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无端遇恶
四月初五寒食节至, 上至皇亲贵胄下至寒门小户无不放下劳务外出祭扫、踏青。
青桑县郊外的苍山山顶有座庆云寺, 虽比不上大城镇里那些寺庙朱瓦高台来的气派, 在这儿却也是香火鼎盛。
因着节气至, 来此上香祈祷的善男信女更是比以往要多出了许多。
陆明远自红木马车上下来, 望着眼前满是人头攒动的青石板铺就的宽广石阶皱了皱眉。
耳中听得马车内响动, 陆明远忙回神掀开用了大红绸缎制成的帷幕, 里面一位白发老妇正身手矫健的下车。
陆明远小心护着,看了看面前的人流忍不住道:“这里人多杂乱万别碰到了母亲,依儿子的意思, 咱们还是先回去,改日再来吧。”
老妇虽头发花白,面上皱纹遍生, 但却精神抖擞, 闻言嗔了他一眼,挥开他的手轻哼一声:“以前在乡下那人可不比这儿少, 谁能撞过我去?再说都到了庙门前不进去, 佛祖该怎么看我?”
被母亲一训, 陆明远怕惹她不愉便不再多说, 带着自己的小厮小六子跟在她旁边照看着。
“好不容易出了一趟, 竟这么些个人, 害姑娘都没能近前。”
他们迎面走来两位女子,一个头戴飘纱帷笠,白纱及膝, 看不清身形样貌, 也不知是哪家的女郎。她身边跟着个青衣小丫头,眉目清秀,梳着双丫髻,现在还鼓着腮帮子,想来刚才是她在说话。
“我来此处本就不是为了拜佛,进不去并不碍事。”甜懦轻软的声音自那女郎的帷笠中传出,如莺啼婉转。
陆明远本没在意,只这莺鸣声入耳竟似甜入了心中,让他不自觉的顿住了脚步。
他突然想知道有着如此动听声音的人,该生了副怎样的相貌。
目光在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她,但她的白纱很长,遮挡的很严实,根本看不清相貌。
她缓缓自他身侧走过,带来一阵幽幽暗香。
陆明远不自觉的侧了脸,目光随她而去。
走在前面的刘氏发觉自己儿子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见自家儿子正紧盯着一个姑娘不放。
她顿了下,渐渐的喜上眉梢,忙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前面的女郎,脚一歪就要倒下去。
见此,那女郎赶忙伸手扶她。
陆明远目光一滞,女郎那隐在白纱下的手终于伸将出来,果然是如想象中的纤美,十指纤纤,嫩白素净,虽并未同其他女郎一般涂染丹蔻,却莫名觉得比那再艳丽不过的丹蔻还要来的好看。
女郎的素手正紧紧拉着刘氏的手,于她那枯瘦黑粗的手上更显的欺霜塞雪般的白,看的人一阵心痒。
刘氏满意,装作挣扎起身不小心的样子一把扯下了她的帷笠。
原本他们这边一阵拉拉扯扯早就引起了路人的关注,待那帷笠掉落,露出里面的容颜,只听“吧嗒”一声,有那路人竟失神将手中的乌木骨泥金山石折扇掉倒了地上。
后面一直在紧紧盯着她的陆明远也早就看的呆住。
那是一张极为素净的脸,却也是一张极为艳丽的脸,她脂粉未施,但那张脸却似染了天下最美的胭脂,红唇艳艳,眉目间竟也带了红晕,美目中波光流转映着眼尾的红晕,有种摄人心魄的美。
她身穿清透的天青绿挂线纱衫,下着月白满地松竹纱裙,婷婷袅袅而立,一头乌发只简单挽了个云髻,乌压压的竟连绢花也没带一朵,细细看去,她通身上下也只在左耳间缀了一枚红珠耳钉。
但就是这么素净的打扮却似吸收了天地间的精华而孕育成的精魅,艳而不妖,清而不淡。
被人扯掉帷笠,女郎长眉微微蹙了下,倒没将恼,还是将刘氏扶了起来:“夫人当心。”
刘氏对她的相貌满意至极握着她的手笑道:“多谢女郎援手,不知是哪家的闺秀?改日我好上门拜谢才是。”
“区区小事,夫人不必放在心上”不着痕迹的抽回手,女郎接过丫头递过来的帷笠重新戴上,福了福身子:“家父还等着小女家去,夫人失陪了。”
“女郎稍慢”刘母忙招过自己儿子,笑道:“这是我儿陆明远。”
这是个什么意思,还有谁人不知!
