很生气,便从金不唤老爹金木水年终的工钱和口粮里扣除了那挂面和鸡蛋的折价。过了两年,金木水的表妹老婆又生下一个儿子,这一次何少州专门过来看了,发现这小子一生下来,就是一副傻相,便没好气地走了,连屁都不想放一个,更别说送东西表示祝贺和慰问了。   又过了两年,金木水不信邪地又生下了第三个娃,这一次何少州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没有亲自来验证,只是叫接生婆留心观察一下。最终,仍旧啥也没有送。   第三个儿子自然又是傻子。   欲知后事如何,请继续关注何懿家下面的章节。 正文 怀上四胎   然而,他们都犯下了一个错误,那金三娃金老三是农历9月23生的,天气已经转凉,金三娃从生下来起,就在头上戴着一顶“红中中帽”相当于现在的红色线帽,穷人家庭,生娃一般在家里生,土弯村有名的赤脚医生何万锡手艺“嚆矢(西充方言:好,优秀)”得很,内外妇幼皮,眼耳鼻舌喉,啥子科都整得来。尤其是妇产科,比公社卫生院的妇科医生都嚆矢。土弯村以及周边乡村的娃儿都是他接的生,从来没有出过差错。而且收费低廉,顺产5元,立生子才10元。   金包银的娃儿自然都是让万锡先生接的生。村民们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很奇怪的是,从来不称万锡医生为医生,而是叫先生,现在听起来,就跟叫鲁迅先生一样亲热。   万锡先生只管接生,娃儿落地,母子平安,他就收钱走人。   而金包银没有发现金三娃有什么问题,也没有条件给金三娃洗澡,大人娃儿一年头到除了夏天去河里“板澡(西充方言:洗澡、游泳)”外,其他时间,不会专门洗澡的。冬天更不可能,没有那个条件。顶多大年三十下午洗一下“克休娄(西充方言:膝盖)”,这样做,听说,去亲友家出门(西充方言:走亲戚,串门)最容易赶上人家吃饭的时间。因为农村人吃饭的时间大多不固定,饿了可以吃,忙完了也可以吃,农忙的时候,一天吃六顿。三顿正餐之外的另外三顿叫“打腰台”。所以,要做一个洗了克休娄的“赶斋和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由于条件简陋,直到第二年春暖花开,事实上已经快进入夏天了,金包银才给金三娃取下头上的红中中帽,结果就发现,这小子的脑袋跟刚从娘胎里出来一样,仍旧是红朴朴的,居然一根头发都不长。   这下,金包银“断脊着了一口气”(西充方言:极度失望,喘粗气),他不断地抽着两毛钱一包的劣质烟,看到表妹老婆在大洗脚盆里给三娃洗澡,他已经没有心情打下手了,吐了几个浑浊的烟圈后,他骂自己道,妈那个铲铲(西充方言:不解释,自己领会),全身上下都看了,咋就搞忘了帽子底下那个红球了呢?这个地方,金包银已经无法承受自己的一再失败,所以,已经不把金三娃的脑袋当脑袋而是当红球了,要能摘下来,何懿家敢肯定,他能把这红球一脚踢到仁和镇(位于射洪县,与西充县交界,距土弯村30多里)去。   第三个娃儿失败之后,金包银自然不服气,对表妹老婆说:“老子们今天晚上又继续修床板。”表妹老婆也很失望,但不论好坏,这三个娃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现在自家的表哥男人,又要修床板了,表妹知道,表哥又想耕地造人了。她得提醒他一句,便细声细气地说:“现在再生,那超生罚款,就是把我们全家当了都给不起哟。”   金包银把烟屁股一扔,说:“罚他龟儿些的,老子人一根,球一个,要钱没得,要命有一条。”   于是,没多久,金四娃就装到了表妹老婆的肚子里。   这一次,计生干部轮番上阵,坚决要求金包银两口子去计生站把娃打掉,然后再做绝育手术。   金包银叫表妹老婆躲到屋后椅子山的山洞里去。