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 章
从A省兰市飞往B省云市的飞机, 在蓝天白云之上平稳匀速地飞行着。
神从颖坐在中间的位置, 旁边靠窗位置上坐着她的女儿陈星彤。陈星彤今年刚刚三岁半, 正是天真活沷、爱玩好动的时候, 她把整张脸都贴在舷窗上, 眼也不眨地盯着外面的白云。
片刻后, 她似乎是看腻了外面千篇一律的白云, 转过头问道:“妈妈,飞机飞得好慢!他们为什么说坐飞机是回姥姥家最快的呢?”
神从颖头靠在椅背上,膝盖上面放着一个黑色女士包, 包身宽大,款式很普通,甚至可以说老旧, 和现下流行的贝壳包、链条小包相比, 仿佛是两个世界的出品。
她正出神地想着自己的事情:彤彤的东西,在出发前已经被她整理好, 归纳为三个大包, 通过快递寄回了老家, 应该没有遗漏下什么吧?陈志宏现在回家了吗?当他发现自己真的带着小孩回了老家, 他会生气吗?会后悔吗?一想到中午陈志宏回到家, 发现原本应该是桌上摆好了热腾腾的午饭, 因为有孩子在而热闹异常的家,现在却变得空旷冷清,神从颖心里就涌起一阵带着丝丝恨意的快感。
“哼!”神从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把小孩放在妈妈家, 送到镇上去读幼儿园, 然后自己再出来找份工作,管他去死!妈妈……一想到妈妈,神从颖又头疼了。她知道,这样回家去,家里一定会掀翻天。一想到要抛弃自尊,向父母述说这段婚姻的不幸,继而麻烦年老的父母再替自己看两年孩子,神从颖心里就一片黯然。
“妈妈,妈妈?”小女孩见妈妈没反应,伸出小手扯了扯妈妈的胳膊。
“嗯?”神从颖回过神来。
小孩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神从颖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或者说该怎么说才能让三岁半的孩子弄懂这个事情,只好打开女士包,从里面摸出一包“好吃鱼”,拆开递给她:“来,吃点东西。”
飞机舒展双翅,冲过云层,偶尔有一阵小小的颠簸,小女孩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被逗得哈哈大笑:“妈妈,好像在玩滑滑梯哦!”
“嗯,是很像。”神从颖搂了搂女儿,替她擦去了嘴边的零食残渣。
事情还得从一个星期前说起。
出租屋内,神从颖陪着老公、女儿,一家三口围在桌边吃饭。
这是一套两房一厅的出租屋。房东不住这里,当初建这楼层时,为了充分利用每一寸面积,以增加收入,他将每一层分隔成四户,两户两房一厅,两户一房一厅。虽说是两房一厅,但神从颖租住的这套房总面积粗粗算来,也只有五六十多个平方。导致房间小得可怜,屋子里放下床和衣柜,就仅剩一条可怜的过道。
好在家里人少,一家三口也算住得开。神从颖带着女儿,住了最大的那间房,另外稍小一些的房间由丈夫陈志宏居住。自从女儿落地至今,夫妻俩一直分房而睡。起初是小孩不分白天黑夜地哭闹,扰得陈志宏休息不好,第二天没精力上班。后来小孩大了,从颖也习惯了。因为婚后才发现,想找到一个讲卫生的男人,是需要人品攒得高高的才能撞上。
陈志宏有着多数男人的缺点——不那么讲卫生。天凉时,两三天,甚至一个星期才洗一次澡,睡前不刷牙,穿过的脏衣脏袜随处乱扔。每每从颖跟在他屁股后面捡拉圾时,就深深感觉到婚姻生活的恶意。
分房睡,也有好处,陈志宏再怎么糟蹋,也只能糟蹋他自己那间房,只要房门一关,整个家里看着还是悦目的。神从颖只需要在他上班后,打开他房间的门,收拾一通就可以了。多轻松!
要说当时相亲时,神从颖对这个相亲对象还是满意的,最主要是的,在当时她所能挑选的对象里,属于矮个子里拔将军。陈志宏比神从颖大三岁,今年35岁,自己开了一间小工厂,请着五六个工人,全国经济形势一片红时,倒也赚了些钱,并置购下一辆20多万的SUV,如果照这势头发展下去,有房也是迟早的事。唯一不好的就是,陈志宏爱赌。
爱赌这一条,在婚前被他瞒得死紧,包括介绍他俩认识的介绍人认识了陈志宏七八年,都没能察觉出一丝一毫。那介绍人是这样说的:小陈呢,年纪也到了,也没个女朋友,除了上班就是窝在家。这人老实啊,也能赚钱,虽说学历差了点——初中毕业。咳!介绍人讲到这里时,还咳了一嗓子,大约是觉得给一个大专生介绍一个初中生,实在是有点难为情。但随即介绍人调整好心态,尽挑着好的讲:他呢,虽然才初中毕业,但人家奋斗到现在,也有事业有车了,有房也是不远的事情吧?这也说明他的个人能力强啊!学历并不能代表一切啊!
神从颖想了想,的确也是。自己倒是想找一个比自己学历高的,可年纪一大把了,虚岁28,该谈恋爱的时候没把这事放心上,等催婚像催债一般急切的时候,才发现手头可用的人选居然是这样的少!
老实就老实吧,过日子,就图个平平淡淡。没有情趣,从某一方面来说,出幺蛾子的机率也小。
两人就这么结了婚,神从颖没提彩礼的事情,男方也没问。在神从颖看来,彩礼也就是一个过场,你给了我父母,我父母还不是要加上一些钱还到这个小家来?何必呢!何况陈志宏自己掏钱给从颖买了戒指、项链和手链。从颖很满意。在她有限的生命里,曾经眼热过这些首饰,一是没钱,二是担心被偷——租住的房子总是觉得不安全。
从颖接过陈志宏买的首饰,心里被塞得满满的。
婚后首个春节,从颖已怀孕三个月。大年三十的夜晚,两人吃过年夜饭,窝在床上看春节联欢晚会。陈志宏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儿,然后说要下去买点零食。这一去就没回来。从颖起先还打电话催了几次,后来抵挡不住怀孕带来的强烈困意就睡着了。
一觉到天亮,惊觉老公一夜未归!
正被各种设想塞了满满一脑袋时,陈志宏推开门进来了。他双眼凹陷,脸色憔悴中带着一丝兴奋。从颖正打算质问他,陈志宏从裤兜里摸出一沓钱,递给她:“昨晚我去打麻将了,这是我赢的,你收好。”
神从颖从小家穷,毕业后所赚取的工资也仅够自己花费。虽说工资少了点,但以她的消费能力来讲也不算缺钱,买不起的东西她从不奢望。但她还真没这么踏实地把一万元握在手中过。这一万元收买了她,喜滋滋把钱数了又数,小心放进包里,打算中午天气暖和了再去银行存起来。
陈志宏就是这么一个赌性,而且特别擅长撒谎。他的爱赌仅在赌博这个圈子内被人知晓,其他那些不爱赌的朋友,哪怕认识了十来年,也被他瞒得严丝合缝。
女儿出生后,婆婆来帮了一段时间。婆婆语重心长地对从颖说:“阿宏啊,从小就爱赌。不好好读书,小学起就去田里摸泥鳅卖,卖个一块几毛的,就和村里的人打点小钱。你可得看紧了他,好好教育他!”
从颖暗中撇撇嘴角,心想:你养了他三十几年,都没能把这坏习惯给改过来,我才认识他一年多,这可能吗?
结婚的头一年,陈志宏很走了一些赌运,三不五时就往家拿钱。神从颖婚前的存款,加上结婚时父母给的几万,再加上这一年来陈志宏给她的钱,粗粗算算也有15万了。
在有钱人眼里,15万真不算是钱,但在神从颖眼里,却是一笔前所未有的巨款。她小心翼翼地把钱存进银行,找了一个最保险的理财产品投了进去。虽然收益不多,但每年也能有个几千块的利息收入。
陈志宏每个月给她五千块家用,这五千块包括房租、水电、菜费,以及她和小孩的置装费及一切零碎支出。
兰市物价奇高,房价更是直逼四、五万,幸好他俩并不在市中心居住。因为陈志宏的小厂选址在郊区,所以这里房租较为便宜,每月房租加水电也就一千多一点。
神从颖嫁给他后,离开自己呆了好些年的熟悉城市,远离了之前的朋友,只身来了兰市。
没有新朋友,没有故交,再加上怀孕,也不利于出门到处跑。后来生了孩子,又忙着带孩子。所以仔细算起来,从颖虽然在兰市生活了近四年半,依旧是没有半个朋友。
没有朋友,意味着没人约她逛街,没人提点她:你该买新衣服了,你该换个新发型了……这省去了多少开支啊。
所以陈志宏每月给的五千家用,神从颖到了月底总还能剩下一千来块。
可是近一两年来,陈志宏的家用给的很晚,甚至经常拖到月底才会给,嘴里叫着没钱没钱,却丝毫没耽搁他每晚出去打牌。
有时从颖气极了,骂他:你不是说没钱吗?你出去打牌的钱是哪里来的?
陈志宏从最初那一年的因为打牌被老婆骂而感到惶恐,会好言哄着她,到这些年他不仅年龄增长,脸皮也愈加厚实了。随你怎么骂,反正我就是没钱!
正文 第 2 章
每一段夫妻感情的破裂, 都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楚的。
有时, 是大方向大原则的问题, 比如黄、赌、毒。有时, 甚至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比如上厕所不关门啦, 抢厕所啦……之类的小事, 可是日子是什么?日子就是由无数个小事堆积起来的。
陈志宏的脸皮越来越厚,丝毫不为自己爱赌而感到半分羞愧。到了后来,从颖骂得多了, 他倒是破罐破摔起来,每天下班后出去打牌,连借口都懒得找了, 直接回一句:我在打牌。然后挂掉电话, 继续堆着他心爱的长城。
从颖家没有人爱赌,但闲时打打小麻将还是有的。所以一开始, 从颖没把这事情想得太严重, 只是以为两人爱好不同而已。在小孩七八个月的时候, 有一个周末, 陈志宏一夜未归, 第二天下午还没回来。从颖火冒三丈。
她昨晚就没洗澡。七八个月的小孩正是哭闹最厉害的时候, 她几乎不能去洗澡,因为小孩会扒着卫生间的门哭得撕心裂肺。所以之前都是由陈志宏暂时看着小孩,以便她腾出空去洗个战斗澡。
她倒是想过趁小孩睡着了, 再去洗。家里有一个邋遢大神加一个好动好玩的小孩, 家务永远是那样的多,经常是她躺着哄小孩睡觉,哄着哄着自己也累得睡着了。
从颖气不过,抱着小孩去陈志宏打麻将的地方找他。他并不在那里,老板一时好心指点了她,从颖顺着老板的指示找过去,好家伙!一堆人围在那里,围观的人群之多,简直可以说是里三圈外三圈。有男人,有女人,有年轻人,也有老年人。他们手上都或多或少地捏着一些百元纸币,不时在自己看中的人面前放上几张。
从颖抱着小孩,艰难地挤进去,只见里面是一张大桌子,四个人面对面的坐着,手上抓着牌九,手边桌子上摆着一摞摞的百元人民币!
之所以知道它是牌九,还是因为从颖当年曾看过某电影赌神。只不过电影里的人玩的都是筹码,这里的人不玩筹码,他们只爱现金。也许是一堆堆的现金让人感觉更刺激吧?
陈志宏看到从颖来了,脸上一阵慌乱,而后镇定地玩完那一圈。神从颖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志宏在这一圈里,输掉了四千多。
等陈志宏从赌屋里出来时,他俩爆发了婚后第一次剧烈的争吵,就在大街上,人来人往。不时有人好奇地看着他们,有几个认识陈志宏的牌友甚至上来劝架:哎,你别生气了,不过是玩一玩嘛!还有一个看着很年轻的女孩子也上来劝道,他只不过是玩一玩,你别管太严了吧?
从颖气得浑身发抖,难过的直想哭。为自己哭。
活了快三十年,从没想过将来有一天,自己会如一个沷妇般,在大街上和男人大吵大闹,感觉脸面都丢尽了。也为自己之前的见识少而哭,这哪里是小赌怡情?神从颖的家人,偶尔闲了就打一块两块的小麻将,放松身心。如果有人打五块十块,大家都会觉得这人是在赌博了。所以,陈志宏一圈牌输掉一个月的生活费,像颗□□一样,炸得神从颖头晕目眩。
两人吵了一通,陈志宏安份了几天,不久又旧病复发。从颖吵过、闹过,甚至打过。都没有用!赌性已经深刻入他的骨髓,哪怕剁掉双手,没准他还能用嘴衔着牌玩呢!
