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暮色渐浓, 忠义伯府各处都上了烛火, 只西北角一处院落仍旧黑着, 伯府二姑娘谢安宁一手支撑着下巴坐在桌边, 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某处。
  
  午后, 祖母院里传了话来, 已经为她定下了一门亲事, 半个月后出嫁,对方是吏部员外郎杜家的嫡子,她嫁过去便是嫡妻, 许多人求都求不来的。传话的刘嬷嬷是这么说的。
  
  安宁轻笑一声没有说话,她是堂堂伯府嫡女,婚配吏部员外郎——从六品官家的嫡子, 这样的亲事也是求来的?
  
  送走了嬷嬷她便一直坐在这里。祖母不喜欢自己, 她是知道的,这么些年, 该她尽的孝道她一分没少, 偏就换不来祖母的疼爱, 就连这亲事也是祖母亲自定下的, 她能说什么呢?
  
  在祖母心里, 那个庶出的姐姐才是她的心头爱, 她一个自幼丧母的嫡女,纵使再如何费力讨好也是不及的。
  
  “小姐,天色不早了, 现在可要用晚饭了?”大丫环绿菊点了油灯进来放在桌上。
  
  安宁这才回过神来, 看看天色已然黑透了,才惊觉已经枯坐了一下午,她点头,绿菊应了声走出去。
  
  火光微动,映照在安宁脸上,让她有了一丝温暖,也罢,嫁便嫁吧,反正这个家也不想待下去了。
  
  不一会儿,绿菊便端了饭菜进来,“小姐,已经热过好几遍了,不如刚做出来的好吃,您将就着吃些。”小姐坐了一下午不让任何人打挠,若不是时间太晚了,她也不会进来,配了那样的人家,真正的是委曲小姐了。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似是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吧。”安宁小口的吃着,虽是不受重视的嫡女,可伯府的家教甚严,尽管心里似有块大石堵着,她的吃相依然很完美。
  
  “没……没什么。”
  
  绿菊跟在她身边好些年了,她怎会不了解,绿菊这样定是有事了。安宁放下碗筷,看着她,明亮的眼眸执着坚定,绿菊在这样的眼神里慢慢低下头,片刻后又重新抬起,似下定了决心,“小姐,她们说,她们说杜家的公子就是那个自小被打发到寺里修行的,前两日才被家里接回来,清心寡欲的,与真正的和尚没……没什么两样。”
  
  绿菊一口气说完,眼泪就不觉的掉了下来,“小姐,她们这是将您往火坑里送啊。”
  
  安宁怔了怔,才牵了牵嘴角,端起碗筷来继续吃着,“无妨,祖母既然应了,对方便是公公我也得嫁。”
  
  绿菊忍不住跪下来握住安宁的手,想说些安慰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感受到她的善意,安宁又笑了笑,她院里的丫头婆子本就不多,这些年多亏了绿菊,“明日问问李嬷嬷有哪些需要准备的,可不能闹了笑话。”李嬷嬷是她母亲的陪嫁丫环,母亲去后就留下来照顾着她。
  
  绿菊点头,将眼泪擦干,小姐这样艰难,她可不能再给她添堵了。
  
  一顿饭很快也就吃完了,这一夜,安宁躺在床上许久未能睡着。
  
  从前与继母一同出去赴宴时曾听说过杜家,杜家老太太共生了两个儿子,长房杜元慎任户部尚书,是个明白人,内宅安祥;二房杜元嘉,就是她要嫁过去的那房,任吏部员外郎,尽管有长房相帮扶着,年过四十了,依然只混到了从六品的官,如此也便罢了,偏偏这个杜元嘉还是个宠妾灭妻的,她要嫁的便是他的嫡子——杜修竹。
  
  杜修竹自幼被送到寺里修行,说是为了家宅祈福,可明眼人都知道,是那姨娘使的诡计。本来也没打算将他接回来,说来也巧,一个多月前,正是新年的时候,庶长子杜清竹外出游玩,不知怎么给伤着了,虽是性命无忧,却不能尽人事了,他成亲两年有余,妻子陆氏并无所出,为了这一房的香火考虑,杜家才决定将杜修竹接回来。
  
  他已经二十了,甫一回来,杜家便急着给他张罗亲事,没多久,这亲事就落在了谢安宁头上。
  
  初春的夜很是清冷,安宁缩在被窝里,将这些听到的消息一一整理出来,越发觉得身上寒颤颤的。
  
  若是母亲还在多好!
  
  ×××
  
  第二日一早,安宁早早的就醒了,唤了李嬷嬷过来,问了她哪些是要她亲手备下的东西后,才去给谢老太太请安。
  
  待走到松鹤院的正堂时,远远的便看见谢安敏伏在谢老太太膝上,眼里带着笑意不知说着什么,谢老太太听了立即爽朗大笑起来。
  
  见谢老太太笑了,下首的继母朱氏也跟着笑,场面说不出的温馨,安宁心中一动,踏脚走了进来。
  
  见她进来,谢老太太立即敛了大半笑容,朱氏仍微笑着看过来,“安宁来了,快些坐下。”
  
  老太太不喜欢她是放在明面上的,府里人个个都看得出来,年仅十一岁的四妹谢安敏早已过了会察颜观色的年纪,她一向亲近老太太,老太太不喜欢的,她也一样讨厌。此刻,谢安敏正侧头着她,眼神里丝毫不掩饰她的鄙夷,安宁扫了一眼,就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应了继母的话,安宁依次给谢老太太和朱氏问了安,才同往常一样寻了个末端的座位坐下。
  
  目光扫过堂上,三妹谢安心挨着朱氏坐着,低头喝着茶,如同往常一样,只当自己不存在,庶长姐谢安如还未到,她一向不是最早的吗,今日如何迟了?
  
  正想着,门外有人影浮动,谢安如踱着莲花步款款而来,她本就生得极美,红唇晧齿,肤白胜雪,今日穿着件红衣,更衬得整个人明艳动人。
  
  “祖母,安如来晚了,您可得罚我。”谢安如人还未踏进来,声音就先飘了进来,甜甜的、软软的。
  
  谢老太太这才又露出笑颜,笑着朝她招手,“快到祖母这里来。”老太太偏爱这个庶长女,就连继母所生的两个嫡女也没法相比。
  
  谢安如笑出了声,先朝朱氏行了礼,才走过去半跪坐着给谢老太太捶腿,谢老太太哪能让她做这些事,忙将她拉起来坐在自己身边,又看了好一会儿,满意的点了点头,“真是愈发讨人喜欢了。”才让谢安如坐了回去,也顺势让谢安敏坐到了朱氏身边。
  
  甫一坐下,谢安如的目光就落到了安宁身上,“还没恭喜二妹配得佳婿。”说着,她拿帕子掩了掩唇角,似在掩饰她的笑意,配了那样的人家多半也是守一辈子活寡,她怎能不笑?
  
  绿菊站在安宁身后,恨恨的看了眼谢安如,明明小姐才是嫡出,她凭什么这么说,仗着老太太喜欢也不能这样明里暗里讥讽。
  
  正要替安宁辩解几句,就见安宁将帕子送过来,示意她不要急燥,然后笑了笑,语调听不出任何情绪,“多谢长姐。”
  
  谢安敏也看过来,“二姐,以后得多生几个小外甥,妹妹我最喜欢陪小孩子玩了。”
  
  安宁一听“扑哧”笑了,“四妹也不害臊,怎能把生孩子这种事挂在嘴边。”说着,她看了眼朱氏。
  
  朱氏却并未看她,目光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旁谢安心仍自顾自的喝着茶,不参与也不阻止。
  
  安宁这一笑,绿菊的心都纠在了一起,四小姐真是心狠,明知道小姐哪里最痛,她就往哪里戳。她心疼小姐,可她要是冒然出声,只怕小姐苦心遮掩心思的努力就白费了。
  
  谢老太太的目光这才终于落在安宁身上,“安宁,你可怪祖母?”
  
  安宁正低头喝着茶,听了这话,她放下茶盏,抬头看过去,声音清淡又不失恭敬,“安宁不敢。”
  
  谢老太太颌首,虽然极不喜欢她那清淡的模样还是解释了,“杜家的公子自幼在寺里长大,性情纯良敦厚,你这孩子性子又是个清淡的,总得配着这样性情的公子才不至被欺了。”
  
  纯良敦厚,呵,哪个和尚不是纯良敦厚的?
  
  早就想将她扔出去,偏还要说出这些骗人的鬼话来,真当她是三岁的孩童吗?安宁虽然不说,心里却清楚得很,既然这么好,怎么不让你的宝贝大孙女嫁过去?
  
  虽然早已知道自己不得老太太喜欢,可临到这事,她还这样说,安宁的心里真真的凉透了。
  
  饶是心里再如何难受,她还得恭敬的回话:“多谢祖母为安宁考虑周详。”小心翼翼活了十四年,倒不必为了这最后的半个月撕破了脸。
  
  长姐未嫁,倒让她先嫁了,如此不顾及脸面的事忠义伯府也做得出,只怕现在京中所有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吧,她这样嫁过去,可会有好日子过?况且还是那样的人家,老太太当真是为她考虑了!
  
  老太太看着安宁的脸色并未因自己的话有所动容,还是那一成不变的清淡模样,不知这个孙女是真的单纯还是心思深沉得可怕,她叹了口气不再多想,左不过很快就嫁出去了,再也不用看到这张脸了。
  
  看到这张脸她就想起她早逝的夫君,若不是因为这张脸,她的夫君怎会早早的就去了,克害家人的东西还是尽早扔出去的好。
  
  尽管这样想着,她还是慈爱的看着谢安宁,如同看着其他几个孙女一样,只是这慈爱并未到达眼底,“婚期是忽忙了些,杜家人比较着急,若是错过了这个吉日,下个吉日还得等上四个月,所以也只能如此了,只委曲了你这孩子,”她顿了顿,“婚事紧迫,你定也有许多事要忙,明日起便不必来请安了吧。”
  
  安宁敛了目光,更显得低眉顺眼,“多谢祖母体恤。”
  
  朱氏看在眼里,情绪并未有所波动,只不痛不痒的说了句:“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只因没了生母,又不得老太太喜欢,配了那样的人家,也是可惜了。
  
  众人又说一些话,才从谢老太太屋里出来。
  
  谢安如三两步赶上来,亲呢的牵着安宁的手,笑着说:“二妹,姐姐去你屋里坐坐。”虽是征求意见,语气去不容安宁拒绝。
  
  安宁点头,一年也不见得她来自己屋里几回,今日怎的就要来坐了?难道还没笑够?
   正文 第 2 章   谢安宁住的院子在伯府西北角, 名唤落月居, 院如其名果然寂寥, 谢安如很少来走动, 粗略打量了几眼甚是鄙夷, 一个嫡出小姐的院子竟然连她这个庶女的也比不过, 真不知该是可怜还是可悲。
  
  进了堂屋, 谢安如摒退了丫头,与安宁两个人关起门来说话。
  
  “二妹,本以为祖母会多留你几年,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出嫁了,这些银子你拿着,权当为你添嫁妆了。”谢安如说着, 亲呢的拉着安宁的手, 将一个小小的钱袋子放到她手上。
  
  相处这么些年,谢安如什么性子安宁是一清二楚的, 她可不会单纯的以为她真的只是来给她添嫁妆的, “多谢长姐。”收了银子, 她顺势将手从谢安如手里抽了出来, 继续说:“以后祖母还得有劳长姐多加孝敬了。”
  
  谢安如点头, 略一思肘, 将声音放得低了些,“我听说你那准婆婆性子极好,是个十分容易相处的, 如此你嫁过去, 家里倒也放心。”
  
  准婆婆刘氏性子柔婉,又没什么主见,是以被那妾氏吃得死死的,也因太过柔婉,准公公对她亦提不起什么兴致,这些年,刘氏在杜家的日子十分艰难,若非刘家还有些实力,准公公不敢轻易得罪,只怕早就休了准婆婆将那妾氏扶正了。
  
  安宁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谢安如自己一人说得无趣,她想了想,把心一横,也不绕那些弯弯道道,直言不讳的将来的目的说了出来,“我听闻刘家的大公子刘子希生得眉清目秀,很是俊俏,二妹若是有心,以后可否为姐姐引见一二?”
  