青衣丫头眉头立时就是一皱,赶紧扶过自家女郎不悦道:“夫人见谅,我家老爷催的急,容我们告辞了。”
说着就赶紧带着自家姑娘往前去了。
“这就要走啊”刘氏不舍,却也不好再拦,只得道:“女郎慢走”
不待那主仆二人走远,刘氏忙唤道:“小六子过来。”
一直站在陆明远身后的小厮闻言赶紧上前,刘氏急:“赶紧跟上她们,要悄悄的,千万别被发现了,探清她是哪家府邸的女郎后速速回来告诉我!”
“是”小六子得命赶紧跟了上去。
陆明远有些不解:“母亲,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刘氏看他:“别以为你老娘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也近而立之年了,你那十几年不下蛋的妻,至今也没给你添个一儿半女,前些年你一心读书考取功名,我也没催你纳/妾,如今终于及第进京做了官,陆家的香火还不得指望你娘我这个老婆子来操持?”
闻言,陆明远垂首不语,他与孙氏成亲十五载,她确实没能给家里添丁。
陆母继续:“方才那女郎是真不错,一身冰肌玉骨,将来生出的儿子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正好你也喜欢。在这青桑县,即使她是方大户家的女郎,如今我儿若想要,谅他也不敢说个不字。”
她兀子说着,陆明远的心思早已飘到了方才只见了那一眼的绝美面容上,如果余生有这美人儿相伴此生也该无憾了。
小六子办事极快,他们拜完佛回到府中还没坐下,他就已经回来了。
一路小跑,身上的灰尘在阳光中蓬开,大步跨进房门带来阵阵灰土:“老夫人,我打听到了,打听到了,这女郎……”
“没规矩的东西”一声厉喝,刘氏那一双棒槌眉竖起,在她那一张黑峻峻的脸上更显的凶神恶煞:“这明堂中也是你这下人能随随便便就进的吗?见我和你家老爷在此连礼也不行吗?我们堂堂陆府可不是那等没规矩的人家,今儿个念在你初犯免你棍仗,且扣你一月的工钱!看你这狗奴才还长不长记性!”
被劈头盖脸的一通喝骂,小六子愣怔了一瞬,看向站在陆母身边的陆明远。
陆明远那随刘氏一般的容长脸登时就是一沉:“看我做什么?你可是对老夫人的处置不满?”
小六子赶紧跪到地上,连连磕头:“没有,没有,小的不敢。”
心里却使劲啐了一口,什么东西,以前在乡下就是个连饭都吃不饱的破落户,全靠着你那糟糠妻的编织手艺挣点体己过活,如今不过也就是在京中谋了个芝麻大点的官儿,还真当自己是个人了!啊呸!
见他只顾磕头,陆明远心中惦记着那美人儿,一挥袖不耐烦道:“行了,快说她是哪家的女郎?”
