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 放手,我嫌你脏   天黑沉沉的悬在头顶,是要下雨的模样,可偏又闷又热,让人透不过气来。   我穿着浅绿旗袍,踩着七公分的高跟鞋,急急的跑在通往菜市场的路上。因为跑得太急,额上有晶晶的汗珠,其中一滴滑落下来,滑到睫毛上,滴到眼睛里,涩涩的难受。   我忽略这难受,只顾急急的跑着,菜市场很快到了,我挑了鲈鱼,秋葵,又去水果摊前买了樱桃、山竹,看榴莲正好,本想也买一个,无奈那玩意剥开要费一些时间,我又怕回得太晚,家里那人又发脾气,只得作罢。   从菜市场出来,依旧是一路急奔,引来路人侧目。一个高跟旗袍的女子,本应优优雅雅浅笑漫步,可我却手上拿满红色黑色的塑料袋,匆匆忙忙如遭债主追赶。   好容易到家,从包里摸出钥匙,刚打开门,一股呛鼻的烟味扑面而来,黑暗中忽明忽灭的一点火,告诉我资凤临正在抽烟。   我伸手刚要去摸电灯开关。   资凤临沉郁的声音响起:“不要开灯。”   我没理他,啪的一声打开开关,莹白的光线倾泻下来,溢满整个屋子。   “我让你不要开灯。”资凤临大怒,随手操起面前的烟灰缸朝我扔了过来,我侧一下身子,烟灰缸堪堪从肩膀擦过,撞到门上,砰的一声脆响,又落到地上,滴溜溜的转了好几个圈。   烟灰缸没有碎。   因为我有先见之明。   最近这段时间,资凤临脾气愈发的坏,常常是操起什么摔什么,原来我一直给他买那种水晶玻璃的烟灰缸,摔坏了好几个后,终于学乖,买了不锈钢的,这样,好歹摔不破了。   只是,一室的烟灰,甚至我的头上脸上。   我抬手抹一把脸,不作声,心里苦涩更甚。   “你还舍得回来?”他冷冷一笑,一脸戾气。   “我回来做饭。”我声音平板,听不出喜怒哀乐。   “我不稀罕。”他又抓了一本书朝我扔过来。这次,我没避开,书刚好打在我的膝盖上,生疼生疼,我嘴角情不自禁牵了一下。他用的力道可不小,大概,他心里恨我到极点,如若可能,怕是想置我于死地。   我倒真希望他能置我于死地,这样的生活,我已愈发厌倦,若不是有个信念在支撑着,我大概已无法再坚持下去。   资凤临见我生生受了这一击,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他手下用力,轮椅朝我这边滑了两步,终又停住,调头朝卧室滑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我在门口怔怔站了一会,还是打起精神,开始收拾满地的烟灰,然后又洗了澡,换上家常衣服,去厨房洗菜做饭。   这样忙忙碌碌一个小时后,饭菜终于做好,我端到桌上,盛好饭,去卧室叫资凤临。   “凤临,吃饭了。”我站在他门口,声音尽量轻柔平和。   他正在电脑前,十指如飞的敲打着什么,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凤临。”我又叫一声。   “不饿。”他冷冷开口。   “听话,别赌气了,出来吃饭。”我走过去推他的轮椅。   “放手。”他厉声道,“我嫌你脏。”   我呼吸一窒,那个脏字,像一把刀子,直直扎进我的心脏,可是,除了痛,却没用血流出来。   我是脏,一个高级应召女郎,能不脏吗?为了钱,我和那个男人睡觉,我在那个男人身下承欢,我出卖自己的身体和尊严,只为了得到那一沓沓钞票,我能不脏吗?   有水雾漫上我的眼眶,我深吸一口气,退后一步,不去碰他的轮椅,只说:“那你快点出来吃,等会饭菜凉了。”   资凤临默不作声,只依旧在电脑前敲打,我走到客厅,听到他卧室传来“轰”的一声,是什么摔到地上。紧接着,一声压抑的低吼,像狼,一头被困住的狼,一头受伤的狼。   我刻意忽略那低吼,走到洗手间,洗堆在盆里的衣服。我的旗袍,资凤临的衬衣,我一件一件仔细搓着,在嗦嗦的搓衣声中,在哗哗的流水声里,我终于控制不住,泪糊了一脸,几乎不能视物。   凤翔,如果你还在,我会不会不这么苦?你肯定舍不得我这么苦?   凤翔……   我停止搓衣,把脸埋到双膝中,让眼泪无所顾忌的汹涌而出。   我不知我哭了多久。   直到身后,响起一声沉沉的叹息,我才蓦然惊醒,慌乱的抹一把脸,转过头去,尽量笑得欢喜。   “有事吗?凤临。”我问。   资凤临坐在轮椅上,眸底一片暗沉,目不转睛的盯着我,好久才说:“缦殊,先去吃饭吧,菜都凉了。”   “好。”我笑着应道,他来叫我吃饭,想必我们的这一轮吵架,已经够一段落了。   走到餐桌旁,菜果然凉了,资凤临把菜放到微波炉里热了一下,两人便一起吃饭,期间谁也没有说话,空气里偶尔传来饭菜的咀嚼声。不过这就够了,我对现在的生活,不敢再奢求更多,只要安宁即可。从外归来,我只求在这方寸之间,寻得片刻的安宁即可。   吃完饭我去洗碗,晾衣,资凤临则依旧去用电脑。待所有琐碎的事情做完,我又洗了樱桃,端到他卧室去。   “休息一下,吃点樱桃。”我笑着说。   “我把这一章写完。”资凤临头都不抬,键盘噼噼啪啪的响。自那场车祸后,他脊椎神经受损,无法控制双腿,便只有坐在轮椅上,日日呆在屋里,后来实在无聊,开始写小说,只是几年下来,依旧寂寂无名。他是有几分清高的,不愿写那些媚俗文章,而是期望有朝一日,能写出恢宏巨作。   在这一点上我是支持他的。没瘫痪前,他就是书生气十足的呆子,学的是考古专业,这专业一个正常人都难找到对口工作,何况轮椅上的他。所以,他最终以写小说为寄托,我自然支持——起码这样,我上班时,他有事可做。   我没催他,只是站在他的身后,帮他揉捏肩膀,又顺便拈了一颗樱桃,递到他的嘴里。   资凤临含住樱桃,朝我微微一笑。不发脾气的他,看起来文气雅致,人畜无害,加上五官生得极好,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其实是个安静的美男子。   大概是我打搅到了他,资凤临手法迟滞下来,最后终于停住,说:“先不写了,我们出去看电视吧。”   我自然同意,推了他的轮椅,他则端了樱桃,两人一起到客厅里去。   电视里正播放脑残的爱情剧,男女主不知为什么抱在一起,哭得一塌糊涂,我瞟了两眼,实在无法感同身受——在这世上,只要不是天人两隔的爱情,就总还有希望,既然如此,那又有什么好哭的呢?   “我去给你打水泡脚。”我对电视里的爱情没兴趣,便去做这每天的例行工作。   “不用,你坐下歇会,陪着我就好。”资凤临的语气很温和,呃,似乎,不止温和,还有点含情脉脉。   “边泡脚边陪着你,也是一样的。”我笑笑,去浴室放水。   颇有点吃力的把大半桶水提到资凤临身边,我蹲下来,托起他没有任何知觉的双脚,放到浴桶里,边洗边给他按摩,这件事我做了三年,已经驾轻就熟,按摩力道怎么掌控,哪里有穴位,我想,我大概比所谓的盲人按摩还要专业。   “缦殊,其实你不必每天都做这些,不过是徒劳罢了。”资凤临对我这项工作不以为然。   “怎么会是徒劳?医生也说了,神经是有自我修复能力的。何况,现在医学一日比一日发达,我跟你说的美国有家医院,这段时间又有几例治愈神经损伤的案例,那些被治愈的人,他们的情况,可比你的复杂多了。等我们攒够钱,我们就去那边瞧瞧。现在啊,要每天按摩,保持血脉畅通,避免肌肉萎缩,免得到时,有了机会……”   我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我惊觉自己说了个不能触碰的话题。果然,我抬眸看时,正对上资凤临冰冷的目光。   “霍缦殊,我资凤临虽然双腿残了,但心还没残,用不着你卖身去为我赚钱看病。”刚刚还脉脉含情的美男子,一下变成双眼血红的地狱修罗。   “凤临……”   我叫他的名字,想辩解一句,但张张嘴,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呵,呵呵……”资凤临见我无言的样子,冷笑几声,忽然手掌一挥,浴桶被打翻在地,水哗的流了出来,很快,流得满屋都是。   我怔怔的看着那狼藉的水流,怔怔的看着,这一地的水流,可是我心底的泪?   凤翔,如果你还在,你肯定不会这样对我?你哪里舍得这样对我?   凤翔……   我的思念,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涌来,冲击得我心智摇荡。好久,我才勉强平复情绪,面无表情的站起,去拿拖把拖地。   这样的日子,我或许是习惯了,或许是麻木了,每天回来,就是不停的收拾资凤临制造的残局,直到精疲力竭。   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大概,是从资凤临发现我秘密的那一刻。从那一刻起,我们原本温情和睦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就是如今日这样的吵闹、和好、再吵闹……无休无止,没完没了。   在这吵闹中,资凤临的脾气,一日比一日暴烈,稍一不慎,就会戾气大发。   可我,却不能离开他! 沉沦 他是个魔鬼   拖完地,我又出了一身的汗,干脆再洗一个澡。在热气蒸腾的蓬蓬头下,我的泪不争气的再度流下。每当心里难过时,我就会想起资凤翔,越想越难过,陷入一个无法自拔的死循环。   洗了澡出来,迟迟没下的雨终于下下来了。雨点打在窗玻璃上,啪啪作响,闪电不时撕裂天幕,雷声轰隆着,自然界的万物,都笼在一片苍茫雨雾中。   我靠在窗前,怔忪的站了很久,终于有了点睡意,回到床上,拿起床头柜上我和资凤翔的合影,看着照片里的女孩,笑靥如花,一脸幸福的靠在男孩肩头,那灿烂的笑容,能晃痛人的眼。   曾几何时,我是那样幸福!   我的指腹在男孩的眉眼上轻轻滑过。照片里的男孩,长相十分英挺,还带着几分冷峻,有一种天生的领袖气质。他的眉毛很黑,眼睛不大,但非常有神,鼻梁高挺,嘴唇略薄,脸部轮廓刀劈斧削似的棱角分明。此时,他正微微笑着,略略偏着头,垂眸看向靠着他肩膀的女孩,深情款款,柔情似水。   我低了头,给照片里的男孩轻轻一吻,唇接触到玻璃镜框,一片冰凉。   这是每天睡前的例行功课。   我把合影放在枕边,只有在资凤翔的陪伴下,我才能够入睡。   然而睡梦中却总是不安稳,不连贯的梦境里,我似乎是和资凤翔去看梅花,一望无际的梅林,花瓣雪一样飘落下来,围在我身边飞舞,我快乐的旋转着圈儿,一圈一圈,一圈一圈……   梦里的场景没有任何预兆的置换,梅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茫茫无际的荒原,我还在那转着圈儿,可身边,早已没有了资凤翔。   我终于发现了这一点,惊恐的停了下来,开始漫无目的的奔跑,边跑边叫:“凤翔,凤翔……”   没人回应我,梦里一片死寂。我绝望地哭泣着,悲伤得不能自抑。   “缦殊,我在这儿,缦殊,不哭,我在这儿。”有个声音,在耳边温柔的响起,是凤翔,却又不是凤翔。   有温暖的东西,在我唇上一掠而过,轻得就像天边的云絮,让人无从捉摸。   或许是因这转瞬即逝的温暖,我的心竟然安定下来,梦里的恐慌渐渐淡了,疲累袭来,我终于沉沉睡去。   其实我知道我在做梦,但我却不愿醒来,因为我留恋梦里那抹一掠而过的温暖,它是那样真实,真实得让我以为,一切都未曾远去。或许,资凤翔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离开过我,他一直在我的身边!   