  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还没嫁过去呢,她这长姐便打起这个主意来了,不知老太太若是知道了会是什么想法?
  
  见安宁没有马上应承,谢安如立即起身,心事被捅开,对方又没什么反应,她又羞又恼,语调十分僵硬,“若是二妹无心,就当没听过这话吧。”
  
  说着,她目光瞥了眼桌上放着的她刚给安宁的银袋子,似是十分心疼,安宁只作看不见,给了人的岂有收回去的道理,谢安如玉足狠狠一跺,不再逗留就快步走出去了,临走还不忘挖苦一番,“左不过就是去守活寡的,还端起架子来了。”
  
  绿菊见她气呼呼的离开,自门外进来,顺手收了桌上的钱袋子,“小姐,足足有十两呢,大小姐今儿怎的如此大方了?”
  
  十两银子,他们小半个月的月例呢。
  
  安宁只笑着吩咐她将银子收好,不由感叹这谢安如美则美矣,却也是个没有脑子的,那种事她如何做得?就算做得,又凭什么帮她,难道就凭她这十两银子的添妆,还是凭她平日里的挖苦讥讽?
  
  她自己都已经被这伯府扔出去不管了,她又何必还要管这伯府里的人,左不过都是一群自私自利的淡漠人罢了。
  
  经过昨日一夜,她也想明白了,既然都是要嫁,若那杜修竹是个良人,她便全心全意为他,若他也是个混人,那她便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是以这银子,她得想办法多要些才是。
  
  “绿菊,将绣绷拿来。”左右现在无事,那些个该准备的物件也该准备起来了。
  
  绿菊应了声,见谢安宁心情开朗了,她的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如此又过了数日,眼看着出嫁的时子就在眼前,安宁拿着管家送过来的嫁妆清单,再比对着母亲之前留下的,手不由得攒得紧了,母亲留下的嫁妆本就是要给她的,这点李嬷嬷早就对她说过,可清单上的东西连母亲嫁妆的一半都还不到,这伯府里的人脸皮真是比那城墙还要厚上几分,竟连母亲的嫁妆都想着私吞。
  
  这日午后,估摸着谢老太太午睡也该醒了,安宁来到松鹤院,一看见老太太,她就悲从心中来,扑到老太太怀里恸哭出声,“祖母,孙女以后不能在祖母跟前尽孝,祖母当好好保重才是……”
  
  谢老太太本就不喜欢她,这时候又见她哭得毫无淑女仪态,当下更是厌恶,安宁只当作不知,继续扑在她身上恸哭,任刘嬷嬷怎么拉也拉不走。
  
  老太太一手抚额,被她哭得甚是头痛,估摸着她是看到嫁妆清单伤心过度了,眼下只想着快些将她打发走,“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你娘留下的那些嫁妆你就都带走吧,本也不多,你且都收着。”
  
  得了这话,安宁才慢慢止住哭,“祖母,孙女舍不得您啊~”
  
  说着,又待恸哭出来,一旁的刘嬷嬷见状,赶紧将安宁拉开,“二小姐,老夫人今日头风犯了,吵不得,您还是快些回去吧。”
  
  安宁这才抬起头,瞧着谢老太太果然神色不太好,她又说了些让老太太注意身体的话,才退了出来。
  
  本就是她母亲留给她的东西,她却还要这样哭上一哭才能得到。
  
  刘嬷嬷有些不解,“老夫人,东西既然要给,为何不一下子给齐了?”
  
  谢老太太点头,“她娘的那点东西我们伯府还看不上,先前不愿全给,只是看不惯她那一副清淡的模样,不想让她这么容易就得到,她心里越堵,我这心里才越痛快。”
  
  谢安如听说这事的时候正坐在谢安心的院子喝茶,直到这时她的一口气才顺了些,“活该是个守活寡的,倒真该好好哭一哭的。”说着,她放下茶盏,拿帕子掩了唇轻笑出声。
  
  谢安心扯了扯嘴角,没有接话。傍晚的时候,她带着善意来看安宁,给她添了二十两银子的妆,又说了些姐妹情深的话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安宁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她这个三妹才十四岁,可行事最为妥贴,是一众姐妹里最有心思的一个,为人处事处处与父亲十分相像,所以也很得父亲宠爱,她对谁似乎都一样,不刻意亲近也不刻意疏远,但安宁知道,其实她从未把谁放在心上。
  
  吃了晚饭,安宁想着还是应该去一趟父亲那里,明日便要出阁,总是要去跪一下的。
  
  父亲也不喜欢自己,自出生到现在,安宁就没见父亲对她温言说过一句话,虽是如此,每个月的月银倒也不曾少了她的,虽说里面有她的一些筹谋,但能做到这样,她也没什么好报怨的,不论父亲待她如何,于她总是有生养之恩的,她去瞌个头说些话,也是应当。
  
  这么想着,她便去了谢端仪的书房,这个时辰他一般都在那里看书。
  
  安宁所住在落月院是整个府里最偏的西北角,想要去前院必得穿过整个后院,绿菊跟在她身后,提着个灯笼,却并未点上,现在天色尚可看见,只防着回头时天色晚了,小姐看不见脚下的路。
  
  暮色下,府里的各色景色俱显出一种朦胧的美,与白日里的大相径庭。各处院落皆是如常的样子,没有因她的婚事有丝毫喜庆之色,就连她自己的院子也是绿菊坚持挂了几排红灯笼才显得略喜庆一些。
  
  听到下人来报,谢端仪愣了一下,似是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还有这么个女儿,她来做什么?
  
  不一会儿,谢端仪看到了低眉顺眼的谢安宁,初春的夜晚仍似冷冬,她看上去穿得很单薄,难道是故意来这里讨可怜的?那两个姨娘就经常这么做,难道她也学上这些投机的手段了?
  
  想到这里,谢端仪面色冷了几分,声音不由也冷了,“这么晚了跑来作什?”
  
  安宁跪下来行了大礼,“父亲,女儿明日便要出嫁了,临行前特来拜别父亲。”
  
  “明日出嫁?”谢端仪显得有些吃惊,他依稀记得这个女儿三月才满十五,如今还未及笈,怎么就要嫁了?
  
  当然,他也就吃惊了一小会儿,内宅的事向来是母亲亲自管理,他倒不必过问太多,于是他问:“婚配的是哪家公子?”
  
  “回父亲,是杜家二爷的嫡子,名唤杜修竹。”安宁恭敬的回答。
  
  杜家二爷,杜家?哦,他想起来了,那家的大爷是户部尚书,只是那家二爷没听说有嫡子,怎的……?
  
  “据说以前一直住在寺里,前段时间方才接回。”安宁见他不明,解释道。
  
  是了,母亲是有提过这件事,既然是母亲选的,定然错不了,“你祖母一向最疼你们,为你选的定是最好的,”说着,他看了看手边,随手拿起一支白玉狼毫,“为父也没什么好送的,就送你这支笔吧,跟了为父好些年,就算是为父留给你的一点念想。”
  
  “多谢父亲。”安宁双手接过,退了出去。
  
  门外的绿菊将里面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哪有父亲连自己女儿的大喜日子都不知道的,小姐的命怎么这么苦?
  
  见安宁出来,她连忙将眼泪抹了,扯出个笑容,“小姐,外头冷,把这披风披上吧。”
  
  安宁摇了摇头,外头再冷,能冷得过她的心吗?
  
  早知道过来是自讨没趣,但于情于理她都该过来辞行,毕竟是生活了十几年的家,说她一点没有感情那是假的,可这里的人都实在叫人寒心。
  
  四更天的时候安宁就被叫了起来,沐浴更衣、梳洗妆扮,等一切打点妥当,一个上午也过得差不多了,外头接亲的队伍似也到了,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安宁挽着绿菊的手,不免有些紧张。
  
  “小姐别怕,奴婢一直陪着您。”绿菊出言安慰,她也不过大安宁三岁,也未经历过这些,只下意识的出言宽慰。
  
  安宁是要带绿菊走的,整个伯府她能相信的也就绿菊和李嬷嬷了,至于李嬷嬷,考虑到她年事已高,待安宁嫁了就放她归乡养老,她院子里的人本就不多,剩下的那些也与她不亲近,她也就管不着了。
  
  盖了盖头,安宁由李嬷嬷扶着,一步一步跨出落月居,绿菊跟在身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还是一样的院子,如今看来却显得十分凋鄙,不知那杜府又是什么光景。
   正文 第三章   今日的杜府非常热闹, 府里的嫡子娶亲, 娶的还是伯府的嫡女, 怎能不好好热闹一番。
  
  安宁被嬷嬷扶下轿, 接住她的是一只宽厚有力的大手, 显然是男人的手, 她的手有些小, 竟被他整个握住。
  
  安宁不禁赫了一跳,赶紧往回抽手,奈何那只手握得极紧, 她怎么也挣不开,心一急,眼泪就不禁涌了出来, 杜家的人怎的如此无礼, 她还未过门就急着给她难堪吗?
  
  看到这一幕,媒婆赶紧走上来, “呦, 杜公子竟亲自出来接亲了。”说着, 她又走到安宁身边, “小姐, 公子出来接亲可是天大的荣耀, 自大历开朝以来,有如此礼遇的女子可是两只手都数得过来的,小姐真是好福气。”
  
  杜公子?杜修竹?
  
  盖头下安宁的嘴角扯了扯, 好福气什么的她是不想了, 只想着在杜家能有个立足之地聊此一生也便罢了。
  
  他的手伸过来,盖头下刚好可以看到,安宁瞧过去,那只手莹白温润、骨节分明有力,说不出的好看,手竟这么好看,不知它的主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安宁不禁有些愰神,任由那只手牵着,直到入了洞房,才将将反应过来。
  
  将她引到床边坐下,听得他到门外小声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绿菊就进来了,“小姐,姑爷说您要是饿了可以吃些桌上的点心,他去去就来。”
  
  安宁点头,却知道并不能真的吃那些点心,免得将来被人笑话一辈子。
  
  外面的热闹之声不时传来,安宁坐在床边都可以感受到那边的喧嚣,她不禁问:“外面人很多吗?”
  
  绿菊笑出了声,“小姐,杜府很重视的,外头的席面足足有五十桌,据说还有贵人送来了贺礼,只不知是哪位贵人。”绿菊很高兴,相比于伯府的不重视,杜府能摆出这么大的排场已经很不错了。
  
  安宁却笑不出来,她从袖中抽出昨夜父亲送的那支白玉狼毫,神情有些戚戚然,“不过是谢伯府扔出来不要的女儿,哪担得起这样的热闹,日后若杜家发现我并没有什么价值,今日越是热闹,他日我的日子就越是艰难。”
  
  绿菊连忙“呸”了两声,“小姐,大喜的日子不可说丧气话。”
  
  安宁把玩着笔,摇了摇头,“你以为父亲为何要送我这支笔,他就是明白的告诉我,与我的那点亲情一笔勾销,从此两相陌路了。”
  
  绿菊吃惊的看着安宁,眼泪又流了出来,“小姐……”应该是小姐理会错了伯爷的意思,伯爷怎会不要小姐了呢?
  
  “我没事,”安宁小声的说着,“于我来说这倒未必是坏事,本还下不定决心与那边一刀两断,如此倒真没什么念想了。”
  
  绿菊十分心疼这样的小姐,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在一旁静默的陪着。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响起了脚步声,主仆俩匆匆收拾好情绪时,门就被推开了。
  
  安宁先看到一双大脚,然后又看到了好些双小脚,大脚在安宁跟前停下。
  
  “可累着了?”
  