他来对付,对付的结果是,他被几条彪形大汉弄到公社计生站去做了输精管结扎术。   金包银回到土弯村后,就感觉自己跟骟了的狗一样,走路都打偏打偏的。虽然那两个东西还在,但没有文化的金包银还以为自己已经变成皇帝身边的鸭嗓子太监“公公”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继续关注何懿家下面的章节。 正文 树上谈兵   金木水痛苦极了,坚决不相信自己就不能生出正常的娃娃来。他到处寻医问药,什么时候配种,配种之前要吃啥中药,按照各方医生的指点,金木水就把金不唤给播进表妹老婆的肚子里了。   这一次金木水终于赢了。第四个儿子出生后,哭声嘹亮,有如吹响了军号,反应灵敏,饿了知道哭,胀了知道拉。   何少州听到报告了,但没有动作,他不相信三个傻子后面不会习惯性地生出傻子,他得再观察一下,虽然他的钱粮堆积如山,但他不会乱送,好钢要用到刀刃上。终于等到满月的时候,他吩咐管家,“你先点燃一炷香,如果香烧完了,我还没有回来,你就赶紧拿上两把挂面和十个鸡蛋过来。”   何少州的挂面比较粗,每把有三斤重。两把就是六斤,够穷人家庭打一个月的腰台了。   穷人家是不办什么满月酒的,何况是金木水这样拖着三个傻儿子的佃农家庭。   何少州提着水烟袋进去时,看到金木水正在逗自己的第四个儿子,这小子长得粉嘟嘟的,又白又胖,没有傻相,居然看到何少州时,还露出两颗米粒般大小的乳牙笑了。   何少州心神一震,这小子不傻,而且还非常聪明。   “哟,都晓得笑了,我就是说嘛,老天爷做事不会这么绝的,哪能让你龟儿些接二连三生一窝傻子出来呢,长大了,光吃饭,干不来活,就是我这么殷实的家庭也要吃垮嘛。这不,聪明的娃儿屙出来了,以后我的庄稼地里又有精壮的主劳力了。”何少州高兴地夸奖。   “谢谢何老爷的好话了,这娃儿肯定聪明,我金家以后的日子好不好过,既要靠老爷,也要靠这小子了。”金木水赶紧讨好地说。   “嗯,那是当然。娃儿取名字没有?”   “取了,几天前请郎中取的。说我这娃儿来得宝贝,值大钱,就叫金不换了。”   “哦,好名字,你们姓金的就是安逸,取啥名儿听着都有钱。只是,这娃儿又不是物品,哪能拿金子来换呢?我看就叫金不唤吧,音同字不同,但意思更加好,有绝妙之处。金子是唤不答应的,金子是要发光的。只要金光一闪,不唤也在想,不呼也能应,没有谁看到金子,眼珠子不发亮的。这可是好兆头,预示着你这娃儿今后要成大事,要给你们金氏家族光耀门庭了。”   金木水连连称好道谢,他不识字,不知道“换”与“唤”有什么不同,只要地主老爷说好就行,哪怕给自己娃儿改成金不死,他也愿意。   不用说,金不唤的表现终于给金家换来了两把挂面和十个鸡蛋。   金不唤的童年最初是比较孤独的,三个傻子哥哥除了吃饭,就是发呆,或者做一些傻事,没法陪他玩。后来,3岁的时候,他就跟同村的刘均玩到了一起,并一直玩到现在。   小时候,他们最喜欢玩打仗的游戏。两人轮流当军长和警卫员。大人下地干活后,当军长的身披红床单,身边带着警卫员,腰里用树皮做的皮带上扎着木头劈成的手枪。三个傻子哥哥偶尔也会被利用,教他们笔挺挺地站在门口,同样腰间捆着树皮,没有木手枪,就插根小木棍代替,当门口的哨兵,军长进出的时候,傻子哥哥就会敬礼,还会傻笑着喊出一声“军长好!”这个时候,当军长的,就会有事没事,来来回回地进出房间,享受着军长的荣耀。   长大些后,金不唤想读书,刘均也想读书,家里面是不可能送他们去读书的,哪有那闲钱呀。   二人没法,便偷偷翻墙去地主家的私塾偷听。地主家的少爷小姐有二十多个,大多不喜欢读书,上课不是打瞌睡就是做小动作。   金不唤和刘均便经常去外面弄些小玩艺儿回来讨好他们,这样,不光他们可以偷听,还可以借来书本和作业本,既自己练习,也顺便帮少爷小姐们做作业。