第二天我起床时,天才微微发亮,推开窗户,鸭蛋青的天空如洗过一样,清润的风带来泥土和青草的芳香,树叶绿得像涂了一层油,昨夜的暴风雨,洗去了这尘世里的烦闷和压抑,一切又变得安宁美好。   我深深吸一口气,在窗前活动活动四肢,对着窗外婉转啼唱的小鸟道一声:“早。”   浅笑盈盈。   不管这新的一天,会有多少纠结崩溃无法面对的事情在等着我,起码此刻,我能做自己的主人,给自己一个好心情。   走出房间,高效率的洗漱,然后去厨房弄早餐。资凤临早餐一贯简单,总是包子馒头,我通常会给他准备一杯牛奶,但他很少喝。我知道他是怕麻烦的缘故,双腿不能动,很多简单的事情,于他却变得十分艰难。尽管这个家,在装修时,我已经尽最大限度的考虑了他的因素,但总还有些问题,是无法解决或者规避的。   早餐做好后,我换衣、化妆,尽量把自己打扮得光鲜照人,我希望用无懈可击的外表,来掩盖内心的脆弱与彷徨。   临出门时,我再看一眼资凤临的卧室,房门依旧紧闭,时候还早,或许,他还没醒来,也或许,他醒来了,只是不愿见我。   走出小区不远,就是地铁站,我刚要刷卡进站,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却是那个魔头顾倾砚。   “你好,顾先生。”我停止刷卡,退到一个安静的角落,尽量让声音温软甜美。   “你现在过来。”电话里的男人声气慵懒,让人联想到冬日里晒太阳的猫,但我知道,他不是猫,他是老虎,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   “可是,顾先生,马上到上班时间了,我能不能中午……”   “马上。”毋庸置疑的语气。   “好。”我认命地说,不与他争辩。既是应召女郎,就要敬业一点,随叫随到。   挂了魔头电话,我跟老板请假,老板语气听来十分不悦。   “缦殊,这段时间你请假也太频繁了,而且还老是搞突然袭击,你这样让我没法开展工作。”   “对不起,林总,这段时间,实在是私事太多。”我谦卑的道着谦。   “既然私事太多,那你就先处理私事吧。”老板淡淡的说。   这却是委婉的炒鱿鱼了。   我心里一怔,虽然舍不得,可也知道,这是迟早的事。   “我知道了,林总。”我波澜不惊的应道,但脑子却在急遽的旋转,丢了这个工作,接下来,我要找个什么样的工作才靠谱一点呢?   总不能再做老总助理,哪有助理不在岗位的时间比老总还多的呢?   那找什么工作呢?   我一边走出地铁站,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   或许,应该考虑销售的岗位,销售人员的时间机动灵活,方便我照顾资凤临,更方便我随时聆听顾倾砚的召唤。   出站就有的士,我随手拦了一辆,朝顾倾砚的高级公寓飞奔而去。车轮飞转,路两旁的景致飞掠而过,在这坐车的当儿,我已经想好怎么拟写适合销售岗位的简历。   车子到了顾倾砚楼下,我下车,刷卡、进门、摁电梯。电梯铮亮的金属面照射出我的人影,一个一丝不苟的白领丽人形象。然而,好笑的是,此时,这个白领丽人,却不是去职场拼杀,而是来赴这见不得人的约。   只为那一沓沓钞票。   这是讥讽?还是悲凉?   走到顾倾砚门口,我掏出精致的磁片钥匙,却不小心带出一张小小的卡片,我捡起那张卡片,微微有点晃神。那日,就是这卡片,暴露了我的秘密,把我和资凤临,带到如今这种不堪的境地。   或许,一切都是天意,天意不可违,既然选择了这样一条路,无论我怎样掩饰,总有一天,资凤临都会发觉的。   我苦涩一笑,不去想那些过往,打起精神,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场面。   我马上就要面对的顾倾砚,可从来不会比资凤临好应付。   开门、换鞋,走进客厅,满屋古色古香的家具,雕花的桌椅、酒柜,全都是上好的小叶紫檀,柔润、细腻,隐隐透出木料的自然芬芳,再加上那乌沉沉的颜色,还有窗外阳光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让人有种走进时光隧道的错觉。仿佛,我现在置身的,是一个远古的环境,安宁、静谧、时光不再流转。   我真愿时光不再流转,就停在那一刻,停在资凤翔出事前的那一刻!   如果这样,会是老天给我怎样的恩赐?   我唇边浮起浅浅的笑。   可下一秒,我就惊觉自己又陷入了过往的漩涡,遂暗暗掐一下掌心,放下手袋,去浴室洗澡。   顾倾砚喜欢我干干净净的。   他讨厌我化妆,讨厌我穿时下流行的时装,他喜欢我素面朝天,青丝如墨,旗袍、高跟鞋、走起路来袅袅婷婷,像从画上走出来的古代仕女。   可我不喜欢。   我喜欢用脂粉、唇膏,睫毛液,掩盖我的本来面目,我愿我是一个干练果敢刀枪不入的女人,从来不会受伤!   然而又哪能?   为了讨好我的主顾,为了当好这只金丝雀,我只有巧笑连连,眸光潋滟,干干净净的,做一个从画里走出来的仕女。   刚走到浴室,手才放到门把上,门却无声无息开了。一只手伸了出来,钳住我的手腕,用力一拉,我就跌到了浴缸旁。   原来顾倾砚正在洗澡。   “对不起,我等会再进来。”我不顾膝盖处传来的疼痛,狼狈的想要站起。   哪知顾倾砚根本不给我机会,他另一只手在我背上一推,本就重心不稳的我一头扎进浴缸。咕咚咕咚,温热的水灌进我的嘴里,差点没把我淹死。   我慌乱的撑起身子,头刚离开水面,顾倾砚已经跨进浴缸,半跪在水里,手扣着我后脑勺,狠狠的朝我吻了过来。   他吻得很用力,时而在我嘴里捣腾,时而在我唇上啃噬,完全不给我换气的机会,我双手开始还紧紧的扣着他的背,渐渐的,渐渐的,只觉呼吸稀薄,全身无力,手亦垂了下来。   我以为我会死在他的吻里。   如果这样死了,会不会太不值?   好在顾倾砚到底还是生了怜悯,他一把推开我,戾气十足的问:“谁让你化妆的?”   我没出声,只顾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像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鱼。   或许,我这模样,比沙滩上的鱼,更要凄凉几分。   “赶快洗干净。”他多少也还存在那么一点恻隐之心,声气放柔了很多。   “嗯。”我点头,湿漉漉的头发垂到脸上,在初夏的天里,竟带来一股冰冷的寒意。 沉沦 别跟我耍花招   我认真把全身洗得干干净净,头发吹得七八分干,又从衣柜里拣了一件烟灰色的真丝睡衣套上,内里一片真空,走起路来,双峰微微颤动,曼妙曲线若隐若现。我知道怎么发挥自己的最大价值,既是包养,我总得让我的主顾,为这尤物一般的躯体,付出更多的钱才是。   我需要很多很多钱,越快越好!   走进卧室,顾倾砚正靠在床上看书,厚重的窗帘挡住外面明媚的阳光,台灯橘黄的光线溢满整个屋子,他的神情安然而专注,唇角竟还隐隐含了一丝笑。   如果站在一个陌生人的角度打量他,他其实是个斯文的男人,五官周正,眼睛细长,声音温醇,又总是谦恭有礼的模样,怎么看都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君子。   可我知道,他骨子里,其实是个魔鬼,起码对我是,起码在床上是。   “顾先生,在看什么书呢?”我嫣然笑着,走到他的面前,娇声问。他喜欢所有人叫他顾先生,尽管他的职业是医生,但你若叫他顾医生,他大概是不高兴的。   顾倾砚心情似乎很好,他展颜微笑,露出雪白牙齿,说:“一本脑科学方面的书,从灵魂到分子的探索之路。”   “哦,都说些什么?”我装作兴趣盎然的模样,坐到他的身边。   “讲脑的结构、功能与神智,大脑皮层、松果腺、电生理学……”   “这么专业,人家听不懂。”我娇笑着伏到他的胸口,把那厚厚的英文书盖上,说,“既然叫人家过来,就别看这些枯燥的东西。”   顾倾砚见我如此,也不恼,只依旧笑着,捏捏我的脸,像小狗闻食物一样闻我,说:“这才好嘛,干净,清爽,像最新鲜的剥壳荔枝,莹润的,滑腻的,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说得怪吓人的,好像你想吃了我一样。”我笑得愈发灿烂。   “可不是想吃了你。”他把书一扔,手伸进我的衣服,在里面恣意游走,唇亦落在我的脖颈上,温柔的亲吻。   我适时发出一声嘤咛。   这温存的前戏,其实,我还没有足够强大的心智,可以坚持很久。我怕一不小心,又掉进过往的回忆里。顾倾砚何其聪明的人,我若心不在焉,他肯定能发现,到时,只怕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会被他活活拆掉。   所以,我要赶快把他引入正题。   就好像上阵杀敌,总不能老是磨刀霍霍,倒不如兵刃相见,速战速决。   我的这声嘤咛,便是阵前的冲锋号。   顾倾砚得令,一翻身把我压到身下,温柔的亲吻变成狂风暴雨,密密麻麻砸了下来,我只觉眩晕,原本由理智控制的嘤咛在情欲的主宰下,变成销魂的呻吟,一声连着一声,每一声都是无形的召唤。   顾倾砚脸色潮红,一把扯掉我的睡衣,弓着身子,吻我的每一寸肌肤,他的唇温暖湿润,所到之处,留下一阵酥麻的触感,让我忍不住微微颤栗。   “缦殊。”他深情地叫我的名字,这是不太正常的、除了他醉酒时,除了他变态时,他很少会这样叫我的名字。我们之间,除了赤裸相呈,实在很难再有其他,哪怕是菲薄如一声呼唤的情谊。   我的身子不由一僵,情不自禁摆出应对的架势。   顾倾砚何其敏感,他立刻察觉到了,停止轻吻,觑着眼睛看我一会,忽然莫名一笑,坐到我的身上,腰身一挺,直接进入我的体内。   “霍缦殊。”他再叫一声,却是连名带姓,脸上潮红褪去,眸光也冰冷起来。只有一下比一下狠厉的律动,撞击着我的身子。   我双手扣着他的腰,闭着眼睛,全心全意承受他的撞击,不思不想,努力让自己做个空心人。   这是一场漫长的战役,在这场战役里,顾倾砚得到了我光滑如玉的胴体,我得到了那孜孜以求的钞票。   似乎,我们都有所得。   那我们有所失吗?   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   战役终于结束,在顾倾砚压抑的嘶吼中,在我销魂的呻吟里,我们同时攀上那至高点。   顾倾砚精疲力竭的瘫在我的身上。   “霍缦殊。”他脸埋在我颈弯里,声音软弱如小孩。   我的右手在空中停了停,终于还是缓缓落下,落在他浓黑的发上。   “怎么了?顾先生。”我温柔的问。哪怕是应召女郎,也要关心一下主顾的心情的吧,今天的顾倾砚,实在太过反常。   且不说我们昨天下午才在一起,他今早又把我叫了过来,单说浴室里的表现,单说密密麻麻的吻,单说那声深情呼唤,单说此时,他伏在我身上,迟迟不肯下去,就太过反常。   若在以往,我们一般是直奔主题,他亦从不肯用这传统的姿势,总是千奇百怪、极尽刁难,每次完事之后,我总是全身酸软,骨头散架,半天爬不起来。   可他呢,却瞬即起身,穿戴整齐,又变成一衣冠楚楚的禽兽。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反常过,从来没有。   然而顾倾砚似乎没听到我的问话,他依旧伏在我颈弯里,一动不动,一度让我以为他已经睡去。   这个姿势保持了起码一刻钟,我终于受不了身上的重压,小声叫道:“顾先生?”   