  安宁身子一怔,这是……他的声音?如珠如玉,润物无声,很是好听。
  
  “少爷,可以掀盖头了。”说这话的应是位嬷嬷。
  
  安宁可以感到他先点了点头,然后俯下身,小声的对她说:“稍等,一会就好。”
  
  话落,安宁看到大脚转头离去,不过片刻又转了回来,紧接着,头上的盖头被掀起,她看到好些人站在新房里,看着她笑,脸颊突然就烫了,她赶紧低下头,从看到那只手她就很好奇他长什么样,如今却是不敢去看他了。
  
  “请少爷、少夫人喝了这合卺酒。”说话的还是刚才那个嬷嬷。
  
  听了这话,安宁头放得更低了,她似乎感觉他嘴角扯了一下,才将两杯酒端来,递了一杯给她。
  
  手臂交错,她飞快的扫一眼他的脸就赶紧敛了目光,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见二人喝完,一众人纷纷道了贺,才依次退出去。绿菊不知何时也随着众人一同出去了,安宁还没反应过来,房中就仅剩下了他们二人。
  
  “可累着了?”杜修竹又问了一遍。
  
  安宁摇头,刚刚那一瞥,她已将他的面容看了个七七八八,此刻,她的心正“咚、咚、咚”的跳着,根本说不出话来。
  
  匆匆一瞥,犹若惊鸿。
  
  不是说与一般的和尚无异,怎么看着不像?
  
  正想着,脖子上忽然一轻,安宁抬起头,就见凤冠已被他取下放到桌上,他的背影被烛火映照,显得十分高大,她不由看得怔住。
  
  冷不防杜修竹回头看过来,安宁才猛然惊觉,迅速将头低下,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杜修竹走过来,见安宁似做错事的小孩一般坐着一动不动,她的脸色微红,应是被他瞧见羞的,眼眸低垂,睫毛轻颤,看着若无其事,可手却紧紧绞在一起,泄露了她的真实情绪。他想起了寺院后山的那只兔子,被他捉住时也差不多是这样的表情。
  
  安宁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心跳得更加厉害,她是嫁给和尚的,本已做好了守活寡的准备,可和尚却变成了帅公子,这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一定是在做梦,对,是在做梦。
  
  这样想着她就不紧张了,交叠在一起放在下面的手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几乎同时,她倒吸一口凉气,真的疼,不是做梦吗?
  
  杜修竹忽然两个大步就跨到安宁面前,一把抓起她手,她的手细白莹润,摸起来柔若无骨,他的心忽然就跳了一下,再看刚刚掐过的地方,那里已经红了一大块,紫红的瘀血,刺得他眸光生疼。
  
  安宁被他的动作吓到,竟忘了紧张,怔怔的看着他,一下子撞进了他的眼眸,他的眸光深远幽长,如庄严的千年古刹,祥和又似拒人于千里之外,里面的情绪一闪而过,她来不及捕捉就错过了。
  
  杜修竹拿着她的手看了看,复又放下,那双眸子沉静如水,看不出任何情绪,“以后别这样了。”
  
  安宁点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坐在床边等他开口。
  
  杜修竹也在床边坐下,房间里寂静无声,安宁似乎可以听到屋外地龙破土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杜修竹站起身,自顾自脱去了喜袍,“早些睡吧。”
  
  安宁一听顿时羞红了脸,走到格扇后去换衣裳。
  
  回来的时候,杜修竹已经躺在床里边,身上盖了半床被子,闭着眼,不知睡着了没有。
  
  应是没睡着吧?安宁犹豫片刻,也躺进了被子里,身子却不由颤栗起来。
  
  两个人挨得很近,杜修竹忽然握住她的手,“早些睡,明日还要早起。”
  
  他的声音似有种穿透力,安宁听了真的就安定下来,不知不觉睡去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安宁就醒了。她睁开眼,看着陌生的环境不由一惊,随即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成亲了,这是婚房。
  
  转头向床里看,里面空荡荡的,哪有杜修竹的人影。
  
  “醒了?”杜修竹的声音自屏风后响起,唤了张嬷嬷进来伺候她更衣,“张嬷嬷从前是跟着我母亲的,后来随我去了寺里照顾。”
  
  安宁应了声,向他的方向看去,她看见杜修竹递张雪白的帕子给张嬷嬷,张嬷嬷接过看了看,然后笑容在脸上绽了开来,“恭喜二少爷。”说着,她将帕子揣在怀里,才进来给她请安,“恭喜二少奶奶。”
  
  安宁起身,知道她是杜修竹信任的人,便任由她给自己梳妆打扮。
  
  绿菊端了洗脸水进来,一放下就给安宁道了贺,这才忙碌起来。
  
  杜修竹这里没有近身丫环,所以一切除了张嬷嬷外,还是绿菊在打理着。
  
  安宁知道他给张嬷嬷的是元帕,昨日李嬷嬷隐晦的和她说过,她弄不清楚杜修对她的态度,新婚之夜两人躺在一张床上,他竟没有碰她,难道真如传言的那样……清心寡欲?
  
  细想刚刚张嬷嬷的态度,元帕上应是有东西的,是他做了手脚吗?
  
  等一切收拾妥当,杜修竹带着安宁慢慢的往正堂去,另派了小厮前去支会,“待会不要紧张,跟着我叫人就行。”
  
  安宁点头,这样的杜修竹真让人捉摸不透,不碰她,语气却又是关心的。
  
  等二人走到时,正堂上已经坐了好些人,主位上,杜老太太笑咪咪的看着她,看上去十分和谒可亲。
  
  张嬷嬷将元帕呈上去,杜老太太就笑得更灿烂了。
  
  杜修竹牵着安宁走过去,跪下给老太太瞌头,“孙儿修竹带新妇谢氏叩见祖母,给祖母请安。”
  
  话落,自有丫环递了茶盏上来,二人依次给老太太上茶,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给了二人叫钱,又拉着安宁的手将她前前后后瞧了又瞧,“瞧这身段,多半是个好生养的。”
  
  老太太这话一出,底下众人皆跟着应和,安宁却瞥见远远的一人脸色顿时沉了,正要看过去,杜修竹却拉着她走到右边的位置上跪下。
   正文 第四章   安宁正想看清那人是谁, 却被杜修竹牵着给公婆上茶, 安宁这才见着了婆婆刘氏, 生得一副柔弱无骨的模样, 五官极为精致, 年轻的时候定也是个大美人吧, 怪不得能生出这样俊俏的儿子, 只是这样大喜的日子,她却穿得十分素净。
  
  刘氏瞧着安宁也十分喜欢,想着果然人如其名, 安宁静谥,拉着她的手好好瞧了又瞧。
  
  见过了二房的长辈,杜修竹又带着安宁认了大伯杜元慎和大伯母赵氏, 赵氏一看便是精明能干的样子, 从三品的诰命在身,整个人显得十分有气势。
  
  接下来又认了两房的兄弟姐妹, 大房有两个嫡子一个庶女, 二房只杜修竹一个嫡子, 其余一个庶子一个庶女。
  
  安宁这才见到了刚刚沉下脸的那人, 此时她面色早已恢复如常, 正看着安宁笑, “弟妹果然生得貌美,小叔真是有福了。”
  
  她是杜家二房的长媳,也就是杜修竹那个庶出的哥哥杜清竹的媳妇陆氏, 杜清竹已不能人事, 而她嫁过来两年有余竟未能成孕,她哪高兴得起来,就连刚刚那笑,安宁看在眼里也觉得生硬得很。
  
  安宁朝她福了福,“多谢长嫂夸赞。”
  
  杜清竹站在陆氏身边,安宁看过去,除去他不能人事,看上去倒也精神,五官也长得不错,但与杜修竹比起来还是差了很大一截,“见过长兄。”
  
  杜清竹让她不必多礼,他说话不多,语气却是一团和气,丝毫瞧不出他有隐疾。
  
  请了安,依次认了家里的亲眷妯娌,再互相说了会子话,一上午的时间就过去了,中午的时候,杜家二房所有人一道吃了顿饭,安宁这才见到了李姨娘,杜二爷准了李氏坐下一道用饭,刘氏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自顾自的吃着。
  
  吃了饭,杜二爷自然随李氏去了她院里。
  
  刘氏将安宁带到她所住的闻音院,未到院里,安宁就闻着一股檀香的味道,想必长期以来刘氏一直理佛。
  
  进了院门,果见西次间被改成的佛堂,刘氏说:“修竹才十六个月大的时候就被带去了庙里,我整日提心吊胆的,又不得去看他,只得设了座祠堂为他祈福。”
  
  说话间,刘氏将她引到了东暖阁,早有丫头用银炭笼子将里面烤得暖暖的,解了披风,刘氏又吩咐丫头上了些瓜果,两人一边吃着一边说话。
  
  安宁回到南嘉院的时候未时都过了,杜修竹出门去了,她一个人也没什么事做,做唤了绿菊将那天青色的杭绸料子拿来,她准备在里面铺上一层薄棉,然后给杜修竹做件披风,原以为他作和尚打扮,便没给他做,没成想他的日常穿着与一般人无异,那便现在做吧。
  
  初春时节的天气仍是挺冷的,只中午那会有些暖和,屋子里烧了银炭笼子,可做衣裳又近不得笼子,坐下做了一会,安宁的手便凉了。她自己倒没觉得,杜修竹从外面回来,见她正忙着,便上前拿开她的活计与她说话,碰到她的手时却发现冰凉冰凉的,便顺势将她的手捂在自己手里,“这么冷的天做这些做什?”
  
  安宁也不反驳,笑了笑让绿菊将才做了一点的披风收起来,“不是说出去有事吗?怎的这么早便回了?”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说着杜修竹从怀里拿出个纸包递过来,“路上看到便买了,给你吃着玩。”
  
  安宁打开一看,原是包糖炒栗子,还热乎着,一阵一阵透着香气,绿菊闻着香气进来,笑着说:“姑爷,真是有心了。”
  
  杜修竹的嘴角扯了扯,安宁第一次看到他笑,他的笑与一般人的略显不同,似有种超然物外的味道,安宁又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由看了眼绿菊,嗔道:“就你话多。”
  
  绿菊笑了笑,将炭火拨得旺了些就退了出去,炭火温暖,一室春意。
  
  片刻,杜修竹感到安宁的手微微有些出汗就放开了,说:“你别太拘束了。”
  
  安宁点头,又没了话语。
  
  杜修竹拿了本书看,安宁干坐着无聊,想着两人不能总是沉默,得要找些话来说,她想了想,问:“这些年你都一直住在寺里吗?”
  
  杜修竹看着书头也不抬,嗯了声,然后想了想才说:“寺里比家里要自在些,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
  
  “好。”安宁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又沉默了片刻,杜修竹放下书,悠悠的说起来:“玉泉寺建在山上,严格说起来也算半个皇家寺院,可惜香火不再鼎盛,每年再晚些时候,师兄们便带着我去挖竹笋,夏天的时候山上到处都是萤火虫,一闪一闪的……”
  
  安宁静静的听着,脑子里构建出模糊的景像,刚开始还端坐着,渐渐的她趴在桌上听,再渐渐的,她觉得眼皮沉重了许多,迷糊中感觉被人抱起,她努力睁了睁眼,终是敌不过睡意,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天早已黑透,屋子里没有上灯,她支起手臂想起身点灯,手竟没抬得起来,原是被杜修竹紧紧攒在手里,他的睡眠很浅,感觉到她的动作便醒了,抬头往外面看了看,“终于睡醒了?子时都过了,可要吃点东西?”
  
  安宁微微吃惊,不想自己竟睡了这么久,她摇头,“不饿,还是继续睡吧。”
  
  安宁的手任由他握着,又闭上眼,可脑子却越来越清醒。
  
  她将这几天的事情都过了一遍,杜修竹其实对她不错,除了没有和她行夫妻之礼,其他的都挑不出毛病。
  
  她对自己的容貌是自知的,虽及不上长姐的花容月貌,但放在京中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身边睡个大美人,只有是个男人都会动心的吧,可他却丝毫不动心,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越想越离谱,不由轻笑出声,冷不防杜修竹的声音传过来,“想什么呢?”
  
