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兰因   “叮铃铃铃铃——”   对于每一个酣眠的早晨来说,最恨的无非就是单调而又重复的闹铃声音,这声音也在提醒姜祁,又将他从一个光怪陆离而又支离破碎的梦中剥离出来。   这一次又是个什么梦来着,姜祁咬着牙刷从厕所里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忘得几乎干净了。不过胸腔里残留的一种战栗的感觉,好像是在暗示梦中的自己拥有改天换地俯仰众生的能力,这才是最好笑的事情。   拂去镜子上一层水汽,一只犹自攀爬的小蚂蚁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样的小东西勤勤劳劳忙忙碌碌的模样是他爱看的,因为小时候他总觉得自己有一个超能力,能在自己的思维里构筑出蚂蚁的眼中的世界,甚至他能感到自己的头上也生出了触角,看到的只有点线面的二维世界。   小时候的他非常爱穷究个为什么,上到宇宙星河,下到瀚海深渊,他都有无数个问题,想要知道。   老姜先生最初还能糊弄一下,最后却只好道:“你既然什么都想知道,那将来就去学物理吧。”   他便问道:“什么是物理?”   “物理啊,就是所有事情的道理,”文科学得好才考上公务员的老姜先生这样不负责任地解释道:“你学了它,这世界上就没有奥秘了。”   “我想了解这世上所有的奥秘。”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是说。   姜祈忽然睁大了眼睛。   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而这些回忆起来的事情,让他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更重要的事情。   这时候搁在水台旁边的手机也跟着瞎凑热闹,闹哄哄一阵铃声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显示,却是个不认识的号码。   “喂,哪位?”姜祁含混着咽了一口泡沫。   “是姜先生吗?”这陌生的声音却很有磁性:“你是有一套房子要租吗?”   姜祁精神一振:“有有有,你看广告了是吧,先说好是合租,我也要住的,而且必须是得有正当职业。”   “正当职业?”手机那头莫名地笑了起来,道:“先看房吧。”   姜祁刚要答应,却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急忙道:“现在可能不行!我现在有事,马上要出门了,什么你已经到S大了,你在哪个楼前面……奥数楼,那刚好近的很,抬头看一看,最高的那楼就是图书馆,你在图书馆门口等着,我马上过来。”   姜祁挂了电话,将憋了很久的泡沫吐掉,不过很不巧地飞溅出一点沫子在镜面上,而镜子中的这个人毫不在意,抓起衣服就飞奔了出去。   姜祁是S大的一位物理系博导的助教,今年研二的他只有24岁罢了,天资高、人际关系又处的好,这让他的导师很是欣赏,多次建议让他留校任教,甚至在他研一的时候就为他安排了助教的职位,只等到姜祁顺利考上博士后,就能直升为讲师甚至是副教授了。   姜祁对这个建议也很是动心,他的追求也不高,尤其是现在这个工作越发难找的时代里,大学教授这个清闲职位,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工作。   说起来他的祖籍并不在S市,他的父母居住在中部地区的二线城市,父亲是普通的公务员,母亲是一名医生。姜祁能来S市,一是因为报考到了S大物理专业;二是他到了18岁,要来接受小姑在S市的遗产了。   姜祁的小姑,当年不顾父母反对,执意跟着男朋友跑到了S市这个繁华的大城市,虽说是吃了几年苦,但到底是熬出了头,颇存攒了一些积蓄。没想到04年的一场非典,让正巧在北京的丈夫和女儿双双染病身亡,小姑也没了活下去的信念,虽有家人的百般劝慰,但是到底是没几年就郁郁而终了,临死前立下遗嘱,把自己在S市的一处房产赠给了姜祁。   这处房产,就是如今姜祁居住的地方。房子是复式二层,一层有厨房、客厅和卫生间,客厅占很大面积。二楼是书房和两个卧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比较适合家居,但是一个人住确实太空旷,里面被姜祁又扩了一圈按自己的喜好重新装修过一遍。说起来这种房子好像不是很受本地人青睐,二楼没人居住,三楼倒是住了个人,也没碰见过几次,让姜祈觉得满意的也就是地段了,就在S大校区的后面,走两三百米不到就能进S大校园里,校园里环境不错,遍植绿树,草木茵茵,而左右交通也方便,乘坐地铁公交没过几站就能到街区商场或是大型游乐园。   正是一个人住着太寂寞了,姜祁倒不是想找个女朋友,他只是想要个能一处说说话的人,可他又不愿找个S大的学生,总觉得有若有若无的尴尬,总算在广告撒出去的第二周,等到了看房子的人。   当然姜祁今天也是有事情要做的,S大图书馆一楼在今天会举办一个画展,这本来和他没什么关系,但是昨天忽然通知他说画展要临时用他的一间展览室,这间展览室放着他们物理小组的展出品,所以要全部撤换掉。姜祁昨天晚上才得到通知,不由得庆幸展览室里面刚刚换下去一批仪器,如今展出的是物理小报,只需将小报取下来就行,也不会费多少力气。   他走到图书馆门前的时候,果然叫他发现了一个人——其他人都是行色匆匆,只有这个人很是悠闲,所以让他一眼就觉得是了,过去一问,还真是来看房的人。   确认过身份之后,姜祁就道:“我这边要先忙完手上的活儿,才能带你去看房。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对了陆先生——”   “陆非因。”这人道。   “陆非因,”姜祁道:“我在电话里听你的声音,还以为你有四五十岁了呢,没想到看起来却和我是同龄人。”   其实这位陆非因是很帅气的,帅气也就罢了,身材也特别匀称有力,在门口停留的一会时间,已经引了四五个女生的频频回首了,这一下子让姜祁吃味起来。   等两个人晃悠着走进图书馆的时候,其实馆里也没多少学生。这个时候,大多是去上课了,没课的少有人愿意起这么早去图书馆自修。倒是有几个工作人员在忙碌,把介绍画展的横幅广告先挂起来,然后大屏电视上开始宣传这次画展的主要内容:   ——为了展示书画教学成果,丰富校园文化建设内容,我校举办的校园书画展于本周一拉开序幕。此次画展将通过宣传板展示我校艺术系美术生精心制作的一百六十八幅画作,涵盖水墨画、油画、漆画、水彩画、素描等不同画种,丰富了校园生活。在此,我们要感谢画展的指导老师,中国书画家协会会员、我校美术学院教授王淑英女士……   宣传画一幅一幅放着,姜祁却来不及细看,他拿了钥匙直奔四号展览馆,将陈列在里面的小报细心地收藏起来,等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陆非因站在话题板前和一个女子说话。他走过去,发现跟陆非因说话的女人,背后看着身材窈窕,气质典雅,转过正脸,也是身材窈窕,气质典雅,只是脸上保养地再好,也能看出是六十多岁的女人了。   六十岁的女人,一身青花无袖旗袍,精致内敛。头发整整齐齐盘成了髻,一根碧玉簪横穿而过,尽管发色已经近白,却依然能看出主人平时的精心养护。岁月在她的脸上刻下了风霜,却也留下了风华和隽永。说实话除了像宋美龄这样老了依旧敢穿旗袍的女人,姜祁还真是很少见这般岁数还把旗袍穿得曼丽典雅的人。   陆非因看他走过来,便为他介绍起老夫人来,原来就是刚才广播里提到的画展的指导老师、美术学院的教授王淑英女士,而看陆非因的样子,显然也是刚刚才和她搭上话。   “王老师,我是S大物理系的研究生,”姜祁笑道:“工科男一个,竟然没有听过您开的选修课。”   王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我现在只算是客座教授,很久没有开过课了。”她的面容依稀能看到当年秀美的影子,更添恬静。   这种举手投足之间的仪态,让姜祁不由自主地道:“老夫人一定是江南人。”看着两人的疑问,姜祁调皮地眨了眨眼:“只有江南的人,才最适宜青花旗袍。北方人总是少一点水乡的滋味。”   姜祁貌似恭维实则出自真心的话让王老夫人笑起来,她指着旁边的一排沙发,笑道:“咱们过去说话。” 正文 涉梦   等到三个人坐下来,陆非因开口道:“夫人,您是国画大家,四年前在北京展出的画作,我曾有幸观赏过。”他道:“您的那幅《家春秋》让我至今难忘。”   提到艺术和画作,王老夫人的眉目很是鲜活:“那次画展的作品,是我为了纪念外子诞辰八十周年画的。”她笑道:“现在老眼昏花,是再也作不出那样的画作了,不过幸好还有很多有天赋的学生,得育英才也是我们夫妻固有的心愿啊。”   看到姜祁眼中的不可置信,王老夫人笑道:“我今年七十二了,亡夫比我大一轮。”   原来不是六十岁,而是七十了!姜祁郁闷地摸摸鼻子,女人的年龄,可真是难猜。   “说起来,09年香港拍卖会上,还拍卖过您丈夫刘盛和先生的画作呢,我记得成交价格是372万人民币,”陆非因笑道:“兼容傅抱石、张大千的风格,如今正是收藏热门。”   “哦,是那幅写意山水画吧,”王老夫人记得很清楚:“外子是傅先生的弟子,抱石皴笔法算是得了真传。”   姜祁就是再不通历史,也知道傅抱石、张大千的名声,没想到眼前的人竟然和这些名人都有关系。   “您的丈夫刘先生英年早逝,真是国画界一大遗憾。”陆非因道:“但是先生在天有灵,看到夫人您继承了他的志愿,不遗余力地推动国画艺术的发展,我想他会很欣慰的。”   “外子就和他画作的风格一样,细腻敏感,而且总是一尘不染,”王夫人淡淡地笑起来:“他不能熬过那个年代,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那又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着您熬过那段岁月的呢?”陆非因忽然问道,这个问题让姜祁不着痕迹地瞪了他一眼。   老夫人却不以为冒犯,还是很平静道:“我当时接到组织上通知,去收外子的骨灰——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我坐到火车上,心里恨得咽血,只想着把他安葬好,然后跟他一起去了,但是我在火车上做了个梦。”   王老夫人微微笑道:“我梦到我徜徉在无边无际的地方,只有一条道路,而路两旁是外子所有的画作,他就站在路前方,告诉我要完成他的心愿,传承傅、张的画意和画技,不要让国画没落下去。”   “我张嘴却发不出声,恍惚间又来到了一个画室中,我看到这里的画作都是我从未见过的,但是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我仔仔细细地看着,不想却在画作的下方看到了我自己的款识。”   “是梦耶,非梦耶?等我惊醒的时候,时间也不过只是过去了两分钟而已。”王夫人道:“两分钟的时间,足够做一个这么长的梦吗?所以这不是梦,这是外子对我的托求,他来看我了。”   姜祁微微摇了摇头道:“这是一个很美好的梦。”   “也许吧,”老夫人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道:“不过奇妙的是,我梦里所见到的我的画作,如今都被我无一例外地画出来了。”她用手扶了扶簪子,站起身来道:“就在眼前这个陈列室里,甚至还有我的三幅作品。看时间也快要开始了,你们可以尽情欣赏。”   之后姜祁和陆非因大致地观赏了画展,从图书馆出来之后,姜祁就带着陆非因去看房。   房子各方面还是很不错的,也没经过什么讨价还价的环节,只不过在姜祁问到工作的问题上时,他就有点无法接受了。   “什么叫无工作,”姜祁不可置信地打量他,怀疑这个人是不是个游手无赖:“你没工作哪来的钱养活自己呢?”   “我做一些咨询事宜,”陆非因缓缓道:“不过发起咨询的人很少,所以我也就不把它视为工作。”   姜祁略略点点头,道:“是什么方面的咨询呢?”   “说起来有点意思,只有认不出的古怪、破不出的疑难、解不了的迷惑、难以探查的幽微,才值得我一顾。”陆非因言简意赅道:“还是有一定门槛的。”   “听起来难以理解,”姜祁听不明白,干脆直接问道:“我就问一句,你是个神棍吗?”   “只问苍生,不问鬼神。”陆非因道。   “挺有意思,”姜祁暗叹一句这小子能说会道有前途,道:“那你会有客户面谈吗?”   “会有,”陆非因道:“不过就如我刚才说的,很少。”   然而事实却不是如此,陆非因这位房客正式定居的第三天,就有一位客户找上了门来。   姜祈打开门,一个面容普通的年轻人站在门外。   “陆先生吗?”他道:“我是李初一,就是跟您预约的客户。”   这个名字有意思,姜祈又看了看他,确信了这不是上学的孩子,虽然面容年轻,但是眼下的青黑和憔悴的神色,让姜祈隐约有了一种他在从事高负荷的工作的感觉,或许是什么问题困扰他很久了也说不一定,他期盼有人能为他解惑。   “我不是,”姜祈侧身让开:“陆先生在里面,请进吧。”   那人有些局促地哦了一声,不过身体却没有动,过了两三秒,他才好像反应过来姜祈的话了似的,才露出恍然的神色来。“抱歉。”他两手不由自主地交握在一起,直到姜祈伸手给他指了陆非因的方向,同时作了邀请的示意,他才从门里跨进来,走向了客厅。   “我是李初一,”那人道:“是个控梦者。”   姜祈不由得脚下一趔趄,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耳朵——他听到了什么来着?   “我听过你的名字,”陆非因道:“你在你们那个领域里达到的深度,是别人无法企及的。”   “我的梦境是比别人深层次一点儿,”李初一坐在陆非因对面,缓缓道:“但是随之产生的困扰也是别人无法体会的,就好像爬山,第一个爬山的人,谁知道自己开辟了一条怎样的道儿,前面又会遇到什么危险?”   他交握的双手依然没有松开,姜祈觉得这是一种心理上的紧张。   “控梦者——”姜祈忍不住开口道:“容我打断下,你是说可以操纵梦境吗?这话怎么说,就像盗梦空间里面演的那样?”   “他是我的助手,负责记录谈话,”陆非因简短地解释道:“他要问的就是我要问的,请回答吧。”   那人深深吸了口气,把头转向了姜祈:“先问你一个问题吧,你——做梦吗?”   “当然,”姜祈道:“每个人都会做梦吧。”   “对,”他道:“每个人都做梦。那你在醒来的时候,还能记起你做了什么梦吗?”   姜祈想了想,道:“大部分的梦在清醒的那一刻就遗忘了,只有极少数特别光怪陆离的,才能留存一点记忆,但是不长时间之后就会越来越淡。小时候很多梦,到现在几乎都记不得了。而现在大多数梦,更是一睁眼就忘了。”   他说着忽然喜欢上了这个话题,因为他自己失散了很多梦境,其实很想回忆起来。   “普通人都是如此了,”李初一道:“一个人在做梦的时候怎么可能会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呢,实际上多数人根本不记得自己做过多少梦。刚才你提到了盗梦空间,想必你也是看过这部电影的,里面的人物做梦做到半截,发现有些地方很不合理,突然就意识到是梦而不是现实,从这个梦境中醒来,然而却进入了另一个梦里,这样奇异的情节在你看来很不可思议吧?”   姜祈点点头:“我很佩服编剧和导演的想象力。”   “难道你没想过,生活中也有梦中梦的现象?”李初一道:“清醒梦,是在做梦时保持清醒的状态,又称作清明梦。这是西方一百年前明确提出的名词,然而我相信人对清明梦的感知,却不仅仅只有一百年的历史。东西方的典籍中,虽然对于这种记载还是非常多,但是作为一种现象去研究,还是在近代。”   “清明梦,”姜祈听到了一个新奇的名词,他咀嚼着这个词的意思:“你刚是说,清明梦是做梦者于睡眠状态中保持意识清醒,也就是说,在睡梦的状态下,做梦者可以在梦中拥有清醒时候的思考和记忆能力——是这样吗?”   “对,你知道自己在做梦,你是畅游在自己的梦境中。”李初一对姜祈的理解力表示了赞赏:“有更高领悟的人甚至可以使自己梦境中的感觉真实得跟现实世界并无二样,但同样知道自己身处梦中。”   “如果说知道自己在做梦,是清明梦的基础,那么那么你说的控梦术,难道是更高一层——可以操控自己的梦境?”姜祈极力跟上他的思维:“就像电影里演的,可以给自己设置多重梦境,梦境的主体都是你自己构架的,你想做什么样的梦就可以做什么样的梦,在你操控的梦里,你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是这样吗?”   “陆先生,你的这位助理,思维非常敏捷——”李初一微笑着点点头,眼里划过赞赏。   陆非因道:“有些人天生就容易做清明梦,而大多数能做清明梦的人,倚靠后天的冥想和训练也能达成——这样看来清明梦无非是大脑识海中显意识和潜意识的斗争,而显意识赢了,它赢了本该属于潜意识操控的梦境。”   潜意识是一种主体自身不知不觉的内心的意识活动,它是一种不由自主的心理活动,在梦境中自觉意识失控状态下的心理活动;而显意识则是人们自觉地意识到并受到有目的控制的意识。姜祈隐约记得一点这些理论,这是自己在上大二辅修心理课程那会儿,聒噪不休的老教授给他们布置的课题。   “普通的梦由潜意识主导,所谓梦是潜意识写给我们的信,是潜意识欲望的表达。”李初一的双手比划了一个动作之后又紧紧扣在了一起,他道:“而清明梦时显意识充分抬头,人是处于清醒状态的,再套用弗洛伊德理论就不靠谱了。”   “而且我想你能控梦,显然是你的意识已经能干涉梦了——”姜祈兴奋道:“这就好像你从看电影的人变成了电影里的那个人,真是绝妙的体验!”   陆非因和李初一齐齐看过了,两人的眉头都紧皱着。 正文 疑梦   “绝妙的体验?”李初一发出了类似嘲讽的声音:“刚开始也许确实是。然而当你做的梦越来越逼真,让你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呢?当你想要睡一个平淡安稳的觉却不由自主进入了清明梦里,醒来却像跑了马拉松一般精疲力竭了呢?或者,你在梦里被自己困住了,再也走不出梦境了呢?你还觉得这是绝妙的体验吗?”   “怎么会走不出梦境了呢?”姜祈问道:“清明梦的梦境是你自己设置的,整个游戏的关卡情节都出于你手,怎么会被困其中呢?”   “也许是因为太真实,梦境太真实了——它满足了你所有的幻想和希望,这就是你在真实生活里求而不得的,”陆非因道:“那么你知道梦境和现实的巨大反差,你还愿意醒来面对你想逃离的真实生活吗?”   “或者,你自己设置的梦,但是却忘了这是个梦,把梦当做现实过下去了。”李初一嘴角露出一个莫测的笑来:“你忘记了你的知梦扳机。”   “什么是知梦扳机?”姜祈问道。   “知梦扳机就是一种暗示,一种疑梦暗示。”李初一解释道:“就是暗示你处在一个梦里。你可以用它来检验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   “就是盗梦空间里的陀螺。”陆非因看他有点疑惑,便说了个简单的例子:“电影里,陀螺如果一直转着不倒,那就暗示主人公身处梦中,因为梦里陀螺是不会倒的,而现实中的陀螺不会一直旋转。做清明梦的人,需要这么一个扳机,让你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毕竟在清明梦中,你一切的感觉和现实没什么不同。”   