在心中唾弃一声,小六子抬起脸恭敬道:“回老爷的话,那女郎姓曲,闺名玲珑,是县西一古玩掌柜的独生女儿,这掌柜的叫曲堂礼,晚年得女且丧妻,一直将这个女儿看的比眼珠子还金贵,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平日里鲜少让她外出呢。”
“不过是个小小掌柜之女”刘氏轻蔑一笑,看向跪在地上的小六子:“去,随意请个媒婆,不肖太好的,也不必带来我这边,只让她去那曲家报上我陆府的名头来就成了。”
闻言,陆明远有些犹豫:“如此仓促恐有失礼数,唐突了人家。”
刘氏双目一瞪:“什么唐突不唐突的,她不过是一介商户之女,咱们堂堂京中官员能看上她,还请了媒人上门提亲,那是她天大的福分!再说了你看她长的那副妖妖娆娆的模样,生来就是给人做妾的,一个妾哪来那么多讲究!”
陆明远向来懦弱无主见,被母亲这么一通说教,便垂首也不再言语了。
正文 闹事
曲宅, 后院, 阁楼上, 曲玲珑取下飘纱帷笠露出一张如同娇花吐蕊般的脸颊, 只是此时这张娇颜上却有些不愉, 她生的美艳, 却难得是那种不带攻击性的美艳, 此时半垂着眸子,眼周红晕鲜艳,不愉也变成了郁美动人。
怒了一路的碧落比她更不愉, 接过她的帷笠忿忿不平:“亏得姑娘还去扶那婆子,依我看她根本就是故意的,还扯了姑娘的帷笠, 分明就是为了给她那儿子……”
说至此处她猛的顿住, 觉得有些说不出口,半晌方鼓着腮帮子骂了一句:“老泼妇!”
曲玲珑生性柔善, 最是温婉娴静, 原本就没多生气, 此时被她气鼓鼓的模样逗笑, 抿着唇看她:“一只大青蛙。”
碧落犹自气愤着, 闻言正要气恼的反驳她, 一转身看着自家姑娘呆住了,反驳的话变成了喃喃:“姑娘你真好看。”
她生的美无论怎样都是美的,这一笑就如同花儿绽放, 更是美不胜收, 引人瞩目。
曲玲珑伸出葱白似的纤指点上了她的眉心:“你个小丫头,看了这么多年还没看够?”
碧落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摇头。
曲玲珑无奈,拿过红木雕葡萄纹嵌理石圆桌上的绣绷,细白的手指捏着绣花针一边勾着边角,一边嘱咐她:“今天的事情千万不能让我阿爹知道。”
闻言,碧落回过神忙点头:“姑娘放心,我省得,老爷那样宠爱姑娘,得知肯定要去找那婆子理论,这事也算不得大,真让老爷找上门,就照那婆子的德行,老爷指定会吃亏呢!“
曲玲珑点头,不再言语,低头专心绣了起来。见此碧落也不再说话,轻手轻脚出门去忙了。
无人搅扰,四周安静,不知不觉间便绣了半晌,眼见绣绷上的孔雀已然宛若真物,曲玲珑便拿过缠了红线的精巧绣剪剪去了线头。
坐了半晌也有些疲惫,她自去了卧室,从枕下摸出了一个暗红书皮的话本,下了阁楼行至小院中架着的秋千处坐上。
还没来得及打开话本,就听前院一阵喧闹声,吵吵嚷嚷的也听不清什么。
曲玲珑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下到底还是去了前院。
曲堂礼护自己的这个女儿如同护着一座金山银山,寻常不让她露面,生怕她被人肖想了去。曲玲珑怕惹他生气,也从不曾违背,今日去寺庙踏青也是求了好久才准她去的,原本曲堂礼准备陪着一起,无奈铺中临时有事这才让他们主仆二人前去,临去前还嘱咐了一箩筐的话。
因此,此刻曲玲珑不敢明目张胆过去,只偷偷的藏在垂花门后小心的往外看着。
大门前站了几人,大部分是她家的人,有她阿爹、做饭的张婶子、看门的老福头以及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前面的碧落那丫头。
曲家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平头百姓家,曲堂礼靠着一间古玩铺子过活,可是在这并不是很富裕青桑县,能来买古玩器具的人并不是很多,曲堂礼赚不了几个银子。
是以除了碧落是打小买来的,张婶子和老福头都是他咬牙雇来的,他平时要照看铺子怕照顾不好曲玲珑,只得请人过来帮忙。
此刻他们四人正站成一排,将一人挡在门外。
那是个穿红着绿头戴红花,满脸涂粉,嘴唇鲜红的妇人,看着比话本里的老鸨强不到哪去。
她正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脸上的神情愤怒又轻蔑:“人家陆府是个什么人家,能看上你曲家女那是你们几世修来的福分,如今你们得罪我李大媒婆不要紧,要是罪了陆府你们可得仔细着喽!”