  安宁立即羞红了脸,幸好房里很黑,应是看不见的,“没,没什么,睡觉。”
  
  第二日,安宁早早的就起来了,杜修竹说今日要带她去他的外祖刘家,本来婆婆刘氏也想回去看一看,但杜老太太近日有些咳嗽,她留下来照看着,便又没有去。
  
  刘家与杜家原是世交,相隔两条街,杜修竹的外祖父刘增义现任太常寺卿,刘氏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刘老太太只得了这一个闺女,整日是捧在手心里疼的,没成想到了杜家却受了委曲,所以杜刘两家这些相处得并不好。
  
  马车里,杜修竹大概与谢安宁说了外祖家的情况,让她宽心。
  
  不过两刻钟的时间也就到了,门童见二人来了立即将二人引进来,然后飞奔进去秉报。
  
  刘家的人际关系比较简单,家中只有刘老太爷、刘老太太、大舅刘季陵和两位舅母,刘季陵任羽林卫中郎将,是个武人,只有妻子林氏一人,林氏生了一儿一女,二舅刘季然虽是个文官,可前两年外调出京,只余发妻周氏和独子二人留在家中。
  
  杜修竹将安宁送进内宅,带安宁见了刘老太太和两位舅母,他稍坐片刻便去了刘老太爷的书房,刘老太爷在那里等他,安宁端坐在凳子上陪三位女眷说着话,语气恭谦有礼,落落大方。
  
  刘老太太看着心里十分喜欢,想着不愧是伯府出来的,仪态说话俱是十分得体,嫁与自己的外孙也不算辱没了。
  
  “佳茵怎的还不来,倒是让她表嫂等她不成。”老太太看向林氏,颇为不悦,几人已经说了一会儿话了,还不见她来。
  
  佳茵,刘佳茵?安宁记起来了,是刘府大爷家的幺女,前些日子在谢伯府听人提起过,本也是没什么印象的,只因那下人说,你瞧那刘府的小姐刘佳茵,只比我们小姐小几个月,如今小姐都要嫁人了,她说还不想说人家,她们家便由得她,真正的是好命。另一个下人说,别说刘府的小姐了,就我们府上的大小姐,虽说是庶出,不也还在挑吗?说着,两人还叹了口气。
  
  刘家总是少女儿,刘老太太只得了一个女儿,没成想到了孙辈还是只得了一个,一家人更是捧在手心里疼着,是以老太太这话问出来,林氏也没觉着什么,显然是知道刘老太太并未真的生气,“她那个活脱的性子,一早起来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笑看向安宁,“想必一会儿就来了。”
  
  安宁点头,周氏生得十分文静,一看便是十分温和的人。她将桌上的几盘蜜饯朝安宁面前推了推,笑着说:“来不来都不要紧,即便来了也是说不上两句话的。”
  
  刘家家风淳朴,妯娌里相处得也极好,要是普通的人家,嫂嫂听到这话心里肯定要不痛快,可林氏却没无所谓的点了点头,“这倒也是,她那性子能坐下一刻钟就是烧高香了。”
  
  安宁笑了,随手拿了个果脯小口的吃着,“表妹年纪小,活脱些总是好的。”刘家就这么一个孙女,不宠她宠谁?
  
  “祖母。”安宁正说着,冷不防门口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门帘被掀开,随即进来一阵凉风,一个身穿鹅黄襦裙的女子走了进来,她笑得很甜,像清晨阳光下的花儿。
  
  刘老太太故意板着脸,但语气间却是十足的宠溺,“还不快见见你表嫂。”
  
  刘佳茵这才向安宁看过来,“表嫂,我来晚了。”说着,她就着安宁身边坐下,身子软软的伏在案上,边说边吃着蜜饯,“表哥不在么?”
   正文 第五章   林氏向她看过来, 这个女儿真正是被宠大了, 她刻意忽略她的问题, 正色道:“都是一般大的年纪, 看看你表嫂再看看你, 还不端正坐好了。”
  
  “母亲莫要训我, 我可不爱听。” 刘佳茵她拍掉手里的屑子, 拉着安宁的手,“表嫂,坐在这屋子里实在闷得慌, 园子里的迎春花都开了,我带你去看看吧。”
  
  说着,她拉着安宁就要往外面走, 林氏赶紧出言相阻, “你这孩子,说都说不得了, 当着你表嫂的面也不知道收敛一点儿。”
  
  刘佳茵看向林氏, 将头抬得老高, 显然不同意林氏的说辞, “表嫂又不是外人。”
  
  老太太却是笑了, “由得她们去吧, 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让她们一块玩去。”
  
  得了老太太的话,安宁这才见礼退出来, 身后仍传来林氏的话, “母亲,您也太宠着她了。”
  
  出了堂屋刘佳茵便带着安宁跑了起来,安宁可比不得她,在伯府的时候走路快了都要被训,哪里这样跑过,一路被刘佳茵拉扯着才到了后花园。
  
  刘府的格局不如伯府的大,但后花园倒修得极为漂亮,颇有江南大家的风范,眼下时节尚早,好在园子里多植了些四季常青的树木,看起来倒也是一片绿色。
  
  安宁气儿还没喘上来,就见刘佳茵又要拖着她跑,她连忙摆手,“不……不行了,我实在……跑不动了。”
  
  刘佳茵一边给她顺气,一边低声说:“表嫂,你身子骨这么弱,可吃得消表哥?”
  
  “……”安宁顿时惊呆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然与她谈论闺房之事,就不怕传出去丢了刘府脸面吗?
  
  见她不语,刘佳茵扶了安宁到不远处的亭子坐下,自顾自说着那些不知从啊里听来的言论,很为安宁的身子担心,“表哥在寺里待了二十年,想想也是如狼似虎的,可是你却这样弱……”
  
  安宁听了不置可否,正不知该说些什么,就见刘佳茵的丫头银杏远远的跑来,“小姐、小姐~”
  
  安宁怔了怔,怎么她的丫头也是这般风风火火的?
  
  正想着,银杏跑得近了,“小姐,两位少爷回来了,刚过了二进门。”
  
  “哥哥回来了?”刘佳茵一下子站了起来,显得特别激动,她将安宁也拉起来,“两位哥哥前阵子去丰县拜访一位老师,我本还念着他们什么时候回来,这下好了终于回来了,走,我们看看去。”
  
  杜家新妇如何能如此冒失的去见刘家兄弟?
  
  安宁刚要回绝,可刘佳茵哪里给她说话的机会,拉着她飞快的就朝前厅跑去,安宁本还未完全顺过气来,被这样拉着跑更是说不出话来。
  
  身后银杏见自家小姐又跑起来了还拉着表少夫人,赶紧出言相劝,“小姐,您慢些,这样带着表少夫……”
  
  话示说完,刘佳茵就跑出去老远了,银杏一急,赶紧朝后院跑,这事得赶紧让大夫人知道。
  
  等刘佳茵到二进门的时候,安宁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这头听丫环说两位少爷往老太爷书房去了,刘佳茵又拉着安宁一路跑过去。
  
  到了书房,刘佳茵想也没想就推门进去,安宁可不能这么冒然进去,她赶紧站到门侧缓了缓,刘佳茵一脸淡然,跑了这一路,她竟一点也不喘气,“祖父,佳茵带表嫂来看你了。”
  
  说着,就朝后看安宁,身后却是什么都没有,她又回过头,将安宁牵了出来。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俱是朝门外看来,刘佳茵已经进来,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影逆着光站着,身形纤细,腰板却挺得很直。
  
  刘老太爷见着刘佳茵,本来板着的脸立即生动起来,“佳茵来了,跑累着没?”
  
  “不累。”刘佳茵摆了摆手,这才看清书房里有四个人,除了刘老太爷和两位哥哥,杜家表哥竟也在,她敛了敛情绪,对杜修竹行了一礼,“没想到表哥也在,佳茵失礼了。”
  
  刘老太爷极少见到她如此知礼,心里咯噔了一下,多看了杜修竹两眼,是了,这个外孙的样貌在京城算是数一数二的,就连一旁的刘子希都被比了下去,他不禁有些惋惜,要是这个外孙没有成婚,配自己这个孙女倒是顶好的,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杜修竹还了一礼,他本还想着与外祖谈好了事情就去带安宁过来,不想她却被刘佳茵带来了,他走到门口牵了安宁的手进来。
  
  几人这才看清了安宁的样貌,鹅蛋脸,五官精致,只面上血色有些不足,显得略白了些,与佳茵差不多大的年纪,却梳着妇人的发髻,好在装扮得当,倒也相衬。
  
  安宁终于顺好了气,对三人一一行礼,“见过外祖父,两位表弟安。”
  
  刘子希和刘子固二人回礼立在一旁。
  
  “这便是安宁吧,果然是好孩子。”刘老太爷笑着应了,吩咐下人上了茶点瓜果给二人吃着,这才与他们几人讲起正事。
  
  刘老太爷立即换了副面孔,正色道:“既然回来了,便不用再藏着掖着了,下个月的会试你也去,早前我就已经替你报了名,你是我教的,不管考不考得上,去见见世面也好。”
  
  这话是对杜修竹说的,他点头应了,淡淡的说:“是,外孙自当尽力。”
  
  安宁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杜修竹,他还是那样平和的模样,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与之前她所看到不一样。听到刘老太爷这句话,她握着杯盏的手忽的一紧,士家子弟是可以直接参加会试的,可杜修竹不是一直养在寺里吗,怎么刘老太爷说他是他教的?
  
  刘老太爷很满意他的态度,又看向刘子希、刘子固二人,“你们去了丰县,史阁老怎么说?”史阁老是前年退下来的阁老,在朝堂上德高望重,之前在京中的时候与刘老太爷交好,刘子希与刘子固都曾师承于他。
  
  刘子希应道:“祖父,老师考了我们学问,说孙儿应是没什么问题的,可二弟就……。”
  
  刘老太爷“哼”了一声,看向刘子固的目光也严厉了些,“他要考不上就砸了他房里那些个破烂东西。”
  
  那些东西可是刘子固的命根子,他连忙给老太爷端了杯茶过去,“祖父放心,孙儿一定尽力,至于那些弓和剑,嘿嘿,孙儿回头一定收好,定不叫祖父找着了。”
  
  安宁听了不由侧目,刚刚几人的画风明明是严肃的,怎的这刘子固这样滑头。
  
  刘佳茵拍拍手的糕饼屑,漫不经心的插话过去,“二哥,这次你是要藏到房顶上还是茅坑里?”
  
  刘佳茵知道刘老太爷想让她两个哥哥做文官,这些年父亲身上可没少受伤,母亲说过,父亲身上就没一块巴掌大的完好肌肤,祖父看着心疼,明确表明不让两个孙子碰那些刀剑,可这二哥偏偏就爱这些,没办法,她只能替祖父分忧,这些年没少没收他的东西。
  
  说来也怪,这刘子固藏东西的本事也叫一绝,别人休想找得到,偏偏每次都能叫她给搜出来,刘子固甚至想到自己院里是不是有丫头被收买了,可丫头换了好几拨还是没用,最后他也是绝望了,轻易绝不招惹她。
  
  此刻听到刘佳茵的话,他顿时笑不出来了,怎么忘了这冤家也在,他回过头朝刘佳茵的方向瞪了两眼,立即换了副腔调,“祖父宽心,孙儿定当竭尽全力。”
  
  刘老太爷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那边林氏得了消息赶过来的时候,杜修竹并安宁她们正从刘老太爷的书房里出来,林氏看到杜修竹也在,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你这孩子,整日里自己疯也就算了,怎能拉着你表嫂陪你疯,你表嫂的性子哪经得起你这样折腾,还不给你表嫂道歉。”
  
  安宁赶紧劝说:“表妹如此也是亲近于我,舅母不必责怪。”
  
  刘佳茵笑着拉住林氏的手来回晃,“母亲,我这是在帮表嫂强身健体呢,表嫂身子这样弱,受不住的。”
  
  听了这话林氏的脸立即绿了,未出阁的姑娘竟将闺房之事挂在嘴边,这怎么能行?连忙给安宁赔了礼,拉了刘佳茵回了自己院里,免得她又乱说话。
  
  安宁羞红了脸,刘氏兄弟也急忙告辞了。
  
  杜修竹这才牵起安宁的手往前走,安宁识得路,这是通往后花园的路。
  
  “表妹说得也没错,你是该多动动。”
  
  安宁刚刚消下去的红晕立即又起来了,她嗔看他一眼,哪还有勇气应话。
  
  杜修竹忽然停下来,站到安宁面前与她面对面,安宁才到他肩膀,阳光越过肩头照到她脸上,她抬头看他,他的目光幽静深遂,似黑洞一般,安宁不觉就被吸了进去。
  
  “娘亲是祖父最疼的女儿,祖父爱屋及乌对我也很好,自我五岁那年起,祖父便定期去寺里授我课业,叮嘱我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杜家,就连刘家的两个弟弟也是近日才知道,本想留到最后给你个惊喜的,现在既然知道了,该给你什么样的惊喜才好呢?”
  