姜祈注意到陆非因说话的时候,坐在他侧面的李初一的双手又在不自觉地紧握在一起,这样的动作有好几次了,他看着忽然有点汗毛直立的感觉,特别是刚才说到知梦扳机的那一刻,这种感觉尤为深刻。   不得不说姜祈的目光有些露骨,他还是未能掩饰住对于这个动作的探究。   不过李初一很快便承认了:“我做清明梦已有八年,控梦的技术也日臻成熟完善。我甚至能营造三重以上的梦境,在我的梦里,我就像修建七重天堂一样,汲汲不休地营造我的梦中梦——我想知道我的梦究竟能承受几重梦境,而最后一重梦境里,我是否能看到梦的本源。”   “我的梦境太深太复杂,也太逼真,”李初一摊开手道:“我也害怕自己在梦里忘记了现实,或是把某一重梦境当做了现实,所以我自然也会为自己设置知梦扳机。”   “刚开始一般都是看见梦里不合常理的地方就知道自己在做梦,”李初一道:“可惜后来越来越觉得梦里的情景很真实——连飞起来也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了,所以我只好用扳手指的办法验梦。”   “扳手指看疼不疼是吧,”姜祈道:“这法子很管用,我觉得自己做白日梦的时候就用这个办法。”   “可是现在我却有些害怕了,”李初一用手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道:“原先在梦里,我只要看到我轻易地把手指扳弯过去,我就知道这肯定是梦——正常的手指怎么能扭曲成那个弧度呢?但是随着入梦日深,我发现梦境也在日渐真实和充满触感。”   “怎么说?”姜祈和陆非因异口同声道。   “因为如今在我的梦里,我的手指掰不弯了——”李初一道:“就像现实生活一样,我的指头最多能扭到九十度,再往后不能了。”   “听起来有点可怕。”姜祈端起马克杯,喝了口咖啡压惊。   “我害怕有一天,我能在梦里感触到比现实还真实的痛感,而各种色声香味的感觉,我都能在梦中感知了——”李初一道:“到那个时候,我还怎么分辨自己是处在梦境里还是现实中,难道就只有自杀吗?”   “梦中的你虽然杀不死,可是现实中的你只有一次生命。”陆非因道:“自杀这种办法,恐怕不能轻易尝试。”   “在我的梦里,我为所欲为,”李初一道:“你们可以想象,我挥手就是一座宫殿,里面是各种风情的美女,走出宫殿就是一望无际的海滩能晒日光浴,我甚至能调节阳光的温度,能呼风唤雨,能上天纵地,能做一切在现实中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这么好的梦,是个人都会沉迷的,你当然也会流连忘返,”姜祈道:“但是你同样也知道,这只是个梦,你梦到一定程度就必须醒来补充能量,要不然你的身体会受不了。”   “如今能强迫我从梦里清醒的也唯有这一点了,”李初一道:“我的显意识控梦的力量再强大,也还有一点潜意识未曾磨灭,我还是知道我身处梦中。”   “但是这点潜意识能维持多久呢?”李初一道:“这就是我来找陆先生帮我的原因了。我希望陆先生为我设一个知梦扳机,让我能分清梦境和现实。”   姜祈惊讶地大叫起来:“这怎么能让别人设置?那是你的梦境——别人怎么进得去呢?”   “别人也许束手无策,”李初一笑起来:“但是对于陆先生来说,并不是不可能。”   姜祈听得目瞪口呆,他不由自主地想要讽刺两句,然而却听得陆非因道:“心理学上有个概念,叫共情,共情意味着充分地去体验另一个世界,而另一个人的情绪是进入这个世界的钥匙。共梦和共情是相似的,不过所要依托的钥匙是科学仪器。”   “我有个朋友在科学院任职,我知道他在研究什么,我们得去一趟北京。”陆非因道:“检验他研究的成果。”   “说真的,我觉得悬得很,”等送走了李初一,姜祈觉得莫名其妙:“看他那样子,是真的害怕自己一睡不起——你说真会有一睡不起的人?除非是脑死亡的植物人吧,我就不信在他床头放一个闹钟,弄一段鸟叔的骑马舞,他还能不醒来?”   “你说的这个办法,他肯定试过,”陆非因道:“要是有用,他也不会找到我这里。”   “在睡梦中死去应该是最好的死法了,”姜祈道:“如果正好是在做一个清明梦——控梦者把这个梦的时间设定为永远,那会怎样呢?”   “做一个永无止境的梦,”姜祈道:“一呼吸之间,梦里的人却像过了一个世纪——如果是这么设定的话,如果清明梦真的令梦里的人有比真实还真实的体验的话,那岂不是从某种意义上说,做梦者获得了永生?”   “做梦者在他自己的世界里获得了永生,”陆非因看了看他,道:“但是宇宙的法则告诉我们,这个世界上没有静止不变的事物。随着心跳的衰竭和可供给能量的减少,梦里的情景会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黯淡,直到构筑这个梦的空间坍塌,而梦里的主人公,也会随梦境死亡。” 正文 清明   “我说你倒是慢一点啊,让我歇一会儿。”姜祈拉着一个旅行箱跟在陆非因后面嚷着:“地铁挤得我愣是没喝上一口水,嗓子都冒烟啦。”   陆非因并没有理他,他正接着一个电话,姜祁就自己去取票机上把登机牌取了,坐在机场的椅子上一口气喝了一瓶水,就看到陆非因接了电话会回来,道:“十二点到北京,李初一会来接机,之后一起去中科院,晚上就能进行试验了。”   一个星期前李初一走进姜祁和陆非因合租的房子里,讲述了清明梦的故事——他失去了对现实和梦境的判断,需要陆非因帮助他设立一个知梦扳机。陆非因和中科院里的朋友联系过后,约定了具体时间去北京,而李初一却连夜返回了北京。   姜祈想起来自己死皮赖脸求着陆非因带自己来北京所谓见识一下,脸上尽是计谋得逞的得意:“听李初一说清明梦,这一个星期整整七天的时间,我还一直期盼着自己也可以做一个这样的梦呢——可惜别说是保持清醒意识了,我每次一睁开眼睛,做什么梦都忘得一干二净。”   陆非因道:“你很想体验一把清明梦吗?”   “当然,”姜祈道:“可以随心所欲的梦,谁不喜欢?”   “那今晚的控梦试验,”陆非因道:“就你来吧。”   姜祈本来含了一口水,猝不及防之下全咳嗽了出来,狼狈不堪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可以通过仪器进入李初一的梦里,”陆非因一字一顿道:“跟着他体验清明梦,然后给他设一个梦屏,算是现实和梦境的纽带——你再从那个梦屏里出来就行了。”   “等会儿——”姜祈道:“这不是你该干的活儿吗?你怎么想到让我去做了?”   “我体验过的经历是在太多,梦境虽然荒诞不经,但是于我而言却并没有什么特殊乐趣,”陆非因道:“反倒于你,恐怕是一次极为难得的新奇体验。你真不愿意试一试吗?”   姜祈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有幸成为清明梦的亲历者,即使他的内心早已蠢蠢欲动,然而他还是顾虑重重。   “在此之前,我从没有过清明梦的体验,”姜祈老实说道:“甚至也是第一次知道有这种可以操控的梦境——先不说能不能像你说的那样可以进入他人的梦境,就算成功进入了,我怕也会不知所措,如果连构造梦境的李初一都分辨不清梦境和现实,那么他的梦一定非常逼真,我又如何能顺利从梦境中走出呢?”   “技术问题不要担忧,梦境是一定能进入的。”陆非因道:“剩下你说的问题也不是问题。”   “控梦者和梦境的联系日深,他对梦境的感知,或者说是警惕,就越来越低,”陆非因道:“但是新手就相反,你没有清明梦的经历,所以第一次入梦反而会保有对梦境的怀疑——有这个怀疑在,你就会随时随地质疑梦境的真实性。当你质疑的时候,任何不合理的事物都能使你认识到你身处的是梦境而不是现实中,你就不会被梦境欺诳,你就能从梦境中顺利走出。”   “听起来是一件挺简单的事情。”姜祈激动地搓起手来:“但是梦境会随着做梦者意识的变动而变化,如果李初一的显意识不想让我走出梦境呢,如果我在梦里遇到了阻碍,真的走不出了怎么办?”   “李初一最多设梦三重梦境,因为他的梦里多了你,能量消耗变大了。”陆非因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梦里遇到阻碍也没事,因为无论你看了什么,都是假的——凡有所相,皆是虚妄,你只要记着这句话就行,你只要意识到你看到的是假象,你就能成功破碎这重梦境。”   “那你说的梦屏,又是什么?”姜祈问道。   “梦屏,是他们做清明梦的人使用的一个特定词语。”陆非因解释道:“即我们闭眼状态下眼前看到的屏幕,平时在清醒状态下看到的是没有影像的暗屏,但是在做梦状态下则是能看到影像的,就像放电影的屏幕,所以称为梦屏。”   “听起来煞有介事。”姜祈忍不住道。   “想要做清明梦的人会通过梦屏这个东西进入梦境,这个东西出现,他们就知道自己进入清明梦里面了。”陆非因道:“他们是看到梦屏入梦,而我们要让李初一看到梦屏出梦。”   看着姜祈疑问的目光,陆非因道:“因为李初一刚开始的时候不是通过梦屏入梦的,他是猛然间发觉自己这个特质,然后才逐渐掌握梦中梦的,所以他的梦中没有梦屏这个东西,你可以给他设一个类似电影放映的大屏幕,他在梦境中看到这个屏幕,就会知道自己身处梦境中,然后就能顺利从梦屏中走出梦境了。”   “照这么说,这个梦屏,就算是知梦扳机了。”姜祈咂咂嘴道:“为什么我给他设置的就会成功呢,他自己给自己设一个不行吗?”   “他给自己设了无数个扳机,不都被他的梦境知晓了吗,”陆非因道:“他的梦就是他的意识,所以他什么意识他的梦都知道,但是你是他梦境中的不速之客,不归属他的意识管辖——所以你给他留下的印记,他的梦境无法根除。”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陆非因站起来道:“该走了。”   