碧落早就被气的脸蛋发红,这时也不看她,只四顾望着讶异:“哎呀呀,这是哪一条老母狗在这吠呢!我怎么找不着呀!”
骂她是母狗!那李大媒婆目光一厉,上手就抓:“我撕了你这蹄子的嘴!”
只是还没碰到人家就被张婶子和老福头拦住了,一个个虎着脸看她:“你想干什么?”
见占不到便宜,李媒婆不甘心的收回手叉腰瞪眼:“怎么,想人多欺负我人少吗?”
他们这里吵闹多事,早有许多邻里围过来看热闹,曲堂礼皱起了眉头,怕影响不好,伸手拉过张婶子和老福头:“李媒婆,你来做媒本是好意,我老曲头心领了,只是我曲家再不济也断不会将女儿嫁与他人做妾,你还是请回吧。”
说着也不待那李媒婆应话,自带着人回去麻利的关了大门。
曲玲珑早在他们进门之前就返回了阁楼,等了好一会儿碧落果然回来,见她坐在绣墩上正看着自己,愣了下:“姑娘?”
曲玲珑也不废话,直接问:“前面怎么回事?”
碧落闪躲这目光,吞吞吐吐:“没,没什么呀!”
知道是自家阿爹不让说恐惹她不愉,曲玲珑也不急,只缓缓道:“刚才我都看到了,那陆府说的可是咱们先前在庆云寺中遇到的那对母子?”
她既都猜到也没什么好瞒的了,碧落原本就憋着气,此刻犹如洪水决堤:“那对母子也忒不要脸了,在庆云寺扯了姑娘的帷笠不说现在竟还谴了这么个狗似的东西过来恶心人,老爷都已经拒绝多次了还不依不饶,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呸,真是要多恶心又多恶心!”
她一气就有些口不择言,听得曲玲珑直皱眉头:“你这丫头,天天跟在我身边哪学来这么多骂人的话?”
碧落噎了噎,自知理亏也不敢再骂,直不服气的小声嘀咕:“本来就是嘛!”
曲玲珑嗔了她一眼,还没说话她却又是一声惊叫,看着她有些踌躇。
知道她在踌躇什么,曲玲珑摆手:“无事,他们既都闹到家门口,阿爹定要问你,你告诉他也在情理之中。”
碧落捧脸:“姑娘你真是善解人意。”
她说着小脸一皱又转回了先前的话题:“姑娘啊咱们真真是遇上赖子了,当真是气恼着我了,要我说咱们就一状子告上衙门,让他再得意!”
看了她一眼,曲玲珑摇头:“且不说他们同朝为官,中间又有多少曲曲绕绕是你我不懂的,就只说人家一没抢二没盗,你用什么罪名告?”
“这……”碧落噎住。
“好了”曲玲珑垂了眸子翻开手中暗红色的话本:“阿爹已经回绝过了,想来他们也不会再来了,这档子事也不是什么好事,不值当总提起平摊些子烦闷。”
想想也是,碧落点头:“老爷也是这样讲呢!”