可是她不敢真的剁掉他的双手,让他用嘴玩牌。先不说她是不是真的想要一个残疾老公,婆婆也不会放过她的。
婆婆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女性,简直像活在百多年前。她视儿子为生命,其他的女人包括她自己,都应该为她儿子奉献。结婚后,婆婆某次闲聊时无意中说起,陈志宏从小学就开始和村里的人赌了,婆婆劝说几次没有效果。陈志宏上了赌桌就忘记了寒冷,忘记了饥饿,婆婆怕他挨饿,赶紧装了满满一碗饭给送到赌桌上去!
从颖听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样的父母?孩子小的时候,不懂事不听话的时候,难道不应该好好教育、强硬管理吗?怎么能不痛不痒地说几句,还上赶着给他送饭?这事如果发生在从颖的哥哥神从松身上,估计他的双腿早就被神爸爸打断了。
从颖没办法阻止自己的丈夫出去赌,只好攥紧自己的钱袋。
自从爱赌暴光后,陈志宏不像别的夫妻那样,一到年底,两口子在一块儿算算今年赚了多少钱?能存下多少钱?她压根儿就没见过。有一次问起,陈志宏黑着脸来一句:我哪来的钱?你天天在家玩着,什么事也不做!我能这样养着你和女儿都是我有本事了,还存下钱?哪来的钱!
说完,碗一推,出门摸麻将解忧去了。
在孩子两岁那年,陈志宏在春节输了个大的,欠人钱能不还吗?更何况对方也是爱赌的人。赌博的人是没情理可讲的,不想发生意外的话就赶紧还钱。陈志宏瞒着神从颖,以“最近周转不过来,刚接了几个大单,需要进材料”“今年生意形势大好啊,我还想再添一台机器”为由,给从颖画了个大大的饼,骗走了五万。
过后,从颖在厂里根本没见到那台所谓因生意好而增加的机器。
从颖气得哭。打他也没用,钱都给了别人了,你骂多了,他一不高兴又出去摸麻将了。
从颖从这次事件得到经验教训,放话给老公:以后,除非是你躺病床上等着钱救命,否则别指望从我这里拿出钱来!
为了这事,陈志宏跟亲人把她埋怨了个遍,说她扣门,铁公鸡。幸好他的亲戚都知道他的毛病,别人也就听听而已。但从颖对他更鄙夷了。
陈志宏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脏话连篇。“畜生”这两个字像他的呼吸一样,一旦他不高兴,这两个字就蹦了出来。从颖起初很是听不惯,有事说事,说脏话算什么?真的很污耳朵。难道说你找了个畜生做老婆,你脸上很有光?
可是陈志宏高兴。他特别喜欢看到从颖被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脏话也就更顺嘴了。
从颖不想和他对骂,她不想自己也变成他那样的、被自己所讨厌的人,所以,她尽量不和他聊天。心想,只要你还准时拿回家用,不再搞些新的幺蛾子,能过就过下去吧!
可陈志宏明显不这样想,他是一个喜欢得寸进尺的人,不断的试探、挑战你的底线。
这一两年来,家用从未准时过,总要从颖催无次数才慢腾腾地像给他的命一般,五千块分成五六七八次的才能给完。每一次给钱,总要伴随一句:你在家屁事也不干!天天好吃懒做!
从颖气得心口淌血。她打听过,像她这样的全天候带小孩做家务的住家保姆,人家开的工资一个月最少都六七千,还包吃包住!神从颖心里憋屈,苦无处诉。娘家离得太远,一是不想让父母担心,二来自己自尊心挺强的,不想承认自己当初瞎了眼。原先的那些好朋友,不在一个城市,大家都忙,谁有空听你像祥林嫂似的唠叨呢?
日子就这么吵吵闹闹地过去,幸好女儿彤彤很可爱,也很懂事、听话。自从女儿上了幼儿园,从颖终于感到能松一口气了。她想过出去找个事做,一来赚点钱,二来结识点新朋友,心里苦的时候,也有个人能听听她说话,能劝劝她。
但时间很是对不上。幼儿园早上八点半才开园,下午四点就放学,而且不接受托班。于是,这件事又暂时被搁置了。
也许有人会问,为什么不找老人帮帮忙?公公是个酒鬼加烟枪,每顿饭必配一大杯白酒,而且还有高血压!从颖劝过几次,奈何人家自己亲生的儿女都没有多说,她还能说个什么?公公的名言就是:如果活着不能喝酒,那还不如不活了呢!
婆婆的身体也不太好,还得照顾公公。而且她老派思想很重,从颖实在很难和她合得来。
自己父母年纪更大,一是思乡,二是也不能让两个老人晚年了再分离,如果要叫老人来带孩子,总得两位老人一起来才好。从颖和陈志宏算了一笔账,两位老人过来的费用,和她出去上班赚的那点钱根本就不能打平。
再说家里小,住三个人还好,如果住五个人,势必得重新租个更大的房子,这又是一笔开销。
贫贱夫妻百事哀。
从颖舀了一勺番茄炒蛋放进彤彤的碗里。彤彤最爱吃这个菜,她和陈志宏很像,不爱吃肉,就连平时去麦当劳吃汉堡,也绝不肯吃中间那块肉。
从颖又给自己舀了一勺番茄炒蛋。她和孩子吃一个菜,陈志宏的口味和她严重不合,他吃得极辣极咸,像打翻了盐罐子和辣椒瓶。从颖一般都是和女儿一起吃,清清淡淡的正好。
“后天就要交学费了。”从颖吃了一口饭,看着陈志宏的脸色还算好,觉得谈话的时机不错,“老师说了,就两天交费时间,错过了就不保留学位。”
“我没钱。你自己拿钱交!”陈志宏也没好声气。
这个春节,他很倒霉,输了不少。也是邪性了,他越是想赢,反而越是输。怎么也回不了本,害得他过了一个极凄惨的春节。
“我没钱。那是五千又不是五百,我哪拿得出来?”从颖反驳道。
她手里有笔钱,陈志宏是知道的。虽然他爱赌,但也有着生意人对金钱数字的敏感。两人闹开后,自打他再也不能从老婆那里“借”来钱,但老婆有多少存款,他还是心里门清的。
“反正我没钱!”
从颖:“……”她已经不想再问他‘为什么你没钱还天天出去赌’这样的话,问了也是白问,浪费口水而已。明明小孩放寒假的时候,她还听他念叨过几次,小孩下学期需要多少学费。从颖以为他提前把学费准备好了,至少不会把学费拿去赌了。
“我手头也没钱。”从颖冷静回了句。她的钱一直放在理财产品里,吃一点微薄的利息,总好过没有。理财产品不到期就不可以取出来,这个陈志宏是知道的。
“那就别读了!”陈志宏气鼓鼓道。
正文 第 3 章
从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淡淡道:“还有两天时间, 你自己决定吧。我再也不会就这个问题问你了。”
说完, 从颖低下头慢慢吃饭。年前听陈志宏念叨过, 有一笔款会到账, 大约有近十万的样子, 本来她以为一切都好好的, 她已经没问他每年赚多少,能剩下多少了,可小孩的学费和生活费, 他该是做到心里有数的。没想到,一家人又过了一个穷年,因为陈志宏的一个朋友, 过年没钱, 问他借钱。陈志宏义气上头,把手头的钱全借给他了。
没关系, 你不肯对家人操心, 不惜让小孩缀学, 那我就把她送回我父母那。虽然条件是苦了点, 但好歹有书读。她想。
从颖哄着孩子吃完饭, 正打算收拾碗筷, 洗碗。小孩抱着IPAD看动画片,连声要求要出去玩。
春节的气候还是挺冷的,每个人都穿得厚实又臃肿。小孩大了, 在家关不住, 总渴望出去和别的小朋友玩。早上更冷,外面小孩少,从颖也担心彤彤出去给冻着了。幸好中午的时候太阳挺大,晒在人身上暖哄哄的,像烤电炉一样。所以这几天,从颖都是吃过中饭趁着太阳大,带孩子到小区游乐场里玩一玩。
“等妈妈洗完碗啊,乖啊!你先看看动画片。”从颖一边收捡碗筷,一边哄孩子。
“我不,我不!我现在就要出去!出去玩!出去玩!”彤彤一旦闹腾起来,和大多数的独身子女一样,霸道、任性,还不懂得体谅别人。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小小的嘴巴里蹦出一连串,连气都不用喘的。
从颖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出去玩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从颖侧身瞄了一眼小屋,只见陈志宏侧躺在床上,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嗑得脆响,一堆瓜子壳就摆在身旁的床单上,也不知道拿张报纸垫一下。他专心地盯着电脑看电影,丝毫没被彤彤的尖叫所打断。
从颖只好从书柜顶取下巧克力盒,拿了两粒递给女儿,哄道:“先吃这个。妈妈洗完碗就陪你去,正好妈妈也可以顺便把厨房的垃圾扔出去。你是乖孩子,对不对?所以,等等妈妈,好吗?”
“嗯,嗯。我乖。我等你!”彤彤被巧克力哄住了,含了一粒在嘴里,眼睛紧盯着屏幕,上面的灰太狼正在哈哈大笑:喜洋洋,这下你死定了!哈哈!
从颖看女儿被哄住了,起身将巧克力盒重新放回书柜顶上。彤彤三岁半了,非常好动,爱吃零食。从颖为了克制她吃零食的次数,也是为了她的牙齿着想,像巧克力之类的零食都得放在高高的地方,在她够不着的地方。
以前,她把零食放在冰箱上面。彤彤满一岁半以后,冰箱就难不到她了。她懂得先搬个小凳子,借助小凳子伸手去够。从颖为了这个小混蛋,整天像躲猫猫一样藏零食。
从颖洗好碗,又拖了地。拖客厅时经过小房间,侧头看了一眼。只见刚才一小堆的瓜子壳已经成长成一大堆,四处发散,半个床单上几乎都是。床前的地上也零星散落着一些不听陈志宏话、想奔向自由的壳。陈志宏已经换了个姿势,可能是侧躺累了,变成平躺,电脑就放在胸前。他倚在床头,厚实的冬季棉被被他皱巴巴地压在身下,一条腿从棉被中伸出来压住被子。他并没有脱衣服,因此不怕冷。
陈志宏长相一般,脸上唯一可圈可点的是那一道浓眉。他的嘴巴很大,嘴唇厚实。此时,两片厚实的嘴唇上下翻飞,动作迅猛,不时有落单的瓜子壳从他嘴中被吐出来,然后散落在被子上。
陈志宏整个人看着很瘦,但仔细看,就能发现他有一个和身材明显不符的突出小腹。他脸色晦暗,时常熬夜的人,脸色能好看到哪去呢?下巴处有一层漆黑细密的胡茬,他还没有洗脸,胡子一夜猛长。
他是今早六点才回来的。然后躺床上睡到12点,被从颖喊起来吃饭。其实他更想再多睡会儿,但知道从颖不会给他留饭。从颖对他的生活方式极度不赞同。就算留了饭,等他醒了也冷了,自己又懒得热一热,所以通常都是挣扎着起来吃个午饭,然后又躺回床上,要么睡会儿,要么看电视歇会儿。
从颖不用看表,也知道现在大约一点左右。她一般是准时12点开饭,吃饭加上搞卫生的时间,通常在一点左右,然后领着孩子下去玩一个钟,再回来哄着她午睡。
陈志宏下午那摊要二点左右才开始。大过年的,通宵赌博的人也得睡觉啊。一般他们是早上回家睡觉,中午吃过午饭,大约在两点左右才重新开摊。所以此时,陈志宏并不着急,闲闲地在床上躺着。
从颖看看床单,又看看地板,懒得再去说他了。结婚快要五年了,说了不知多少次。陈志宏一次也没改过,还嫌她事多。从颖伸手把半开的小屋门关上,将那糟心的一切都关了起来。看不见,就不会心烦。不心烦,就会觉得生活还是有可爱之处的。
从颖拎着垃圾袋,牵着彤彤去了楼下。在楼下垃圾桶里扔了垃圾,正要带着小孩往小区操场那边走,迎面碰见彤彤的同学。
彤彤所读的幼儿园离家很近,走路也不过15分钟的路程。有些家长是骑车或开车接收小孩上学。从颖一般是走路,她喜欢走路,喜欢运动。在陈志宏没钱,不出门打牌,按时下班回家的日子里,晚上她还能将孩子交给陈志宏带一个钟头,自己出去跑跑步。
小区里也有很多其他的全职带小孩的妈妈,平时领着孩子在楼下玩时,总能遇到。但从颖和她们不太熟。主要是她们一开口便是自己老公哪儿不好了,婆婆哪不好了,自家又有什么极品亲戚了。
从颖向来都是顺耳听一听,发觉话题不对胃口,便默默走开。她不喜欢和不熟的人聊这些家长里短的事,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八卦,太嘴碎。而且这些总归是属于家丑,并不值得满世界宣扬。
所以,这也导致了从颖在此地居住了四五年,却依然没一个可以亲密地一起逛街、吃饭的好朋友。
倒是彤彤读幼儿园后,从颖认识了几个彤彤班上的同学妈妈,有时接送小孩,一路回来,还能聊一路。这个小区多数年纪相当的孩子,都在那个幼儿园。
“彤彤,出去玩啊?”说话的是一个在微信同学群显示为“胡子琳妈妈”的人,她正牵着胡子琳,看样子是准备回家了。
“是啊。”彤彤只看了这位胡子琳妈妈一眼,跑上前,拉着胡子琳的手,两个小孩呱呱聊起来。从颖只好替她回答。
“你过两天也要给小孩报名了吧?我今天去了,结果老师又不在!”胡子琳妈妈性格很爽朗,好像和谁都聊得来,嗓门也大。
从颖笑了笑,并不回答那个问题,只是问道:“现在报名的人多吗?挺挤吧?”