他低低嗯了一声。   “我要走了。”我说。   他抬起头,恍然的看着我,像不认识我一样,良久,才说:“哦,我倒忘了,完事了,你自然要走了。”   我牵牵嘴角,自嘲的笑笑,说:“我还要去公司一趟,最近请假太多,被炒鱿鱼了,要回公司办下离职手续。”   “是吗?”他翻身而下,声音温厚,说出的话却藏了针,能把我所剩不多的自尊扎疼,“如果是因为我的缘故,我会做出补偿,回头我把钱打到你的卡上。”   “谢谢。”我笑得璀璨。   他冷哼一声,讥讽道:“霍缦殊,钱对你就这样重要吗?”   “当然。”   “既然这么重要,那你不妨就再赚一笔。”他面沉如水,再度翻身而上。   又是一轮新的战役。只是,这轮战役,却是艰苦卓绝,顾倾砚终于恢复了他一如既往的变态,把我折腾得恨不能就此死去。   在最后一刻,我终于还是无法自控的想起了资凤翔,想起我们的那些甜蜜时光,想起我们在床上的缠绵,想起他的吻,还有那绵绵情话。   凤翔,如果你还在,看到我如今这模样,会是怎样的绝望?   你倒是洒脱的就此离去,独留下我,在这世上苟活。哪怕,连追随你去亦不能,因为还有一个资凤临,我欠他一个健康的未来。   尘缘已了,宿债未清。   凤翔,什么时候,我才能无牵无挂,到九泉之下来与你相会?   我闭上眼,让泪流回心里。   顾倾砚终于再次释放。   他像往常一样起身,去浴室冲洗,再回来时,已是衬衣西裤,干净整洁,谦谦君子,风采翩然。   “霍缦殊,你最好用心点,不要敷衍我,否则,若我厌倦了,你的黄金梦,怕是要破碎了。哪怕到时,你想再傍一个主顾,但只要我一句话,恐怕没谁敢要你。”他一边系领带,一边淡淡开口。   “对不起,顾先生。”我撑起身子,低低道歉,凌乱的青丝遮住了半边脸。   我毫不怀疑顾倾砚所说的话,他是一个医生,却又不止是一个医生,他的能量究竟有多大,我现在还无法得知。但我知道,当初,能把我从赫赫有名的永安保险老总手中拉到他的怀里,对方却不敢有任何不悦之色,我就知道,他不简单!   在他们那个阶层,从来只对实力低头。永安老总坐拥上亿资产,却对一年纪轻轻的脑科医生卑躬屈膝,阿谀奉承,那这脑科医生的背后,会有怎样庞大的背景,完全是可以想象的。   我在职场历练多年,跟着老板在各个场合周旋,早就练就了八面玲珑的本领,察颜观色,揣摩推断,自是我的强项。   所以,我知道,在我还没赚到足够的钱时,顾倾砚,是我绝不能得罪的。   唯有楚楚可怜的道歉。   顾倾砚显然对我的道歉不屑一顾,他系好领带,又笼笼头发,自信外在形象再也找不出一丝瑕疵后,嘴角勾起,冷声道:“我喜欢聪明人,你能掂量出轻重就好。”   “我知道了,顾先生,以后再也不会了。”我态度愈发谦卑。   顾倾砚向前一步,抓起我额前的一缕发,直直看着我的眼睛,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霍缦殊,你还太嫩,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招。这世上,没有一分钱是好赚的,哪怕卖身,也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卖个好价钱。”   “谢谢顾先生指教。”我仰着脸,头皮发麻。   “下回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他拍拍我的脸,手一掼劲,我跌倒在那柔软的枕头上。可是,哪怕再柔软的枕头,也让我的心痛得发麻。   我是还太嫩,还有羞耻,还有怜悯,还有脆弱,还有知觉,我终究还不是一具行尸走肉,七情六欲尚未断绝。   所以,我还知道痛!   顾倾砚,从来都不是好对付的,哪容得我一丝一毫的闪神! 沉沦 寻找一个跳板   从顾倾砚住处出来,已是中午。我本想先回家,但身心疲累,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应付那喜怒无常的资凤临,索性就在路边摊上吃了一碗炒粉,又茫然的在街头晃了一圈,便直奔公司而去。   其实说实话,公司老板对我不错,我毕业至今,在这公司做了三年,因为勤奋踏实,又聪明听话,渐渐脱颖而出,一路升迁,成为老板各个方面都要仰仗的助理,薪水翻了几番,职业前景也甚是看好。只是,薪水再翻,也不过解决衣食住行,若想带资凤临去美国看病,无异痴人说梦。   但我却不能在明明看到一星希望的情况下,无动于衷。最后,前思后想,终于还是决定用身体做本钱,打算速速赚到那天价诊金。   因为我没有时间耗在等待上。   资凤临更没有时间耗在等待上。   他已经瘫痪了三年,人生最美好的三年。若再等待下去,等到有一天,我们赚到了钱,我们治好了病,可是,那时,最美好的青春,或已悄然而逝;那时,痊愈的快乐,怕也是苍白无力了吧。   因为我们,终究没有通天能耐,能让那青葱的岁月,再重来一遍。   所以,我要用最快的速度赚钱,越快越好。   好在我还有最后一点资本,那就是我自己。   我有美丽的脸蛋,傲人的身材,又在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学毕业,这样的资本,在深圳这个灯红酒绿的城市,还是会有人用不菲的价钱来购买的。   我选择了淑媛夜总会这个平台,来出卖这个资本。   淑媛夜总会是深圳颇高大上的一个夜总会,社会各界名流显贵均会流连此处,我要在这里寻得一个主顾,大概也不是难事。   但却不能一开始就给自己贴个卖的标签,那样会显得掉价。   因为像这样的肉体交易,或许还是欲盖弥彰的好。   我从各个渠道关注了淑媛夜总会整整半月,终于寻得一个机会,夜总会在招一名小提琴手,我要抓住这个机会前去应聘。   我小提琴其实拉得算不上出色,但我弹得一手好古筝,应聘是成是败,就看我如何把握。   我还记得那天是周四,下午我请了假,去美容院洗了面,又修剪了头发,回家换上前几天花不菲价格买的一件淡紫色带白色小花的旗袍,白色高跟鞋,配上浅紫手袋,没有化妆,肌肤吹弹可破,身上带着天然的百合清香——因为那件旗袍,连着几日被我用新鲜的百合花熏着,早已暗香扑鼻——曲线妙曼,风姿无限,就这样袅袅婷婷出门。   临出门时,资凤临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问:“缦殊,你要去哪里?”   “约了个朋友。”我故意轻描淡写。   “什么朋友?”资凤临的眉毛皱了起来。   “现在还只是普通朋友。”我浅浅一笑,略有几分羞涩的垂了眸。   “哦。”资凤临拖长声音,似有无限失落。   我知道他误会了,可我的话语动作,就是要让他误会。因为一旦我被成功包养,势必就有许多时间无法掌控,倒不妨就这样营造一个“我恋爱了”的事实,来做挡箭牌。   到淑媛夜总会的时候,我果然成功吸引了好几位面试官的目光。因为,在这个莺莺燕燕的环境里,虽然最不缺的就是美女,但是,像我这样素颜干净,又带着一股古典气息,婷婷如出水芙蓉的美女,大概还是不多的,因此,阅美无数的面试官,暗地里便多看了我几眼。   这就够了。   淑媛夜总会的表演团队演奏水平极高,又薪酬丰厚,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大家心照不宣的跳板,一旦跳跃成功,就有可能麻雀变凤凰,所以应聘者趋之若鹜,自是出名的难进。   当天去应聘小提琴手岗位的,我粗略一扫,竟不下百人。   这还是电话交谈中已经淘汰了一大批之后的,由此可见,当初报名应聘这个岗位的,恐怕不比时下最热门的公务员报考逊色。   我心思暗转。   第一轮面试,纯粹就是以貌取人。苛刻的面试官一个一个看下去,恨不能拿个放大镜照大家的脸。这样的结果,就是半数远看面目姣好的女孩华丽丽的被刷了下去。   第二轮则是一些五花八门的知识问答。天文地理、奇谈怪论,时事政治,样样都有涉及。毫无疑问,这一轮被刷下的,则更多了。   有个十分漂亮的女孩也惨遭淘汰,对此表示不服,找主考面试官理论。   “你们这是舍本逐末,招小提琴手,不用演奏曲目,却来问这些千奇百怪的。”她很是愤愤。   年轻又气质儒雅的主考官微微一笑,回答得别有深意:“我们要招的是个妙人儿。”   “我看不是妙人儿,是交际花,是能周旋在名流显贵中如鱼得水的交际花。”女孩一针见血。   “你既然明白,又何不离去?”主考官并不看他,扫一眼剩下的寥寥几人。   “你……”女孩气结,跺跺脚,说,“你以为我稀罕,我不过是慕名这里的表演团队,哪知却是如此肮脏,简直是玷辱了艺术。”   主考官不再应她,只唇角噙笑,低头去翻剩下几个人的资料。   女孩略站了站,旋风一样跑了出去。   “霍缦殊?”主考官念我的名字。   “在。”我向前一步。   “是你。”他笑容扩得更大,眼里隐隐有赞许之色。   我浅浅一笑,如水眸光在他脸上一掠,微微低了头。   此情此景,此模此样,他可会想到一句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恰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自我介绍一下。”他说。   面试过了两轮,人员淘汰得七七八八,面试官才终于去翻我们的资料,才给我们开口的机会。如此面试,也是奇葩。   我声音婉转如黄鹂,简明扼要的介绍一下自己的学校、专业、经历、特长,尤其强调学校那金字招牌,还有自己称得上精湛的古筝演奏。   “霍小姐条件如此优秀,当能找到更好的施展才能的舞台,何以会到淑媛来应聘一个小小的提琴手。”主考官目光灼灼的看着我。   我拂拂鬓发,迎着他的目光,直抒胸臆:“因为淑媛能提供一个特别的平台。”   主考官被我的直白逗乐了,哈哈一笑,说:“好一个特别。不过,这个平台,你能不能好好利用,还要看你接下来如何把握。”   “请多多关照。”我笑意盈盈。   主考官不置可否的笑笑,开始翻下一份资料。   等所有资料都翻了一遍,又有三个人被淘汰。   剩下的,只有四人。   面试到了这一步,哪怕再迟钝的人,大概也明白,淑媛就是在挑高级交际花,第一相貌,第二才识,第三应变能力,第四,才轮得到那所谓的技艺。   我的琴技,不要百里挑一,只要胜过其他三位,就能胜出。   可我却没把握。   第四轮曲目演奏,我是最后一位。   当听完那三个女孩的曲目时,我明白,我已经毫无胜算。   但总还得拼一拼不是?   终于到我了,主考官问:“霍小姐为我们演奏的是什么曲子呢?”   我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不用演奏,我已经出局了。”   “哦?”主考官挑眉。   “不过,缦殊有个请求,望诸位考官看在我撑到最后一关的份上,能给我个机会,给大家演奏一首古筝曲。”   其他面试官纷纷向主考官侧目。   我亦看着他,眼里有微微的恳求。   “好个聪明的女孩,懂得扬长避短;好个有韧性的女孩,不到最后一步,不肯认输。既然如此,我不妨就给你一个机会。”主考官又是哈哈一笑,他似乎很爱笑。   “谢谢。”我弯一弯腰,由衷感谢。   古筝很快被取了来,我端坐筝前,低首敛眸,行云流水的弹奏了一首《月夜》,当最后一个音符袅袅消逝,我还有几分恍然。   “霍小姐好手法,好才气。”主考官击掌称赞,其他的面试官也赞许的点头。   “谢谢。”我依旧浅笑盈盈。   “这曲子可是霍小姐自己所做?”主考官问。   “正是。”我说。其实,严格来讲,这曲子是我和资凤翔一起创作,不过,如今,它是我获取这个职位的筹码,细节之处,却不必与他人说。   “曲中景也好,情也好,把少男少女那点半藏半露的心意,表现得淋漓尽致,竟让我都有点留恋那逝去的校园时光了。”一个面试官说。   “你是想起了你的初恋吧。”另一个面试官打趣。   起先说话的面试官呵呵一笑,并不否认。   主考官笑道:“是曲子好,霍小姐弹得更好,把我们带入了那些美好而青葱的时光。”   几位考官闻言同时大笑出声。   “霍小姐,你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待笑声停下,主考官问我,颇有几分严肃。   “非常需要。”我诚恳的说。   “好吧,那我们不介意淑媛的演奏团队里,多一位古筝演奏手。”主考官深深看我一眼,当场拍板。   只是,我却隐隐从他的眼里,看出一丝惋惜的神色?   他在惋惜什么呢?大概,他也明白,这样一个跳板,其实是肮脏的吧。   一个打扮得素雅洁净的女孩,能通过这肮脏的跳板获取什么呢?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他或许,生了怜惜之意? 沉沦 局势突变   淑媛夜总会的上班时间,是在晚上。每次我都是匆匆回家给资凤临做了晚餐,然后急急忙忙去赶场。理由嘛,当然是约会。   资凤临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终于在我又一次晚上外出时,叫住了我:“缦殊,你最近晚上在忙什么?”   “没什么,只是和朋友四处走走。”我淡淡应道,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甜蜜。   “不是普通朋友吧?”他盯着我。   “或许吧,现在还说不好。”我不否认。   资凤临牵牵嘴角,笑得十分勉强,好一会儿,才说:“缦殊,你终于,还是打算忘掉哥哥,重新开始了吗?”   “你说呢?”我反问。   他勾着头,轻轻叹息一声,手指在轮椅上无意识的抚摸着,说:“重新开始也好,重新开始,才能有新的幸福。”   我倒有点怔住了,我以为资凤临会反对。这三年来,他对我的感情,早已不像一个弟弟对姐姐那么纯粹,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依赖,更能感觉他眼里灼灼的热烈。很多次,我一回眸,一抬头,就会撞上他惊惶逃离的目光。那是一个未涉情事的男孩,在心爱的女孩面前情不自禁流露的痴恋的目光。资凤临爱上我了,三年的朝夕相处,让他爱上我了。   我知道我无法回应,所以,我只做不知。   他亦从来不说。   我以为我们就这样和平相处。   因为在他恢复之前,我并没打算离开他。   他呢,大概也以为,我们这样的状态,会是一种永远。   只是,我们都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告诉他我和别的人交往了,他呢,居然也不反对。   真是个善良的男孩。   他大概也知道,以他的状况,无法给我幸福。所以,他不反对我去追逐新的幸福。   我心里有点酸涩,为他的这份善良,也为自己这样哄他,可是,我即将要做的事是如此不堪,我又哪敢让他知道?   他若知道,别说反对,只怕,会当场和我翻脸,甚至,决裂!   然而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相处下来,我们两个,早已是一个整体,我习惯照顾他,习惯回来和他说一天的琐事,习惯在这小小的蜗居里,放下所有的疲累和防备,还有那所谓的聪明和周全,做一个简单的女人。   所以,我要瞒着他,不敢让他知道。   资凤临果然是个呆子,他依旧保留着校园里的那份天真,又何尝会怀疑我?从那之后,他再也没过问我晚上外出的事,只有一次,他说:“缦殊,把他的照片给我看看。”   我笑:“哪那么快呢?等真成定局了,再看不迟。”   他见我如是说,便不再提。   只是他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虽然在我面前依旧强展欢颜,可我知道,他的心里,一定难过得无以复加。   有谁,能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交往,而不难过的呢?   在淑媛夜总会上了一个多月的班,和我同时应聘上的小提琴手已经得到好几次去包厢演奏的机会,我却还没获得任何青睐。我暗暗心焦,如此等下去,我要多久才能等到那个愿意把我当金丝雀养在笼子里的人?   我给负责安排单独演奏的李姐塞了个大大的红包,哪知李姐把红包推回来,为难的说:“霍小姐,不是客人没有点你,更不是我不肯给你机会,实在是,呃,实在是,我也很为难。”   我把红包又推回去,娇笑道:“李姐,不瞒您说,我很需要钱,若只是在大堂演出……”   我没有把话说透,能在夜总会混出头的人,都是人精儿,何尝不明白我未说出来的意思。   李姐了然的笑笑,任红包躺在她的手下,不再推却,只说:“那好,我试试看,不过霍小姐,你不能让江经理知道,若他万一晓得,你就说,是客人非点你不可,不肯让其他人替你演奏。”   “好的,我肯定不会让您为难。”我说。   江经理就是那天的主考官,我迟迟没有单独演奏机会,却原来是他从中作梗?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难道仅仅因为眼里的那丝怜惜?   只是,这个世上,谁也把控不了他人的人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一丝苍白无力的怜惜,不过换来一声徒劳的叹息。我终归还是要走到那脏脏的交易里去,哪怕晚一点。   却还是有些感激!   红包送出去的第三天,李姐就通知我去贵宾厢演奏。虽说淑媛夜总会是名流显贵流连之地,可也分三六九等的,能去贵宾厢消费的人,身份自然非同凡响。   “霍小姐,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特意留给你的,你可要好好把握。”李姐颇有点邀功的味道。那个大红包的作用,看来不容小觑。   “谢谢李姐。”我说。   “这是贵宾厢的客人名单,还有他们的喜好,你先做做功课,别打无准备之战。”李姐把一张薄薄纸片递到我手里。   我展开一看,永安保险的总经理、茂昌集团的董事长、还有一名纽约归来的金融新贵,一位名声显赫的医生,前面三个名字后面,都有籍贯、年龄、爱好等等,而那位医生后面,却是空白一片。   “永安保险的老总正值盛年,出手豪气,又会怜香惜玉。”李姐蜻蜓点水的说了一句。   “哦,那是个不错的选择。”我把纸片在掌心揉成一团,掷到垃圾桶里。纸片上的信息,已一字不落的留在我脑海中了。   “祝你好运。”李姐朝我眨眨眼,颇有几分俏皮。   我噗哧一笑,说:“但愿好运。”   “要不要化个妆?”   “不用,浓妆艳抹见多了,清水出芙蓉反而更有震撼力。”我摸摸自己不施脂粉的脸,心里还是有点奢望:能被这份洁净素雅打动的人,想必不会恶俗得可怕吧?   抱着古筝进得包厢,我眸光微微流转,已把在座的四人对上了号。   茂昌集团董事长年过花甲,已隐隐露出老态;金融新贵志得意满,有几分盛气凌人的倨傲;年轻医生谦谦君子的模样,却透着一种形容不上的疏离;只有永安保险的老总儒雅谦和,笑意盈盈,的确是最好接近的一个。   就是他了。   我低眉垂目,优雅落座,纤纤玉指在古筝上轻轻一拂,一个清脆的音符响起。   有目光朝我投射过来。   是茂昌的董事长和永安的老总。   我唇角含笑,朝两位略略点头,目光在永安老总脸上多停留了一秒,又像小鹿一样惊惶离开。   这是欢场男女之间的游戏。   即便是肉体交易,我们也需要一块遮羞布——就是那份似真似假的情意。   只要双方愿意,甚至可以把这遮羞布理解成一见钟情。   永安老总果然被我的目光吸引,笑得愈发欢喜。   我开始弹奏《月夜》。   干净的月光,干净的情感,像水一样涤荡着人的身心,那些青葱岁月里的片段,像水墨画一样,由远即近,由淡变浓,浮现在每个人的心头。   谁没有年轻过呢?   谁没有一个他(她)呢?   我眼角余光看到金融新贵身子微微前倾,卸去了几分逼人的盛气;茂昌董事长,则不停点头,似乎颇有触动;而我把他作为目标物的永安老总,手指摸着下巴,一幅陶醉的模样;只有那个医生,依旧是那样疏离的、淡漠的、充满距离感的、置身事外的。   他要么是一个没有故事的人,要么,就是一个冷血的人。我想。   一曲完毕,我站起来,微微欠身,朝大家福了福,只笑不语。   我今天不仅衣着打扮,还有言行举止,都带着一种古典气息。在这时尚的都市,古典气息的女子,其实也是一个奢侈品。   “弹得真好。”永安老总由衷赞叹。   “谢谢。”我巧笑倩兮,眸光在他脸上又停了一秒。   “过来。”他朝我招手。   我施施然走过去,他手一伸,很自然的牵了我的手,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正要回答,哪知另一只手上有一股力道传来,却是那位医生。   “到这边来。”医生声音温醇,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几乎是在医生话音刚落的同时,永安老总手一松,放开了我,旋即哈哈一笑:“君子不夺人之美,难得有顾先生喜欢的。”   那被称作顾先生的医生微微一笑,并不作答,只是再一用力,已把我拉到了怀里。   我一时有点回不过神来。   形势变化太快,这个顾医生,完全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何况,那张纸片上,关于他的信息,是一片空白。这样一个近乎神秘的人,我想要讨他欢心,怕是要耗更多精力。   而我,这几年来,担负着各种压力,已经身心俱疲,不想连做只金丝雀,也要死许多脑细胞。   只是现在,这突变的局面,怕已是我无法掌控。   我坐在顾先生的膝上,脸上依然挂着甜美璀璨的笑容,但心思,却倏忽转了好几个弯。   要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呢?   这个拥我入怀的男人,实在不是我想要的。 沉沦 一个变态的男人   然而尽管我做了思想准备,到底还是太天真,身在欢场,完全身不由己。这个神秘莫测的顾医生的作风,根本不是我能预估。   他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几人把酒言欢之际,我已经被他灌了好几杯,正醺醺然时,他一把拉起我,谦和有礼的与在座各位道别:“顾某要先走一步了,霍小姐似乎醉了。”   “去吧去吧。”永安老总扬声大笑,“春宵一刻值千金,可不要因为这些俗事,耽误了良辰美景。”   顾医生不置可否的笑笑,略略点头致意,已拉着我走出包厢。   出来时正好碰上江经理,他本是边走边说电话,一下瞥到我和一个男人亲密的拉着手,遂一脸惊讶,竟忘了正在说的。   “霍小姐?”他看看贵宾厢,又看看我,并不掩饰他的惊讶。   “您好,江经理。”我微微笑着,心里有种涩涩的感觉。   