见她看的认真,便自去了窗台处开了那雕刻着云纹的绣窗,有微风从窗外吹进,轻轻拂动着她的乌发。
这绣窗一开便可看到不远处的楼台,红漆彩瓦,檐角处还垂挂着一串朱红色的铃铛流苏挂饰,被风吹的微微飘荡着。
正文 当街调戏
过了两日那“陆府”的人果然没再来过。
曲玲珑便放了心, 将全身心的精力都放在了她阁楼下的花儿上了。
后院是她和曲堂礼住的地方, 她种了许多的花儿, 有木樨花、海棠、虞美人、红美人蕉等, 日日细心打理, 在加上时节已至, 许多花期也到了, 开的花团锦簇,点缀的这后宅倒像个花园。
今日她穿着一袭淡赤色虞美人花式茜纱单衫,下着百褶豆绿绉裙, 一头乌鸦鸦的长发一如往常简单的挽了个云髻,依旧一朵绢花也没带,但那张娇颜却胜似任何一朵花来。
她微垂着眸子细心的看着脚下的楼梯, 自楼上缓缓而下, 眼周的红晕应着耳垂的一点朱红更显摄人魂魄般的美,依稀将那满园的□□都带的入了画去。
曲玲珑举着花壶浇灌了一会儿, 渐渐顿住了动作, 抬起脸看向前方不远处, 因下了楼这里只能看到那朱红色的檐角, 和飘荡的铃铛流苏挂饰。
碧落过来的时候正见她望着前方不远处出神, 跟着看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异样, 便转过脸看她,奇怪:“姑娘在看什么?”
曲玲珑回过神,没有回答只问:“那朱红色檐角处是什么地方?”
往那边看了一眼, 碧落嗤了声:“那是个私巢!有钱人的销金窟!”
曲玲珑蹙眉, 她时常看话本,还不至于不知道私巢是个什么地方。
“那可不是个好地方”碧落看她:“姑娘问它做什么?”
曲玲珑摇了摇头没说话,重新提起花壶,细细的浇灌着着满园的红红嫩嫩。
知道她喜欢亲自打理这些花朵,碧落也没接手,陪在一旁给她打下手,半晌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我刚在外面听人说枫林书局又上新的话本了,就赶紧跑回来要同你讲来着,姑娘,要不要我去帮您买些回来?“
“新出话本了?”曲玲珑拿着花壶的手顿了顿:“我也一同去看看吧。”
“啊?”碧落惊诧:“可是老爷……”
知道她要说什么,曲玲珑将花壶放到花丛底下:“阿爹还在铺子里吧,你快些去把我的帷笠拿来,咱们快去快回。“
碧落张大了嘴:“姑娘……”
“好了!”曲玲珑催她:“快去快去。”
话本她想看,但不是她违背父亲的话出去的原因。
主要是……
她抬眸看向那朱红色的檐角,上次自庆云寺回来之后,总有种被人窥探的异样感觉,这种感觉让她很不适,但又说不上来到底哪不对,是以这次便想出去走走。
兴许是她多想了呢!
午间正是繁忙的时候,看门的老福头闲不住每每总是将门关上便去了厨房帮张婶子的忙,因此她们出来的毫无阻碍。
适逢双日,街市上小贩、走卒比单日子多了几倍之余,干净的青石板旁整齐的建着茶坊酒肆,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曲玲珑没有闲逛拉着碧落直奔书局,只是行至街市中央之时,人群忽然骚乱起来,横冲直撞喊叫四起。
原来前面一人的钱袋不知怎么的漏了个洞,里面的碎银子撒的满地都是,见众人哄抢正急的差点跳起来。
碧落早不知给挤到哪里去了,曲玲珑皱眉,正要往旁边避去,不防一人直直的朝着她撞来,她躲闪不及被他撞的撞的正着。曲玲珑惊呼,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就向后倒去,连头上的帷笠都甩落了去。
并无预期的疼痛,反倒是腰间一紧,被人揽住带了回来。
一切都在瞬间,待她反应过来竟是被人握着腰揽在人家怀中。
微微脂粉香夹杂着雄厚的气味充斥鼻间,这是个男人!