后来,还通过这些少爷小姐,把地主家图书馆里丰富的藏书借出来看。金不唤和刘均最喜欢借的就是各种历史书和兵书了。《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他们也是当兵书来看的。当然《孙子兵法》就更不用说了。   看了不少书,二人就常常幻想着自己是大将军是“张(良)诸葛(亮),司马(懿)刘(伯温)”,指挥着千军万马跟敌人厮杀,常常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除了玩打仗游戏的初级阶段,成年后,他们利用到野外干活的机会开始研究地形,指点江山……   二人爬上海拔600多米的椅子山,放下粪担子,找了一株巨大的桐子对,猴子似的,三两下就爬了上去,各人找一根比较巴适的枝桠,骑坐在上面,就开始纸上谈兵看地形论起兵法来。   “你看山下那条沟,完全可以埋伏一个团的兵力,而另外一条沟则可以埋伏一个营,这一个营可用作疑兵。”金不唤折了一根桐树枝,当作指挥棒,一边向山下比划一边说。   刘均也准备了树枝,也跟着比划,说:“听说鬼子已经打下半个中国了,飞机炸弹已经铺天盖地地砸向湖广四川,搞得不好,我们四川也要被鬼子攻占,那个时候,我们山下这些沟壑,说不定还真能变成战场。如果鬼子来了一个联队,他们武器装备优良,我们川军装备太差,不是汉阳造,就是用乡民打兔子的火药枪,有的兵甚至连火药枪都没有,只能用大刀长矛,那么你埋伏两三千人肯定是送死的。我们至少得用十倍以上的优势兵力去攻打围歼他们,否则就是自取灭亡。”   金不唤道:“不错,现在外面中国军队和鬼子打得死去活来,国共两党虽然进行了有力的抵抗,但仍旧节节败退,除了装备差,关键还是国军指挥能力和单兵作战能力普遍不行,一些地方军队平时就缺少训练,子弹金贵,有的士兵甚至连枪都没摸过那靶子也没有打过,全都是到了战场上,拿生命在战争中学习战争,有的上去一枪没放,连鬼子的边都没挨着就做了炮灰。这些我都是在地主家的书报上看到的。如果真有鬼子攻进我们土弯村,那我至少得指挥一个兵团,鬼子一个步兵联队相当于我们一两个加强团,有接近4000人的兵力,我们很多步兵团缺编,对外号称两千多人好吃空饷,实际上有的团只有1000多人,有的甚至只有700余人。如果鬼子真有一个装备精良的步兵联队攻打我们土弯村,按照十比一的标准,当然中央军装备好一些可以来个五比一。至少川军虽然人数众多,但作战力不行,必须得十比一,而且,如果战术不对,地形不利,再加上指挥官乱整,那么十倍于敌人也不见得能取胜。”   欲知后事如何,请继续关注何懿家下面的章节。 正文 四娃下地   好在,金四娃保全了。白天送饭上山洞,沿途布置好了站岗放哨的“儿童团”,团长是豁嘴儿金老大,虽然只有5岁多,但他已经能够高瞻远瞩,指挥三岁的聋哑弟弟金老二和一岁多的秃子金老三,观察各条路口,防止不是本村的人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了。   晚上,几条土狗接替儿童团的工作,拴在房前屋后的桑树桃树上,只要有人夜袭,他们就能立即报警,这样就能让从山洞里回家来睡觉的表妹老婆,处于有惊无险的状态。   这一次,不管能不能生出健全的娃儿,金包银已经打算放弃了,不放弃也不得行了。虽说,农村人多生个娃,就是锅里多加一瓢水,桌上多副碗筷的事。但金包银还是感到了粮食危机,也感到计生站工作人员们的智慧越来越高了。所以,这个娃儿,他打算生下来到满月这30天内,他看都不看一眼。就像炸金花时实施“闷抓”一样,他打死都不想看“底牌”了。   万锡先生接完生,报了性别,说,恭喜主人家了,府上再添一个玉树临风的小公子哥儿。万锡先生赤脚行医之余,还兼任着土弯村川剧团首席演员的活儿,时不时,还要登台给村民露几手,不过,他大多演丑角,其代表角色是川剧《十五贯》中的“娄阿鼠”。