终于还是要进行这肮脏的交易了。   可是,我却完全没有把握,我的这位主顾,我能否搞定他?   江经理皱皱眉,转向顾医生,说:“顾先生,我想,或许这其中某个环节出了点纰漏,霍小姐是朋友托我照顾的,呃,事实上,她一直只在大堂表演,并不承接包厢的演奏。还请顾先生雅量,原谅江某这个错误,江某当竭尽全力补偿。我们乐队的王牌赵小姐,愿意和顾先生小酌几杯。”   “哦?”顾医生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唇边浮起嘲讽的笑意,“江经理,你实在该罚,因为你对这位霍小姐知之甚少啊。今晚她的表现,比那些单独演奏的小姐们更胜一筹呢。”   “是吗?”江经理笑如春风,“霍小姐大概是被我朋友宠坏了,总是好奇心炽,调皮得很呢。”   说完,又用兄长一样宠溺的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说:“缦殊,你就不要淘气了,在淑媛演奏,已是你表哥的底线,你要再胡闹下去,我没法交差啊。”   话说到这里,其实不管是真是假,宾主双方都要顺着这个台阶下了。不过一个小姐而已,在堪比天上人间的淑媛夜总会,比我姿色出彩的大有人在,这位顾医生,完全犯不着得罪人,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经理,但因为他手上的乐队,是人都要卖他个薄面。   然而顾先生彬彬有礼的外表后面,却是一颗不可一世的心,他嘲讽的笑意更浓,说:“江经理,胡闹不胡闹,可不是你说了算。”   “缦殊。”江经理看向我,眸里的深意,不言自明。   我垂了眸,略略沉思一下,明白江经理在阻挠我去包厢演奏这件事上,甚是坚决,此时若不跟着顾医生走,只怕今后,再难寻得机会。那个李姐,即便我再给红包,她大概也没有胆量,还偷瞒江经理一遍。   假若如此,眼下的机会,便是我唯一的机会。   虽然这个顾医生,不是合适人选,但从其他三人对他的态度来看,也是不容小觑的角色,想必报酬还是付得起的。只不过,我要在他身上,花费更多心思与精力而已。   罢罢罢,就这样吧。   就做一只辛苦一点的金丝雀好了。   思自此,我浅浅一笑,说:“谢谢江经理一直以来的关照,不过今天,我能和这位顾医生相遇,其实是份难得的机缘,我不想错失这份机缘。”   江经理回我一笑,幽幽的说:“缦殊,有的事,你还可以用其他方式争取,有的错,却是没有挽回的余地的啊。”   “谢谢江经理。”我再次道谢,态度已经十分明了。   江经理不再理我,只对顾医生点点头,说:“那么再见,顾先生。”   “再见。”顾医生眼里有看戏的味道。   和江经理作别。两人依旧牵手而行,仿佛一对亲密情侣。进电梯时,顾医生甚至把我搂到怀里,吻一下我的鬓发,唇停在我的耳边,亲昵地说:“霍小姐,看来你魅力不小,能让江博宇为你求情。”   “顾医生见笑了,江经理只是受人之托,所以对我格外关照。”   “我叫顾倾砚,你最好叫我顾先生。”他纠正我的称呼。   “顾先生。”我从善如流。   “霍小姐,有件事我告诉你,你大概肠子都要悔青了。”顾倾砚笑得十分欢喜。   “哦?”   “你可知道,那个江博宇,是金融届如日中天的江天期货掌门人的大公子,如假包换的豪门,那个永安老总,和他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你呢,四处寻觅金主,却不知道,最大的金主,居然就在你眼皮底下,而且还对你颇有意思。可惜啊,你却这样生生错过了。”   “顾先生,我听不明白你说的。”我低眉敛目,只做不懂。   “好了,霍小姐,我们都是聪明人,就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江博宇是不是受人之托,你知我知他知。我本以为,他还会对我再施施压,哪晓得却就此作罢。看来,他对你的那份情谊,也浅薄得很啊。”   “是吗?”我拂拂鬓发,对顾倾砚展颜娇笑,“江经理对我的情谊,是浅是深,我没太多兴趣,我有兴趣的,是顾先生对我的情谊,可不要伤了我的心才好啊。”   “哦。”顾倾砚玩味的笑着,忽然俯下头来,对着我的唇狠狠咬了一下,说,“这你可满意?”   我痛得呼吸一窒,暗里大骂变态,嘴上却说:“顾先生热情如火啊。”   顾倾砚哈哈一笑,说:“霍小姐,你果然是个妙人儿,和你相处,真是十分有趣。”   我心头一凛,知道自己这着棋着实错得离谱,这个顾倾砚,他不仅疏离,不仅神秘,不仅难以捉摸,他更是变态得令人发指,我阴差阳错被他选中,只怕日子比我能预想得还要难过。   还有没有机会挽回呢?   然而还没等我想出个所以然,顾倾砚却仿佛会读心术似的,他盈盈笑着,说:“霍小姐,你最好不要心生他念。从我带离你走出包厢的那一刻,你霍缦殊已经被打上我顾倾砚的标签,只要我不放话,只怕没人敢再打你的主意。”   “顾先生言重了。”我脸上笑容依旧灿烂如阳光,但心却冰凉如雪,“缦殊能得顾先生青睐,是难得的殊荣,又怎会心生他念?”   “不会最好。”他脸上的神色忽然不耐起来,似对这外交辞令一样的对话十分厌恶,“霍缦殊,你跟了我,最好死心塌地,不要再惹什么幺蛾子。”   我不语,在心里问候他十八辈祖宗,真是流年不利,出师未捷,才刚开始,就沾了这样一尊衰神。   上了顾倾砚的车,出了淑媛夜总会,我以为他会直接带我去开房,哪知他却一路疾驰,把我带回他的公寓。   一尘不染的家居环境,古色古香,典雅贵气,墙上的画,桌上的工艺品,都表明主人不俗的鉴赏能力。若我不知这是顾倾砚的家,我肯定会细细欣赏一番。   可是……   我偏头看一眼发狠的一把扯下领带扔掉的顾倾砚,他那不知为何而来的满脸戾气,让我实在没有心情,去欣赏那些画和工艺品。   “去洗干净。”他把自己重重抛到沙发上,点燃一根烟,冷冷的说。   竟是嫌我脏了。   我心里屈辱的感觉不可抑制的冒了出来,毕竟是第一次啊,还是会有一些残存的自尊。   但我没表现任何不悦,听话的脱了鞋,赤脚走过凉凉的地板,朝浴室走去。   却走错了。   我推开的,是卧室的门。   洁白的墙壁,洁白的床套,洁白的家具,甚至,洁白的地毯,一种漫天漫地无休无止的白。整个房里,除了床头柜上几本书,还有一盏同样洁白的台灯,再也找不到任何称得上点缀的东西。   我心里的惊惧,几乎无法形容。   这个顾倾砚,他到底得有多变态,才会让自己睡在这样一个环境里?   看来,我接下来的日子,只怕不乐观得很。   “浴室在对面。”正在我被一屋子的洁白震撼得差点灵魂出窍的时候,顾倾砚鬼魅一样出现在我的身后。   我灵魂归位,讪讪一笑,说:“谢谢。”   几乎是逃离一样的离开他的视线,闪身进了浴室。   还好浴室是正常的。   虽然大得离谱,但浴缸、花洒、洗漱台、镜子,但凡我熟悉的东西都有,而且墙砖地板砖的颜色,虽然总体风格偏暗,也还在我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我大概是害怕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所以洗得格外慢。蓬蓬头温热的水流淌过我的肌肤,我细细抚摸着身体的每个部位,心里反复问自己:“真要这样做了吗?这具只有资凤翔才切实拥有过的身子,真的要像商品一样,展现在另一个男人的面前?”   怕是只有这样做了吧。   当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想要回头,其实已经没有了路。   我自以为已经武装得刀枪不入的心,在这一刻,终于露出最最脆弱的柔软,眸里温热一片,不知是是蓬蓬头的水流,还是我心底的泪?   凤翔,你在天之灵,可会为我此举,默默哭泣? 沉沦 无法挽回的错   我猜到顾倾砚的变态,但我没猜到,他的变态,竟会一再刷新我的底线。   当我正在浴室温热的水流下茫茫然时,他竟一脚踢开了门,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抓住我赤裸的胳膊,用力一拉,湿漉漉的我就跌进了他的怀里。   “顾先生,我还没洗好。”我惊惶得挣扎着。   他一声不吭,扯住我的头发,不管不顾朝我吻来。   “顾先生……”我再叫一声。   他完全不为所动,带着一股蓬勃的恨意,吻我的脖子,我的肩膀,甚至,我的胸。   不,不是吻,是咬。   有痛感传来,但是,比痛感更强烈的,是那无处可藏的羞耻感。   “顾先生……”我几乎要哭了。   我再怎么坚强,再怎么武装,可我终究是个女子,我无法面对这不含丝毫温情的肌肤相亲,我无法把自己当作一块没有任何知觉的肉,任他蹂躏。   或许是我带着哭声的呼喊,触动了顾倾砚,他的动作滞了滞。可是,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他却用一种更大的力道,把我推到了地上。紧接着,他的身体压了上来,就这样的,甚至连衣服都没有脱,直接进入我的体内。   我的泪汹涌而出。   蓬蓬头温热的水流,还在从从容容的流着。   完事之后,我满脸泪渍,狼狈的逃离顾倾砚的公寓。   不错,我是需要钱,很需要很需要,然而,如果这钱,是以一种这样屈辱的方式获得,我宁愿不要。   第二天晚上我依旧去淑媛夜总会上班,然而李姐却已不在,接替她的,是另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大家称呼她为王姐。   大堂演奏的间隙,我问新来的小提琴手李姐的去向。原本和我同时进来的小提琴手,早已被金屋藏娇。在淑媛就是这样,不停的有人被包养,又不停的有新鲜血液补充进来。淑媛有很多所谓的公主,但最最受欢迎的,却是乐队里的女孩。因为这些女孩,会经历一个近乎苛刻的挑选过程,不管是长相还是学历,亦或才气,都不是那些公主所能比拟的。能包养这样的女孩,大概,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而女孩一旦被包养,即便有一天脱离她的主顾,但若想再进乐队,则无异于痴人说梦。   “李姐啊,听说因擅自安排人员单独演奏,被江经理当场炒了。哎呀,你不知道,江经理那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发起火来,真是好恐怖哦。”小提琴手忽闪着大眼睛,脸上犹有惊悸之色。   “哦,李姐级别也不低,江经理竟有权利当场炒她?”我表示疑惑   “我听人说,江经理其实很有背景,只是和家里起了冲突,所以便故意混迹于这娱乐场所。”   “是吗?”我心里一动,手指在古筝上轻轻拂过。看来顾倾砚说的不错,这个江博宇,果然非等闲之辈。   只是,我要把这样一个对我有那么一丝怜惜之意的男人,也当作一个猎物吗?   会不会太亵渎了那份浅薄的情谊?   我心思流转,拿不定主意。   这晚,一直到演出结束,我也没有见到江经理。   而且,一连三天都是如此。   我有点沉不住气了。   有了李姐的前车之鉴,哪怕红包再大,王姐怕也不敢造次。   我若想再次获得机会,还得从江经理处着手。   第四天晚上,当演出快要结束的时候,江经理出现了。   他额角有淤青,脸上是无法掩饰的疲惫之色,他在台前转了一圈,转到我的面前,说:“霍小姐,等下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我勾着头,低声说好,心里隐隐觉得不妙。   