  安宁的心忽的漏了一跳,想了想,才道:“你待我好就已经是惊喜了。”
  
  她垂下眼帘,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杜修竹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她听到的那些流言是他刚回来的时候为了娶她故意散出去的,她还未及笄,他是真怕她受不住,他嘴角微微扯了下,没有再说什么,只牵着她继续走。
  
  直到傍晚的时候两人才回了杜府,在闻音院与刘氏一道用了晚饭,安宁与刘氏说了刘家的一些趣事,两人才回了自己的院子,刘氏不能亲去,多听些那边的事心里也舒坦。
  
  廊间灯笼高挂,刘老太爷的书房里,刘佳茵安静的坐着,与白日欢脱的个性完全不同,刘老太爷面色这才缓和了些。
  
  “祖父,您这么严肃到底所谓何事?”本以为她可以静得下来,可话一出口,她的性子又暴露无遗。
  
  刘老太爷不禁摇了摇头,这样心无城府以后找了婆家可怎么办,想到这,他的脸色又沉了些,“你觉得你修竹表哥如何?”
  
  刘佳茵想了想,说:“很好。”
  
  刘老太爷听了她的话心口却抽得生疼,孙女也不小了,他一直都当她是小女孩,直到今天看到谢安宁,他才惊觉孙女也长大了,可以议亲了,可是她看修竹的眼神……刘老太爷不敢往下想。
  
  他犹豫了很久,才问:“你……喜欢他?”
  
  听了这话,刘佳茵“扑哧”笑了出来,但看到刘老太爷异常严肃的表情,她正色道:“喜欢。”
   正文 第六章(修改)   刘老太爷心里“咯噔”一下, “你既喜欢他为何不早说?”
  
  “您也没问我啊。”刘佳茵手里把玩着一络头发, 漫不经意的说。
  
  “你这娃娃, 自己的幸福都不知道自己去争取?” 刘老太爷气得肺疼, “他现在已有嫡妻, 那个女娃看着心性沉稳, 倒是不轻易叫人看了心事的, 你如何能与她比?若是你再嫁过去,只怕十个你也顶不上她一个。”刘佳茵就是他的心头肉,他怎么舍得她受一点委曲。
  
  “那现在如何是好?”刘佳茵双手一摊, “难不成要表哥休妻再娶?”
  
  “胡闹,休妻岂能儿戏?”说着,刘老太爷抬手抚上他那花白的山羊须, “你要真喜欢他还得想想别的办法, 不好办啊!”
  
  刘佳茵怔了怔,没想到刘老太爷竟真的在为她考虑如何嫁给杜修竹, 她这个祖父一直都是这样, 只要她喜欢的, 总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得到。
  
  她忽然就不忍心骗他了, “祖父, 我逗你玩呢, 我不喜欢表哥。”
  
  刘老太爷显然不相信她的话,“真的不喜欢?莫不是同情谢安宁?”
  
  “表嫂是谢伯府的嫡女,有什么值得我同情的?”她站起身走到刘老太爷身边给他揉肩。
  
  刘老太爷哪能让她做这些, 赶紧拉了她坐下, 给她解释,“她这个嫡女做得不易啊,谢府的人要是真的重视她,怎么可能将她嫁给你表哥,谢家自上到下就没一个好东西,这女娃在谢家想必也是吃了些苦头的。”
  
  听刘老太爷这么说,刘佳茵倒真的有些心疼起安宁来,一想到自己在家什么都是尽着自己的,真的很难想象她在谢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刘老太爷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你也不用可怜她,在谢家那等虎狼之地,能活到今天顺顺利利的出嫁,想必她也是不简单的。”他不由得又问:“当真不喜欢修竹?”
  
  刘佳茵郑重的点了点头,“我对表哥的喜欢可不是男女间的喜欢,我像喜欢大哥那样喜欢他,而且我也很喜欢表嫂,祖父你就不要瞎想了。”
  
  听了这话,刘老太爷这才放下心来,片刻,他又不禁疑问:“修竹那么好的孩子你都不喜欢,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听到这句刘佳茵脸色顿时红了,推开刘老太爷,骂了句:“老不正经的。”就跑了出去。
  
  她捂着脸一口气跑回到自己院里,关上房门,这才放下手,脑中却现出那人的身影,都说大哥是京城第一美男子,可那天见到的那人却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与大哥和表哥的皆不相同。
  
  那天她与母亲一道去寺里,便想寻了表哥玩,远远的看见表哥与一个男子在一起说话,距离太远,她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最后那人拍了拍表哥的肩膀,不知怎的却转头看着她笑。
  
  刘佳茵想到这里不觉也笑了,五年了,她再也没见过他,可他的笑脸却似刻在脑子里一般,怎么也抹不去,是以她每次见了杜修竹,总觉得那人就在附近,便莫名的紧张拘谨。
  
  月光清冷的光辉洒在南嘉院每一个角落,忽然风起,安宁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窗外的风呼呼作响,她的心就越发不能平静了。
  
  明日归宁,本该是高兴的,可她却隐隐有些担忧。
  
  车轱辘碾压着青石路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马车里,安宁靠着车壁听着这沉重单调的声音眼皮越发紧了,她撑了片刻,终是敌不过困意闭上了眼睛。
  
  眼睛才刚闭上,忽然肩上传来一股大力,她就跌进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里,她一个激灵睁开眼,正好对上杜修竹看来的目光,她立即垂了眼帘,任由他抱着,不能让他看到她的担忧。
  
  “没睡好?”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安宁听着莫名就平静了。
  
  她点了点头,他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高兴的?”
  
  高兴?是啊,归宁应该高兴才是,可是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想过了,他刚从寺里回京,必然要找一个于自己有所助力的妻子,可是她这个在娘家不受待见还被亲生父亲赠笔割亲的嫡女如何帮得了他,于他没有了利用价值,想必他应该会生气吧?
  
  不知他生气起来是什么模样?
  
  安宁扯了扯嘴角,努力作出高兴的样子。
  
  马车渐行渐缓,片刻,车夫跳下车,“二少爷,二少夫人,谢伯府到了。”
  
  谢伯府门前的两尊石狮威武坐立,今日嫡女归宁,谢伯府的大门却紧闭着,身后的丫头婆子们脸色顿时不好了,看向谢安宁的目光也复杂了。
  
  杜修竹面色如常,示意小厮去敲门。
  
  门童将门打开一条缝,看是谢安宁,回道:“二小姐,老夫人交待了,请您和姑爷从东边的角门进去。”
  
  张嬷嬷顿时拉下脸来,就要上去和门童理论,杜修竹瞪了她一眼,她悻悻的退了回去,却毫不客气的剜了安宁一眼。
  
  谢安宁面色惨白着,任她掩饰得再好,听了这话她也没法无动于衷,她原本还希翼着祖母能顾念往日她尽心侍奉的情义不至于让她太过难堪,没想到却是连正门都不让他们进,这是摆明了让她以后在夫家没好日子过啊。
  
  归宁吃了闭门羹,她可不能调头离开,不然就该有人说她不孝了,祖母定是知道,才故意如此做的,可怎么羞辱她她忍着就是,杜修竹何其无辜,她紧抿着嘴唇,衣袖下一只手狠狠的掐着另一只手,唯有如此,她才能不让眼泪掉下来。
  
  绿菊扶着安宁的手臂站着,她能感受到安宁的身体在颤抖,她的眼泪就止不住了,“小姐,老夫人她……”太绝情了。
  
  安宁扯了扯嘴角,看向杜修竹,他的面色还是那样平和,安宁猜不透他的想法,“对不住,你……”
  
  “无事,”杜修竹打断她的话,掰开她衣袖里的手牵着她往前走,“我们就从东角门进去。”
  
  进了角门,自有丫环候着带他们去了正堂,继母朱氏招待丫环上了茶,又上了些瓜果,这才派人去请谢老太太和几位小姐。
  
  虽说以后不见得来往,但人既然来了,总是要认一认的。
  
  约摸小半个时辰之后,谢老太太才在众人的拥簇下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谢安如和谢安心,“孙女婿,我这身子骨老了,走起路上来利索,孙女婿不要见怪。”话是这么说,可谢老太太的语气却丝毫不客气。
  
  杜修竹先行了晚辈礼,才淡淡的道:“不敢,修竹只愿老夫人身体康健。”
  
  谢老太太眉头一挑,他没有跟着安宁唤她祖母,却是唤她老夫人,可见也是个有脾气的,有脾气不打紧,她最怕见到不要脸皮的,到时候贴着谢伯府,甩都甩不掉。她转念一想,这样也好,日后若是他有什么想法,她只需将今日之事摊开来,那他杜修竹想要沾谢府分毫也是不可能的。
  
  谢老太太点头,走到主位上,谢安如扶她坐好,走到下首的座位坐好,这才抬头打量起杜修竹来。
  
  他今日穿了件天青色吉祥暗纹的鹤氅,领口绣银线合欢花装饰,整个人看上去挺拨修长,头发盘在头顶扎成一个结,再用黑网巾固定,十分干净利落。他的五官立体俊美,连京城第一美男子刘子希也望尘莫及,谢安如更是倒吸一口凉气,这哪里有半点和尚的影子,分明就是个翩翩佳公子。
  
  谢安如怔怔的看着出神,身后丫环看出主子的异样,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她这才回过神来。心下不由酸楚,对谢安宁的恨意更甚,一个死了娘的东西却占着嫡女的位子,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左不过以为她嫁了个和尚守了活寡,不成想对方竟这样好看。
  
  老太太说与她听的时候曾开玩笑的问她想不想嫁,她立即回绝了,老太太就夸她了,说:“我定给你找门好的亲事,这种小门小户的,纵是嫡妻,你也应当瞧不上。”
  
  她当时激动万分,想着老太太当真是真心为她考虑的,可是现在……
  
  她想着心事,连谢安心进来她也没有发觉。
  
  “二姐夫。”谢安心一进来就给杜修竹行了礼,待他回了礼,她才在朱氏身边坐下。
  
  谢老太太也不喜欢谢安心的性子,对谁都冷冷清清不远不近,不过她有嫡母护着,谢老太太也懒得去管,只图个眼不见心净,此刻见她对着杜修竹行礼,谢老太太狠狠瞪了她一眼,奈何她并未看向谢老太太,谢老太太的不快没处发泄,看了看杜修竹,语气有些发酸:“家中可有给你荫个官职?”
  