表演生动,娄阿鼠虽然名字里有鼠但并不是老鼠,但万锡先生却把他贼眉鼠眼的形态给演活了,还因此给自己赚了个“娄阿鼠”的外号,戏中人,变成生活人了。当然,只有土弯村的长辈或平辈的人,在开玩笑的时候,可以称呼万锡先生为娄阿鼠,其他人则只有私下摆龙门阵的时候,可以称上几声,毕竟那戏中的娄阿鼠可是日嫖夜赌谋财害命的坏蛋,与救死扶伤的万锡先生完全不是一路人。所以,万锡先生在日常行医中,时不时爱说上几句戏词儿,像他还在舞台上一样。   金包银自然坚持自己的闷抓策略,给万锡先生付了接生费,还发上一支春耕烟,然后留在家里吃了和“月母子”(西充方言:刚生孩子的妇女叫月母子)同等待遇的醪糟鸡蛋。而且,吃的还是5个。这鸡蛋待客,只能吃单不能吃双,成双成对,则有吃卵米子(西充方言:不解释,实在弄不清楚,去看一下罗丹著名雕塑“思想者”的裆)之嫌。   侍候产妇和万锡先生的这一过程中,金包银打死都不看金老四一眼,他也希望这一次万锡先生说得比任何一次都准。   表妹老婆倒是满怀希望,又从头到尾仔细检查了一下,当然,这次金老四头上的胎毛长得又黑又密,秃头的事完全不用担心了。至于嘴唇也没有问题,两片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之间,如一只红蝴蝶在展开翅膀,又如两片红花在快速开放。看样子,这小子长大了,自是能说会道,不敢说把死人说活,至少要争取把活人说死。   关于聋哑问题,表妹老婆也是什么手段都用了,虽然孩子还很小,但她就开始尝试用自己的奶香来引导了,四娃,看看妈妈的“奶奶”(西充方言:不是爸爸的妈妈,这里读一声,具体是啥,我就不把大家教聪明了)在哪里,要吃的话把头扭过来吧。四娃自是没有反应,她便在奶奶上“啪啪啪啪”地拍,像鼓掌一样。已经饿得晕头转向的四娃,对这样的声音似乎很敏感,竟然扭过头,一下就把奶奶抓到了手里,然后表妹老婆靠近,四娃的薄嘴唇便一下叼住了奶奶上面那粒黑桑果,腮帮子顿时饱满而充盈,两片红花似的小嘴唇,很快便“满血复活”,更加娇艳起来,时不时有白色乳汁从他的嘴角流出。   金包银只听不看,不管表妹老婆怎么证明这个四娃绝对是完全正常的乖娃娃,他都不再理会,只是听到表妹老婆把丰满的奶奶拍得啪啪响时,他的喉结蠕动了一下,还伴随着吞咽动作,他的下面也似乎有了一丝热气。但他却什么也没做,继续“闷抓”着。   原计划闷抓30天,没想到,20多天就成了习惯。直到有一天,四娃在床上喊金包银爸爸时,金包银还以为是三娃喊的,可三娃都两岁多了,早就喊得风声水起、驾轻就熟了。于是金包银知道这奶声奶气含混不清的爸爸真是老四发出来的了。   于是,金包银终于抱起四娃,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心里顿时就满意了,头发乌黑,眼睛像黑葡萄,更像黑宝石,耳朵能听,嘴唇红薄,还能喊人,妈的,即使他还有其他问题,这娃儿已经是四个娃当中最标准的一个了。   于是,金四娃的名字写进了金包银的户口簿,金包银也把金四娃当成全家的一等保护动物,另外三个娃自然成了二等公民。   在全家的精心呵护下,金四娃如雨后春笋茁壮成长了,个子不算太高,但长到了一米七三,而且,啥毛病也没有,连感冒病都很少生,一切完全正常。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何懿家下面的章节。 正文 暗下决心   刘均认真地思索一番,然后胸有成竹地点点头说道:“是的,如果我们今后真的做了师长军长,那就得好好训练部队,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嘛。