两人来到候机厅里,陆非因去上厕所,姜祈百无聊赖之下点开了手机里很久之前下载却一直没玩过的单机游戏,玩了三个回合,却次次惨烈阵亡。   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这明明是个小学生都能玩的益智游戏啊。姜祈陷入了自我怀疑中,却听到耳旁一阵嗤笑:“嘿,哥们儿,你这游戏左右两边都有路,右边路上的怪兽不是让KO的,是把你往左边赶的——说真的,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只有这么点血值还敢和Boss死磕的,这种精神也值得学习一下啊。”   姜祈恼羞成怒地望向旁边,原来说话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熊孩子,脸上还挂着明晃晃的嘲讽之色,看着就很让人手痒。   因为姜祈原先蜷缩在椅子上玩手机,而这个熊孩子又离得近,所以姜祈一直起身体来,肩膀险些没撞上他的鼻子。   “呵,小心点——”那熊孩子机灵地闪开了,“脑子不够用,别身体也不协调啊。”   姜祈的鼻子险些没气歪了,不过在此之前,他先摸了摸耳朵——这是刚才被那熊孩子呵一口气喷到的地方,居然凉飕飕地,那一口气喷的像是雪糕刚从冰柜里取出时候冒出的凉气。   现在人普遍贪凉,也没剩多少保养身体的常识了,姜祈觉得他是嘴里含了冰,不由想到自己小时候也喜欢吃冷饮,直到肠胃不适住院了才彻底改了这毛病。   “一个游戏而已,不会玩怎么就脑子不够用了,”姜祈慢条斯理道:“知道吗,一个游戏研发出来能否面市,不是由设计者决定的,而是由大众评测率决定的——如果像我这样玩不懂的人多,这游戏一定是个垃圾,就算是勉强面市了,也不会占有多少市场份额。”   其实姜祈的话是偷换概念,把大多数会玩的人偷换成不会玩的人上面——可惜这个有漏洞的逻辑对于面前这个可能还没修过逻辑课的熊孩子来说,太难理解。   看着他目瞪口呆的样子,姜祈觉得刚才被打击的自信心爆棚了起来。   那男孩正要说话,却似乎听到了有人喊他,于是伸出手指来愤愤地朝姜祈点了两下,便循着声音的方向去了。   等上了飞机,姜祈又看到了这熊孩子,不过他的座位在后面,正忙着一边把箱子顶上去,一边和身旁的女子说话,似乎在抱怨座位选的不好什么的。   姜祈多瞅了几眼,陆非因注意到了,便问:“认识?”   “不认识,”姜祈扭过身子,道:“一面之交而已。”   “别跟他走太近,”陆非因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他没几天阳寿了。”   尽管陆非因压低了声音,姜祈依然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吓了一跳。 正文 纤尘   “别胡说!”姜祈像做贼一样左看右看,见没人注意到他们才松了口气:“难道你认识他?他患了绝症?”   “患绝症就应该呆在重症病房了,”陆非因不紧不慢道:“我看横死的可能性最大。”   “你可别蒙我,”姜祈有种浑身发毛的感觉:“你究竟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我能看出,你看不出,”陆非因给自己盖上一条毛毯,道:“他气机衰弱,面泛黑云如湿灰,两耳枯焦如尘埃,这不是严重疾病的征兆,也非一般的官非口舌或是运势受阻会显现的气色,这是短命横死的征兆。”   “他会怎么死?”姜祈忍不住道:“不会是这架飞机出了事故,他死于空难了吧——咱们可都在这飞机上呢,别神神叨叨地行不,也不嫌瘆的慌。”   “要是这飞机出事,全机舱的人脸上都是黑的,”陆非因道:“可惜没有。只有他一个人的脸是这样的——所以本次航班十分正常,不要担心。”   姜祈嘴上说着不相信的话,实际在心里却有那么一点忧疑——难道那个正青春年少的孩子,会真如陆非因说的那样,不久之后就会突遭横祸吗?   他还想再问问陆非因,没想到这个人却自顾自睡着了。   两个小时的旅程,姜祈没有丝毫睡意。他起身上了个厕所,然后坐到了那个被陆非因断言短命的熊孩子旁边。   飞机上人不多,这孩子身边就空着位置,姜祈一屁股坐上去的时候,就看到他翻来覆去摆弄着手里的照相机,再仔细一看照相机——好家伙,德国徕卡。   姜祈知道这个牌子还是因为自己有一个酷爱拍照摄影的大学同学。从他那里姜祈也见识过徕卡M系列中的一款,价格顶的上姜祈大学四年的学费——然后在同宿舍某个同学的贱手下,那款徕卡的标识被弄掉了,结果这个倒霉的舍友按官网的价格赔了人家600元钱,从此以后姜祈就对这种高端奢侈品敬而远之。   看样子是有钱人家出身的,姜祈心道。   “你都拍了什么?”姜祈问道:“有什么好看的吗?”   那孩子抬起头来一见是他,不由得哼一声道:“原来你也飞机上——我看我的,与你有什么关系?”   “那刚才我玩我的游戏,”姜祈抓住了话头:“你怎么就能插嘴呢?”   那孩子眉头皱起来,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和他吵吵,而是被相机里的画面吸引了心神,手指快速翻页的同时眉宇间的疑惑似乎有增无减。   眼看一个阳光的小帅哥愁眉不展不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姜祈便如愿地发问了:“怎么了,是相机有什么问题吗?”   “也许是相机的问题,”他嘟囔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原来这手机一开始就没关机——他对着窗外迅速拍了几张照片出来,然后露出了更不解的神色来:“一样……”   他忽然转头对姜祈道:“你看外面,你能看到星星吗?”   姜祈下意识看向窗外,只有蔚蓝的天空和近在咫尺的白云。   “什么星星?”姜祈觉得挺有意思:“你是指天上的恒星吗?”   “是啊,”那孩子道:“就是晚上看到的星星,它们白天也出现了,比夜晚还明亮。”   他给姜祈指了几个地方,道:“到处都是,虽然有阳光,但是居然能看出这些星星本身发出的光芒。”   姜祈揉了揉眼睛,片刻之后他觉得不是自己的眼睛有问题,而是那个男孩的眼睛出了问题。   “你是不是中午没吃饭?”姜祈问道:“眼冒金星是低血压患者经常看到的情形。不过大脑后部受重击时,也容易产生眼冒金星的现象。”   “一边去,”那男孩烦躁地抓了抓头皮,道:“我真看到了,就在眼前,那么清楚,怎么拍照片的时候就显示不出来了呢?”   “是不是你视觉出了什么问题,”姜祈道:“明明外面没有你说的那什么星星的,要知道,飞机现在在平流层飞行,这样的高度,空气对阳光的散射和折射作用仍然强烈,一般是看不到星星的。”   “我就是看见了,”那男孩忽然怒气冲冲地吼起来:“艹他大爷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年轻人的情绪真是反复无常,姜祈虽然也是年轻人,但是已是助教的他面对比自己小两三岁的大学生依然会生出自己已经不年轻的感叹。   “好吧你确实看到了星星,”姜祈用教育学弟的语气道:“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去眼科仔细做个检查什么的,以免过几天大白天的你又说自己看到了月亮。”   姜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的时候,陆非因已经醒来了。   “你听到了吗?”姜祈道:“那孩子说他大白天就看到了星星——我开始觉得你说的有一点正确了,他会不会是哪个器官病变了,我觉得他大脑可能有了炎症,这可真算危险了。”   “不是身体有病,”陆非因喝了口水道:“恰恰相反,他白天就能看到星星的存在正说明了他离死也不远了。”   “这是什么道理?”姜祈忍不住道。   “没什么道理,这就是一种征兆,预示人将要死亡的征兆,科学解释也是有的,只不过信与不信在你。”陆非因平静道:“其他人看不到,就他可以大白天看到天上的星星,此时的他甚至可以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细如纤尘或是远隔万里的东西,没人知道为什么。”   “如果你离他再近一点,你就会发现他呼出的气是没有温度的,”陆非因道:“这个最直接。”   姜祈想起那孩子呼在他耳边的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地狠狠哆嗦了一下。   约莫半个小时后飞机就到地方了,姜祈刚解开了安全带想站起来,就被身后一个女子撞了一下。   在给了他一个充满恶意的眼神之后那女子扬长而去,根本没有说一声抱歉的觉悟——姜祈心里骂了一句,转头却看到陆非因若有所思的目光。   下飞机之后和等候多时的李初一会和,三人也不多话,便乘车去了中科院。   一路上姜祈还是很兴奋的——毕竟要去的地方是中国自然科学最高学术机构,而他的导师当年就是中科院下辖的中国科学院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留在北京,而是选择了S市任教。在导师的口中,这里的确是人才荟萃之地。   可是车子却越行越远,一度有开往郊区的感觉,等下了车了,姜祈才觉得不对:“哎——这什么地方啊?是不是没听清地名,我们要去的是中科院,你怎么把我们拉到建筑工地来了!”   “闭嘴。”陆非因道:“就是这里。”   “这不是中科院总部,是北京分院国家重点实验室之一。”陆非因道:“我们需用的仪器就在里面,跟我来。”   “里面的机器,只能看,不能动,”陆非因对姜祈道:“你要是乱动了,下场只有进监狱。”   姜祈听得心惊肉跳又充满怀疑:“这么厉害——你别是瞎说吧!”   