“哎哟!”胡子琳妈妈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幸好你还没去!学校里乱七八糟的。说好了这两天可以报名的,结果……我看啊,还是元宵节过后,正式开学了再去交钱吧!”
胡子琳妈妈有两个小孩,一个读大班,一个读小班。她说的是给老大报名。学校为了不那么拥挤,大、中、小三个班是错开报名的。她今天应该是去给老大报名的。
“呵呵。我看群里好多妈妈都在给小孩请假,说是过了年十五才回来报名。我看你也不用急,反正有时候也找不到报名的老师。”
“嗯。”
“那我回去啦。得带孩子回去睡午觉了。”
“好,好。”从颖忙不迭地应道。
“走了,胡子琳!回家!”被妈妈这么一吼,凑在一起的两个小孩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彤彤轻车熟路地往小区游乐场跑。那里有篮球场,有秋千,还有滑梯,以及其他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可供人活动的设施。从颖悠悠地跟在后面。
彤彤跑在前面,到了地方,就是一声尖叫。因为她看到有一架秋千上面没人!
秋千一共有四架,要是在平时,这里人满为患,要玩秋千的小孩得排成好几行。春节期间,多数人回了老家或走亲戚,因此这里就显得清闲起来。
彤彤蹦跳着跑过去,伸手抱住秋千,回头大喊:“妈妈!妈妈!快来!推我!”
从颖急走几步,把彤彤抱起来,放在秋千上,轻轻推了几下,秋千高高地荡起来。从颖便走到一张石凳上坐下来。
彤彤现在自己也能荡秋千了,只需要在刚开始时,抱她上去,再送几下,过后她就能自己借力荡得高高的。
从颖坐了一会儿,眼睛盯着女儿。盯了一会儿,把手机摸出来,翻开通信录,手指停在某个联系人上。本来想给父母说一声,好歹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到时回家再说吧。
从颖把手机放回兜里,双手抱着膝盖,盯着女儿。
彤彤很开心,秋千被荡得很高。她一边开怀大笑,一边尖叫不断。小小的屁股在秋千上使着劲,不断推动着秋千向上伸。冬季的天空碧蓝如洗,正午的太阳很温暖,晒太阳是冬季里最好的取暖方式。旁边还有为数不多的老人和小孩聚集在这里。
老人们都穿着厚厚的外套,有些人手里还抱着小孩的外套。小孩子跑跑跳跳,不一会儿就出一身汗。她们并不因为冬季的寒冷而降低玩乐的兴致。有几个小孩脸上汗津津的,也不见人给她们擦一擦。
场边上种着许多树,多数是小树,只有几颗大树。虽是冬季,叶片却没掉光,还是绿的。场地后面小坡上的草,倒是一片枯黄。
从颖盯着仍绿的树叶,心想,以前没结婚时,自己也能养活自己。现在一定也能的!也许再也找不到当初那样的好工作,但是,哪怕是送外卖,她也肯做的,只要人家肯要她。
正文 第 4 章
两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从颖再也没有跟陈志宏提起小孩上学这个话题。有时候, 从颖还能听到他一脸高兴地对孩子说, 彤彤, 马上就要上学了哦!
从颖看他一眼, 他丝毫没有拿学费出来的打算。他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想是笃定了从颖会拿钱出来交上学费。但从颖不想惯他这个毛病。嗜赌的人, 如果从你这拿到第一次钱, 就会想着拿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将你的钱包彻底掏空。
陈志宏的好脸色,就像冬季的太阳一样稀罕。但凡他工作上不顺心了, 回家对着从颖就是一通骂。如果赌输了,那骂的内容更是多样化,诸如什么“就是你催我回家, 我才这么黑的!”“就是认识了你这个黑鬼, 我才这么倒霉!”……
刚开始,从颖会气得浑身发抖, 是我逼你去赌的吗?是我用刀子架着你输钱的?后来, 从颖听惯了, 面对这样的“责难”, 她已经能很冷静地冲他翻个白眼, 或者回句“活该”, 然后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陪着小孩玩。
陈志宏却看不得她这副毫不受影响、无波无澜的样子。从颖越冷静,他就越上火, 急躁之下, 什么粗口脏话都飚出来了。
“你TMD!”“你MB的!”“畜生!”“贱人!”“滚!你有多远滚多远吧!你去死吧!”
陈志宏输了钱回家,裤兜空空,总要找个人泄泄火,能在这种时候打电话给朋友,冲朋友发牢骚吗?再说哪个朋友,能让你这么酣畅淋漓地大骂一通?可怜的从颖就成了他的出气筒。
有时候,彤彤见到刚回家的爸爸,会亲热地冲上去,抱住他的大腿。陈志宏心情不好时,会狠狠推开她,大声吼:滚一边去!
从颖第一次听到这些粗话时,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活了近三十年,哪怕是以前工作时遇见的最讨厌的客户,或者是平时交往不深的普通朋友,还没有谁这样辱骂过她。
第一次被陈志宏这样骂时,她愣了许久,半天没反应过来该怎么还嘴。她在脑海里思索,这样的辱骂,大约得追溯到几十年前的农村吧?现在的农村人都很讲究,但凡识多几个字的妇女,也是轻易不肯将自己表现得如此没教养的。
陈志宏骂完,像是喝了杯苦苦的凉茶,周身的燥火消失无踪,板着脸,“呯”的一声甩上门,躺在床上休息。
甩门声很响,惊醒了神从颖。她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站在陈志宏的门前,双拳握得紧紧的。她很想推开这扇门,站在他的床前,俯视着他,臭骂他一通!或者把他揪出来,狠狠打他的嘴巴,把他打得跪倒在地,然后再用手指着他的鼻子,叫他滚!
她什么也没做,就站在门前,涨红着一张脸。极度的愤怒中,幸好还有一丝清明。彤彤还在家,不适合大吵大闹,会吓坏孩子的。神从颖做了几个深呼吸,感觉心跳不那么快了,这才转身,一眼看到坐在桌前,捧着IPAD的女儿,正一脸惶恐地盯着她看。
“没事,别怕。”神从颖蹲在女儿身前,摸摸她的头发。她听出自己的声音还在颤抖,定了定神,伸手在IPAD点了几下,打开一个动画片。
彤彤似乎忘记了刚才的事情,转头聚精会神地看起动画片来……
当陈志宏第二次这样发脾气辱骂神从颖时,神从颖激烈反抗了!
上一次的事情发生后,她反思了好几天,虽然表面上看着仍是一副平静的样子,其实胸中总有股闷气散不出去,每当看到陈志宏那张脸,她总能第一时间想到那些脏话是如何从那两片厚厚的嘴唇里跑出来的。为此,往常从不关注网上几人对骂的她,一反常态地每个字、每一句都读了一遍。
陈志宏学历低,平时也不爱看书,连网也都不怎么上。电脑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个比电视更方便看电视的工具而已。
当陈志宏再一次那样骂她时,她忘记了自己的父母,忘记了自己的学历,忘记了自己的老师,忘记了平时一贯坚持的修养和素质,对着陈志宏破口大骂!
陈志宏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没准还是在赌桌上学来的,哪里招架得住神从颖的大词量。他也被气得脸红了,讷讷地反驳不了,只好丢下一句“去死吧!”,然后用更大的力气甩上门,走了。
最后那一下甩门,极有气势。如果神从颖想在甩门上面和他一较高下,看来是很难。男女的力气本来就不在一条线上。再说了,神从颖心疼门。如果门坏了,还得自己出钱修,房东可不管。
陈志宏刚赌了个通宵,现在又走了。
神从颖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想着自己刚才的高音量和污秽的词语。一时又想到这地方可不太隔音,没准隔壁几户人家也听见了,猛然间感到无比羞愧。什么时候,自己也变成这样了呢?变得那样可怕,那样陌生!
神从颖羞愧更甚,双手捂住脸,几行眼泪从指缝中流淌出来。
彤彤从一开始就没出声,只是木然地看着这一切。此时,看到妈妈哭了,她才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小声问:“妈妈,你怎么了?为什么哭了呢?”
神从颖擦擦眼泪,伸手搂住女儿柔软的身躯,奋力挤出一个笑:“妈妈没有哭。妈妈只是眼睛不舒服。”
“那我替妈妈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好。”神从颖配合着低下头,由着彤彤在她眼皮上吹了几下。
从那以后,陈志宏再如何骂她,她也不还嘴了,能忍得住就默默地听着,忍不住就走开。人与人的影响是很可怕的,她在竭力挽救自己免于堕落。
陈志宏爱撒谎,极度自卑,但这种自卑感只有和他日夜相处在一起的人才能察觉。他很爱面子,极度的自卑演变成了极度的自负。他最怕别人说他没本事,说他没钱。如果有哪个聊得来的朋友问他借钱,就算不给家里人生活费,他也必定得先把钱借给朋友。
外人对他的印象是:这人很老实,话不多。但赚钱能力还是很强的,比很多打工的强多了。要不是不会交际,人家早结婚了。
可事实上呢?老实只是一种假象。话不多是因为他看的书不多,学历又低,和人聊不来的时候,就只好装傻嘿嘿笑。至于赚的多也是真的,他的确比一般打工的人要赚得多,可是也输得多啊!最后兜里也没能剩下几个钱,反倒是捉襟见肘的日子与日俱增。
在如今这社会,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张或几张面具。面对老板低头哈腰,回家充大爷的比比皆是。神从颖不是社会小白,想当年,她也是面对刁钻客户笑得灿若星辰,客户一走,恨不得扎小人。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有些人的面具居然会那么多!多到像剥能辣出眼泪的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又一层。你都不敢确信面前这一张,是不是真的是最后一张面具了?
陈志宏还有一个爱好,就是躺在床上吃东西。这一点和嗜赌一样,在他的生活里平分秋色。
陈志宏只要一回到家,嘴巴就像一个无底洞。嘴里永远嚼着瓜子、花生、鸡爪、牛扎糖、面包,各种可乐汽水。有时候太晚了,他懒得下去买,连彤彤的棒棒糖他也能嚼着吃几个。
神从颖很喜欢他呆在家里。呆在家里意味着老公不会出去输钱,更加不会输了钱就回来骂自己。但陈志宏一旦在家,神从颖的工作量却骤然增加。每隔一个钟头,神从颖就得去他房间打扫一次卫生,收拾散落在床上及地上的各种食物垃圾。
神从颖有洁癖。陈志宏邋遢惯了,这两人能结合到一起,并坚持了近五年,不得不说是一种奇迹。
陈志宏的床单上经常布满了各种垃圾碎屑,如果他不嫌硌得慌,也这就这么睡了。如果实在不舒服,伸手拍几拍,将摸得到的碎屑扫到地下。有一次,神从颖拆洗他的床单,发现那张床垫上面,像画地图一样,好几摊乌黑的污渍。
还是彤彤给她解了惑,是爸爸的可乐洒了,倒在上面的。
神从颖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随他去吧,反正她也不会睡这张床,并严令彤彤也不许睡这张床。
近五年的家庭主妇生活,要说对神从颖没有一丝影响是不可能的。
陈志宏给的钱不多,在物价奇高的兰市,工厂的普工,每月包吃包住都能拿到四千左右。陈志宏每月只给她五千,这五千包含了所有的费用,除了小孩的学费。不精打细算可是过不到月底的。
虽然钱不多,但也能活着,而且能和小孩朝夕相处。看着孩子的笑脸,神从颖就觉得吃什么苦都值了。只要孩子过得好,大人累点苦点又算得了什么呢?