当最后一首曲子演奏完毕,我迈着有点急切的步伐,直奔江博宇办公室。   那个温文的男子,见我进来,微微一笑,把我引到茶几旁,却不说话,只顾慢条斯理的在那泡茶。   待茶泡好,他倒一杯给我,说:“霍小姐尝尝,这是我新得的贡眉,醇爽鲜纯,很是不错。”   我轻轻抿一口,说:“谢谢江经理,我其实不懂茶,再好的茶,于我也不过如牛饮水。”   江博宇扬声一笑,待笑声停下,却幽幽的说:“霍小姐何止不懂茶,也不懂这是非之地的规矩。”   “哦?”我心里咯噔一下。   “顾先生不满意得很啦。”   “是吗?”   “霍小姐是一点就透的玲珑女子,想必也知道,淑媛的乐队,不过一个平台,待价而沽的商品,是活色生香的女儿身。霍小姐既然跟着主顾走出淑媛的大门,便是你情我愿的买卖,擅自终止,实属不智。”   我皱皱眉,面露为难之色,说:“江经理,我和顾先生,因为并不合拍,所以……”   “顾先生有话传来,让你本周六,也就是明晚,依旧去他的公寓。”   “若我不去呢?”   “若你不去,此事只怕不好处理。”江经理抚抚眉心,颇忧虑的样子。   “可是……”   “霍小姐的担忧我能明白,只是,你既然选择了这样一个跳板,就要遵守游戏规则,否则,你一人违约事小,淑媛的牌子砸了事大。”   “……”   “霍小姐……”   “除了回到顾先生身边,没有其他的法子了吗?”   江博宇缓缓摇头。   “如果我离开淑媛呢?”我侥幸的问。   “霍小姐这话太天真,当初你和淑媛签定的合同,可是白纸黑字写了违约后要支付的天价违约金。”   我低了头,微微咬着唇,问:“江经理,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江博宇一口喝干残茶,眼睛望向虚空中的某个点,说:“除了去求顾先生,别无他法。”   “我不会去求他。”   “那我就爱莫能助了。”   “江经理,求你,帮帮我。”我隐隐带着哭音,姿态低到尘埃里去了。   江博宇微微叹了口气,说:“霍小姐,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也非我所愿。当初,你的一首《月夜》,让我生了怜意,我信你是一个像那曲子一样干净的女孩,所以愿意尽点微薄之力,让你远离那肮脏交易。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有那么强烈的金钱欲望,竟私自买通李红英,让她安排你进贵宾厢。而这样非常规的操作,后果便是无人教你相关的注意事项。你以为傍个金主风光,能得到你想要的,却不知那风光,是一堆堆血肉铸就。你看到的是那些名流显贵的一掷千金,却不知道他们背后的残忍变态,要想从他们手里得到大把大把的银子,可从来不比脚踏实地的努力容易。本来,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那就是我给你找的那个台阶,但你没有顺着那个台阶下来,一切便都不可挽回了。现在,只要顾先生不放过你,你便只有认命的跟着他。淑媛这里,你是来不了,就连你助理的工作,能不能保住,也是顾先生的一句话。”   我艰难的吞一口唾沫,真的,我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样坏。   我以为,傍了个金主,只要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撒娇发痴甜腻媚人,就能把对方哄得心花怒放,甘愿掏出大把大把的钱。我没有想到,天上不会掉馅饼,用身体赚钱,也是一个艰苦卓绝的过程。我更没想到,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想要抽身,已经身不由己。   “霍小姐,好自为之吧。据我这几天了解到的信息,顾先生能量惊人,而且手段毒辣,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不自量力,好好讨他欢心方为上策。”江博宇依旧抚着眉心,声气里不知不觉带了嘲讽之意,“你来淑媛,也不过是为钱,在这方面,顾先生想必不会亏待你,现在求仁得仁,其他的,还是少想为妙。”   “谢谢江经理提醒。”我苦涩一笑,起身作别。   “等等。”江博宇唤住了我,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面拿出一个信封,说,“我不知你究竟为何要走一条这样的路,但我相信我的直觉,你走到这一步,也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这里有十万块钱,你拿去应急。”   “不用。”我微微一笑,“江经理,缦殊能得你关照,实在是荣幸。不过,我本是虚荣女子,来淑媛,不过是想要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只是准备工作做得不充足,把这一行想得过于轻松。但你放心,我会很快适应。”   说完,也不等江博宇应声,便匆匆向门外走去。   或许,我还是试图保留仅存的一丝骄傲,在这个为我动过丁点怜惜之心的男人面前,我不想接受他的馈赠,起码这样,我们的灵魂,还是平等的。   在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江博宇的声音传了过来:“霍小姐,我坚信,一首干净的《月夜》,要一个干净的灵魂才能弹奏出来。我希望不管未来你会遭遇多少曲折磨难,依旧能于这污浊尘世里保留一份纯真,一人独处的时候,还能演绎出这首《月夜》,给自己的心灵聆听。”   我身子一晃,差点站立不稳。   这个江博宇,他可知道,他的每一个字,都会让我想哭。   在这世上,不管是谁,不管他(她)要走向怎样的堕落,都希望有一个人,对他(她)说一声:我相信你的初心,纯净而美好! 沉沦 孺子可教   周六的晚上,我化了很浓很浓的妆,又穿了一件从路边摊上买的花哨短裙,艳俗如红灯区的站街女,叩响了顾倾砚公寓的门。   他在看到我的刹那,目光微微一闪,嘲弄的笑道:“霍小姐,你还真当自己是卖肉的啊。”   “难道不是?”我咧开猩红的唇,腰如水蛇扭动。   他神色一凛,冷冷的说:“别在我面前耍你的那些小聪明,和我斗,你还不够格。”   “哦?”我笑得更欢,款款走到他的面前,伸手圈住他的脖子,说,“顾先生,你误会了,缦殊只是想讨好你,所以特意好好打扮一番。”   他一脸厌恶的看着我,忽然扯住我的手,用力一揭,就把我甩到了沙发上,我的后脑勺撞到沙发扶手,一阵钻心的疼。   这个变态,他到底是个怎样的暴力狂?   “去-洗-干-净。”他一字一顿的说。   “不。”我仰着头,狠狠的盯着他,“顾倾砚,你不妨开出你的条件,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放过你?”他走到我的面前,挑起我的下巴,“霍小姐,话别说得这么难听,我们两人,是在淑媛相识,不过进行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又何苦说谁放过谁?”   “可我已经不想继续这场交易。”   “是吗?难道淑媛没人告诉你,这交易一旦开始,后面如何进展,可由不得你?”他冷冷一笑,在我脸上狠狠拧了一把。那个人前狗模狗样的男人,背着人时,就是个畜牲。   “顾先生,我求求你,在淑媛,有的是比我漂亮的女人,你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我?”   “想知道原因?”他退后一步,掏出一根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个浓浓的烟圈,说,“去洗干净,回头我告诉你。”   “现在。”我说。   “现在?”他哈哈一笑,“你此时的模样,倒尽我的胃口,我可没有什么欲望,对着这样一张脸,说出许多话。”   我咬着唇,亦学他的样子,冷冷一笑,说,“顾先生,你既不说,我也就不听。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哪怕你让我在淑媛做不下去,哪怕你让我失去助理的工作,我也不想陪你,继续这肮脏的交易。”   “好骨气。”顾倾砚击掌赞叹。   “你不要以为,你有什么能制约我。”   “哦,资凤临也不行吗?”   “你……”   “霍小姐,我顾倾砚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凡事弄个明明白白。你这几年,照顾资凤临的光辉事迹,听来真是可歌可泣。”   “你,你混账。”   “混账吗?我不觉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顾倾砚忽然鬼魅一样欺身上前,烟头摁在我的裙子上,瞬间焦了一个洞,“霍小姐,你大概不知道,其实我是个好奇心特别旺盛的人,我特别特别想知道,你圣母一样的善良,要在怎样的一种情况下,才肯放弃?”   “你什么意思?”我惊惧的后退一步。   “我从不相信,这世间所谓的爱和美好,是我不能破坏的。”   “你……”   “我很变态,是不是?”他悠悠一笑,“从我见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看出了你的不情不愿。可是,明明不情不愿,却为什么还要用自己的那几分姿色,来博这些男人的欢心?那背后,一定就有一个有趣的故事了。会是什么故事呢?卖身救母?还是有一群吸你血的家人?亦或,是有个什么伟大理想,暂且抛弃了这具肉身?我想了好几种可能,但最后的答案,还是让我大跌眼镜。我竟不知道,你居然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卖身筹钱。这到底是善良呢?还是愚蠢?”   我倒吸一口冷气,想不到,短短几日,他竟知道得这么多。   “怕了?”顾倾砚笑得愈发欢喜,“我调阅了资凤临的医疗档案,他是控制双下肢的神经受损。记住,是受损,而不是坏死。所以,他还是有希望重新站起来的。只不过,目前治疗神经受损最权威的医院,是在美国。想进这家医院,却是难于上青天,抛开它的天价医疗费用不说,它挑选的病例,也必须极具代表性。原因嘛,其实很简单,它是一家以临床研究为主的医院,它需要的,只是样本。”   我不作声。   我早就知道很难,可那难,我以为钱就能解决,我竟不知道,它还会面临一个被挑选的过程。   顾倾砚好整以暇的打量我的沉默。   “霍小姐,现在,你可还会坚持你当初的决定?即便有一天,你筹到那笔医疗费用,你也未必能进得去那家医院,不,不是未必,是肯定。”顾倾砚笃定的说。   我唇咬得更紧,终于说:“顾先生,我的事不劳你操心。你只要告诉我,你要怎样才会放过我?”   顾倾砚大拇指抚着太阳穴,索然一笑,似觉得十分无趣:“真是个沉不住气的女人。难道此刻,你不应该问一句,我为什么笃定你进不了那家医院?”   “为什么?”我随他的意问。脑海里忽然冒出江博宇说的一句话,他说顾倾砚能量极大,难道,这个魔鬼,他的能量,还能大到美国去。   “我是医生。”他提示。   “这又怎样?”   他啧啧连声,摇头道:“唇枪舌战,最忌心浮气躁。