不怪姜祈疑惑,眼前这栋破旧不堪放在北京这地界居然还没被强拆的老式苏联楼——姜祈怎么也没法和国家实验室这样高大上的名词联系在一起。 正文 脑控   大楼前面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外围是低矮的排房,连个看门的大爷都没有一个。   越是近前,姜祈越觉得荒谬,他刚要说话,走在他前面的陆非因就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姜祈抬头一看——居然是一道红光横在了三人面前。   这道激光从三人头顶扫到脚上,姜祈大气都不敢出,感觉自己像是超市里正在被扫码的货物。   等射线从脚上扫回去的时候,陆非因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本横在胸前——姜祈感觉这射线在扫到这本子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然后红光闪烁几秒就消失了。   三人继续往前走,这时候那白色的排房里走出了一个人,姜祈一看就知道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因为他的眼睛如鹰隼一般犀利。   “代号。”那人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上来就问。   “0763。”陆非因道。   “二楼左转219实验室,有人等你们。”那人道:“仪器晚上八点开,同时会打开B区控制中心按钮,全程监控——这是总部要求的。”   “知道了。”陆非因道。   姜祈感觉自己的手上沁出了汗来,说真的,这如同科幻电影一样的场景让他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了。   他跟着陆非因上了楼,才忍不住道:“我怎么感觉那么不真实呢——”   他看着漆黑的长廊,长廊两侧的巨大的防辐射铅门死死闭合着,把三人的形状倒是照得很清楚。   “我靠,这里面都是什么玩意啊,”姜祈哆嗦着嘴皮道:“怎么搞得跟生化武器一样的……”   “你还算有眼力,”陆非因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传得很远:“那是生化工程方面的仪器设备,现在注意你脚下,该上楼梯了。”   在他的提醒下姜祈总算没有一趔趄摔倒。   二楼一排房间里只有一处地方是有灯光的,三人走到那房间里,一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中年人伏在桌上写着东西,听到他们的声音才抬起头来。   姜祈还以为在这里会看到巨型机器什么的,然而现实和理想的反差太大,因为这里没有仪器,倒是有两张医用床,床头有一台电脑,还有一些琐碎的零件和各种颜色的电线。   这里真的不是医院的B超房吗?   “不靠谱啊。”姜祈暗道,不过陆非因却已经和那人说起话了。   “我叫王竞,”那人把口罩摘下来,道:“生物物理研究所的一名科研人员,这台机器暂归我们所里所有,我从昨天就在这里等候你们了。”   “久等了。”陆非因淡淡道。   “也没有,”王竞道:“昨日也接受了一名测试者,只是结果不如人意,希望今晚能有所收获。”   姜祈敏锐地发觉了这个王竞投向他的打量的目光。   “陆先生和二位先签个名吧,”王竞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纸来,道:“做测试也是有风险的——年前所里有一台机器出了故障,我有两个同事都不幸遇难了呢。”   姜祈忍不住惊讶道:“什么——还有风险?”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墙角那类似B超机的东西,深刻怀疑道:“这样简陋的设备,居然还有危险?”   王竞的嘴角不由得弯了一弯,这位看上去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因为这个笑容忽然显得年轻了一点。   “年轻人,”他道:“这只是冰山一角罢了。真正的机器,在隔壁的房间里呢,占了二百三十五点五个平方,你现在看到的这些是‘触角’,只负责传感罢了。”   “我能看看机器吗?”姜祈兴奋道。   “很抱歉,不能。”王竞把纸张递过来,道:“不过我等会可以大致给你讲一下这台仪器的原理。”   姜祈低头略略扫了几眼,和医院的免责书差不多的内容,他看陆非因已经签了大名,也就跟着签了。   “晚饭还没吃吧?”王竞给他们一人倒了杯水,道:“等会送过来饭,你们要多吃点。”   “难道这里的饭比别的地方的好吃?”姜祈心道。   “不是饭好吃,”王竞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道:“而是因为饱腹有助于睡眠,你们等会在梦境里,左右脑都不休息,消耗体能比较大,还是要多吃点。”   “您还是给我讲讲这机器的原理吧。”姜祈感觉自己心里空虚地慌。   “好吧,”王竞道:“这机器的主要原理,和医学上用来检测颅内病变所用到的方式一样,都是截取大脑皮层的脑电波。”   “你一定听说过脑电波这个东西,可以说它是由脑细胞所产生的生物能源,或者是脑细胞活动的节奏——”王竞指了指床头的一个帽子样的东西道:“带上这个帽子,里面的微电流传感器贴在头皮上,会检测到大脑活动时产生的微电流变化。”   “这个容易理解。”姜祈道。   “这个东西会通过无线传输到隔壁的接收设备那里,再过滤出特定的波形来破解被检测者的思维和记忆。”王竞道:“做清明梦时候显意识是活跃的,就和人清醒的时候一样,所以也会检测到他所思所想。而梦境就是由他的思维构成,所以破获他的脑电波,就能描摹出他处在什么梦境里。”   “到时候我会坐到隔壁用电脑进行模数转换,使人脑电波信号数字化,与电脑内信息比对后,通过另一台核磁共振机器处理转化形成被检测人的磁场。”王竞道:“人身上都有磁场,但人思考的时候,磁场会发生改变,脑电波就是生物电流通过磁场而形成的东西。”   “我们现有的科技无法破获磁场携带的秘密,所以只能依靠脑电波来还原被检测人思考时候的磁场,”王竞道:“你等会要戴的帽子里是微磁传感器,就是把这个被还原的磁场传感到你的脑子里——你和他的磁场一致的时候,就可以进入他的梦中。”   姜祈费力地理解着,一旁的陆非因看他抓耳挠腮的样子,便道:“大脑为什么可以储存信息和思考事物,说明大脑是个磁场。你学过物理,知道磁场是可以传感、交互和影响的——就像你身边的人打了个哈欠,你也不由自主地想要打哈欠一样,这就是别人的磁场在影响你的磁场。”   “我们运用的就是这个原理,”陆非因道:“用仪器把李初一睡梦中的脑电波检测出来,还原成磁场,再将这个磁场套用到你身上,使你们俩的磁场在人为作用下统一,那时候他做什么梦,你脑子里也会做同样的梦。”   “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姜祈点头道:“不过为什么不直接把他的脑电波发到我脑子里,反而要绕这么一大圈用磁场的方式呢?”   “你说的那个叫脑电波控制,简称脑控。”陆非因非常严肃地说:“直接发射他人的脑电波在你的脑子里,会干扰大脑正常思维,而且他会控制你的思想和行为,你自己的思维将会弱化甚至毫无用处——就是说,你会在他的梦境中被他控制,而不是由你做主。”   “现在的脑控技术,真有这么成熟了吗?”姜祈悚然而惊。   “脑电波侦测技术的核心掌握在国家手里,”王竞道:“私人也有使用,不过私人使用的脑控技术比较低劣,无法和官方研究相提并论。”   “好了,晚饭时间也快到了,”王竞站起来道:“吃过饭就开始吧。” 正文 一重梦   姜祈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一片麦田,无边无际的。   应该是盛夏,因为庄稼都是绿色的,也没有人在田间忙碌。有一只黑红色而有金边的蝴蝶从他眼前忽闪着飞过,让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抓。   就在手指好似要碰触到蝴蝶的翅膀的时候,这个很小很轻柔的东西突然变得很大很重了,像是喝了不知名的膨胀剂,又像是在那样的一瞬间里,姜祈的身体急速地缩小了——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东西突然变成了和他大小相对的另一种,他一时间只能眼看着这只蝴蝶的阴影渐渐盖过了他的身躯。   他惊叫起来,然而当他转身想要夺路而逃的时候,那片麦田已经变成了翻滚着黑水的沼泽,远处的地平线里是同样色彩的云,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朝这里迫近,姜祈瞪大眼睛去看,云里面不时翻腾出一些似龙非龙的怪物,这些被云彩隐匿身形的黑色怪物有着猩红可怖的眼睛,不停的咆哮着、翻滚着想从雷鸣电闪的天空中俯冲下来。   姜祈甚至发不出一丝的声音来,只能依靠两支抖得如同筛糠般的腿奋力奔跑。   他不停地跑着,跌跌撞撞地跑着,把脚从泥地里奋力地拔出来,而且就听到那怪兽就已离得他不远了。   当他被绊倒在沼泽里摔得满脸是泥的时候,他好像有一点清醒了。   荒谬。   怎么会有怪兽呢?它又怎么会追着我跑呢——这是在拍电影么,它不应该存在的啊。   他这样想的时候,耳边就忽然听不到怪兽的呼喘声了。   他狠狠擦了一把被淤泥和汗水浸湿的脸,然而透过指缝,他恍惚看到前面站了个人。   下一秒就是极为刺眼的光芒,好像太阳最盛的光芒投照下来,不过却没有灼热的感觉,在这种惨白的光中,姜祈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黑一白两个球体。   