曲玲珑吓了一跳赶紧推开他。
却没能如她所愿,那人握着她腰的手更紧了些,低头凑近她耳边深吸了口气低沉着的声音满是沉醉:“恩,好一股子幽幽女儿香。”
这分明就是调戏,曲玲珑脸色发白,挥手就是一巴掌。那男人却早有防备一把攥住了她的细腕,握着她腰的手丝毫不放松,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戏谑:“女郎要当心了,外面这么乱,出了我这怀抱,可难有周全!”
如此无耻,曲玲珑愤而抬脸,这才见着这无赖的真面目。
那是个青年男子,身形高大挺拔,头戴羊距骨形羊脂白玉发冠,身着圆领月白长褶通身直缀,下摆及湖蓝束口箭袖处,镶绣这金色缠枝花纹,朱红三镶白玉腰带,映着他头戴的羊脂玉冠更显的那张脸贵气中带着俊雅。
只是此刻他微挑长眉,戏谑的看着怀中的人儿,使得这张俊雅至极的脸显的有三分邪魅七分轻佻,很是不正经,就像是个惯常调戏良家妇人的恶霸。
怕惹来旁人的注意,曲玲珑忍了怒没有挣扎,只低声斥道:“放开!”
她已然是被气的脸色发白,但是那唇色和眼周的红晕却更加鲜艳,即便是如此盛怒颜色却愈发的美艳。
揽着她的男人那一双幽深的眸子陡然加深,定定的看着她:“美,当真是个美人儿!”
被人如此轻薄,曲玲珑眼底泛红,抬起脚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的踩上了他的脚。
那人倒不曾防备这一手,被踩了个正着,嘶了一声,带着放荡的笑:“娇娇好很的心呐!”
握着她腰的手却始终犹如铁钳。
十八载来首次受这么大委屈,绕是曲玲珑再柔善、娴静也是恼了、怕了,潋滟桃花眼中已然是雾蒙蒙一片,声音都在发抖:“你放开我!”
那样一副鲜艳的面上泪珠点点犹如带露的海棠,她即便是哭也是美的让人心中一软。
那人看的微怔,握着她腰的手便不知不觉松了些,察觉到,曲玲珑忙奋力挣脱。
挣扎间一声大吼传来:“恶徒,放开我家姑娘!”随即一道大力传来将曲玲珑往身后拉去,碧落救得自家姑娘回来,原本已经挥起了拳头想照那恶徒脸上揍,只是在看清了那张脸之后,她扬起的拳头怎么也不敢落下去了,带着自家姑娘拔腿就跑。
那人于纷乱的人群中静静站着,一双幽深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匆匆而去美丽的倩影似有些痴意,连身后小厮拱手递过来的乌木骨泥金山石折扇都没看到。
正文 恼怒
急慌慌的跑回来, 进门时不妨正撞上一个黑瘦老妇, 她身边还跟着四个干巴巴的小丫头。
曲玲珑认得这个老妇, 正是那天在庆云寺故意拽下她帷笠的人。
刘氏看起来虽然黑瘦, 身体却是实打实的硬朗, 二人相撞, 曲玲珑差点被撞到地上, 她还纹丝不动的站着。
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曲玲珑几眼,刘氏一声冷哼,讥笑:“我就说长的这般狐媚模样能有什么好的, 看这幅发丝凌乱的惶急样子,定是出去私会男人了吧。”
突遭恶言,曲玲珑怔了下, 还没反应过来之际, 那刘氏竟抬步围着她身边转,一双浑浊的老眼剜着她, 狠毒又刻薄:“不过是个商户之女, 我儿可是堂堂京官, 就凭你这幅做妾的模样, 我儿能看上你, 那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 还不赶紧感恩戴德,竟次次相拒,哪来这么大的脸?”
“好一句哪来这么大的脸!”
忽然一声怒喝, 一人冲了过来, 身着黑头儿绛色大布短衫,半白的头发齐整整的束着,虽有老态却精神矍铄,正是曲玲珑之父曲堂礼。
他严词回绝了刘氏的提亲正在屋内修整古玩,听得大门处有叫嚷声,出来一看竟是这老货在欺辱自己的女儿!