  京中士家子弟是可以靠着祖辈的荫蔽谋个官职的,但一般有志气的男儿都不会这么做,而是通过科举来实现,只有那些读书实在无望的士族才会想到这条出路。老太太一上来便问这个,实则是在说看不起他。
  
  “未曾。”杜修竹淡淡的答道:“父亲说我年纪尚幼,且又自幼住在寺中,蒙受的是佛法梵音,想来是不适合官场的,父亲近日正准备搜罗些书让我看。”
  
  都二十了还年纪尚轻,前朝有人在这个年纪就已经中状元了,谢家一众女眷嘴角俱是抽了抽,随即拿了帕子掩住唇角的笑意。
  
  安宁的嘴角也抽了抽,看他平日里恭谨谦和,没想到说起胡话来一板一眼的,若不是昨日在刘府亲耳听到那些话,怕是她也会当了真去。
  
  杜修竹这番胡话一说,安宁倒觉得心情缓和了些,不禁问:“祖母,父亲可在书房,孙女还未前去拜见。”
  
   正文 第七章   谢老太太摇头, 沉声道:“你父亲有公文要处理, 今日便在衙里了, 毕竟公事要紧。”
  
  安宁的心又沉了下去, 父亲能有什么公事, 左不过一个世袭的闲散伯爷, 他竟然找了这么拙劣的借口也要与她划清界限吗?
  
  “理当如此。”杜修竹淡淡一笑, 说:“谢伯爷为国分忧,我实在佩服得紧,请老夫人转告, 务必让他保重身体,万不可太过劳累。”
  
  安宁听到“谢伯爷”这个称呼,不由抬头看他, 除了这个称呼, 其他的倒也看不出他的异样。
  
  说着,他回头轻轻握了下安宁的手, 他的手温暖宽厚, 似有无限的包容力, 安宁的眼泪不觉就掉了出来, 这个男人因为她受了这样的屈辱, 现在却还来安慰她。
  
  谢家众女眷皆以为安宁是因为谢伯爷故意遁开才哭的, 心里俱是一阵爽利,心里又道这杜修竹就是个草包,明眼人都知道那是借口, 他却当了真, 心里更是暗自高兴不已。虽然穿得人模人样,但里子还是个不通人情的和尚,想到这,她们再看向安宁的目光俱是十分得意。
  
  安宁赶紧收了眼泪,向谢老太太告罪,“祖母,孙女一时没收住,望祖母见谅。”
  
  谢老太太这才缓和了面色,只道谢安宁这样才流露出了真实情绪,心里也就没那么在意了,虽然不喜欢这个孙女,但好歹也养了十四年,“罢了,他日等你父亲有空,我再派人叫你们过来就是。”
  
  “谢祖母。”
  
  接近午时的时候,谢家两个兄弟回来了,老太太立即吩咐开饭。
  
  午饭设在膳堂,不过片刻,桌上便上了二十多道菜品,无一例外俱是荤菜,什么糖醋排骨、酱烧肘子、红烧狮子头,小鸡炖蘑菇、清蒸鲥鱼……,只最后才上了两道素菜,上汤白菜和凉拌马兰头。
  
  谢老太太看着杜修竹笑,说:“这些年想来你在寺里没吃过什么荤腥,今日我特地交待厨房做了顿全荤宴,你想吃什么别客气。”
  
  老太太一句话说得滴水不漏,意思很明显,就是瞧不起他自幼在寺里长大。
  
  杜修竹应了声,“老夫人,您年纪大了,这荤菜得少吃。“说着,他竟唤了身后的丫环,将两盘素菜端到了谢老太太面前。
  
  他的声音极为好听,语气诚恳,人又长得十分俊俏,那丫环竟真的将两盘素菜端到谢老太太面前。
  
  谢家的人都知道谢老太太喜食荤腥,这两年理佛,每日的菜系才由原来的五荤减为了三荤,以示心诚。
  
  谢老太太剜了丫环一眼,吓得那丫环当场就要跪下,结果老太太又瞪了她一眼,她连忙止住动作,当着杜修竹的面怎好发落,谢老太太只能强行忍下。
  
  谢景贶坐在谢老太太左手边,看得这情况,他连忙往老太太碗里夹了个红烧狮子头,“祖母,您先尝尝这个。”说着,又让丫环将两个素菜放到杜修竹面前,“二姐夫,这两个菜还是放在你面前吧,我怕你吃不怪这一桌子的荤腥。”
  
  谢安如也忍不住了,她可看不得祖母受一点儿委曲,“二妹夫,我祖母不喜素食就爱荤腥,比不得你整日待在寺里茹素。” 她原本看他俊美非常,竟动了些心思,没想到如此不识抬举。
  
  杜修竹说:“大姨此言差矣,我在寺里修的是心而不是身,吃斋只能净身,投之以诚的是心,心至则佛生。”
  
  谢老太太听了这番话若有所思,她这两年理佛,杜修竹话里的意思她能明白,佛说要心善,可她今日的做法确与佛理背道而弛了。想到这,她的脸色才缓和了些,止了众人的话头,转而看向谢景焕,“会试可准备好了?”
  
  谢景焕是小妾石氏的独子,也是谢家的庶长孙,今年十八岁,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只等他会试结束,若是中了进士,那亲事便有的挑了。
  
  “回祖母,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谢景焕恭敬的答道。
  
  谢老太太又将目光转向身边的谢景贶,“贶儿你呢?”
  
  谢景贶才十四岁,他想了想方才回答:“回祖母,孙儿新生了一些疑问,明日再去请教下先生便可明了了。”
  
  谢老太太点头,谢景贶年纪还小,但因是嫡子,是她真正寄予厚望的人。
  
  谢景贶忽然想起他刚刚听下人说起这个二姐夫的事,寻了心要让他难堪,“不知二姐夫准备得怎么样了?”
  
  听了这话,谢府众人又是掩面轻笑,杜修竹却似看不见般,放下筷子,淡淡的说:“家中并未给我报名。”
  
  谢景焕心思比较单纯,他不禁说:“二妹夫年纪不小了,可以考虑起来了,荫来的职位终究脸上无光,二妹既嫁了你,你便要想法子让她痛快才行。”他并不知道杜修竹之前说过的话,是以这话说得极为诚恳。
  
  杜修竹心底微微触动,想不到谢家还真有个实诚的人,他看过去的目光便真诚了些,“多谢大舅提点。”说着,敬了谢景焕一杯。
  
  安宁听了手里顿了顿,之前在家里的时候这个庶出的哥哥便时常照应着她,这两年他专心读书,后院进得少了对她才渐渐淡下来,此刻听出他话里的诚意,她颇为感动,“大哥,妹妹先祝你状元及第。”也敬了谢景焕一杯。
  
  谢景焕憨憨的笑了,“多谢二妹。”
  
  一顿饭吃了足足有一个时辰,饭后,杜修竹和安宁稍坐了片刻便要回去,谢老太太仍让丫头将他们送到东角门。
  
  车轮的“咕噜”声比来时还要沉重几分,安宁静静的坐在一边,身子靠着车壁,眸光中再不复前两日的神采,仿若一个已知自己是死罪的犯人在等待最后的宣判,杜修竹现在知道了她在谢家的地位,想必是不想再看到她,更不愿与她说话了吧,他会休了她吗?
  
  今日他因为她受了如此大辱,她还能有什么奢望呢?安宁在心里暗叹一声,为什么会姓谢?
  
  杜修竹也没有说话,他目光聚集在某处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宁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终是终是开了口:“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杜修竹抬起头,看到安宁充满了歉意的目光,他摇了摇头,谢安宁的情况他原本就知道,原以为她在谢家最多就是不受宠,没想到处境竟比他想像的还要艰难,那些年她到底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听了安宁的话,他微微一怔,才道:“不是你的错。”怎么能是她的错呢?
  
  他的语气淡淡的,安宁衣袖下的手紧紧绞在一起,“不,要是我早些与你说,或者干脆不……”
  
  “二少爷,到家了。”安宁话音未落,车夫的声音便响了。
  
  杜修竹牵着安宁走下来,又一路牵着她回到南嘉院,张嬷嬷和绿菊跟在身后。
  
  今日之事张嬷嬷全程看在眼里,她实在不明白二少爷这样出众的人受了这样的屈辱为何还会给她谢安宁好脸色。半路的时候,她折道去了刘氏那里,将今日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全部说与了刘氏了,纵然刘氏理佛多年,脸色也当场不好了。
  
  回到南嘉院,张嬷嬷实在不愿看到杜修竹被这样的谢安宁所迷,她说:“二少爷,您该去看看夫人了。”有些话自己不好说,夫人总是好说的。
  
  杜修竹淡淡的抬头看她,他的目光深远幽长,语气还是一样平和,“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张嬷嬷忽然就觉得身上升起一股凉意,她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走到门口,她忍不住朝里看了看,杜修竹早已不看她,正低头喝着茶,谢安宁安静的坐在一旁,也端着茶盏喝着,她不禁狐疑:刚刚那股寒意是怎么回事?
  
  安宁喝了口茶,放下茶盏,说:“我知道你刚回京需要助力,显然我帮不了你什么,如果,”安宁顿了顿,“如果你想休妻再娶……我没有意见。”
  
  听到这话,杜修竹霍然抬起头,在寺里多年,他并不擅长表达自己心里所想,他原以为她不开心的原因是在谢伯府受了委曲,不成想却还有这层想法在里面,他笑了笑,起身走到安宁身边,将她小小的身子揽到自己怀里,“我娶你仅仅因为那是你,与谢伯府没有一点关系,当然,倘若你不姓谢我会更高兴,但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安宁怔了怔,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她何尝想要姓谢,只是他……竟然不在意?
  
  杜修竹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你我夫妻,以后万不可说出这样的话来,无论你什么样子,我要的只是你,与你的身份没有任何关系。”
  
  安宁点头,仍有些不敢相信,“你刚回京,没有助力怎么办?”
  
  杜修竹拍拍她的头,放开她,修长的手指在她鼻尖轻轻一点,“你这小脑袋里究竟装的是什么,那等事情岂是你要考虑的,你要做的就是相信你的夫君,既然娶了你,便会对你负责到底。”
  
  安宁不禁愣住,杜修竹一直都是中规中矩的,没想到他竟也会这样俏皮的行为。
  
  正想着,杜修竹拉着她站起身,“跟我去看看母亲,张嬷嬷应是将今日之事说与她听了。”
  
  安宁心里才刚刚升起些感动,听了这话她的心又凉了,哪个婆婆喜欢这样的儿媳妇,而且此刻婆婆定在气头上,现在过去就是讨骂。
  
  她叹了口气,仍道:“好。”
  
  杜修竹点头,牵着她出了南嘉院。
   正文 第八章   夜晚的风吹上身上特别的冷, 虽已是二月, 可气温并未有明显的回升, 谢安宁走在路上, 将身子缩了缩, 不由得打了两个喷嚏, 绿菊赶紧将披风打开来给她披上。
  
  闻音院里, 东西两个阁间都亮着灯,刚走进去,孙嬷嬷就将二人请进了东暖阁, “二少爷,二少夫人,夫人交待请两位稍待片刻。”
  
  孙嬷嬷说完就退了出去, 丫头端了些时令的瓜果上来。
  
  安宁解了披风, 手心微微出汗,刘氏向来温婉, 不知生起气来是什么模样, 这么想着, 她不由又看向杜修竹, 他正在剥桔子, 一丝不苟的将桔瓣上的白络子摘干净, 然后递给她,“吃吧,压惊的。”
  
  安宁白了他一眼, 吃桔子压惊, 他这分明是在取笑她。尽管这么想,她还是接了过来,她现在确实需在吃些东西,面对杜修竹她还可以镇定,可面对刘氏,她就莫名强装不起来了。
  
  不一会儿刘氏便到了,她板着脸,孙嬷嬷跟在她身后,一进门就让东暖阁里的丫头们都出去,安宁心里咯噔一下,想必不会有什么好的果子了。
  
  “母亲,”安宁怯生生的唤了声,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刘氏朝她摇头,示意她不必说下去。
  
  “张嬷嬷都与我说了,”刘氏牵着她朝银炭笼子坐近了些,脸上不复刚刚的严肃,语气反而愈发温和,她抬手抚上安宁的头发,“可怜的孩子,真难想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说着,刘氏竟落起泪来。
  
  安宁听着一愣,听刘氏的语气竟是丝毫不怪罪于她,反而心疼她的遭遇,她出言安慰,“娘亲,不是都过来了吗,没什么要紧的。”
  
  刘氏赶紧擦掉眼泪,语气顿时一变,狠厉起来,“那谢家的人真不是东西,如此欺负一个没娘的孩子,良心定是叫狗给吞了。”
  
  安宁听着又是一怔,一个长年吃斋念佛的人竟会为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一时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刘氏又接着说:“她谢家不要的女儿,我们杜家要,以后我就是你的娘亲,谁也不能欺负了你去,像你这样好的孩子哪里去找,谢家人真是瞎了眼。”
  
  听到这里,杜修竹轻笑出声,“娘,您现在可不就是她的娘亲了。”
  
  刘氏嗔看他一眼,不由也笑了出来,“就你取笑为娘。”
  
  安宁也笑了,她原本以为过来定要经受婆婆的一番责难,没想到刘氏非但不责怪她,反而心疼她,她顿时感动,眼泪就落了下来。
  
  刘氏掏出帕子给她擦,“不哭,离了那龙潭虎穴,以后日子就好过了。”
  
  月上梢头,安宁往回走的步子轻快了许多,杜修竹牵着她慢慢的走着,“如此可放下心来了?”
  