只有部队训练好了,士兵们军事技术过硬作风优良,每个都不怕死,到了战场上才能痛痛快快地打鬼子。让这些侵略者来多少死多少。”说到最后那句时,刘均把牙齿咬得格格响。   金不唤沉重地点了点头,突然就沉默了,那根桐树枝在他的手里就跟很几十斤重一样,他似乎再也没有力气拿住它,便让桐树枝从手里滑落到地上了,良久,金不唤回过神来说:“我们从小喜欢军事,梦想做将军,可现在都30岁了,既娶不到老婆,还大热天出来满山遍野捡牛屎狗屎,像啥子话哟,我们的理想和抱负呢?还得等到什么时候去实现?”金不唤突然由指点江山一下转变到指点自己了。   刘均也叹了叹气,扔掉手中的树枝,说:“我们从20岁起就在琢磨自己今后的前途,这都30岁了,仍旧一事无成四处捡狗屎呀。”   金不唤抬起头望着天上悠悠的白云,说道:“时不我待,生命无常,我们不能再拖到40岁50岁路都走动了,还跟小孩子一样在这儿爬桐子树纸上谈兵。一个大男人,没有事业,没有家庭,这么活下去,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不同?!我曾经鼓动你跑出去,一起离开土弯村,去大成都闯闯,可是你走不成,我也走不成。”   刘均摇了摇头,说:“我们两家的情况都比较特殊,你们金氏族家虽有四个男丁,可前面三个哥哥都是傻子,一天到晚除了吃饭,发呆,傻笑,还能做什么?而我刘家三个姐姐早已出嫁,作为唯一能够传宗接代的男丁,老爹无论如何不会同意我去闯成都的,尤其是听说我们要去投军,要去打鬼子,他就吓得浑身发抖,好像我们一离开家就是死路一条一样。”   金不唤说:“父辈们没有错,现在外面的抗战形势非常严峻,伤亡的确比想象中的还大,听说川军一个师上去,几个小时就打没了。我老爹把我看得紧,坚决不同意我出门,哪怕死在土弯村也比外面强。唉!”   “难道我们真的甘心老死在土弯村,做一辈子长工,做一辈子穷光棍?”刘均问道。   “肯定不甘心,而且时不我待,这两年我们就得作出抉择,我们自学了满肚子的军事知识,如果就这么烂死腹中,实在有些可惜呀。”金不唤说。   “现在国家正是用人的时候,我们俩不是普通的穷光棍,我昨天在地主家订的报纸上看到消息,说是黄埔军校已经搬到成都来了,正准备招收第16期学员,你我读了那么多兵书,又多次研究地形,虽说是纸上谈兵,但总比什么都不懂要强,如果去报考,我们是很有希望考上的,毕业出来就是可以当带兵打仗的军官了。手里有了兵,我们就可以多杀鬼子多立功,今后升到营长团长,乃至做将军的梦想不就能实现了吗?”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金不唤感慨道,“这一回我们也要用点战术跟家里的老顽固斗争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你要让他们同意,那无异于异想天开痴人说梦,所以,我们可以悄悄准备,然后约好时间,一起离家出走,直杀成都。无论死活,都要轰轰烈烈地整他娘一场。”   “好,如果一辈子呆在土弯村,活着就等于死了。如果考上了黄埔军校,哪怕死在战场上,那也是抗日英雄,这一生就没有白活。”刘均显然也激动起来,他“哧溜”一下从桐子树上滑下去,离地还有五六尺的时候,他便“咚”地一声跳到地上去了。看他那架势,似乎马上就要杀向成都一样。   金不唤也紧随其后,从桐树上跳了下来。树杆毕竟不是凳子,骑坐久了,屁股蛋儿痛不说,两条腿也会发麻。   两人下了地,活动了一下筋骨,还按从拳书上学来的招式,打了一套连环掌。他们除了一起读书和劳动时交流,还喜欢琢磨一些拳术招式,跟着书上画的图谱,学了多种拳法后,金不唤还自己发明了一套米字拳,说白了,就是两只手掌,不断在自家胸前劈着“米”字,每劈一下还要伴上“嘿嘿哈哈”的呼喊声。