这两个球体是均一的黑和白,而且在匀速地、缓慢地交汇和融合。单看一个白色球体的时候,姜祈觉得这种白色毫无意义,然而看到黑白球体交互运动的时候,这种感觉就不复存在了。   姜祈觉得这两个球很有意思,因为明明是三维的球体,可是在融合的时候却好似变成了二维平面图形。他觉得黑白可以融合成各种鲜明的图形,最有可能的还是太极图。不过很好玩的是,这两个球却渐渐变成了两个点——而且是白球变成了黑点,黑球变成了白点。   此时又突兀地出现了两个黑白点,和刚才的一对黑白点加起来就是四个点。这两个黑白点重复着刚才黑白球体变成黑白点的逆向过程,也就是从黑白点逐渐放大、相互分离而变成三维球体的过程。   这一对球体和一对黑白点有一个均衡的错位,好像背靠着对方,姜祈恍惚间有个感觉,如果从黑白点变成球体是一个由小孩变成老人的过程,那么另一对的演变就是从老人新生为孩童。   不过他看了半天,觉得这个东西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啊——”当他脑中终于出现了一点灵光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就突兀地消失了,包括刚才耀目的光芒。然而他却在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想起来了:“我在梦里见到过!”   姜祁总是忘记自己的睡梦,然而他看到眼前的这一切,发现自己的脑海中闪现过零碎的画面,相似的画面,然而等他再一次苦思冥想的时候,这种感觉以及这种图案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姜祁想抓住这种灵感的尾巴然而却是徒劳,忍不住骂了一句,心中被无尽的懊憾包围。然而与此同时他隐约觉得自己有个重要的任务要完成,就好像导师在课堂上布置下的研究题目,一定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这个课题的——他也要在规定时间里完成自己的任务。   是什么呢?   还没等他仔细思考一遍,胳膊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这双手的主人扯得他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地跟着这个人跑了起来。   “快跑啊!”那人惊叫道:“后面有鬼!”   姜祈也惊恐起来,如今他们行进的道路不再是泥泞的沼泽地,而是一条被明显的雾气包围着、看不清前方的小路。   道路两旁是干枯地只剩下躯干的柳树,姜祈一边疑心鬼就在后面穷追不舍,一边又唯恐这树后面冷不丁地窜出一个形容可怖的厉鬼来。   他听着后面沙沙的声音,感觉自己的五感前所未有的清晰敏锐起来。   “别回头——”那人好像知道了姜祈的意图,这样道。   姜祈信了。   因为他终于看清了这个扯着他死命跑的人是谁了。   李初一。   姜祈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他反手捉住了面前这个人的手臂。   “嘿,兄弟,”姜祈道:“我想起来了——后面没有鬼,这是个梦。”   “你在胡说什么?”李初一焦急道:“再不跑就来不及了,他们追上来了!”   “他们追不上来,”姜祈道:“你在自己的清明梦里,怎么会不知道呢?”   “什么清明梦?”李初一依旧没有承认:“你掐一把自己看看疼不疼吧。”   姜祈狠狠掐了一把自己。   痛。   很清晰的痛感传来,姜祈有一瞬间的怔神。   “现在你信了吧?”李初一道。   “现在我更确信自己是在梦里了,”姜祈道:“你忘了你是为何找上陆非因的了——因为你的梦境太真实,你感觉到了不应该出现的疼痛,所以你才需要别人帮你分辨梦境和现实。”   “这么说后面没有鬼了?”李初一慢慢道。   “没有。”姜祈道。   “那你看我是谁——”李初一忽然扯出来个小丑一般的笑容,他的嘴角渐渐拓宽,直到咧到了耳朵根:“我是鬼。”   出人意料的,姜祈觉得有点好玩。   “那你也看看我,”没被这话吓到,姜祈笑起来:“其实我也是鬼。”   李初一的嘴角僵硬了,只听姜祈感叹道:“还以为你是李初一呢,原来是梦设啊。”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姜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道:“破——”   果然如姜祈所想的一样,眼前这个李初一顿时化作了淡淡的烟雾消散了。   “就这里吧。”姜祈用陆非因教他的办法,在这条小路中央,徒手比划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框架。   “梦屏有像,必是梦境。”姜祈念道:“若从此入,必从此出。”   当姜祈说完这话,他刚刚比划的地方就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电影屏幕——上面渐渐出现了一些雪花和漩涡。   姜祈知道自己等会就要从这里通过,然而还没等梦屏成像,原先周围浓浓的雾气却先消散了,然后姜祈就看到了袭来的龙卷风,下一秒,远处的地面开始塌陷,他还没来得及攀上屏幕,人就掉下去了。   “我艹,李初一够坑的啊,”姜祈掉落的时候的唯一想法就是:“这王八蛋居然在这时候崩塌了梦境——”   姜祈掉到了水里。   他拼命地刨着水,然而水却原来越深,他也越来越没了力气。   然后他感到呼吸道火烧火燎地疼起来,嘴巴一张,汹涌的水就灌进来了。 正文 二重梦   “我艹,我艹,”姜祈在刺眼的灯光照耀下忍不住翻身而起,大口大口地咳嗽着,差点把肺给咳出来:“这也太真实了!我真有了快溺死的感觉!”   “你醒了?”耳边是陆非因的声音:“梦屏设好了吗?”   “老子就差一点了!就差那么一点点!”姜祈一把扯下头上的铁帽子,愤怒道:“没想到功亏一篑!”   他说着恨恨地看了一眼躺在另一张床上还未醒来的李初一,怒道:“这家伙平日里做的都是什么梦啊——跟恐怖片似的,不是怪兽就是恶鬼,就这样的梦境他还流连忘返,枉我还以为在他梦里能邂逅个什么大美女呢!”   “你刚说溺死,”陆非因侧身坐在椅子上,皱眉道:“难道你掉进水里了?”   “别提了,”姜祈道:“我马上就能从梦屏里爬出来了,没想到下一秒这梦境破碎了,我掉进水里怎么也游不上去,喝了一肚子水。”   “梦罢了,”陆非因道:“当成是一次逼真的体验也可。”   “那现在怎么办,”姜祈略有些苦恼:“梦屏没弄成功啊,难道我还得重新再进入他的梦里吗,那也不能保证下一次他会不会又来个提前崩塌。”   “我想问一下,”陆非因忽然道:“在上个梦里,你是怎么意识到自己在做清明梦的?”   “我一看到李初一就想起来了一切,”姜祈道:“对了,这和你跟我说的不一样。”   “我说的什么?”陆非因道。   “你说,我之前没有入清明梦的经历,所以第一次入梦会随时随地质疑梦境的真实性,任何不合理的事物都能使我认识到身处的是梦境,”姜祈道:“恰恰相反,我入梦之后看到很多荒诞的事物,都没有令我想起自己是在梦里——反而李初一的出现,才让我一下子明白过来。”   “为什么他一出现,你就想起来了呢?”陆非因道。   “我记得当时我是这么想的,”姜祈思索道:“一件事情,如果整体上合乎逻辑,那么不合逻辑的地方,就是它的要害。同理,我眼前看到的大多都是不合逻辑的,怪兽、厉鬼、空间图形,这些都是不合逻辑的。而此时出现一个我认识的人,不是怪兽、不是厉鬼,这就是一个合乎逻辑的地方——而这个合乎逻辑的地方,一定是有问题的地方,我仔细一思索,就一下子想到了李初一的来历。”   “原来是这样啊,”陆非因道:“原来不是你的显意识自动苏醒,而是你的潜意识唤醒了显意识。”   姜祈一想,还真是这么个理,便点头道:“你说的没错。”   “在上个梦里,你没有被怪兽厉鬼这样的意象吓住,”陆非因道:“这难道不是普通人害怕的东西吗?为什么你能勘破呢?”   “我害怕的不是这些,”姜祈盯着头顶的时钟看了一会儿才道:“我害怕的是日复一日单调乏味的生活,那样的日子很难捱。”   “我已经告诉了你我的弱点了,”姜祈把头转向陆非因,嘴角挂起一抹莫名的笑来:“那么让我看看你为我准备了什么样的梦境。”   陆非因道:“你在说什么?”   “从我醒过来,这墙上的时钟就没走过一秒钟,”姜祈道:“因为在梦里,你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你刚才用了个词,上个梦,”姜祈提醒道:“而不是这个梦,这样明显的破绽。”   “最重要的一点是,”姜祈叹口气道:“我记得之前你在和陆非因的谈话里说过,你能构筑三重以上的梦境,陆非因也特地嘱咐过我,我最有可能遇到梦中梦这个情形——其实我刚醒来还没睁眼时候,就做好了面临第二重梦境的准备了。不得不说,你这重梦境设置的,太真实了,我差一点就信了。”   “上回你就轻易地看破了我,这回居然也是。”对面果然变成了李初一,他道:“不过这回的梦境,你可就没那么容易出去了。”   “笃笃——”有人敲门了。   “去开门吧,”李初一微笑地望着他:“Big surprise!”   姜祈站起来,走到门口,他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心里猜度着门后究竟是谁——而当他再回头看的时候,原先的研究室已经变成了他曾经最熟悉的地方。   这是他的家里,他从小生活的地方。   姜祈打开了门。   当看清来人的时候,他不由得怔了一怔。   “妈——”姜祈喉咙发紧,“你怎么、怎么头发全白了?”   门外面佝偻着身体、面容老旧头发苍白的女人,真真切切的就是姜祈的母亲。   姜祈上一次见她,是半年前寒假回家过年的时候。那时候的姜母,虽然已经五十岁了,可是风采依然,在大医院身居高位多年的她,身上除了端庄典雅,还有说不明的让人信服的气势——虽然她也很想念儿子,可是她的圈子也很大,也有很多的交游。姜祈印象中的她是神采奕奕的,是有着年轻的心态和活力而且善于保养的,是端坐在办公桌后面温言细语抚慰病患的;而如今他面前的这个妇女,变成了需要被抚慰的人。   姜祈微微闭了闭眼,他明明知道是梦,可是看到这样的母亲,他还是忍不住悲辛。   “孙子都上中学了,我能不老吗?”姜母轻轻咳嗽了一声,道:“你也是,不要一天到晚呆在房间里不出去,你也接送一下孩子嘛,不要什么事都压在阿琴肩上啊。”   “阿琴?”姜祈道:“我有孩子了?”   “都两个多月了,你怎么还糊里糊涂地,”姜母叹息起来,转头对身后的人道:“抱歉啊,小祁脑膜炎刚刚治好,他现在还反应迟钝着呢。”   身后那人道:“没关系,他总该还记得我。”   “你们老同学之间联系越发少了,”姜母对姜祈道:“我常常劝你合群一点,你就是不听,也不改一改你的那个犟脾气——你要是让他们提携你一把,你也不是如今这个模样。”   “伯母言重了,”那人终于上前一步露出了脸来:“人各有志,小祁只是有自己的坚守罢了。”   姜祈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终于忍不住道:“胖大海——”   胖大海当然不是清咽利喉的梧桐科植物胖大海,而是姜祈高中时候的同学潘大海,一个嬉笑怒骂皆随人意的胖子。   姜祈和他玩得好,大概胖人真的是心广体胖,跟谁都合得来,大家都喜欢和他处。姜祈偶尔狠狠损他几回,他也毫不在意。   高考之后,姜祈顺利上了重点选了S大,而他去了北京的一所二流大专。彼此开始还渐渐联系着,到了后来,也就不知音讯了。没想到再次相见的时候,居然是在梦里。   “你还记得我呢,”胖大海的眼神有点复杂:“还以为你又会觉得我一身铜臭,污染了你这里的清静。”   “你这是什么话?”姜祈忍不住道。   “上次人家好心来看你,”姜母数落道:“你却不知好歹地把人家骂走了——唉,提起来我就生气,你也不看看情势,现在谁还守着教师的工资吃饭呢?人家来提携你,你还拿乔起来了,还以为这是学生时候,由着你愤世嫉俗呢!”   姜祈一阵恍惚,而胖大海则对姜母道:“伯母,还是我跟小祁说话吧。”   “也好,”姜母一声叹气:“你好好跟他说说。”   她走的时候把门带上了,屋子里就剩下姜祈和胖大海两个人,一时相对无言。   姜祈生出了无与伦比的荒谬感,他定了定神,先问道:“你还好吗?”   “你还好么——感觉怎么样?”同样开口的胖大海。   “我,还好。”姜祈道。   “伯母说你脑膜炎后遗症很大,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胖大海有点小心翼翼的感觉:“你还记得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你耍嘴皮子的功力还是没变,”姜祈忍不住道:“这些年,你到哪里发展了?”   “一个二流大专出来能干什么呢。”胖大海道:“我混了两年就肄业出来,混了一个全新的圈子。”   姜祈仔细看了看他,确实一股成功人士的派头。   “事业有成了吧,”姜祈道:“来跟兄弟我分享分享。”   “平常我都不敢说这些的,”胖大海惊奇地看着他:“怕你觉得我酸你。”   看他没说话,胖大海便道:“我只不过做了一点文玩的生意,这样倒腾文物的事儿你觉得龌龊,可惜就是来钱快。这么些年,高中老同学都各自有发展,杨胜安发展的最好,人家居然混成了什么优秀商业领袖,还世界杰出人士,经营好大的公司,日赚斗金啊。”   姜祈想着杨胜安的名字,一时感觉很茫然。那样一个经常借来他的作业抄、成绩垫底的人,如今居然有了这般的成就?   胖大海看他不说话,便道:“当年他开公司,让你过去给他出谋划策,都许给你经理的位置——你不去,现在看他在电视上风光无限,公司市值百亿,你真没有后悔过吗?”   姜祈看着胖大海忽远忽近的脸——他知道自己在梦中,也一再提醒自己身处梦中,然而巨大的失落感还是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 正文 三重梦   “高中毕业这么久了,”胖大海道:“他们都想聚聚,你来吗?”   姜祈送走了他,耳边还是姜母熟悉的唠叨,他木然望着墙上的镜子,却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因为这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面容憔悴支离,头发又长又乱,嘴角的胡子一茬一茬地冒了出来,眼神不知道停留在了那个地方——依稀是自己的样子,他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是这个样子。   他想起刚刚离开的胖子说的话:“让你离开学术研究,跟我们一起奋斗,但是你不同意,你看如今,这幅消磨了理想、志气和热情的模样,还是当初的你吗?”   原来我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一日一日地渐渐老去,只能企望着前面同龄人的背影。   我好像被时间隔离了,被梦想抛弃了。   “谢谢你,”姜祈对面前停留不知何时出现的人道:“让我看到了我的另一种人生。”   “你如何知道这不会是你未来的人生呢?”李初一问道。   “我既然看到了,就会竭力避免。”姜祈缓缓道:“这样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被一起拼搏了那么久的同伴单独留下,也不想再过这样消磨到死的日子。”   姜祁兀自在梦境里徜徉,而不知道与此同时,正有人在细致地观察他睡梦时候的状态。   陆非因看着躺在床上的人,问道:“多长时间了?”   王竞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时间,道:“一个小时,比第一次长了半小时。”   这时候,右侧床位的李初一睁开了眼睛,缓缓坐起来,对两人道:“他还有第三个REM,但是我觉得不重要了,难道第一个梦境,不是已经有了显像了吗?”   三人一起看向仍在沉睡中的姜祈——此时的姜祈看上去很诡异,因为他的两个眼球在不停地左右摆动,像极了跳跃的棋子。   快速动眼期(Rapid Eye Movement,REM)是一个睡眠的阶段,通常人的梦都发生在快速眼动睡眠阶段,显然姜祈仍在梦中。   “前两个梦,他表现得很好,真是出人意料,”李初一揉了揉眼睛,看上去很疲惫:“尤其是第二个梦,很多人都走不出。”   “第三重梦,是他的心理困境,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困境。”陆非因道:“复原他的脑电波,我要清楚知道他的第三个梦境。”   *   姜祈觉得他不像是在做梦。   因为整整六天了,他每天都在告诉自己这是一个梦——然而睁眼闭眼后,眼前依然是那个阴暗狭小密不透风的监狱。   他现在正在监狱里服刑——脚上戴着脚铐。   他清楚地记得每一天发生的事儿。   第一天,被搜身,扒光衣服,清洗消毒,穿囚服。他被分到了一个小隔间里,与他同住的还有两个人,每个人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编号。姜祈的编号是010,其他两个人的编号就是011和012。   囚犯被关在监狱后就不能自由行动了,甚至不能到监狱外面的草坪上走动,每日最多只能在走廊里放一次风。   姜祈饶有兴致地体验了一天囚犯的生活,然后在回到牢房的时候,想要出梦。   可惜他躺在床上的时候,真的有了睡意,也真的睡着了。   他什么也没梦到,然后第二天是被狱警吹起床哨惊醒的。   第二天的牢狱生活让姜祈觉得有点不妙。   因为在早上狱警吹哨的时候,有很大一部分囚犯没有按照狱警昨日吩咐的那样起床排队,这让看守监狱的狱警大为不满。   他们惩罚囚犯,命令囚犯做俯卧撑,每个不听话的囚犯都必须做一百个,做不满就没有饭吃。   011和012也在其中,他们回来的时候告诉姜祈,监狱中有很多人都不满这样的体罚,他们决定争取自己的权利。   第三天一早,囚犯们果然开始抗议,他们把监狱小隔断打通,用床堵住监狱门不让狱警进来。   姜祈觉得这不是一个好方法。   换班的狱警看到以后非常气愤,认为是之前一轮的看守对囚犯过于仁慈。在一个蒙面狱警的指挥下,他们用灭火器喷射囚犯,扒掉囚犯衣服并揪出带头捣乱的囚犯关禁闭。   姜祈注意到了这个蒙着面的狱警的异常,他首先怀疑这个人为什么不让人看见他的真面容。   可惜他向其他狱友询问的时候,没有人关心为什么一个狱警会戴面具这样的问题。他们只关心这个监狱到底由谁来掌控。   第三天的晚上就很严酷了,因为他的狱友011和012 被提溜出去,做了一晚上的杂役,没有得到休息。更是因为这两人在昨天的暴动中算是从犯,姜祈所在的这个小隔间被严密监视了,甚至连上厕所的时候都有狱警在一片肆无忌惮地打量。   姜祈觉得有点受不了,可惜他更明白直接提出异议会是什么下场。   此时他依然相信这是个逼真地让人恐惧的梦境,他依然在努力地寻找着梦眼。   第四天的时候他似乎有了发现。   姜祈发现,每当这个蒙着面的狱警来值守的时候,囚犯将会遇到最残酷的虐待。   他和其他囚犯被戴着脚镣连在一起,脑袋上套着袋子看不到东西,被吆喝着在厕所里跑来跑去,因为他们看不见,脚上还有桎梏,跑跳的下场就是一次比一次摔得更狠。   