  他什么都不说,可她的心思他全知道,安宁点头,回握着他的手紧了紧,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对自己这么好,可现在知道他并不是想在她身上图点什么,她也就没什么顾及了。
  
  这母子俩真心待她,以后她定全心全意为他们筹谋。
  
  翠松院里,杜老太太正听着李嬷嬷回秉安宁归宁之事。
  
  杜老太太站起身,李嬷嬷将她扶到里间的雕花床上半倚着,将被子拉过来盖在她腿上,她才吁出一口气,“如此也好,清竹毕竟是我疼了十九年的孩子,我总是向着他些,修竹他……看着都挺好的,可我就是喜欢不起来,大概从小就不在身边的缘故,本来还担心他娶了伯府的小姐得了势会压制着清竹,如此倒也不必担心了。”
  
  李嬷嬷应了声,将汤婆子递到老太太手上,“老奴一直奇怪二少爷为何一定要娶谢二小姐,好在他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杜老太太接着说:“一回来就想到靠娶亲发展自己的势力,想来也是个不安分的,幸亏这些年送去了寺里,让人盯着些,免得生出乱子。”
  
  “是,老夫人。”
  
  “你说……好好的,怎么就伤了根本呢?”杜老太太问。
  
  “听说是摔下来的时候摔得不巧,”李嬷嬷小心的应着,这段时间,老太太只要提到清竹少爷这个伤就会伤心,“或许过些时日自己就好了。”
  
  杜老太太点头,“明日一早将元慎叫过来,让他想法子将王太医请到府上来给清竹瞧瞧。”
  
  王太医是太医院之首,寻常的官员如何请得动。李嬷嬷应道:“上次已经同大爷说过了,明日老奴再去一趟就是。”
  
  杜老太太这才满意的睡下了。
  
  第二日,张嬷嬷进来伺候安宁梳洗的时候,安宁发现她的目光竟比之前还要恭敬些,她不由看向杜修竹,见他并未看自己,而是催促她快些。
  
  安宁知道今日早间的请安不会太平,心里叹了口气,手下的动作却真的快了。
  
  等二人到正堂的时候,杜府的人差不多都来齐了,就连李姨娘都来了。
  
  请了安,落了座,安宁觉得数股滚烫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昨日归宁遭辱之事想必早已传遍了整个李府。
  
  忽然她听一个女声响起,声音满是不屑,“还以为是伯府里飞出来的凤凰,不曾想却是个被扫地出门。”
  
  说话的是杜二爷的庶女杜凝菲,今年十三岁,脾性和容貌都像极了李姨娘。李姨娘生了一儿一女,儿子杜清竹看着却是个极温和的,听了妹妹这话,他用眼神制止妹妹。
  
  安宁早就知道今早不会太平,女人的软刀子向来刀刀戳人心窝,原本在谢府她就听了很多,早已将一个忍字练到了极致,可现在是在杜府,她却不能忍了,以前她只有自己,现在她的身份是杜修竹的妻子,侮辱她便是侮辱杜修竹,杜修竹是嫡子,岂能叫一个庶女笑话了去。
  
  安宁笑了笑,“六妹妹说得不错,只是凤凰终归是凤凰,即便被扫地出门也不是那些粗鄙山鸡可比的?”
  
  杜凝菲一听安宁这话,脸都绿了,这岂不是将她比作了山鸡?
  
  正待反驳,却见安宁看向刘氏,说:“母亲,祖父虽然不在了,但好歹也是做过侍郞的,大伯又官至尚书,门风不可丧,六妹今日说我事小,若是他日说了别人家的嫡子嫡女叫人听了去,难保不会惹下什么麻烦,还望母亲多加管教。”
  
  刘氏虽不想理这些事,但事情涉及自己的儿子儿媳,她是刘家出来的,以前没见过什么勾心斗角,但这些年在杜家见得实在不少,这些事她岂会不知的,“李姨娘,凝菲向来是你亲自教的,不是我偷懒不肯教她,实则是不想看你们骨肉分离,我自己经历过,何必再要别人受我同样的苦,所以这些年我也没管束过你们什么,可你将她教成这样,我确实得考虑是否要换个人来教她。”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还是说这些话本就是你教的……”
  
  刘氏这些话说得杜家所有人心头一振,原以为刘氏吃斋理佛、性慈心软,不成想也有这样凌厉的一面。
  
  安宁看在眼里甚是欣慰,原来婆婆也有主母的威仪,只是平日很少显露出来。
  
  李姨娘顿时拉了杜凝菲跪了下来,“夫人恕罪,贱妾岂能教小姐这些,六小姐还小,想是哪个不知轻重的下人说了,叫小姐听了去。”
  
  李姨娘虽这么说着,眼睛却看向一旁的杜元嘉,那眼神好不可怜,杜元嘉心一软,出言相劝道:“夫人不必动怒,李姨娘的为人我知道,定是哪个下人私下乱说的。”
  
  “既是下人乱说,就该将她找出来撕烂了嘴打一顿赶出府去,如此恶奴,竟敢编排主子,即便打死了也是应该。”
  
  说这话的是杜修竹,他话一出,场上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他的声音温润柔软,可众人听在耳里却犹如坠入冰窖。
  
  杜凝菲怒瞪着他,想用目光在他身上钉出两个窟窿来,她自出生以来从没受过如此待遇,她是二房独女,就连父亲对她说话都是和声细语的,他杜修竹算什么,杜家早前不要的儿子,要不是哥哥出事,他以为他能回来?
  
  “大哥真是好气魄,只不知这些年的佛经读的是什么,开口闭口就要将人打死?”
  
  “佛说因果报应,六妹妹若想听我便讲给你一个人听。”
  
  杜修竹嘴角扯了扯,露出个淡淡的笑意,杜凝菲怔了怔,她这个大哥确实生得极好,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笑,他的笑似有种魔力,莫名叫人心静平和,他走过来附在她耳边,“六妹妹还记得如花吗?”不过一瞬,她忽然在那笑里感觉出了疹人的味道。
  
  如花是她养的一条狗,养了快六年了,前段时间却莫名就不见了,她找了好久都没找着,听了这话,她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天我在院子里看书,它突然蹿出来就要咬我,我就将它杀了交给了厨房,”说到这里,他停了下,又是一笑:“听说那两天你直夸厨房做的肉好吃……”
  
  他的话还未说完,杜凝菲就“哇”的一声,趴在地上干呕。
  
  “六妹妹这么做岂不多余,这么些天了,它与你早就溶为一体了。”杜修竹轻声道。
  
  李凝菲终于控制不住,大叫了出来,“你这个疯子,疯子!”
   正文 第九章   场上众人不知他与杜凝菲说了什么, 李姨娘离得近, 却是一字不落的听清楚了, 此刻, 她煞白着一张脸, 心里却悔恨不已, 早知道这样就该弄死他的。
  
  杜老太太看不下去了, 原本是他们二房的家务事,她不想插手,可看到杜修竹将杜凝菲逼成那样, 她就不得不管了,“修竹你到底说了什么,将你妹妹吓成那样。”
  
  杜修竹已经回到座位上坐好, 喝了口茶, 淡淡道:“祖母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今日之事还请李姨娘给我就交待,安宁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 侮辱她便是侮辱我,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润, 可众人听着却感觉出了大山压顶的气势, “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杜元嘉看到自己疼爱的幼女被吓成这样, 心里对杜修竹的行为早已恼怒, 此刻又听到他说了这样的话,他一掌狠狠拍在旁边的案几上,“够了, 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将妹妹吓成这样,她才十三岁,你这是要闹哪样?”
  
  安宁觉得今天的杜修竹有些陌生,她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虽然还是一往的温和模样,可她却明显感觉到了他前所未有的凌厉。她扯了扯他的衣袖,这事因她而起,她不想因为她让他们父子关系紧张。
  
  感觉到安宁的动作,杜修竹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宽心,语气不咸不淡,“父亲,我在寺里生活了二十年,寺里的师兄弟们之间都是和和气气的,不成想回到家中却要受这等勾心斗角之气,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在寺里了此一生罢了,但我既回来了还娶了安宁,便要对自己也要对她负责,若是以后人人都如六妹妹这般肆意羞辱,父亲告诉我我当如何?”
  
  杜元嘉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开口,杜修竹这番话说得是不错,他一开始也是心疼杜凝菲居多,并未想到别的,现在想来,也确实是这个理,若是这次他处理得不好,只怕以后府里的流言只会更甚。他清了清喉咙,中气却没原先那么足了,“你话是不错,可她是妹妹,你不能这么吓她。”
  
  杜修竹轻声一笑,语气甚是中肯,“父亲,妹妹十三了,明年就可以议亲了,你认为她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哪家人家敢要?”
  
  杜元嘉顿时愣住,他以前只一味宠爱,并不知道将杜凝菲宠成了这样的性格,如今杜修竹一语道破,他才猛然惊醒,脸也沉了下来,“还不快给你大哥大嫂道歉,将那胡乱嚼舌根的人供出来。”
  
  杜凝菲听了一愣,父亲从来没这么与她说过话,竟被杜修竹三言两语就说服了?
  
  见她不动,杜元嘉脸色更沉了,连他的面子都敢拂,看来确是要好好管教了,他厉声道:“还不快去。”
  
  杜凝菲身子颤了颤,使了好些力气才站起来,走到安宁面前,半昂着头不情不愿的说:“大嫂,对不起,先前是我不对,请你不要与我计较。”
  
  安宁坐着受了,她笑了笑,杜凝菲到底是年轻,连基本的隐藏情绪都不会,“六妹妹,你莫要怨我和你大哥,我们实在也是为了你好,或许你现在不明白,将来嫁了人,你自然就懂了,你是幼妹,我们心疼你还来不及,怎会不为你着想?”
  
  杜凝菲此刻恨得牙痒痒,面上却还得受着,她硬生生挤出个笑容,“多谢长嫂。”
  
  气氛这才缓和了些,赵氏坐在刘氏对面,不由多瞧了她两眼,笑着说:“弟妹,前两日宫里才赏了些上好的东珠,你待会跟我过去,我拿一些给你。”
  
  刘氏摇头,说:“多谢嫂嫂,我整日里吃斋念佛的,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放在我那蒙尘就浪费了,嫂嫂留着自己用,将来远竹、驿竹娶了媳妇也可以送给她们。”
  
  杜远竹和杜驿竹被提到名字,脸上微微一红,两人年纪也不小了,最近家里正合计着待会试结束就先给杜远竹议亲。
  
  赵氏仍看着她笑,“那弟妹就当我是送给安宁的好了,安宁进门我还没送她件像样的东西,也就那些东珠能拿得出手了。”
  
  刘氏听了看向安宁,终是点了头。
  
  这下气氛终于和睦,杜老太太也才开了笑颜,与众人闲聊了几句便散了。
  
  今年的二月特别的冷,虽已是月末,可寒意丝毫不减,似寒冬腊月一般。
  
  杜修竹正牵着安宁走在府里的小道上,抬起头,月光照在他脸上,映出清冷的光辉,“害怕吗?”
  