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练的是古人传下来的精彩招式。   武术也是军事训练中比较重要的一环,并不亚于操枪弄炮。现在而今眼目下,军事科技如此发达,武器装备日新月异,可军队还有军体拳,侦察兵还专门有擒敌拳等技击法,可见武术无论古代还是现代,都是军队的必修科目。   两人练了几套之后,还互相切磋了一下,当然,都是点到为止,不会真打,你一个左摆拳过来,他用右手一挡,你一个右摆拳过来,他用左手一挡,你连续向他中路打出直拳和钩拳,他则连续用左右手给你格开,然后又“直摆钩”地向你回击,偶尔还会加上一些“踹腿、边腿、弹腿、正踢腿、扫堂腿”等腿上功夫。两人用这种方式既舒展了筋骨,也纾解了心中的郁闷。   两人直练到气喘如牛的时候才收手。   “好了,我们今天明确一件事就行了,那就是今年过年前,我们一定要去闯成都。”金不唤接连喘了好几口气后,率先作出决定说。   “嗯,就这么定了,不闯成都誓不为人,具体时间,等我们筹备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再好好约定。我们这儿到成都有四百公里左右,通车的地方很少,大多要走路,我估算了一下,假如全程都徒步的话,按每天走10个小时,平均每小时走5公里来算,得走8天以上。扣除落雨天,或翻山越岭路难行的地方,大概还要再增加三五天,当然,如果能在路上搭上牛拉车,马拉车,甚至汽车的话,时间还可以大幅度提前。总之,出路由路,早晚都能到成都。”刘均心思细密,已经在推算脚程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继续关注何懿家下面的章节。若有问题欢迎留言和评论。 正文 打牌度日   金四娃的嘴巴确实能说,全家没人是他的对手,当然包括他的哑二哥,人也还聪明,但读书不怎么样,初中还行,考上西充城里的高中后,高一只读了半期,就感觉到自己上课时在听天书了。再读下去就是浪费钱粮,于是,他就回土弯村了。   金包银啥都听金四娃的,他咋说咋对,想读书就读,不读就回家。   但金四娃想出门去广东打工,金包银就不同意了。   好不容易有个标致的儿子,祖宗的香火还指望他传呢,咋能跑那么远呢,出了事谁负责?   金包银牢牢记住了这一点。   然而,另外三个有残疾的哥哥,许是受不了村小学里小朋友们的取笑,加上也没有任何读书的天赋,大多读到小学二三年级便回家了。金包银还巴连不得(西充方言:迫切希望)这三个家伙早点滚回来,省下的钱,好供老四的。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四个儿子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可是,老四多次提出想出去打工,依靠自己的双手来改变命运,但金包银都拒绝了,而且居然还学会了一句电影台词:你要出去就从老子的尸体上踏过去,每每说完这句,就配上动作,拿着刀躺到四娃的脚下了。   而另外三个残疾儿子,正好相反,金包银拿着刀威胁他们出去打工,好挣钱回来盖楼房娶媳妇。为了不出去丢人现眼,结果老大:一根绳子梁上挂;老二:一瓶农药盖拧开;老三:找不到新的玩命方法,便把骟猪刀顶到了自己的心口上。   也就是说,金包银要抹脖子,老大就要上吊,老二就要喝农药,老三就要把自己的心脏当猪卵子。   可忙坏了金老四和他的娘,拉完这个劝那个,最后,这场自杀秀,以金包银完败收场,再也不敢叫三个残疾儿子去外面打工了。   三个哥哥虽然身体长得不怎么齐备,可干农活都是一把好手。   老大一出门,无论下地,还是去后院喂猪,永远戴着一个大口罩遮住那难看的兔唇,如果有外人过路,晃眼一看,还以为是哪个大明星下乡来体验生活了。   