要说她对陈志宏有多满意,那也是假话。其间,两人吵架闹矛盾时,神从颖无数次的想过,离婚,离婚,离婚!可是离婚之后呢?孩子的抚养权归谁?陈志宏是一定会抢的,以前某次吵架,陈志宏曾说过:你走,孩子留下。
再说了,就目前来看,陈志宏好歹有一份工作,有一份收入。自己呢?不说脱离社会了,现在网络那么发达。但脱离工作已近五年,年纪渐长,工作技能不说进步反倒退了好些。当初她读了个酒店管理的大专院校。放到现在,本科生都遍地跑,一个大专生,别人不笑话是文盲都算给你面子。
神从颖既想离开陈志宏,又胆小害怕找工作。怕自己找不到一个好的工作,养不活自己和女儿。害怕真闹到要离婚,陈志宏会抢走抚养权,甚至她那点微薄的积蓄,估计也得被陈志宏吵闹着要分一分。
无数次在心里徘徊的“离开他,离婚不过了”的念头,在陈志宏不肯替彤彤交学费时,变得格外清晰壮大起来。
就像一片浓厚的乌云,悬在头顶。它始终悬着,既不向上伸展散开,也不肯降落下来。没个实处,让人就算有吃有喝,也不得舒坦。真想让它就这么落下来啊,然后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大雨总会有晴的一刻。乌云落下,大雨浇完,太阳才会出来。
两个文化程度不一样的人,会造成生活中三观的不合。比如在彤彤教育的问题上,陈志宏是反对一切课外内容的,比如跳舞、画画、学点乐器之类的。神从颖跟他提过几次,次次他都是翻着白眼说,学那干嘛?能当吃还是当喝?把书读好就行了。
“把书读好就行了”这句话,现在变成了“幼儿园读不读都无所谓,不就是少读一学期吗?”,神从颖这才深刻意识到,如果因为害怕,就不敢面对未知的生活,再不做出些改变,那么,她和她的女儿,跟着陈志宏这种人是没有前途的。
正文 第 5 章
幼儿园两天的报名时间已过, 元宵节也过去了。
元宵节就是春节假期的最后一站, 过了元宵节, 大多数人都能收心, 该上学的得去上学, 该工作的也得工作了。按习俗, 元宵节得吃汤圆, 取意团团圆圆。今年的元宵节,神从颖一家并不团圆。
陈志宏今天休假,吃过中饭就跑出去打牌。下午五点半的时候, 神从颖打电话问他回不回来吃晚饭。毫无意外的,陈志宏丢下一句:你们吃吧,我晚点在外面随便吃一点。然后挂掉了电话。神从颖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摸麻将的声音, 很清脆。
神从颖叹了口气, 将提前拿出来解冻,放在厨房灶台上的汤圆重新又塞回了冰箱。然后给彤彤穿好外套, 领着女儿去了外面。
六点左右的大街, 正是热闹的时候, 再加上今天是元宵节, 在外面流连忘返的人特别多。有成双成对的小情侣, 亲热地依偎着走。也有不少一家三口出动, 爸爸妈妈一人一边牵着小孩的手,小孩走在最中间,活蹦乱跳。爸爸或妈妈的手上拿着汽球, 或棉花糖, 或风车,或别的玩具。
神从颖看了一眼,心里没有丝毫起伏,她只是担心彤彤。低下头看了女儿一眼,女儿正望着那个方向。神从颖正打算哄哄女儿,说些譬如:你爸爸很忙。他并不是不想陪你,他只是没有时间。
彤彤感觉到妈妈的视线,抬起头,眨着一双黑黑的眼睛,娇声问:“妈妈,我也想要棉花糖。”
原来女儿看的是玩具,神从颖松了一口气。棉花糖被匠人裹得又大又白,蓬松的像一大团白云。更加奇妙的是,他在棉花糖的底部,居然用别的颜色,做出了一个花托的造型。
“行,等下看到了就给你买。”神从颖满口答应。
“妈妈,那我还可以再要一个风车吗?”
神从颖看了一眼旁边年轻爸爸手里握着的风车。风车很漂亮,有红有绿。元宵节还很冷,冬末的寒风依旧不停地刮着,刮得风车滴溜溜地转,衬得那红红绿绿的颜色更加好看。难怪彤彤会着迷。
“行,等下看到有卖的,就给你买!”神从颖揉揉女儿的头顶,又牵起她的小手,慢慢往前走。
彤彤很乖,从生下来开始,陈志宏没怎么带她出去玩过。她几乎是粘在神从颖身上长大的,所以她对全家出行的概念就是:和妈妈一起就算全家出行了。
彤彤长大后,两岁左右,能很清晰地说出自己的要求,陈志宏即便带她下去玩,也是去楼下的便利店晃一圈,给孩子买一堆垃圾食品,然后用这些零食哄着孩子回家好好玩。他自己则奔去麻将战场。有时神从颖会说他,指责他没有为人父的责任心,别人家的爸爸经常都会带小孩下去玩。
小区的游乐场里,随处可见带孩子出来玩的爸爸,偏偏陈志宏那人,让他带彤彤去游乐场玩一圈,简直像要了他的老命一样。被神从颖逼急了,最多带孩子去晃个五分钟,就买点零食哄着孩子回家,然后把小孩丢给神从颖,自己跑了出去!
神从颖甩甩头,不再想这些糟心事。恰巧前面不远处的路边上,有一位老人推着车,车上插满了各种玩具,五颜六色的风车插在最外边,迎风旋转。神从颖给彤彤买了风车,一时没看到卖棉花糖的,正好要吃晚饭了,便哄着彤彤说,等吃完饭再去找卖棉花糖的。
彤彤好哄,虽然做为独生子女,有时霸道娇情了些,但她只要太过分了,神从颖从不惯着她,一旦她拉下脸来,彤彤马上投乖卖巧,装听话懂事的乖小孩。
神从颖领着彤彤从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穿过,去了印象中有汤圆卖的小店,一人叫了一碗汤圆。彤彤爱吃花生馅,神从颖爱吃黑芝麻馅。黑芝麻对头发好,还能养护眼睛,所以神从颖总是会哄着彤彤,说,妈妈碗里的不好吃,妈妈好想吃你碗里的呀。你愿不愿意和妈妈换一半呢?
彤彤总是会被哄住,既舍不得好吃的花生馅,又不忍心妈妈吃难吃的,只好说:那好吧。就换一半哦,你记得给我留一点儿。
母女俩吃过汤圆,沿着大街慢慢逛,顺带消食。等看到卖棉花糖的了,神从颖又买了一个大大的棉花糖给彤彤,满足了女儿在元宵节的小小愿望。
回到家时,已经快九点。
神从颖打开门,先去看门边的鞋架。陈志宏的拖鞋有一只摆在鞋架下面不远处,另外一只躲到了电视柜下面,只露出一小截让人不至于难找到它的身影。
陈志宏还没回来。
神从颖换上自己的拖鞋,等彤彤也换好了拖鞋,便拿起两双鞋子在鞋架上摆好。神从颖瞥了眼那摆得乱七八糟的男式拖鞋,狠狠心,没理会。径自进了屋里,换上家居服出来时,目光扫过鞋架,还是没忍住,走上前去,将陈志宏换鞋时踢飞的一双拖鞋整整齐齐地摆在鞋架上。
神从颖有点小洁癖,喜欢干净整洁的环境。如果偷懒不搞卫生,会让她感觉自己住得是猪窝。虽然目前还没能力让自己住在更高档的新式小区,没能力买三房一厅的新房子,装修得窗明几净,打扮的豪华又精致。但干净整洁这一点,不论在哪,她都能做到。
结婚时,虽然是租房住,但神从颖把该买的家具都买齐全了。鞋柜是她挑选的,颜色漂亮又大气,还耐脏。耐何陈志宏太懒,平时走路十分钟的路程都非得开车,动不动就嚷嚷好累,好累!
换鞋时,让他开一下鞋柜门,对他来说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多次劝说无果,神从颖只好又买了一个小小的木质鞋架,摆在门边,方便陈志宏换鞋。可就是这样,他也从不把换下的鞋子摆好,每次都是顺脚一踢,至于踢到哪了,他才不关心这样的事呢!
神从颖洗完澡,给彤彤也洗完了澡,看看换下来的脏衣服并不多,不想开洗衣机浪费水和电,干脆泡在盆里,用手搓着洗了。晾好衣服,又拖了一遍地,再将拖把桶里的脏水倒掉。这才算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彤彤靠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IPAD。神从颖叮嘱她离远点,别坏了眼睛。自己进了屋子,打开电脑,首先看了看回云市的机票。
元宵节一过,返潮大军早就偃旗息鼓,平日高不可攀昂贵无比的机票,像黄昏的白菜一样,便宜得令人吃惊——由二千多跌至四五百,还是一抓一大把的那种。
从兰市到云市,单人单程2000多块。神从颖一家三口,如果要回家一趟,路费怎么算也得□□千。结婚前,从不以为远嫁有什么不好的,现在是什么社会啊?多方便啊!再远的距离,飞机飞飞就到了。
结婚后,才明白,远嫁真的不好。远嫁再加上没钱,那更是二次伤害。
对小的一辈,既不能保证她能获得良好的受教育机会。对老的一辈,别说平时照顾了,一年到头也许都回不了一次家,更别提什么孝顺。
神从颖将头上因为洗澡而扎得特紧的皮筋解开,用手指松了松头皮,再重新绑了个松松的结。手指放在鼠标上,目光紧盯着那一排排的便宜机票,就像早起的家庭主妇去抢超市的优惠价肉类一样。
神从颖将鼠标往后点了点,发现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个票价,遂放心不少。
关上电脑,找出儿童故事书,抱着女儿在被窝里给她讲了两个小故事,母女俩这才睡下。
陈志宏是半夜四点回来的,因为第二天要上班,他不得不提前下桌。
回到家,脸都没洗,躺床上睡了三个多钟,就赶紧爬起来准备上班。来到客厅,发现老婆和女儿的那间房仍然房门紧闭。平时,神从颖起床最早,一般六点半就醒了,然后开始煮早餐,等早餐差不多好了,才会叫醒彤彤。
陈志宏没想太多,进了洗手间,洗了脸,感觉头脑清醒不少。从衣柜里取出今天要穿的衣服,把身上的脏衣换下来,随手仍在沙发上。穿戴好后,提着包,来到门边,先是脱下脚上穿了一整天的臭袜子,顺手扔在一旁的电视柜上面,有一只还飞到了电视机顶上面。
陈志宏看了一眼飞向自由的那只袜子,并没有伸手将它捉拿下来。他每月都给老婆家用呢,养着她是干嘛的?不就是收拾家里的?如果他把这些都做完了,还用得着养她?