  安宁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上午他与杜凝菲说的话早在白天的时候就已经在府里传得沸沸扬扬,她听说的时候心跳确实漏了半拍。此刻,她摇了摇头,“不怕。”
  
  杜修竹嘴角扯了扯,“现在府里的人都怕我,只你说不怕。”
  
  安宁顿了顿,停下脚步,绕到他面前抬头看他,月光在他脸上照出个漂亮的弧形,让他整个人熠熠生辉,她隐约可以看见他微皱的眉,然后伸手上去替他抚平,“你是我的夫君,我不需要害怕。”
  
  杜修竹轻笑出来,复又牵着她往前走,淡淡的说:“凝菲年纪虽小,可心却不小,她知道我回来必会影响她哥哥的地位,先前她在我院外观察了好些天,那天我假眛,她便以为机会来了……”
  
  安宁心里叹息一声,沉默了许久才道:“我在谢府的时候也见识过一些手段,大户人家的生存之道从来都不是心善慈悲的,其实你能这样我是高兴的,总好过有朝一日被人欺到头上无力反抗。”
  
  杜修竹点头,下意识握紧了她的手,“真不知将你娶过来是对还是错?”
  
  “在谢府我只有自己一个人,”安宁也握紧了他的手,“在杜府,我至少还有你和娘亲,这样看来应是对的。”
  
  自上次收拾了杜凝菲之后,安宁发现这些天日子过得挺舒心的。
  
  杜修竹平日里也鲜少有事情,眼下他正准备几日后的会试,这些日子大多时候就在温书,安宁就坐在一旁做女红,上次给他做的披风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只最后再镶个边就成。
  
  绿菊端了碗红枣银耳羹进来,见安宁正专心的收针,原本应该温书的姑爷不知何时开始就只盯着小姐看,哪有半点温书的心思,自上次见识到杜修竹的厉害,绿菊刚开始还有些担心他会对安宁不好,可现在她不由笑了,小姐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小姐,喝些羹汤暖暖吧。”
  
  安宁头也不抬,“你先放着,我还有几针就好了。”
  
  正说着,忽然一个勺子递到了嘴边,安宁这才抬起头,杜修竹正端着碗,舀了一勺喂她,见她不动,他说:“快些吃,我可举不动了。”
  
  安宁将手里的线拉出来,才张嘴吃了,心里不由嘀咕,自那天之后,他对自己倒是越来越好了,只二人至今尚未圆房,她愈发肯定自己心里的猜测了,他杜修竹那方面有问题。
  
  正想着,复又低头插下去一针,忽然视线又被挡住,杜修竹又递来了第二勺,她只得又吃了……如此反复,待一碗银耳羹吃完,她这最后几针还未做完。
  
  绿菊站在一旁看着笑,机灵的将空碗收了下去。
  
  “不是说就几针吗,怎么这样慢?”杜修竹问。
  
  安宁白了他一眼,要不是他硬喂她吃她能这么慢吗,“快了,你再看会书。”
  
  “哦。”杜修竹悻悻的回到桌边,哪有什么心思看书,一心盯着安宁的手,见她终于收好针线,将披风拿在手里瞧了又瞧,他终于忍不住问:“做好了?我来试试。”
  
  披风有什么好试的,安宁心下腹诽,却见他已经将披在身上,正系着领口的带子,“待会出去的时候正好用。”
  
  “待会要出去?”安宁问。
  
  “嗯,你与我一道去。”
  
  安宁也不问去哪里,只应道:“好。”
  
  下了马车,安宁才发现杜修竹将她带到了竹里居,虽未来过,但它的名声倒是听过不少,竹里居是京城有名的酒楼,一位难求,他带她来这里做什?
  
  “我在这里订了一桌菜,中午我们便在这儿用饭。”杜修竹看出她的疑问解释道。
  
  好好的干嘛出来吃饭?
  
  掌柜的一见到杜修竹立即迎了上来,“爷,二楼蓬莱阁,请。”
  
  杜修竹点头,牵着安宁往二楼走。
  
  安宁从未在外面吃过饭,在谢府的时候,作为一名后宅女子,她不能踏出后宅一步,即便出来也是跟着继母,更从未像现在这样出入酒楼,她不禁有些兴奋。
  
  蓬莱阁的位置很好,房间也很大,既可以看到街上的行人,又可是将酒楼内部一览无遗。这么好的位置只怕也不便宜吧。
  
  压下心头的兴奋,安宁问:“这样吃一顿要多少银子?”
   正文 第十章   杜修竹不由失笑, 他这个小媳妇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怎么别的不问, 偏偏问他要多少银子。
  
  他默默叹了口气, 示意跟上来的伙计上菜, 再牵着安宁到桌边坐好, 才笑道:“放心, 请你吃顿饭的钱我还是有的,今日你且宽心坐着便是。”
  
  安宁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坐着静静的看他, 身后的窗户开着,阳光透进来,将他的身影映衬得十分高大, 侧脸的线条棱角分明, 眸光似水,真真是好看极了。这些天相处下来, 她已经练就了一身定力, 现在可以一直盯着他看了。
  
  被她看久了, 杜修竹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清了清喉咙, 说:“明日会试开考。”
  
  安宁点头, 可这跟来吃饭有什么关系吗,她想了想,问:“吃些好的补脑子吗?”
  
  杜修竹有些无奈, 沉默了半晌才道:“会试分三场, 每场考三天,这三天吃住都在考场里,不能回家的。”
  
  说到这里安宁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随即她又摇了摇头,这还是跟来这吃饭没什么关系啊。
  
  杜修竹显得有些无语,看着安宁懵懂的样子,他想了想,终究将满腹的话语咽了回去,抬手捋了捋她的头发,“家里的饭菜每天吃,有些腻了,就带你来吃顿不同的。”
  
  安宁将信将疑的点头,总觉得他话里还有话,偏他又不说了,她叹了口气,该知道的以后总会知道的,不必急在这一时。
  
  一顿饭自中午一直吃到太阳快要落山。
  
  安宁将帷帽戴好,就着杜修竹的手起身往外走。
  
  走出蓬莱阁的格门,忽然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安宁转头看去,隔壁正好也出来一个人,手里拿着酒壶,满身的酒气。
  
  杜修竹带着她往旁边让了让,安宁抬头看他,他又变成了一贯清冷的模样。
  
  “哟,我当是谁,”那满身酒气的人走到他们身边却停了下来,一脸不屑的看着杜修竹,“这不是杜家那个“世外高僧”吗?”
  
  安宁这才看向那个人,隔着帷帽那人五官有些模糊,但她还是认了出来——他是武信侯的世子朱伯炎,也是她继母的亲外甥。
  
  “旁边这个小娘子是谁啊,这身段……啧啧,真是标致?”朱伯炎继续说道,语气甚是轻浮。安宁今日穿了件茜色的襦裙,外面罩了件白色的半臂,身段玲珑毕现,十分好看。
  
  安宁感到杜修竹握着自己的手紧了一紧,他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清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世子喝多了,她是我的妻子。”
  
  朱伯炎想了想,似是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笑着说:“我道是谁,原来是安宁妹妹。”说罢,就要来摘安宁的帷帽。
  
  杜修竹赶紧将安宁拉到身后,朱伯炎脸色顿时一僵,语气也生硬起来,“你做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安宁妹妹,在谢府那会,我们可……”
  
  “世子请自重。”杜修竹打断他的话,再让他说下去安宁的清誉只怕就要受损了。
  
  这时候楼下已经聚集了好些看热闹的人,武信侯世子是出了名的蛮横纨绔,这人被他缠上断不会有好果子吃。杜修竹刚回京不足一个月,认识他的人还不多。
  
  安宁扫了眼楼下,又看朱伯炎身后连个跟着的小厮都没有,她暗中拉了下杜修竹的手,说:“朱表哥看来喝得不够尽兴,不如我们进去继续喝,如何?”
  
  被她这么一说,朱伯炎立即又笑了开来,“还是安宁妹妹心疼我。”说着,径直进了蓬莱阁。
  
  杜修竹跟着进去,安宁走在后面,反手将格门关上,“朱表……”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传来一声物体倒地的身音,转身掀开帷帽,就见着朱伯炎软软的倒在地上,杜修竹朝她走过来,牵着她往外走。
  
  上了马车,安宁还是不能平静下来,不知那朱伯炎是不是死了?
  
  “放心,他没死,只是晕了。”杜修竹淡淡的说。
  
  怎么想什么他都知道,安宁禁不住腹诽,想了片刻,她又不禁担心,“你将他打晕了,他要找你寻仇怎么办,他那个性子我知道,是睚眦必报的。”
  
  杜修竹解开她的帷帽,伸手揉揉她的发心,说:“放心,他醉成那样,肯定不记得我们了。”
  
  “酒楼那么多人,他只要想问,总归可以问出来。”安宁可没那么乐观。
  
  听到这话杜修竹又笑了,刚刚在酒楼里她不是表现得很从容吗,怎么现在反倒怕起来了。他说:“问出来也没关系,我们先离开了,至于谁敲晕了他,我们也不知道。”
  
  呃……
  
  安宁一阵错愕,杜修竹一本正经说这话的样子,仿若人真不是他敲晕的。
  
  成亲前觉得自己要嫁的是一个整日只知念经诵佛的僧人,成了亲才发现却是个帅公子,除了没有圆房,说起情话来竟丝毫不比戏文里唱得差,行事作风更是没有一点僧人的影子,安宁仔细将他又看了一遍,传言果然误人。
  
  回到南嘉院的时候天色也快黑了,绿菊见她安然回来,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笑着将二人迎进去,与安宁说了这半日府里的动静。
  
  文毅院里人影重重,杜老太太连问了三遍,“可确定?”
  
  对面须发皆花白的老郞中也连答了三遍,“确定,老朽行医多年,这点脉像岂能号不准,确是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其实杜老太太也不是不相信老郞中,她是怕空欢喜一场,盼了两年没盼来,这以为不可能了,现在却有了。
  
  陆氏躺在床上,脸色有些白,她还愣着神,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杜清竹坐在床边陪她,这两日陆氏胃口不太好,本是请了郞中来给她瞧病的,没想到病没瞧出来,却瞧出了喜脉,他也是很高兴的,原本以为自己绝了后,现在却发现陆氏怀了,他内心的激动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
  
  李姨娘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的儿子终于有后了。
  
  “另给郞中加五十两红封。”老太太吩咐身边的丫头,她实在是太高兴了,“再派人各房各院通知下去,我大孙媳妇怀了身孕,各房各院都注意些,有什么都得紧着这边。”
  
  钱嬷嬷端了杌子放在床旁,杜老太太坐下拉着陆氏的手,笑得合不拢嘴,“我就知道你是个有福的,这些年没白疼你。”
  
  陆氏笑了,说:“祖母,孙媳妇是托了您的福。”
  
  安宁他们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安宁也没甚在意,左不过是与自己无关的人和事,理她作什,平日遇到远远的避着就是。
  
  第二日,安宁天没亮就起来了,将丫头收拾好的东西又检查了一遍,今日会试开考,杜修竹的随身物品可马虎不得。
  
  临出门前,杜修竹去了趟闻音院,刘氏听说他要去考科举竟也愣住了,与他说了些话,便让他出了门。
  
  直到这时,刘氏才知道,这些年父亲瞒着所有人一直在暗中教导杜修竹,心中感激父亲,却又不知如何说出口,父亲瞒了着她,说是瞒着杜家的人,这点她是明白的,若是杜家的人知道,只怕又会生出事端,刘氏再怎么不济,这点道理还是想得通的。
  
  她知道父亲是心疼她的,她就这么一个儿子,等她老了儿子便是她唯一的依靠,儿子若有了出息,她的后半生也就不用愁了。
  
  直到看不见杜修竹的身影,安宁才将刘氏扶进院中,一会儿还要去给杜老太太请安,杜家除了她们俩,还没有人知道杜修竹要去考科举的事情,不知道待会杜老太太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