我不过随随便便说了几句话,你竟已经输了,连正常的思维都丧失了。既然如此,我不妨直白的告诉你,我是医生,最好的脑科医生,我是那家医院,脑神经方面的专家。你说,这样的身份,够不够格否定一个非典型样本?”   “你……”我忽然发了疯,冲到他面前,不顾一切厮打着他。   顾倾砚可不是君子,他没有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君子作风,不过稍稍用力,就把我甩到地板上。   我任自己倒在地板上,一动不动,我宁愿我是死了,我为什么没有死了?   在前世里,我到底欠顾倾砚什么?以至于今生,这样巴巴的撞到他枪口上去,任他凌辱,却无从解脱。   很久很久之后,久到我以为这世界已经走到尽头,我感觉有人踢了我一脚,力道不重,但也不轻,像在踢一条狗。   我抹一把脸,浓厚的脂粉眼影,在眼泪的浸蚀下,早已污秽一片。我的手背上,留下了长长的污痕,让人恶心的污痕。   “妆花了,我去洗一下。”我缓缓爬起来,说。   “这就乖了。”他盈盈的笑。   在蓬蓬头下反复冲洗,终于把自己洗得干净雪白,我看着镜子里那个青春蓬勃张扬的女人,微微一笑,呃,这个模样,是不是可以上祭台了?   我转身,不着一缕,只围了一条浴巾,走出浴室。   顾倾砚斜倚在雪白的床上,眉拧得很紧,正在一口一口抽烟,他抽烟的姿势非常怪异,那么用力,仿佛要把所有的烟雾,都吞进肚子里。   “顾先生。”我温柔出声。   “洗好了?”他抬眼看看我,说,“过来。”   我听话的走过去,对他嫣然一笑,说,“检验一下,看是不是洗干净了?”   他凑近我的脖颈,在那颈动脉上轻轻咬了一口,满意的说:“唔,很香。”   我吸吸鼻子,嗔怨的横他一眼,笑:“很香吗?可人家只闻到一股烟味。”   “是吗?”他哈哈一笑,问,“你不习惯?”   “只要顾先生喜好,缦殊没有什么不习惯的。”我说。   “哦?”他饶有趣味的看着我,又深深吸一口烟,猛的揽过我的头,对着我的嘴,把那烟雾全都吐进我口里。   我本能的扭动着身子,他的手却像铁钳一样,让我无法摆脱他的禁锢。   那浓浓的烟雾,终于呛进了我的肺里。   顾倾砚终于放开了我。   我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霍小姐,其实烟是个好东西,跟我在一起,我想,你会习惯的。”他笑得如此恣意。   我抽了纸巾,擦干眼泪,平复一下情绪,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狼狈,才说:“顾先生放心,缦殊会习惯的。”   顾倾砚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一把搂我入怀,大笑:“孺子可教也,霍小姐,你此举甚得我心,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如果你斗不过你的对手,你不妨屈服于他,偷师学艺,修炼内功,等到自己成长起来的那一天,能和他旗鼓相当的PK。”   “缦殊不会和顾先生PK。”   “如此言不由衷,这却没意思了。霍小姐,我想,你应该恨我,然后,把这股恨意,转化为力量,前进的力量,明白吗?”顾倾砚拍拍我的脸。   “谢谢,受教了。”我说。   “你是该谢我,能得我顾倾砚亲自指点,你必将进步神速,一日千里,终有一天,刀枪不入。”他的头朝我慢慢俯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唇狠狠的撅住了我的唇。   一个霸道到让人窒息的吻!   浓浓的烟味,和着血的腥味,把我带进一片身不由己沉浮的海域。   我觉得我已经不再是我自己。   我早就不再是我自己。 沉沦 我给你机会   一番生不如死的凌虐下来,我趴在床上,几乎动都不能动。全身的每一个地方,都疼,尤其是关节处,我以为已经裂开了。   顾倾砚的心里,到底住了一个怎样的魔鬼,让他如此丧心病狂。   我不认为他说的是真的,仅仅因为一面之缘,就要如此对我。一个年纪轻轻就卓有成就的人,他哪怕再变态再好奇,大概也不会把时间,花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除非,我并不是和他不相干的人。   可是,我穷尽我的记忆,也找不到关于他的任何片段,哪怕是一丁点儿。   他到底是什么人?是否真的和我有过什么关联?   我把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任思绪像潮水一样,退了又涨,涨了又退。   “霍小姐,我想,你该走了。”完事之后的顾倾砚,衣冠楚楚,笑意盈盈。   “好。”我艰难的撑起身子,问,“我的酬劳。”   “哦?”顾倾砚笑意更浓,“这就对了,付出就要有收获,不管这付出,是不是你情愿的。”   “是顾先生指点的好。”   “嗯。”他点头,“抽屉里有一个信封,里面有两张卡,一张卡我按月往里面打钱,那是你的酬劳,另一张卡,是我信用卡的附属卡,你霍缦殊作为我顾倾砚的附属品,一切日常用度均可用我的附属卡开支。当然,仅限于你,若你敢把这里面的一分钱用的资凤临身上,后果你自己应该能够想象。”   “顾先生放心,缦殊明白。”我努力让自己笑着。   “明白就好。”他凑近我,捏捏我的面颊,说,“看你笑得这么难看,我忽然起了兴致,想再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我表面不动神色,但内里,却颇惊惧,顾倾砚要说的事,从来就没有好事。   “你可知道,江博宇对你的情谊,倒出乎我的意料。”他觑着眼睛,审视着我的表情。   “他爱上我了?”我轻佻的问。因为我知道,我表现得越在意,顾倾砚就会表现得越变态。   “这可说不好。”顾倾砚笑,牙齿干净、雪白,没有一点瑕疵,“江博宇为了你的事,居然回了家,向他老爸求情。当然,后果不如人意,他老爸可比他会做人得多,为了讨好我,为了不破坏淑媛规矩,把他揍了一顿,如此以来,他们本就紧张的父子关系,只怕更是雪上加霜。”   “我看未必。”我拂拂鬓发,说,“江经理也是聪明人,我今晚会来你这里,他功不可没。”   “哦。”顾倾砚挑眉。   “他要我死心塌地跟着顾先生呢。”   “哈哈。”顾倾砚忽然不可抑止的大笑起来,仿佛听到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顾先生不信?”   “谁说不信?我当然要信。你可知道,江博宇这个公子哥儿,有多清高多自负。他仗着自己有几分才气,故意放浪形骸的混迹于淑媛,可结果呢,却是让自己一点力量也无,关键时刻,甚至保护不了自己看上的女人。我倒是好奇,他跟你说要你死心塌地跟着我时,会是怎样精彩的表情?唔,肯定是沉郁而不甘的,对了,还有心疼。”   顾倾砚说到这里顿了顿,忽然微微叹了一声,用一种低醇而忧伤的声音说,“缦殊,只要顾先生不放过你,你就认命的跟着他,休要再做它想。”   “你……”我惊异于顾倾砚竟然模仿得如此之象,不止说话的声气,还有说话的内容。   “是不是这样?霍小姐,江博宇是不是用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表情,这样无奈而心疼的跟你说这样的话?”   “……”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的。”顾倾砚又是一笑,说,“他这话是在暗示你,叫你主动让我生厌,而你,也听懂了他的暗示,所以今晚,才会打扮得那么俗不可耐,让人恶心。只是可惜,你们两个,不管是手段还是能量,都和我不是一个级别的,所以,你不战而败。”   我不出声。   “江博宇其实就是个草包,他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他自以为自己了不起,脱离了江家的庇护。却殊不知,在淑媛,最不好当的就是乐队经理,他能一做两年,还不是各路菩萨看他江家的薄面,否则,就是十个江博宇,也已经被炒了。”顾倾砚鄙夷至极。   “是吗?”我淡淡的笑,说,“我和江经理无甚交情,他是草包还是才子,与我毫不相干。”   “你不用急着撇得这么清,这样的伎俩太拙劣,会让人一眼看穿你的用意。”顾倾砚耐心指点我,“你要是真想保护江博宇,就要用一种让人捉摸不了的态度。任何时候,太早表态,都是大忌。”   “我不过实话实说。”我低眸浅笑,“顾先生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并不是每个人,在一句话说出口时,都要先把肠子里的弯弯道道过个遍。”   “知道反将了?有进步,虽然手法稚嫩。”顾倾砚颇为赞许的说,紧接着话锋一转,“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以后,每个周六晚上,你到我公寓来,记住,要干干净净的。”   我点头:“缦殊记住了。”   然而顾倾砚所说的每个周六晚上,不过坚持了一个月,就变得随心所欲起来。他开始完全不顾时间点的召唤我。而我,不管当时在做什么,都必须尽快赶到他的身边,让他发泄兽欲。他的变态,也随着我们在一起的频率增加,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对我的态度,越来越恶劣,最过份的一次,是他掐住我的脖子,只掐得我双脚乱蹬,眼睛翻白,他说他要我死,可在我真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去的时候,他却又松了手,脸埋在我的胸前,久久的,久久的,直到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不停的滴落下来。   那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流泪。   那个号称无坚不摧刀枪不入的顾倾砚,原来也会流泪。   只是,难道流泪的,不应该是我吗?我差点死在他手下。   可奇怪的,我并没有想流泪的感觉,我甚至不觉得痛,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我想,我已经麻木了。我在顾倾砚面前,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这样的一个躯壳,是空洞的,没有感觉的。   “缦殊,你是不是很恨很恨我?”流泪了的顾倾砚,声音软弱如小孩。   “这不正是顾先生希望的吗?”我微微笑着,说,“顾先生希望我,能学会很恨很恨一个人,这样,才有力量,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   “是,只有恨的力量,才是能摧毁一切的。”他的声音听来,茫然而无助,“缦殊,你现在有没有恨到,想要杀了我?”   “我有自知之明,现在还远远不是顾先生的对手。”   “哦?如果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能够杀了我,你要不要这个机会?”   “不要。”   “你不相信我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顾先生太过聪明,我远远不是对手,即便你给我机会,我也不是对手。”   “或许,今晚,你会有好运气。”   “顾先生说笑了,顾先生曾经教过我,不要相信有所谓的运气,要相信自己,只有自己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才能左右所谓的运气。”   “看来,你从我这里,学了很多。”他的声音渐渐正常起来,站起身,敛起那份软弱,又变成一个强悍的顾倾砚。   “受益匪浅。”我说。   “其实,缦殊,或许,我教你的,都是错的。”他凉凉的笑。   “或许吧。不过,现在却是说不好,要等时间来印证。”我亦凉凉的笑。   “缦殊,你来。”他弯腰牵了我的手,“我们今晚就来看看,我教你的是不是错的?你会不会有好运气眷顾,能杀了我?”   我听话的起身,跟着他走,但心里却暗暗心惊,这个变态,他又要耍什么花招。   然而他却只是要我陪他喝酒。   浓郁醇香的红酒,才一开封,芬芳的香味,就溢满了整个屋子。   “缦殊,来,我们干一杯。”他在高脚杯里倒了大半杯酒,和我响亮的碰了一下,一仰脖喝下。   我举起杯,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怎么不喝?”他问。   “顾先生喝太急了,这样怕是品不出美酒的芬芳。”我笑盈盈的说。   “哦。”他不以为意,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连碰都懒得和我碰,直接一口喝干。   接连八杯,一瓶红酒,竟是空了。   于是,他再开了一瓶。   他是喝酒上脸的人,此时一瓶酒下肚,满脸赤红,和平时那个文质彬彬的白脸男人相去甚远。   但这样一个顾倾砚,却让我觉得,有点儿人气。   是,人气。   因为其他时候,他身上带着的,是厚重的地狱气息。   “好缦殊,陪我喝一杯。”他笑着走到我面前,把我搂到怀里,“我说过,今晚,我给你机会,你不妨用点心,把我灌醉了,到时,厨房里有刀,你是想挑我脚筋,还是想挖我眼珠,亦或,干脆阉了我,都随你的便。”   他的声音,是难得的温柔,但说出的话,却是如此血腥,而这血腥里,还有毫不掩饰的自我厌弃。   如果我的知觉没有出错,顾倾砚,他是自我厌弃的! 沉沦 今天是我的生日   酒不醉人人自醉。   顾倾砚或许真是想醉,所以,第二瓶酒不过喝了一半,他便借酒发疯,缠着我,非要和我喝交杯酒,他像个孩子一样赖皮着:“缦殊,和我喝交杯酒嘛,喝了这杯酒,你就是我的女人,我就是你的男人。”   我身不由己的被他强迫着灌了大半杯。   “缦殊,你可知道,其实,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了?”   “是吗?”我心里一惊,看着醉意朦胧的顾倾砚,轻声反问,生怕惊醒了他。   “是的,很久很久以前,一大片一大片的花海,那是香雪的世界。”顾倾砚脸上,浮现难得的温柔笑意,他那模样,甚至算得上是幸福的。   一大片一大片的花海?香雪的世界?   在我的记忆里,有过花海,有过香雪世界,那是中学时代,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有一座颇有名气的梅山,每到深冬,花开如海,暗香入骨,那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   难道我在那里,竟碰到过顾倾砚?难道从那时起,我今天这可怕的境遇,便已埋下了伏笔?   我不得而知。   “你就是在那花海里遇见我的吗?”我问得愈发轻柔,因为我不敢确定,顾倾砚这醉意,是真的,还是装的?若是后者,我这样问,他会不会瞬间变脸?   “你想知道?”他笑得调皮,唇角隐隐露出一个酒窝。   “嗯。”   “可我偏不告诉你,这是我的秘密,任何人,都休想知道我这个秘密。我,才不会像他那样,把这样的秘密暴露出来,成为一个死穴。”   “他?哪个他?”我笑得灿如朝花。或许,这真是我的一个机会,我想,顾倾砚这样对我,肯定和那所谓的秘密有关,我今天要是能探明了,有没有可能,获得解脱?   一个他不肯告诉任何人的秘密,或许能够制约他吧,就像他能用资凤临,来制约我一样。   “哪个他?”顾倾砚又是一笑,这笑,却变得如此涩重,他目光越过我,茫然的停在虚空里的某个点上,“一个我恨之入骨的他,一个我巴不得一点点凌迟的他,在我有记忆的时候,我活着的使命,便是为了颠覆他的王国,把高高在上的他,踩到泥泞里去。可是,缦殊,我的缦殊,你不知道,我虽然如此恨他,但我却又如此渴望能见到他……”   顾倾砚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低了下去。   他的身子朝我靠过来,头伏到我肩膀上,久久的伏着,一动不动。   我以为他睡了过去。   “顾先生……”我叫一声。   “叫我倾砚。”他却没有睡着。   “倾砚。”我顺着他的意,只是,这两个字,在舌尖绽开,竟是如此别扭。   “缦殊,你知道吗?我是如此讨厌我的名字。”   “呃,要是讨厌,就换一个名字,这又不是什么难的事。不过,我觉得呢,倾砚这两个字,念起来还瞒好听的。”我言不由衷的安慰他,心里却泛起一阵冷笑,倾砚,好听吗?不好听的吧,它在我的耳里,简直就是一个魔咒。   “不,它不好听,它是一个魔咒。”顾倾砚似乎能听到我的心声,只是这样的话一出口,倒把我吓了一大跳。   唔,这个顾倾砚,从来都不是好对付的,可不能以为他醉了,就如此大意。   我重新敛起心神。   顾倾砚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依旧伏在我的肩膀上,不一会儿,竟传来绵长的呼吸,想是真睡了。   我僵僵的坐着,肩膀上渐渐传来酸麻之感。   许久之后,我终于承受不了这份重压,再度唤他:“倾砚,醒醒,我们去床上睡。”   一连唤了数声,他才迷迷糊糊的抬起头,看着我,又是那样赖皮的笑:“缦殊,陪我一起睡。”   “好。”我哄着他。   “今晚,不要回去,陪我,一直陪着我。”他抓着我的手。   “好,我们先去床上。”我扶他站起,跌跌撞撞的朝卧室走去。   刚到床边,他身子一沉,直接扑倒到床上,连带着把我也带倒了。   我大概是喝了点酒,这样一跌,只觉头晕目眩,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顾倾砚依旧抓着我的手,抓得很紧,我挣了一下,他一个翻身,一条手臂伸过来,把我搂到怀里,我便一动也不能动了。   “缦殊,你知道吗,今天是我的生日,从来没人为我过过生日,从来没有。”顾倾砚像个要糖果的孩子,喃喃的在我耳边低语,那样伤感,那样无助,那样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那涩涩的感觉,再次涌上我的心头。   我无言的撇过头去,试图不要去听他的碎碎低语,我怕我会心软。   为这样一个魔鬼心软,大概是最不值的。   顾倾砚模模糊糊的又说了几句话,终于再次睡去。   他这回睡得很沉,只是睡颜,似乎十分痛苦的模样,眉毛拧得很紧,身子也绷得很硬,仿佛处于一种警戒的模样。或许,哪怕是在睡梦里,他也是在算计着别人,也担心被别人算计。   一个心里充满恨的男人。   一个被恨囚禁了的男人。   我想起他说的那句话:厨房里有刀。   我想起他自我厌弃的模样。   这个作茧自缚的顾倾砚,他的痛苦,更多的,是来自于他的仇恨吧。   我要把自己变成他那样吗?很恨很恨他,然后,无从解脱?   我微微叹了口气,动动身子,还是不能脱离他强势的钳制,干脆放弃,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睡着。   我真的睡着了。   那香气浓郁的红酒,后劲很足,竟让我的睡眠,是这三年来从未有过的平静安然。我没有做梦,资凤翔没有出现,也没有消失,我的心没有先是极致的欢喜,然后又痛不欲生。   这是我追求的生活。   自从资凤翔离去,我其实就只祈求我的生活能平静安然。我希望有一天,资凤临能够站起来,那样,我就可以卸下这副重担,心无旁骛的去过我一个人的生活,平静的、安然的、一直到老,到死。   死了之后,大概就能见到资凤翔了吧。当然,也有可能见不到,造物主没有这么仁慈,他既然把我青葱岁月里最美好的一段时光收走,他肯定就不会还给我。我不能抱太大的希望,这样的话,结果,才不至于让人绝望。   我平静安然的睡着。   睡到自然醒。   我醒来的好一会儿,还处于一种怔忪状态,不知身在何处。   待我终于回过神来,明白自己置身魔窟,心中大骇,一坐而起。   房间里却没有顾倾砚的身影。   我飞快下床,几乎是战战兢兢的走到客厅,顾倾砚也不在。   浴室、卫生间、厨房、阳台,全都没有他的身影。   我抚着胸口,暗暗松了口气。   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面对顾倾砚,昨晚意外留宿,已是触犯他的底线——要知道,每次完事之后,他总是第一时间赶我走,哪怕我精疲力竭没一点力气,他也不会丝毫心软。   而昨晚,我却鬼使神差的留宿了一整夜,甚至,比他还晚醒。   他为什么没有大发雷霆?   还是,他临时有事,来不及大发雷霆?   亦或,这又是他的把戏,不声不响离去,让我猜不透他的用意?   我没有仔细去想。   顾倾砚的心思,从来不是我猜的透的,我又何苦仔细去想。   我匆匆整理一下自己的仪容,又把房间里每一丝关于我的痕迹都清理掉,然后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又折回身子,从手袋里拿出笔和便签纸,略一沉吟,画出一个漫天花语的香雪世界。   生日快乐!   我在画的一侧,认真的写下这四个字。   我知道我在赌。   这一招,或许会击中顾倾砚内心里的那片柔软,让他肯为我,留一丝温情,这样的话,我以后的日子,会不会稍微好一点?资凤临获得诊治的机会,会不会大一点?   当然,也有可能,会适得其反,那个时刻戒备着的男人,最不肯将自己的软弱示于人前,他若知道我记着他醉酒时说过的那些话,只怕会加倍折磨我。   但不管是哪个结果,我总得赌一赌。   他对我的折磨和资凤临的机会,孰轻孰重,我还是掂量得轻的。   我把那张画纸,夹到他最近在看的一本法文书里。   从顾倾砚公寓出来,我跟老板请了一上午假,便匆匆往家里赶去。资凤临虽然能勉强照顾自己,但我到底不放心,尤其是昨晚,没给他的双脚做按摩,更让我心里惴惴。我实在是很怕,稍一的疏忽,就出什么意外。   到家的时候,资凤临依旧在电脑前,我走过去,见他一脸疲惫的枯坐着,神情说不出的古怪。   “凤临。”我轻声叫他。   资凤临没出声。   “凤临,你昨晚没睡?”我看他眼圈底下有微微的乌青,心想他该不会就一直这样坐了一晚吧?   资凤临依旧没有出声。   “我去给你弄早餐。”我见他如此模样,大概是又在和我置气,便想着先避一避,不和他针尖对麦芒。   我还没移动脚步,他却幽幽开口。   “缦殊,你和他,已经发展到留宿的地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