老二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要和他交流,就必须得指手划脚,远处看,两个交流的人,似乎在练习舞蹈。对聋哑人,我们只能深表同情了。   老三则不管五防六月(西充方言:相当于三伏天,意为当地农历最热的五六月间),头上永远都要戴一顶帽子,哪怕他热得全身只穿一个裤衩,而且,老三连睡觉也要戴帽子,仿佛那帽子已经永久性地“长”到了他的脑袋上,一刻也不能分离,如果有人要开玩笑,趁他在地里干活时,偷偷从他的身后过去把他的帽子揭下来,甚至拿起到处跑,那后果很可怕,而且也很严重,他不是骂你两句,而是要提着锄头来跟你拼命。有个村民曾经试过一次,不是跑得快,就差点把自己的脑袋变成老三锄头下的土疙瘩——被敲得粹碎了。这个村民被追了好几里地,屎尿都被追出来了。没有谁在被追杀时,还能淡定的。这个村民被吓惨了。同时,也宣告土弯村的新歇后语诞生:金老三的帽子——死活揭不得。   金老四不读书也不能打工后,家里那几亩薄地,哪经得起他们劳作的。于是,四兄弟没事的时候,便打扑克牌,最早是打当地流行的“百百子”也就是“斗十四”,如果你还不明白,这就对了。反正两个数相加,等于14就叫吃起。“花老爷”(JQK读音为钩、筐、锯)吃的牌算一百分,扯的牌算三百分,点点数吃起不算分,但可以“下叫”和胡牌。其他一到十的数为点点数,一扯只能算一百,大小王各算一百。最开始,穷,大家兜里只有分分子,所以打的是三百一分,三百以下算“PIA胡”那三个字母是拼音,读四声,字典里没有这种读音的字,但西充方言里有。如果非要找一个字来代替,那就是“扁胡”,你可以胡,但没有人会你给钱。但它还是有存在意义的,那就是你的扁胡胡了,就能阻止人家的高分数胡牌,从而减少自己的损失。后来,这百百子打烦了,又赶紧引进射洪曹碑乡草坝场村流行的“红八胡”,还是那么一副扑克,这红八胡虽然还是“斗十四”,但牌与牌之间比较平等了,不论你是“花老爷”还是“点点牌”,只认红黑,方块红桃为红,梅花黑桃为黑。红的吃红的为两胡,黑吃黑为光墨墨,也就是没有分,除非你胡“黑满灌”。具体规则就不讲了,(妈的,我是来看小说的,又不是来学打牌的。)何懿家先帮读者骂了再说。   欲知后事如何,请继续关注何懿家下面的章节。若有问题欢迎留言和评论。 正文 想吃毛狗   金不唤道:“我们之所以不能说走就走,就是因为这400公里的路程不能饿着肚子走,得准备几双结实的草鞋,得准备能吃上十天半月的干粮,同时还得拿上几套换洗衣服,冷天热天的都要带上,手里要能弄到几个银元最好,这样,晚上还可找人家或客栈投宿。否则的话,晚上只能找破庙或山洞了,那样实在太辛苦,而且这兵荒马乱的时代,晚上没个好的投宿之地也不安全。听说十多里路外的高峰山上,就盘踞着一个名叫王成梦的土匪头子,手下有百十号亡命徒,长枪短枪好几十条,专门夜间出来打家劫舍,或白天在山下抢劫过往行人。我们这次去成都,高峰山是必经之路,如果连王成梦这一关都过不了,那还怎么去成都闯天下呢?”   “这个问题提得好,金兄到底是读了不少书的人,说一千道一万,我们真要离家出走去闯成都,不光是准备衣物盘缠,还得准备对付这第一个大难题,那就是土匪王成梦。万事开头难,把王成梦这一关过了,接下来就要好办得多。可是,怎样过这要命的第一关呢?”刘均虽夸了金不唤,却把这个大难题又继续踢回给他来解决了。   “不着急,我们大家都想想,能不惊动王成梦最好。”金不唤并不急于给出答案,他还得好好琢磨一下。   “行,今天就到这儿,天都快黑了。我们回去交差吧。明天我们捡狗屎的时候,还到这儿来汇合。”   二人又重新挑起粪担子,向山下走去。   此时的土弯村,一丛丛茂密的竹林后面,一排排草房上空都飘荡起弯弯曲曲的炊烟,这些炊烟与地主何少州家厨房粗大的炊烟一起,袅袅绕绕,很快就在土弯村的上空融合成了灰白色的烟带,将整个土弯村笼罩其间,如云如雾,如梦如幻。