姜祈终于在此时听到了这个人的声音。   非常熟悉,他一定听过。   难道是我认识的人,所以他才不愿用真面目见我,姜祈第一反应就是李初一这个王八蛋,他害怕自己一看他的脸就想起这是个糟糕的梦境,所以干脆就蒙上面——倒是吸取了前两次的经验了。   可惜他对着那人大喊李初一的名字,换来的确是更甚的体罚。   第五日的时候,狱方安排了家长、亲友的会见。   姜祈看到自己的父母,他们在狱警的吆喝下,甚至不敢碰触他。   姜祈听着他父母对他罪行的描述,期望他悔改的劝诫,脑子里开始嗡嗡作响——然后姜母给狱警塞了好大数额的红包,只想让姜祈在服刑期间过得稍微好一点。   他开始逐渐地相信自己果然是个囚犯,他被人陷害了,陆非因和李初一这两人骗他做梦境实验,然后让自己替他们顶罪。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他们模糊了梦境和现实的界限,篡改了自己的记忆,让自己一直在这里纠结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期间他开始更加注意那个蒙面的人,他越发发现这个人莫名地熟悉。   第六天的时候,他觉得十分恐惧。   因为那个蒙面的狱警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台电椅,让试图反抗的囚犯尝一尝被电击的滋味。   姜祈听着前一个坐在在椅子上的人发出的巨大惨叫时候,他终于寻到一个机会,一把扯下了那个坐在机器后面设置电流的蒙面狱警的面具。   是很熟悉。   姜祈看到了自己的脸。 正文 惊变   陆非因用房卡开了门,走进了房间。   果不其然,姜祈仍然包在被子里呼呼睡着,对陆非因开关门的声响一点反应也没有。   陆非因俯下身去,仔细观察了一下姜祈的脸色。   看样子昨晚上这一觉算是睡踏实了,眼下的青黑也淡去了好多,眉头也不再是两天前能夹死苍蝇的那种紧皱了。   姜祈其实长得很讨人喜欢,五官俊秀,眉细眼柔,是个唇红齿白的大男孩,站在讲台上也是很受瞩目的,不过陆非因觉得他睡觉时看起来更有意思一点,像个围着炉子惬意地烤着火的猫。   陆非因看了看时间,他觉得应该唤醒这只猫儿了。   “睡醒了没有,”陆非因拉开厚重的窗帘,道:“起来吃东西。”   夏日八点钟的太阳已经很刺目了,大片的阳光随着陆非因的动作倾泻进窗子里来,室内一下子照得通明。   “没睡醒没睡醒——”姜祈把头埋进枕头里:“我还要睡。”   “你已经睡了有十二个小时了,”陆非因坐在椅子上道:“这次你做梦了吗?”   姜祈顿了一下,掀开被子惊叫着坐起来:“我没做梦了——昨晚上什么也没做!”   “难道中科院的一次实验,连带着把你的梦也除掉了不成?”陆非因轻笑了一下:“你有可能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做梦了。”   “我做噩梦,还不都是你害的,以后我可不会再轻易被你卖了。”姜祈不愿意再提起那个令他恐惧的梦境了,便翻身下床洗漱了。   两个人坐在房间里的小桌子前面吃陆非因从外面买来的早饭,姜祈一口气吃了四个包子仍然感觉没吃饱,他呼啦啦地喝着粥,忍不住道:“来一次北京,感觉跟做梦似的,哦不,还真是做梦来了,感觉身体被掏空了有没有!我感觉你不是带我长见识来了,而是把我当长工使唤,你能不能有点人道精神?”   “你这次来北京,飞机票是谁掏的钱,”陆非因舀粥的手顿住了,“现在住着这四星级的宾馆,又是谁付的房钱?本来今天我打算去三里屯改善一下伙食的,可惜有人不——”   话还没说完,就见姜祈双眼闪着金光,一副乖乖听话的样子,如果不是手上沾满了饭污,就差两手抱住他大腿了。   “你怎么回事?”陆非因感觉一阵头痛。   “三里屯,你刚说去三里屯吃饭的,”姜祈对他谄媚一笑:“不许食言,我早想着撸串了。”   “撸串喝啤,和四星酒店点菜吃,”陆非因道:“你还选撸串吗?”   然而姜祁此刻就是想撸串,“难道你没听说过,一个人撸串,撸的是心情;两个人撸串,撸的是默契;三个人撸串,撸的是江湖。”姜祈像说相声一样,滔滔不绝道:“撸着串儿唠着嗑,拎瓶啤酒对嘴喝。俗话说得好,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就要吃烧烤;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都在吃烧烤;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吃烧烤!我掐指一算,哥们,你五行缺串啊,晚上整点?”   “我五行什么都不缺,”陆非因眼里也染上了一点笑意,他道:“不过晚上可以整点。”   姜祈志得意满地低声笑了两声。   不过还没等两人从房间里出来,门反而先被敲响了。   “是打扫卫生的吗?”姜祈问了一声,便打开了房门。   他看到面前冲进来的人,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呢,瞬息之间已经被绑了双手制住了要害。   “我艹,你们干什么!”姜祈奋力挣扎着:“绑架还是打劫——光天化日,你们也忒明目张胆了!”   为首的人穿着笔挺的西装,看上去倒像是个精英人物,他开口说话了,不过是对着站在那里文丝未动的陆非因说的:“陆先生,失礼了,请跟我们走一趟,有人等着你的一个解释。”   陆非因还没开口,姜祈先忍不住道:“我说你们要请人,能不能不要搞出这么大的阵势来,你们懂不懂规矩,就没见过有求于人还这么蛮横不讲道理的。”   “北京这地方,我们不需用讲道理。”那人很是彬彬有礼道:“小姐再三吩咐,要对陆先生有礼,可没有包括你。”   姜祈顿时像被捉住脖子的鸭子一样蔫了,不过他心里充满恶意地想到,这人说的小姐也就是邀请他们过去的主人——跟陆非因莫不是有什么瓜葛不成,难道是陆非因的哪个姘头?   这小子,果然不能大意了。   从上车到下车,姜祈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陆非因看,他心中不断地猜测着陆非因的情史,然后堂而皇之地给眼前这人按上一个滥情的标签,不过他是绝不承认心中升起的嫉妒之情的。   直到这车驶过了首都机场,姜祈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他们即将要进入的地方,不由自主地喃喃道:“这么牛掰,这是CVD呀……”   开车的司机闻言轻笑了一声。   在北京,传统别墅带有“一山”、“二河”、“三线”、“四高”之说,他们现在抵达的地方就是“二河”之一的温榆河流域的别墅带,俗称中央别墅区。   北京是国内最早拥有中央别墅区的城市,中央别墅区范围区域是北京最早的高档别墅群落。虽然日后新增了其他八个别墅区,但是中央别墅区依然是可以笑傲群雄的老牌世家。   看来这次请他们来做客的人非富即贵,意识到这一点,姜祈不由得迷惑和忐忑起来。   再看到庞大的独栋别墅和有如七八个足球场般大小的花园绿地的时候,姜祈已经脑补出一大波狗血虐心大剧了——比如说,陆非因当年傍上了白富美,两人约定私奔未遂,被白富美的家人追杀,只好孤身一人跑到S市和自己搭伙过日子。没想到却被察知了行踪,如今重来故地,重见故人,想来又要情意绵绵你恩我爱双宿双飞了——   姜祈正恶寒地想着各种各样的可能,直到见了正主儿才忍不住停住了无休止的脑洞。   “哎,”姜祈还是没忍住,他胳膊肘戳了戳陆非因低声道:“你有没有觉得,她有点眼熟啊?”   “当然眼熟,”陆非因接话道:“飞机上有幸得了小姐青眼,当然不会轻易忘记。”   姜祈定睛一看,果然这个长相有点男性化的女子,就是那日在飞机上恶意撞了一下自己的人。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女子——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的样子,眉眼鲜明令人过目难忘,因为眉毛比较粗黑,根根都非常清楚,眉尾如金钩铁画一般有一个弯曲的弧度,眼睛大却聚光,看人的时候感觉凌厉而威严,嘴角也抿成一个肃杀的弧度——而她站起来的时候,姜祈觉得她大概有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头了,还有两厘米就追上自己了。   “我今日请陆先生过来,是想要听一个解释的,”这女子似乎意有所指道:“但是请陆先生来我这里,倒是颇费了一番周折,您的行程,恐怕有不少人在关注呢。”   陆非因没有说话,姜祈纯粹是听不懂。   那女子请他们坐下,给他们倒了两杯茶,自己却闻了闻茶汤的味道,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她对坐不安稳的姜祈说:“你一定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在飞机上狠狠撞了你一下吧,其实我当时也觉得挺孩子气的,可是不给你来这么一下,我就出不了胸中的一口气。”   姜祈越听越糊涂,他不由道:“为什么——我之前没见过您,没招惹过您啊。”   “你是没招惹我,”那女子凝视姜祈的目光让他不敢直视,“你招惹了我弟弟。那个被你们二人轻易地判下死刑的男孩子,就是我弟弟。”   “你们两人说了什么话,我就坐在你们后面,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她道:“听到你们的诅咒,作为亲人的我,难道不该愤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