临出门前,陈志宏又看了看表,快七点半了,今天老婆确实是没起来。他一向不吃早饭,所以也无所谓老婆煮不煮早餐。陈志宏出了门,来到楼下,楼下的人渐渐多起来,匆忙赶着上班的人们,还有领着背着书包的小孩上学的……
看到背着书包的小孩,陈志宏才想起,今天应该是开学的日子。
陈志宏抬头看了一眼楼上那扇属于自家的窗户。窗户里面,小孩还在睡觉,老婆没有动静。陈志宏的嘴角垮了些,熬夜没睡够的双眼,又浮又肿,像个可笑的疯子。
陈志宏走到停车场,打开车门,钻进去,一溜烟地开走了……
正文 第 6 章
婚前, 神从颖是标准的夜猫子。在不用上班的日子里, 总是上网熬夜到一二点,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肚子饿了, 在外面随便吃一点。或是约上三五好友, 找间大家都能接受的饭馆AA制吃一餐, 接着再逛个小街, 聊个小天,日子过得美极了。
婚后,来到陈志宏所在的这个陌生城市, 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群,附近可圈可点的饭馆也不知道在哪, 甚至连这个即将一起生活的男人, 仔细算起来,也是陌生的。工作没了, 朋友没了, 好在还有个老公。婚后不久, 神从颖就有了孕。孕后, 照顾小孩、整理家务的担子就落到了她的肩上。
那种潇洒自由、无拘无束的日子, 一去不复返。她已经好几年没有睡过懒觉, 半夜里醒个三四次都是常态,要么是哄孩子尿夜尿,要么是半夜换被小孩尿湿的床单。她的生物钟变得格外准时, 早上六点半准能醒。
陈志宏醒的时候, 他刚打开门,神从颖就听见了。但她并不想出去,出去干嘛呢?相看两相厌,还是不要再败坏早餐的胃口了。她窝在床上,一只手搂着睡得喷香的彤彤,另一只手里抓着手机。新闻、朋友圈、常去的论坛都被她翻了个遍。
百无聊赖,正打算翻出小说瞧一瞧时,外面响起陈志宏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的声音,然后是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再之后是开门出去,关上门的声音。
神从颖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感觉他应该到楼下了,这才从床上爬起来。
在洗手间洗漱完毕,神从颖打开蒸蛋器,插上电源,开始给彤彤煮白水蛋。
彤彤很挑食,特别是早餐,坚决不爱吃的。经常要神从颖半哄半逼才肯委委屈屈地吃一个白煮蛋。陈志宏就从不吃早餐。神从颖真不知道是自己教育的不好呢?还是彤彤从她爸的根上带来的习性?
至于她自己,等彤彤吃好了,带她出去玩时,随便吃点就算解决了早饭。
趁着煮蛋的时间,神从颖开始打扫卫生。刚一打开陈志宏睡的那间屋子,迎面扑来一股难闻的气味,就是那种一夜不开窗,臭袜子、拆开的零食和人体排出的废气,被捂了一夜之后的变异气味。
神从颖经常能闻到这种气味,也算是见惯不惊。她赶紧伸手捂住鼻子,疾步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再打开窗,然后迅速退出房间。
神从颖返回客厅,把客厅收拾了一番。先将鞋架下散落的鞋子摆放整齐,再从电视机上捞下一只臭袜子,另外一只在电视机前的地板上。再将桌面整理一通,椅子摆放好,估摸着那间屋子里的味儿散得差不多了,这才进去。
神从颖趴下,仅用右膝盖跪在床上,尽量不让身体更多的接触这张床单,格外小心翼翼。如果可以,她真不想挨近这张床。可是没办法,有一袋零食被陈志宏放在了最里面,伸手够不着,只能跪在床上。神从颖把床上的零食收捡到垃圾桶里,又拎起床单抖了抖,抖落一地的食物残渣。
再将地上比较大只的垃圾用手捡走,最后拎着拖把进来拖了一遍地板。
神从颖搞完卫生,家里窗明几净。陈志宏那间屋子的窗半开着,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地板干净明亮,连根头发丝都找不着。神从颖心里一阵舒畅。
她回到厨房,煮蛋器早就跳了,电源灯不再闪亮。揭开盖子,将蛋装进碗里,凉着。这才回到房间去揉醒彤彤。
彤彤刚三岁半,平常自己也会穿衣,但是冬天神从颖还是帮她穿衣服,因为小孩动作慢,刚从温暖的被窝出来,穿衣服磨磨蹭蹭地,很容易感冒。神从颖伺候着彤彤穿上衣服,又帮她刷了牙,洗了脸,哄着她吃了一个白煮蛋,这才一起下楼去。
一楼单元门的楼梯旁有一个小小的空间。以前,这里多数放的是一些自行车、小电驴之类的。没生孩子前,神从颖从来没关注过这个小小的空间。有了孩子之后,伴随小孩成长的各类大型玩具,比如滑板、儿童三轮自行车、扭扭车之类的,如果每天都从家里拿出拿进的确是不方便。一是重,二是麻烦,再者神从颖有洁癖,总觉得在外面滚过了的轮子,再放到客厅,客厅的地板都会被弄脏。
于是,她逐渐瞄上这块小空间。问了好几个人,包括房东和陈志宏,都说那里可以放车,不挡住过道就行。于是,彤彤的自行车就在这里安了家。
现在,这块小空间已经被这楼里的儿童包完了,各种玩具车、婴儿车全堆在这里。当年存放的自行车和小电驴则不知去了何方。
神从颖将自行车推出来,彤彤欢呼一声,跨了上去,蹬得飞快。神从颖只好在后面小跑地跟着。
路上遇到一个脸熟的同班家长,那人亲切地问:“彤彤,怎么还没去上学啊?”
神从颖笑笑:“还没呢。她这两天有点不舒服,打算先带她去医院看看。”
“哦!”那人也笑了笑,看了看活蹦乱跳的彤彤,然后两个大人就这样错开,各自走远。
中午时分,神从颖做好午饭,将饭菜摆上了桌,她和彤彤围坐在桌前,彤彤徒手去拈菜,被神从颖一巴掌拍在手背上,轻斥道:“不讲卫生!怎么可以用手拈菜?手多脏啊!再等等,爸爸要回来了,等爸爸回来一起吃!”
不一会儿,陈志宏开门进来。
一家三口围在桌边吃饭。陈志宏偶尔和彤彤笑闹几句,神从颖一直没出声,默不作声地吃着饭。直到彤彤不知被爸爸的哪句话逗得哈哈大笑,嘴里的米饭都喷了出来,神从颖才发了火。
“吃饭的时候,就乖乖吃饭!食不言,寝不语!”
彤彤被妈妈的脸色吓得赶紧闭了嘴,乖乖吃饭。
神从颖发完火,想起彤彤听不懂,替她夹了一筷菜,哄道:“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幼儿园的老师也是这样教的对不对?有什么话,吃完再说。”
彤彤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陈志宏吃着菜,嘴巴嚼得吧唧响,很是振耳欲聋,听到神从颖的话,不屑地哼了一声。
神从颖皱了皱眉,好在彤彤没染上吃饭吧唧嘴的恶习。神从颖发现,有些坏习惯,如果是从小养成的,那真是深入到骨髓了。除非有外人在,或者他自己非常注意,不然稍不留神就表现出来。
对于陈志宏吃饭吧叽嘴这臭毛病,新婚的时候,神从颖说过他几次,但他一次也没改,可能是想着,两人婚都结了,还搞这么做作干什么?神从颖便不再劝,只是时刻提醒自己,千万不能被他同化了!
吃完饭,彤彤坐在小板凳上,看着IPAD里播放的动画片。陈志宏歪躺在沙发上午休。
因为有了小孩,小孩调皮,所以神从颖在沙发上铺了一张毛绒沙发垫。这样方便清洗,省得每次都得拆洗沙发套。陈志宏歪躺着,身下的沙发垫皱皱巴巴,脚那头的沙发垫都拖到了地上。
神从颖洗好碗,擦了饭桌,拎着拖把来拖地时,看到拖到地上的沙发垫,又觉得糟心起来。
“哎!”神从颖看他并没有睡着,还在玩手机,便用脚轻轻踢了踢他的脚,“沙发垫掉下来了,你就不能把它收上去吗?拖在地上多脏啊!”
“你有神经病?”陈志宏不知在看什么好玩的东西,突然被人打断很不爽,骂骂咧咧地,“哪里脏了?家里的地你不是一天到晚都在拖吗?哪里脏了?”
神从颖不想和他吵,自己伸手将拖在地上的沙发垫拿起来,搭在陈志宏的腿上,也不管好不好看。
拖完地,放好拖把,神从颖用洗手液洗了一遍手,从书桌上取下护手霜,挤出一点在手心,看到彤彤看动画片看得很入迷,便一边搓揉着双手,一边走到沙发前,问道:“陈志宏,彤彤真的不读书了吗?”
“不是说了没钱吗?还读什么读?”陈志宏黑着脸,声音大起来。
神从颖忍住怒气,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还要再一次问他。也许是几年的婚姻生活,造成的一种惯性。人都是这样,若是习惯了,轻易想改变是很难的。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还想着,再给他一次机会。
“既然没钱,为什么年前你还要把钱借给别人?”神从颖压低声音,声线平静,尽量不想让彤彤察觉到父母在吵架。三岁的小孩或许不能听懂每个词语,但脸色却是会看的,她们能清楚地分辩出大人们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特别是这种外露明显的时候。
“你借钱给别人的时候,没有想着年后彤彤就要交学费?他借钱的时候,没说什么时候还吗?”神从颖心里很憋屈。老公每年的收入看着很多,但架不住他爱赌及仗义疏财的本性,仿佛拒绝别人借钱,就说明自己也没钱似的。
“人家也帮了我很多,我怎么说得出口?”陈志宏语气更加不耐烦,关上手机,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神从颖深深吸了口气,好半天才说:“那我就订机票了。我把彤彤送回老家去,老家总有书读的。”
陈志宏面朝墙壁不作声,心里则不以为然。在他看来,不过是幼儿园,少读一学期而已,能误什么事儿?
神从颖的心里突然很痛,一种强烈到让她不能忽视的意识在脑海里反复盘旋。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一定要嫁给一个有车有房的有钱男人,但至少也得能过个普通生活吧?可是陈志宏呢?连孩子的幼儿园都不愿意送了。
神从颖不想再看他,回到屋子,打开电脑,翻到那一排排便宜似白菜的机票,手指按了下去……
正文 第 7 章
陈志宏以为, 神从颖只是说着玩的。他自己初中毕业, 现在不是照样赚得挺多么?虽然还没买房, 但他绝不肯承认是赌博拖累了他。在他看来, 以他的能力, 买房是迟早的事。
直到那天晚上, 半夜一点钟回到家, 看到客厅里放着一个收拾好的行李箱,他这才意识到神从颖是真的打算把孩子送回去。
男子汉的自尊心,让他不可能现在把神从颖从床上揪下来, 问个清楚。耐着性子,第二天中午回家吃饭时,神从颖在饭桌上告诉他, 明天一早的飞机, 大约五点半就得出门,让他开车送她们去机场。
陈志宏把脸一拉, 嘲笑道:“你那么能干, 自己去机场啊!我没有空!那么早醒不了!送不了你!”陈志宏不肯服输, 也不肯哄她。在他看来, 这样的行为就是惯老婆, 老婆是不能惯着的。
“你……”神从颖气极, 真想问问他,连自己老婆孩子都没空送,你买车做什么?
神从颖没再说下去, 过后用电话预约好出租车, 约好五点半的时候,在楼下等。
凌晨四点半,闹钟响了。神从颖伸手从枕头旁边摸到手机,迷迷瞪瞪地先关上闹钟。把头趴在枕头上,和困意挣扎了一会儿,忽然间想起,等下要离开陈志宏,要回家了。混浊的脑袋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给惊醒。有不舍,也有期盼。
神从颖起了床,洗漱完毕。再次检查了一下行李,确定所有东西都带齐了,这才去床上揉醒彤彤。彤彤睡眼惺忪,被神从颖搂着穿好厚厚的衣服,再抱着她放在床脚让她站好,然后开始叠被子,收拾床铺。
彤彤站在床脚,半眯的眼睛终于能睁开了。她先看了看窗外,一片漆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个时候起床,撒娇地喊:“妈妈。”
彤彤的声音很好听,娇娇地,软软地,加上没睡够还带着一股慵懒味,尾音拖得长长的。神从颖听得一阵心酸,一想到把彤彤送回家,就得丢给父母带。彤彤还这么小,被迫做留守儿童,以后,再也不能每天都见到可爱的女儿了。
“彤彤乖,等下妈妈带你坐飞机。”神从颖喉咙哽着,声音有点异样。
彤彤人小,没听出妈妈声音的变化。她被坐飞机这种玩法给挑起了情绪,拍着小手叫:“好啊,坐飞机,坐飞机!”