这样的场景几乎天天都会出现,可二人以前从来不觉得它们有多美好,现在决定离开村子了,这儿的一切都突然变得亲切且富有感情起来。   再穷也是家乡呀,何况还这么美,在诗人的眼里,不定又能写出好多诗篇来。   虽然没有属于自己的土地,但帮地主做工,苦点累点,每天也还能混上一两顿饱饭,一家老小也还能平平安安,不受那流离失所的战乱之苦。   这样的安宁怕是也不会长久吧。   鬼子如果把整个中国都占了,那土弯村的上空飘的就不是炊烟而是硝烟了。地主何少州家门前旗杆上的国旗就会变成鬼子的膏药旗了。   二人向山下走去,村子里不时有鸡叫声狗叫声传出来。   张麻子还等在茅房的,看到二人晃晃悠悠挑着粪担回来了,赶紧说:“你两个家伙,今天咋这么迟?我可等老半天了,其他捡粪的都早就回来了,你们迟迟不回来,害得我老婆煮的苞谷稀饭都等凉了”   金不唤赶紧说道:“不好意思,张大爷,今天跑得远了些,回来时就晚了,好在终于把任务完成了,你老赶紧过秤,不能让你老再错过喝稀饭了。”   刘均也道:“这粪呀,捡的人越多,就越不好捡,毕竟周围堂转,就那么几条牛,能跑上山的狗也比较稀少,所以,山上的存粪量越来越少的,除非跑得远点,多去其他村子的山头看看,否则,这任务呀,越来越不好完成的。”   张麻子已经开始过秤,一边称一边说:“我知道你们的情况,已经向何老爷汇报过了,他已经作出了指示,明天你们两个就不用去捡粪了,何老爷说,他最近想吃点野味了,你们俩的枪法不错,明天去山上给他打点野鸡野兔回来,当然,如果能打到毛狗(当地数量极其稀少的野狼,类似于狐狸,不怎么攻击人,营养丰富,补益五脏,厚肠胃,填精髓,腹有冷积者宜食之),那就太好了。”   金不唤和刘均听了,不由相视一笑,地主何少州有正房大老婆一个,偏方老婆6个,最小的才17岁,去年才娶过门,除大老婆年纪稍大,其余偏房老婆,最大的也不过三十多岁,都长得粉嫩如藕,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一个个花枝招展如花似玉,何少州想吃毛狗肉,说明他的身体有点虚火了,那么多年轻漂亮的老婆,他的身体不强硬一点,岂不白白浪费了?   金不唤笑道:“哦,何老爷终于想起我们俩的枪法来了,上次打的两条毛狗,40多斤重,又肥不说,还是公的,那毛狗鞭可是大补呢。”   张麻子也笑了笑,都知道何老爷想补什么,故意岔开话题说:“金不唤的粪56斤,刘均的粪62斤,我都称得旺哈,马上给你们记下来。”然后,金不唤和刘均就把各自粪筐里的粪倒进了巨大的茅坑,茅坑里积了不少雨水和尿水,上面是楼房一样巨大的猪圈,里面养着好几十头肥猪,这些猪住在楼板间有缝隙的地方,不管他们吃多少拉多少,那些粪便都会落到下面的粪坑里。为了增加肥力,在农闲的时候,地主家的长工就会满山遍野去捡野粪回来倒进粪坑,不用说,就是为了让粪坑里的粪水能够干一点稠一点,营养也就更加丰富,等庄稼需要施肥的时候,这些原生态的农家肥,就会让刘均他们这些长工重新用桶子挑到地里去,然后用粪舀子往庄稼地里浇灌。地主何少州在土弯村有500多亩田地,除了拿一半直接租给村里想单独种地的佃农外,剩下的一半,他自己直接经营。而金不唤和刘均就属于何少州家的长工,专门负责给他种地的,一般不回家吃饭,何少州有专门给他们长工吃饭的伙房。当然,也有些像张麻子那样不包晚饭的长工,他们一早就到何少州家服务,早上和中午饭由何少州管,晚饭则回家吃,他们每月有工钱。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何懿家下面的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