平日里那样一个敦厚的人,此刻被激怒,双眼都在冒着火星,喝道:“老福头,关门!敢当着老子的面欺辱我儿,你这老货当真是活腻歪了!”
眼看他撸起袖管就是个要打人的姿态,曲玲珑吓了一跳,赶紧拦住他:“阿爹,不可。”
看着要打人,那刘氏也吓了一跳,早躲到了一个丫头身后,此时见曲堂礼被拦住,赶紧往地下一趟打着滚嚎:“天杀的啊,青天白日竟敢行凶,这是要打死我这个老婆子哦!”
大门没有及时关住,此刻外面又围了一群人,他们没有看在地上打滚的陆氏,目光基本都盯着曲玲珑。
撒泼打滚的引了这么些人来,曲堂礼气的手都在发抖,攥紧了拳头。
察觉他的动作,曲玲珑赶紧挡到他身前,看着在地上翻滚的刘氏“唔”了声:“原来这就是京官之母的言行姿态呀!”
她一开口,娇娇软软的声音与底下翻腾着的人骂骂咧咧的粗糙嗓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外面围观的人这才回过神望向还在地上翻腾的刘氏,有那知情的人对着她偷偷的“啐”了一口。
听闻曲玲珑此言,刘氏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的身份,翻腾的动作顿了顿,转眼又看见周围的人对着她指指点点,便赶紧坐起了身子,捂着手臂想装伤痛。
哀嚎还没出口便被曲玲珑截住:“方才听您说小女脸大,对此小女万不敢应,且不说咱们两厢实物对比,就说您三番两次来我家滋事不过就是仗着自家儿子是所谓的京官而已。”
“这所谓的京官不为民做主反而欺霸于民便先不说了,就说说陆大人这个所谓的京官吧,让诸位乡邻评评什么叫脸大。”
曲玲珑不给她丝毫喘息、分辨的机会,继续道:“听闻您儿子未做官之前,您全家全是指着您儿媳妇孙氏过活,她是这青桑县有名的绣娘,养你们也不算难。是以您母子二人便心安理得的被她养了十余年之久,终于在今年谋得了一个史塔令的官位。”
“可是这官位却不是考出来的,小女虽身在内宅却也有跟着女先生念过几年书,知这朝廷有卖官鬻爵的法度,放出些虚职供给大户,以充盈国库。但虽是虚职也分大小,因为要衡量所交的钱财。据小女听闻,这史塔令之位自放出来便一直虚待,直至陆大人上任。”
她神情不卑不亢,声音娇娇软软,娓娓道来让人听着很是舒服,听至此处见她顿住,外围便有人忍不住问了:“女郎快给咱们说说,为什么这官位就一直虚待了?”
曲玲珑却没说话。
倒是坐在地上的刘氏一个翻身跃了起来,狠戾这一张黑脸,上手就要往曲玲珑脸上招呼:“我撕烂你这狐媚子的嘴。”
碧落一直在防备着,见此赶紧拉过自家姑娘,弯着一双大眼:“哎哟哟,怕被人知道你儿子,这个所谓的史塔令陆大人是给人家真正的朝廷重臣倒夜香的吗?”
此言一出立时就是一阵哄堂大笑,其实这事不少人知道,只是没人理会他们,此刻被抖落出来,众人对着刘氏无不指指点点,捂嘴偷笑。
刘氏被气的脸红脖子粗,想上前打人,无奈这边人多,只好恨恨的看了曲玲珑一眼,带着她那从穷苦人家一个铜板雇来的四个丫头灰溜溜的走了。
这边哄闹,曲宅隔壁却一片幽静,朱红色的长廊上铃铛流苏挂饰飘飞,祖母绿宝石门帘后一人正懒洋洋的歪坐在六足紫檀木海棠形的圆杌上,先前的月白镶绣着金色缠枝花纹通身直缀已换为了佛青宁绸鹤形大袖长衫,修长的手正握着乌木骨泥金山石折扇的扇柄轻轻敲着椅臂,看似随意,那一双幽深的眼眸正透过门帘,紧紧的盯着隔壁那于人群中的艳丽女郎。
“不愧是爷看上的妇人,这伶牙俐齿的倒还真没让人给欺负了去!”