总算收拾好了一切,神从颖抱着女儿来到客厅,坐在门边的小凳子上帮彤彤穿鞋。陈志宏的拖鞋仍然整整齐齐地摆在鞋架上,一如昨天她收拾好的那样。
陈志宏还没回来。
今天不是周末,按照往常的习惯,在不是周末的日子里,陈志宏一般赌到凌晨一两点就会回来睡会儿,周末的时候才会通宵夜战。
近五年的相处,神从颖算是很了解这个男人,一旦遇上他解决不了、或是让他心烦意乱的事情,就会去麻将桌上找快乐。似乎再大的困难,只要摸到冷冰硬实的麻将,听着麻将噼哩叭啦的声响,就能瞬间治愈他的一切。
神从颖撇撇嘴。心想:果然是没空啊!这么忙,怎么会有空送我们呢!以后可好了,再也没人在他耳边唠叨他爱赌的事了。
神从颖牵着彤彤,另一只手拎着箱子,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居住了近五年的家,反身锁上门,决然地下了楼。
其实彤彤的衣物是这个家里最多的,因为做好了长期打算,所以彤彤的所有东西都得送回家去,省得到时再买又要花钱。神从颖昨天就将能寄的都寄回了家,所以此时,她只拎一个箱子就够了。
外面很黑,扫大街的工人都还没开始工作。路灯昏昏暗暗,周围的楼栋里几乎是一片全黑。二月春寒料峭,寒风刮过,脖子一阵刺骨的冰凉。神从颖打了个寒颤,赶紧弯下腰,替彤彤紧了紧她脖子上的围巾。
一手拎着箱子,一手牵着彤彤,往大门处走。脚步声惊醒了几只正在翻垃圾桶的野猫。野猫受了惊,从高大的垃圾桶里窜出来,“喵喵”叫两声,赶紧向着更加黑暗的地方逃去。
它们真可怜,神从颖看着野猫逃走的方向,心想,没有人喂养它们,只能在垃圾堆里翻捡食物吃。
神从颖抬头望向前面。前面不远处,是小区内唯一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店门大开,透亮的灯光从店内倾泻出来。店旁停着一辆出租车,车灯闪烁,和便利店内的灯光交织在一起,成了这一方天地里,最明亮的指示。
神从颖朝着那光亮,牵着彤彤,拖着笨重的大箱子,大踏步地走过去……
飞机在几千米的高空中飞行着,穿过层层白云。太阳升了起来,一片金光刺目。彤彤看了一会儿窗外的景色,就没了兴致,趴在神从颖怀里睡着了。
神从颖躲开那片金光,视线停留在一角,那里有厚厚的云层。天大地大,在地面上看着挺小的云块,谁知竟这么庞大。飞机飞了好半天,竟还似包裹在云里似的。神从颖将头贴近舷窗,试着往下看,下面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清。
意识到天地之大,竟让神从颖心里升起一股诡异的宁静。
原本,她担心很多事情。起先,她担心陈志宏越赌越大,会在她不知情的时候,输个狠的,说倾家荡家都是轻的,最怕的是突然欠下大笔的、难以偿还的赌债;她还担心彤彤挑食,将来会长不高,或者长大了不乖,不跟她亲了,怎么办?
这几天,她担心自己在冲动之下做的这个决定,会害了彤彤,害了她。担心彤彤做可怜的留守儿童,会被同学欺凌;担心爸妈的责怪;担心自己找不到工作……
说话总是比做事更容易。各种鸡汤言,似乎人人都能顺嘴说上那么一两句,可有几人是真正做到了呢?朋友圈、各种签名,都能找到好些鼓励人努力上进的好文。其实,他们只是在努力证明,自己知道这么回事。但知道之后呢?有没有做到呢?可能只有天知道吧?
箭已发出,哪有收回的道理?神从颖总不能因为害怕,就从飞机上跳下去,奔回之前看似衣食不忧的日子吧?
神从颖自嘲地笑笑,心里恶毒地想:如果这架飞机出了事,大家一起嘎嘣脆,也许就没这么多烦恼了。
飞机准点到达云市,神从颖拖着箱子,牵着彤彤,走出机场,在出口处见到了焦急四望的哥哥——神从松。
神从松比妹妹大九岁,原本生了神从松之后,父母是没打算再生一个的。谁想几年后,神妈突然怀孕。确定怀孕的时候,肚里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据说就算打下来也成了人型,神妈不舍得,神爸也不舍得。反正两人都是农民,也不怕掉工作。于是神爸神妈交了一笔罚款,这才有了神从颖。
神从松大学毕业后,那会儿国家还包分配,被分配进了政府单位工作。因他性格木讷,不善言辞,这么些年,也没升个大官,好在工作还算结实,只要不犯错,轻易不会没了饭碗。大嫂杨慧,是一名医生,性格很好,温柔善良,两人结婚这么久,神从颖还没见大嫂和谁红过脸。两人有一个儿子,神阳,今年10岁。
神从松刚结婚时,就想买房,可惜家里能帮的有限,神爸赞助了二万块。夫妻俩这些年节俭勤勉,现在已经有了两套房,一辆去年贷款买的小车。小地方房价便宜,神从松曾笑着说,他两套房加这辆车,全部资产还不到一百万。
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一家人倒也过得和和美美。
神从松接到妹妹的电话,以为妹妹只是回来探亲。他并没有把事情想得太严重。说到妹妹,这个妹妹什么都好,就是嫁得太远,他心里是很不赞成远嫁的。而且妹夫是妹妹的朋友介绍的,他也不怎么熟。有限的几次见面,只觉得妹夫看上去很憨厚。
再一个,妹妹生了孩子之后就全职在家。这一点他也是不赞同的,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应该有份工作,哪怕赚得再少,那也是自己赚的,总好过伸手问别人要钱。不过妹妹家的情况他也了解,孩子没人带,也是个大问题。
如果离得近还好,可以让妈妈过去帮忙。可是太远了,两个省相隔二千多公里。要说请保姆吧?可能妹妹出去赚的那点钱还不够支付保姆的工资,再者,保姆哪有自己人尽心?
哎,神从松暗暗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要妹夫对妹妹好,那也算值了。
神从松看到神从颖,眼睛一亮,快走几步,接过妹妹手里的箱子,问:“累了吧?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又低下头,问彤彤,“彤彤,还记得我是谁不?”
神从松工作的城市并不在这里,云市是省会城市,从神从松所在的安市开车过来得两个钟。
神从松身高一米七,已到中年,身材有少许发福。他和神从颖长得不太像,像神爸爸多一些,神从颖则像妈妈多一些。神从松穿着一条灰色休闲裤,一件灰色夹杂黑花纹的毛衣,外罩一件纯黑夹克。
“不累。”神从颖看到哥哥,眼眶一阵湿润,哥哥也老了,眼角有了明显的皱纹,“飞机上有吃的,我们吃过了。你吃了没?”
按哥哥那种节俭成性的作风,他多半是在家里吃过早餐了。果然不出所料,神从松笑着答:“吃过了。你们要是没吃,我们就找地方先吃一点,然后回家。”
“那就走吧?早点回去,能赶上午饭。”
“等下。”神从松看到了机场里的麦当劳,“我去给彤彤买点吃的。你在这等下。”
“不用了,哥。她刚才也吃过了,别浪费钱。”神从颖赶紧劝他。
“浪费什么钱?给孩子吃的!哪个小孩不爱吃?等下还有两个钟头的路呢,买点吃的,彤彤在车上也能乖一点。”神从松边说边往麦当劳走。
“那我去买吧!你不知道她爱吃什么。”
神从松把脸拉下来,回头一挥手:“你就在这呆着。小孩吃的不就是儿童套餐么?”
正文 第 8 章
汽车在高速路上飞速疾驰, 两旁的树木风景迅速倒退。过了一个多钟头, 绕下高速, 上了宽阔的沥青路面, 道路两旁种着许多白杨树。冬末的白杨树身姿照旧挺拔, 只可惜叶子掉光了, 仅剩下发枯暗黄、粗细不一的枝杆。白杨树粗壮的根部, 涂抹了白色的石灰水,每颗树都有。这条石灰线抹得挺整齐,远远看上去, 宛如公路标牌一样。
神从颖的老家在安市,距离云市车程两个钟头。哥哥和嫂子在安市市区工作,爸爸妈妈则在本市下属的一个小村庄里过活。
安市也有机场, 一个很小的机场, 航班少,价钱高。所以神从颖一般选择飞到省会城市云市, 再转车回来。哥哥神从松去年才贷款买了车, 这次听说从颖要回来, 立马自告奋勇要来接她, 省得她拖着行李, 还带个孩子, 路上不方便。
有哥哥,有车,果然很方便。从颖这次回来的很轻松, 不需要再像往常那样, 一手拉行李,一手抱孩子,还得找出租车,去拥挤的汽车站排队买车票。这一通折腾下来,好人也快倒了。
神从颖上次回家,还是彤彤半岁的时候,至今快三年没有回家,也不知爸妈老了没有,家里有没有变样。
很快到了安市。嫂子杨慧今天是白班,中午只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因为知道从颖要回来,刚一下班,她就冲出科室,奔向菜市场,买了菜急匆匆往家赶。正好在楼下遇到神从松一行人。
杨慧看着他们,笑眯眯地问:“回来了!快上楼。我买了菜,马上就做饭。”说完,又转向彤彤,“彤彤,还记得舅妈不?等下舅妈给你烧排骨,好不好?”
杨慧比神从颖大四岁,贤良温柔,持家有道。前几年,两口子苦哈哈地还房贷,杨慧很少在自己身上花钱。从颖记得,在08年的时候,杨慧用的还是电信充话费送的手机。那手机仅值二三百块,样式丑,功能少。但嫂子用得挺乐呵,用她的话说,就是:我也就接打电话,发发短信,这样就够用了。
哥哥没什么别的爱好,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就爱个电子产品。手机、手提、平板,一年换几回。嫂子也不怪他,反而说他就这么点爱好,又不影响生活,由他吧。
神从颖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嫂子的样子,那时她很年轻,一双眼睛特别漂亮,又大又亮,雾蒙蒙一片,看上去水汪汪的。时间过去,嫂子的眼睛还是那么大,眼珠却不再那么黑,也没那么有神,有时候看着就让想人想起“珠黄”这两个字。但他们现在的日子挺好,一套房自住,一套学区房,儿子也大了,懂事又听话。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着。
神从颖挺不好意思,今天哥哥是请假来接她的,嫂子不方便请假,中午就这么一点休息时间。等下再烧排骨,又得花很长时间,估计她自己还没吃呢。想了想,便说道:“嫂子,要不别做饭了。我们在外面随便吃碗面条吧!你午休时间也不多,别弄那些大菜。排骨可以放冰箱,你们明天再吃。”
“那怎么行?你几年没回来了,我肯定要做点好菜请你的!”杨慧笑着劝。
“在外面随便吃一点也行。”神从松知道老婆等下还要赶着去上班,也不想她太奔波,“反正吃完还得再出发,我得把她送回老家去。”
“怎么不在我家玩几天?也不差这点时间啊!从颖啊,你在这里玩几天再回去吧。”杨慧吃了一惊,没想到小姑子到了安市,居然没歇歇就要回老家。
“先不了,嫂子。”神从颖在车上就和哥哥商量过了。她想先回家,总得先搞定了父母,才有心情玩,“我还有点私事呢。过几天再来你这里玩。”
“就这样吧。你先上去把排骨放冰箱。我们在这等你。”神从松对老婆说。
杨慧一笑:“还上去做什么,干脆把菜放在你车上,等下拿回去给爸妈吧。省得他们想吃排骨还得跑镇上去。”
行李箱一直放在车尾箱,没有动。杨慧把手里拎的菜也放进去,一行人往小区外走。
杨慧边走边说:“从颖,等下吃完饭到家里去坐一下。总不能学大禹似的,过家门而不入。”
“嫂子,我们之间还用得着说那些?你别太客气了,我可从来不见外的。”从颖和嫂子的关系挺好。嫂子脾气好,从颖嫁得远,两人相处时间有限,多数都是在网上联系。有时嫂子和妈妈之间,还是从颖在中间转圜。
嫂子的性格是没得说的,就是神妈妈的性格,有时有些计较。好在持续时间不久,被人劝一劝也就丢开了。从颖经常担当这个劝说的角色。
出了小区,又走了一条街,拐一个弯,就看见一大片的饭馆。彤彤恢复了精神,活蹦乱跳地跑在最前面。
杨慧见到一家挺不错的中餐馆,示意神从松就去那一家吃。
神从颖看了看那间饭馆,外面装修得很上档次,想来价格也不便宜。实在不想给哥哥嫂子增加麻烦,他们的车子还在还贷款呢。从颖便指着一旁的小面馆说:“嫂子,我想吃面。一早就起床赶飞机,弄得人头晕眼花的。在外面久了,一回家就想吃家里的小食,特别是这里的排骨面,一想起就流口水。”
“你想吃面?”神从松没想太多,他只关注妹妹想吃什么。
“是啊,可想了!”神从颖点点头,拉住彤彤,不让她乱跑。
“那行。去吃面吧!”神从松做了决定。
杨慧在后面扯了一下神从松的衣服,用眼神示意,意思是妹妹大老远的回来,你就请一碗面?
神从松性格木讷,肚子里没那么弯弯绕绕。他看了一下时间,不高兴地说:“扯我做什么?你离上班还有点时间呢,赶紧进去吃点东西,一会儿迟到就不好了。”
神从颖假装没看见哥哥和嫂子的互动,一把挽住杨慧的胳臂,扯着她往面馆走,笑道:“嫂子,快走吧。我都闻到香味了!”
吃过饭,杨慧叮嘱了几句,让神从颖过几天一定来家里玩,这才急忙赶着去上班。
神从松抱着彤彤,走在前面。神从颖跟在后面。
神从松边走边逗彤彤:“彤彤,你知不知道你有个哥哥?阳阳哥哥!可惜他今天在上学,不然可以陪你一起玩。”
“哥哥?那我过几天再来和他玩啊。”彤彤把舅妈临走的话记在心里。
“好,好!”神从松掂了彤彤几下,引得彤彤一阵尖声,又叫又笑。
车子又开上了高速,从安市到从颖的老家,车程一个半小时。这条路从颖很熟悉,她曾经走过很多次。每次要离开家时,车上无聊,就贪婪地看着窗外的景色。一城一景,每个城市都不一样,或许高楼大厦是一样的,但街边的树木植物,还是能分出些微差别。
下了高速,绕过县城,进入回家的那条路。路边的景色更加熟悉起来,神从颖心里一阵惆怅。
路两旁的独栋小楼多起来,这是发家致富后的农民沿着公路修建起来的。多是二层或三层的小楼,磁砖外墙,铁制大门,内里还能有一个小院子。有些讲究的人家,在院子里种了花草,甚至用砖头砌出一溜花坛,延伸到屋外,这时节虽然未开花,但仍挂着零星绿叶的枝丛,看起来也挺有意思的。
每家屋顶上几乎都装着太阳能,极为醒目。院子里拉了晾衣架,上面飘挂着衣物。
城市渐渐远离,农村的生活氛围越来越浓重。
神从松偏了一下方向盘,避开从公路上突然窜过去的一条土狗。农村人爱养土狗,当成看家护院的好宝贝。狗可不是那么好撞的,现在的行价是,撞死一条,赔一千块,否则不让你走。因此,神从松格外注意路况。
神从松避开狗后,稳稳的开着车子。眼睛虽注意着前方路面,他还是分了一丝神给妹妹。妹妹虽然有说有笑,但看上去和平时不太一样。而且,这时候,不正是彤彤读书的时候吗?虽然幼儿园请假好像比小学请假更不那么耽误学业,但如非必要,最好别耽误孩子上学。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读书,是唯一的出路。
神从松犹豫再三,还是出口问道:“妹妹,是出了什么事吗?彤彤为什么不在学校?这才刚开学。你要回家,怎么不趁着春节时回来?”又笑了笑,“爸妈可想你了。每年春节总要念叨你好多遍。若是哪一年,你在家过春节,爸妈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嗯。”神从颖低低地,从喉咙里应了声。按理说,这件事,她应该先同哥哥通气的。哥哥读的书多,见的人多,经的事多,会比一辈子在土里刨食的父母更能懂她,但彤彤还在车里,三岁半的孩子,说懂吧?还有很多事不懂。说不懂吧?许多话她已经能分辩了。
“我知道你回一趟家不容易,光是机票就够呛。火车又太久,得一天一夜,小孩会受不了。可是,现在不是高铁通了么?下回你回来,就坐高铁。我还是去省城接你。”神从松笑道。
“嗯。”神从颖又应了声,沉默了半天,“我也不喜欢太远。哥,你说我回省城找工作怎么样?”
神从松吃了一惊,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妹妹,想看看她是不是在开玩笑。毕竟妹夫的生意全在兰市,怎么可能搬得过来?如果妹妹回了省城,夫妻不是要分居了么?分居可不是个好事。还是……妹妹的婚姻出了问题?
神从松看了眼彤彤,彤彤正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新奇的景色。
这里不同于城市,高山绵延,植物众多,绿意丛生。路两旁还有不少农田。此时正是农作的时候,不少人正在田地里忙碌着。偶尔还能看到有牛在附近,哞哞叫着。彤彤第一次见到牛,惊奇地看着,眼也不眨。
神从松笑笑:“彤彤,喜欢牛吗?姥姥家可没牛,不过隔壁人家有,到时叫姥爷抱你去看。”
“好啊,好啊!”彤彤笑眯了眼。
汽车飞快的驶离县城,20分钟后到达小镇,从小镇中穿过,再开十分钟就能到达神从颖的老家。
神从颖的老家,名叫神家湾,因为地处一个山湾里,再加上村里人多数姓神,因而得了这个名。从小镇走路到神家湾,大约40分钟,如果骑自行车,20分钟左右。好在中国经济形势好,早些年,沥青路就铺满了整个小镇,直达各处村庄。
过了小镇,经过一处较高的陡坡,之后便全是平坦宽阔的路面。汽车开得很稳,不多时,便到了家。
正文 第 9 章
神妈妈昨天就接到女儿的电话, 说要回来一趟。
虽然时间有点不对, 但神妈妈也没多想, 一门心思沉浸在即将见到女儿和外孙女的喜悦里。神妈妈一大早就起了床, 赶去镇上买菜。她买了一条鲈鱼, 打算给外孙女清蒸。一只老母鸡, 配上干香菇在火里慢慢炖三四个钟。虾也买了两斤, 和鱼一起,泡在水盆里养着,免得到时不够新鲜。
神妈妈一上午就泡在厨房里, 洗洗切切剁剁。和神爸爸的午饭,是用她准备一大桌菜时剩下的一些边角料,随随便便炒了一盘应付了事。
吃过午饭, 神妈妈久等他们不回, 心里焦急,又担心儿子开车的安危, 直到神从颖进家门前, 神妈妈已经给她打了四五个电话, 不断的询问她们走到哪了。
车子驶过熟悉的地形, 越过熟悉的稻田, 拐了个弯, 远远地就能望见熟悉的铁门。
老家还是那个样子。一道铁门围着一栋二层小楼。二楼阳台上飘着几件衣物,楼顶趴着一个太阳能。铁门外面被神爸爸开辟出一圈花坛,里面除了种花, 还有大蒜、香菜、葱。院子里隐约有人影走动。
听见外面传来汽车的声响, 神妈妈从院子里疾步走出来,在铁门里探头一看,惊喜叫道:“快出来!他们回来啦!”
神妈妈一边说,一边伸手拉开铁门,腾开位置,让车开进院子。
神爸爸早就听见了。他不慌不忙地从院外的一片菜地里直起身,提起装满了青菜的篮子,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神从颖心里的悲伤、难过、彷徨,被重逢的喜悦给掩盖了。她看见那道熟悉的铁门,这么多年,铁门还是那个样子,丝毫不见生锈的迹象。她摇下车窗,笑着向妈妈打招呼。神妈妈已经围了过来,站在车外,弯着腰,从半开的窗户往里望。
“彤彤!还记得姥姥不?姥姥可想你了。姥姥给你买了鱼和虾,想不想吃?”
彤彤对这个自己在半岁的时候才见过一次的姥姥,完全没有印象。神从颖赶紧哄她:“这是姥姥。快叫姥姥好!”
“姥姥,您好!”彤彤乖乖听话。娇娇的声音一出来,就让神妈妈的心里软成一片。
“哎,哎!好,好!”神妈妈笑眯了眼,眼角的皱纹更深,鬓角的白发似乎也在笑,在风中一阵颤抖。
妈妈老了。
神从颖心里一咯噔,心酸起来,猛然间觉得自己真是差劲。对上,不能陪伴在年老的父母身旁;对下,彤彤的学业都不能保证,她还这么小,就得做留守儿童。神从颖眼眶一阵湿润,感觉眼泪快要掉下来。
不想在妈妈面前哭,怕她担心。正好看到神爸爸从旁边走过来,赶紧转头哄彤彤:“彤彤,那是姥爷。叫姥爷!”顺便背着神妈妈把眼泪憋了回去。
神从颖再转过头来,脸上一片平静,完全看不出异样:“爸。你又在摘菜呢?什么菜?菠菜吗?我最喜欢吃了。彤彤晚上也多吃点菠菜!”
“好,回来就好。先进来!”神爸爸提着篮子说道。彤彤从妈妈身上探过身子,好奇地看着这陌生的一切。
“妈,你先往旁边让一下。等我把车开进去啊!”神从松无奈地笑着说。
神妈妈一听,赶紧让开。神爸爸把铁门拉了拉,尽量大打开,怕刮到儿子的车。
院子里的一切看着都那么亲切。左边有一口水井,上面盖着铁丝编的细小网格的盖子,盖子上面放了一个蓝色的塑胶桶。水井旁边不远处,是一个石砌的洗衣台。许多年前,神家还没有洗衣机的时候,就是在这个石台上洗衣服的。洗衣台下面连接着一根水管,直通往院外的排水沟。有了洗衣机后,这个洗衣台就沦为洗手洗菜的地方。
院子右边的东西很少,靠里摆放着一个架子,架子上放了几个竹筐,分别晒着萝卜干、香菇、干菜。地面上零散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竹篮。
神从松把车开进院子,神妈妈赶紧上前把架子和竹篮又往里移了移,就怕挡着儿子停车的地方。
难怪这边这么空,原来是特意留出来给哥哥停车的。神从颖一边想,一边探头看着前后,想帮哥哥看着点。马上,她就意识到用不着她了。因为神爸爸站在前方,双手打弯,嘴里说着:过来点,上来点,停!
神从松听着老爸的指挥,把车停好。一行人下了车,彤彤有点好奇,但环境太陌生,她紧紧跟在妈妈身边,不敢乱走乱动。
神妈妈脸上带笑,跑回屋子抓了一把糖出来,不理彤彤的冷淡,硬把她抱在膝上,一边逗她说话,一边把糖塞给她。
彤彤本来有点不自然,可终究抵挡不住糖果的诱惑。她看了一眼妈妈所说的姥姥,慢慢剥开一粒糖,扔进嘴里,笑了。神妈妈见孙女笑了,自己笑得更开心。
神从颖在一旁看着这一老一少的笑脸,心里也高兴起来。
阳光灿烂,白云飘渺,天空湛蓝。一条宽阔的斜坡土路,从院子连接到外面的沥青公路。路两旁有许多电线杆子,上面停歇着许多麻雀。不远处,是许多户人家,连绵成片。屋前屋后环绕着菜地和田地。菜地里青菜郁郁,田里的麦苗也绿油油的。山里的空气特别清新,格外好闻。
和神家相隔较近的几户邻家,听见动静,都过来瞧了瞧热闹,打了声招呼,邀请兄妹俩去家里玩,然后就散了,各自忙正事去了。
神爸爸指挥儿子停好车,这才把地上的菜篮子拎起来,一边往洗衣台走,一边笑着调侃道:“你妈为了给你们做饭,从早上起就开始忙活了。中午都是随便吃的一点,我说做点好吃的吧?她非说要等你们回来才能做!”
“你这人……”神妈妈正在逗外孙,听了这话哭笑不得,“中午吃和晚上吃有什么区别?晚上和孩子们一起吃,不是更好?”说完,也不理他,径自逗彤彤。
“哎呀,我们不在,你们也要吃点好的,不要尽想着省给我们!”神从松锁好车门,站在院里伸了个懒腰。他今天可是累了,早上五点就起床,赶去省会机场,一直没停过。
“爸,那你晚上可要多吃点。”神从颖笑着说,去帮神爸爸洗菜,回头对哥哥道,“哥,你去睡一会儿。开一天车,肯定累了。对了,你明天上班不?”
“要啊!明天又不是周末!我还想着晚上赶回去呢!”
“那也太累了。早知道我就不让你接了,我该自己坐车回来的。现在过了春运,车站也没那么挤。”
“说什么呢!妹妹回来,哥哥不接怎么行?”
“等下别回了,在家睡一晚,明早我早点叫醒你。你赶着不迟到就行。”神爸爸一边从水井里打水,一边道。
“是啊,哥。回去得开一个半钟头,明天早点走,不会迟到的。没休息够,开车危险。”
“行。我去躺一躺,等下起来再和你们聊!”
神从松又逗了彤彤几句,然后转身进了他的房间,倒在床上玩了一会儿手机,给老婆打了个电话,报告自己已经到家。杨慧劝他今天别回,明天一早再回。神从松从善如流地应下来。
井水冰凉。神爸爸打好水,从颖挽起袖子,帮着洗好一篮子菠菜。家里的菠菜和城里卖得不一样。个头小些,看着没有外面的脆绿,但吃起来菜味很浓。
“爸,等下菠菜凉拌吧?多放点蒜蓉,彤彤爱吃。”一想到凉拌菠菜,神从颖的口水就开始分泌。
“行!家里的菜多得很。你随便吃,多少都有!”神爸爸看着女儿,眼底全是笑意,“你还是别洗了,等下把外套/弄脏了。”
神从颖穿着一条加绒的黑色运动裤,上身是一件配套的运动衣,外罩一件白色羽绒服。脚上穿着一双板鞋。神从颖的头发过肩,为了行动方便,常年都是在脑后随意绑成一个揪揪头。
这身打扮,别说在城里了,就是当今发达的农村,也属于打扮落伍。村里的年轻姑娘们,哪个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幸好女儿皮肤很好,白白嫩嫩,还没有一丝皱纹。
神爸爸看了看女儿全身,借口会弄脏白外套,把她赶到一边,在心里叹了口气。
神从颖没意识到老爸的心理活动。自从生了彤彤后,她的穿着打扮一切以方便干活、舒适出发。若是被婚前的朋友见到,估计惊得嘴里能扔进一颗生鸡蛋。
神从颖被老爸赶开,在旁边站了一会儿,掉头去看彤彤。只见彤彤被老妈抱着坐在小板凳上,神妈妈手里端着一个小碗,碗里有一些肉,正在慢慢喂彤彤吃。
“妈,你这喂的是什么?”神从颖好奇地问,走过去,伸出手指,想掂一个来尝尝。
谁料,被神妈妈一巴掌拍开,嘴里斥道:“是鸽子肉!这东西肉少,我买了两只,弄出来只有这么点,厨房里还有一小半。这是弄给彤彤的,你可别抢!家里的腊鱼腊肉香肠可多了,你随便吃。这个你就别抢了。”
神从颖讪讪地收回手,嘴里“啧啧”了两声,感觉自己的地位越降越低了。
“我下次再多买几只,也给你分两只。今天你就先别抢了。你看彤彤多爱吃啊!”神妈妈虽然疼外孙女,可也疼女儿。
神妈妈一边慢慢喂彤彤,一边闲聊似地问道:“对了,不年不节的,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彤彤不用上学?”
来了,来了。就知道回家会面临这些事。不过,这些本来也逃避不开的。
神从颖呵呵干笑两声:“想你们了呗!”
神妈妈瞪了她一眼:“你就哄我们吧!不过,还好是幼儿园,以后最好别这样了,影响孩子学习。彤彤,姥姥可爱你了,你爱不爱姥姥呀?”神妈妈一边说,一边将脸贴到外孙女的脸蛋上揉了几下。
正文 第 10 章
陈志宏心里赌气, 气老婆居然说出把小孩送回去的话。他知道, 老婆一旦真的把小孩送回去, 将来未必会在他所在的这个城市上班。结婚前, 老婆在和他相邻的市上班, 她的工作, 她的朋友, 她的关系网,全在那边。婚后,只身过来他这里。
这五年里, 也没见老婆发展出一个新朋友,她整天都是做家务,带小孩。记得刚怀孕的时候, 她还有点心情想着给自己买两件漂亮的孕妇装。孩子一出生, 她心心念念的全是商场童装什么时候打折?小孩该添两件衣服了。
凭良心说,他对老婆还是满意的, 如果她不那么唠叨就更好了。神从颖比他年轻, 学历比他高, 长相也很漂亮, 最难能可贵的是皮肤特别好, 又白又嫩, 比那些整天擦脂抹粉的女人好看多了。她还很爱干净,尽管家里有小孩,仍然把家里打扫得窗明几净。每次他回家, 总能看到干净的地板, 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
他到有小孩的朋友家玩过,简直就像一个战场。小孩的玩具扔的到处都是,家里全是散落的各种物件,和他家完全不一样。为此,他趁着难得不出门的周末,观察过老婆。发现自己的小孩和别人家小孩一样,也会到处扔玩具,把家里翻得乱七八糟。只是每隔一两个钟头,神从颖就会收捡一次,一边把东西摆放整齐,一边教小孩,自己的玩具自己收拾。
她在客厅的一角,划出了一块地盘,是属于彤彤的地方。她所有的玩具都在这里。如果哪样玩具出了这个包围圈,就会被神从颖视为她不想要了,就会把它丢掉。神从颖试着丢过一两个不那么重要的玩具,彤彤被唬住,从此,再不敢把玩具到处乱扔。
陈志宏赌气不想回家,由着性子赌了一个通宵。
她爱回就回吧,反正是自己的老婆,就算想离婚,还得我同意不是?她还能飞了不成?
第二天早上,陈志宏从麻将桌上下来,说不清为什么,第一次,他居然有点不敢回家。站在楼下呆怔了几分钟,最后还是转身去上班了。
整个上午,陈志宏都有点心不在焉。神从颖是不是真的回老家了?她没那个胆吧?离了我,她吃什么,喝什么?也许她只是威胁自己的呢?不过,看她的神态,又有点不像。陈志宏也算挺了解她,如果她大吵大闹,事情或许还有救。如果她很平静,那就说明她真是下定决心了。
陈志宏不停地瞄着手机,按往常来讲,这时候神从颖早就该打电话来,问他中午想吃什么菜。快到11点,手机仍未亮过。陈志宏心神不宁,决定提早溜号。叮嘱了工人几句,说自己要去见一个客户,这才溜出来。
陈志宏开车回了家,从工厂到家里,开车不用五分钟。以前神从颖说过他很多次,这么短的路程,为什么不走路呢?既锻炼了身体,又省了油钱,还环保。陈志宏嗤之以鼻,买了车不开,放着生锈啊?自己身体不好吗?他最高记录是连续在麻将桌上坐了36个钟头。
陈志宏停好车,回到家。打开门,家里空无一人,饭桌上干干净净,没有往常的杯盘碗筷,两间屋子房门紧闭。
陈志宏心里一沉,连鞋也没换,冲进屋里,扭开房门,一片空空荡荡。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唯独不见老婆和孩子的踪影。陈志宏又冲进厨房,这里也没人,厨房被打扫得干净整齐,锅冷冷的,干净的灶台上找不见一根菜。
“妈的!”陈志宏愤骂了一句。心想,或许她只是生气,所以领着小孩出去玩了,连饭也不做了!
陈志宏从厨房退出来,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想打电话给老婆问问,又拉不下那个脸。他黑着脸,玩了一会儿手机,看了一会儿赌博的网页。他猛然间想起一件事,走进神从颖的房间,蹲下来往床底下看。
果然!行李箱不在了!
陈志宏拉开衣柜,衣柜里少了许多衣服。又拉开床头的梳妆台,抽屉里没了瓶瓶罐罐。虽然陈志宏不太懂这些化妆品,但他看也看多了,知道神从颖有好些瓶瓶罐罐。她天生皮肤好,因此在护肤上花的钱并不多。通常买的都是超市开架货,但水、乳、霜俱全。因为担心小孩会乱碰,所以她一向是放在抽屉里的。
陈志宏叹了口气,倒回沙发里。
往常这时候,虽然神从颖会因为他昨晚又去赌了而摆脸色给他看,但好歹饭桌上会放着热菜热饭,其中有两道必是他喜欢吃的菜,彤彤也会因为他回家,尖声叫着“爸爸,爸爸”,扑到他身上,要求他陪她玩游戏。
陈志宏皱紧了眉头,不敢想象神从颖会如何跟岳父岳母说。
陈志宏想起了他第一见岳父岳母的情形。那时的他,一脸憨厚,细细向岳父岳母说着,他一年大约能赚多少,生意如何不错,两年内肯定能买上房。岳父岳母笑着听着,反而劝他不要急,说等买房时,他们老两口也会尽力赞助的。
结婚时,陈志宏没有给彩礼。神家没有主动提,陈志宏便也不提这茬。
当时,神家那边的行情是,结婚由男方提供一套房,彩礼五万,加三金。陈志宏家……不提也罢,比神家这边更贵。再说陈志宏从小就爱赌,小小年纪不上学,一天到晚和村里人混在一起赌钱,当地人都不乐意把女儿嫁给他。
神从颖和陈志宏不同省,压根儿就不了解他的实际情况。
神妈妈当时挺满意这个女婿的,模样还行,个头也高,一米七二的身高配一米六的女儿,足够了。而且听起来经济条件不错,女儿将来也不会受苦。倒是神爸爸颇有微词,主要是神爸爸觉得他是外省人,担心了解的不够全面,生怕女儿将来会吃亏。神爸爸一直倾向于在当地,找个知根知底的女婿。奈何女儿一直在外工作,跟她说过几回,次次都被推拒。
神爸和神妈中午有一个固定节目是必看的——今日说法。某一天,今日说法里上演的是一个女人,找了一个外省的男人,结果婚后才发现那男人原来在当地早就结过婚。神爸爸看完这一集,心里无限担忧。
后来,神妈妈打电话给女儿,把这事说了说。神从颖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说怎么可能!
婚礼也没有办。陈志宏的说法是懒得搞这些,太麻烦。就算能收些礼金,可自己又不靠着那礼金发财,再说将来人家有事,也得还回去。神从颖毕业后,一直在外地工作,这些年在这座城市,也仅有几个同学及一些同事。如果真的算起来,能让她请来吃喜酒的,可能都凑不到一桌。所以,也就没再提这事。
神从松倒是打了好几次电话,要求妹妹回家办婚礼。说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结婚怎么能不办婚礼呢?神从颖推了推,说太麻烦了。神从松拍着胸口保证:你只管回来,一切我帮你搞好,你俩只出个人就行!
神从颖到底还是拒绝了哥哥,因为陈志宏说他没有空,说最近厂里忙。
后来,还是和陈志宏回他的老家办结婚证时,由公公出头,在家里摆了几桌,请了一些亲戚吃了一餐饭就拉倒。
没有婚礼,没有婚纱,没有宾客满座的情况,只有最亲的几家人,零星地坐了几桌。那天,神从颖穿着一件红色外套,这还是婆婆提醒的,说让她穿个红色衣服。匆忙之下,在小县城随便买了一件。款式一般,质量一般,红倒是红得挺正。
事情过去就过去了,神从颖没纠结这些。心想,只要他对自己好就行。
陈志宏心里烦燥,一想到神从颖可能会在她父母面前说的话,他就觉得难堪。暗自运了会儿气,丧气地想:大不了以后少和岳父母见面就行了。
陈志宏乱七八糟地想了一会儿,困意涌上来,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一觉,直睡到下午四点,还是被客户打来的电话吵醒的。陈志宏接完电话,想起厂里的那摊事,于是打了个电话给主管,清清嗓子,说,自己还在陪客户,下午不能过去了,让他多盯着点。
肚里咕咕叫,陈志宏先上了个洗手间,出来时,洗手间地板上的水把皮鞋的鞋底打湿。陈志宏走到厨房,翻了翻厨柜,又倒回到客厅,翻了翻冰箱,什么都没有。
陈志宏生气,砰的一声甩上冰箱门。
走到房间,拉开衣柜门,取了两件衣服,在沙发上换下来。拎着包,走到门口,正打算换鞋,脚都提起来了,这才发现自己脚上并没有穿拖鞋。于是,在地上重重的跺了跺脚,打开门出去,将一室的凌乱都关在屋内。
沙发上散落着衣物,有一件还掉在了地上,沙发布垫被躺得皱皱巴巴,活像90岁老人的脸。从洗手间到厨房,再到客厅,再到陈志宏的房间,两行脚印格外清晰,黑黑黄黄,多么像一个肮脏狼狈的人,脸上掉落的两行污浊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