有人掀开祖母绿宝石的门帘自走廊上转了进来,着一袭水红色的春罗长衫,白底绣花马面裙,一头乌发,仔细的梳着繁复的圆髻,上着花卉型嵌宝紧领扣,映的她面如芙蓉,色如春,是位很是娟丽的妇人。
她说着话,那人依然歪坐着,一双眼睛连动都没动,依然紧随着对面女郎的身影。
丽娘哪能看不到,心中暗恨曲玲珑,面上却不敢表现,满面带笑的依偎到他身边,涂着大红丹寇的手摸上了他的胸口:“爷若真看上了妹妹,就收了罢,奴实在是担忧爷日日在这里相看恐熬坏了身子呢。”
按住了那在他胸口作怪的手,男人终于收回目光看向她,嘴角微微扯起一丝弧度:“你倒是有心。”
见他回转,丽娘大喜,越发的柔情似水,娇声:“奴心里可全是爷呢!奴也希望多个妹妹来服侍爷,爷舒坦了,奴自然也欢喜了。”
“妹妹?”将那手自自己身上拿开,男人那一双幽深的眼眸里越发难测:“她可不是你妹妹,那是你未来的小奶奶。”
小奶奶?这意思竟是要将那蹄子抬进京中府里?
丽娘脸色刷的一下白了,想她自清白之身跟了他,如今两年之久了,也不过就是个外室,可这隔壁的蹄子只露了几次面便能被抬进京城府中,这让她如何能接受。
心中嫉恨万千,面上装出的喜悦之色比哭还难看。
男人看的厌恶,挥手:“下去,把你的物什全收拾起了去县南住去,以后莫来此处。”
闻言,丽娘双腿一软,想质问但看着那双阴鸷的眸子又不敢,只得含着泪水行礼下去了。
这厢曲玲珑被曲堂礼拉去因着她外出的事好一顿说教,这时才将将进了后院。
虽跟着一起挨了训,碧落却没有半点不高兴,跟在曲玲珑身边眉飞色舞:“姑娘你刚才真是太威武了,说的那老狗灰溜溜的走了呢!”
曲玲珑脸色不好,半合着眸子穿过由木槿花围成的小径踏上木梯上得自己的阁楼。
察觉她有心事,碧落识趣的打住了话题,小心的试探:“姑娘你怎么了?可是因为老爷的训话不高兴了吗?”
曲玲珑摇头,无意间看到了隔壁朱红色长廊,从这里能很清楚的看到那被风吹的飘飞的铃铛流苏挂饰。
心中莫名一阵烦闷,曲玲珑起身亲去将对着那正对着长廊的绣窗“啪”的一声关上了。
碧落惊了一跳:“姑娘怎么了?”
问着忽然意识过来:“姑娘是在气那个轻薄你的无耻之徒?”
她就这么说出来,曲玲珑心中那股烦闷更胜,脸色越发的不好了。
碧落叹了口气扶她坐下:“那人叫顾西臣,是京里来的大官人,姑娘不怎么出门肯定不知,都说咱们青桑县方大户最有财力,可在他面前真是不值一提,听闻这顾西臣不仅在全国上下都有买卖,他在京中的本家也是满门显赫呢!是以他来咱们青桑县的次数虽少却是无人不知,今天也不知怎么的竟撞上姑娘了,咱们是万万惹不起他的!”
她说着,端坐在绣墩上的曲玲珑忽然抬眼看向那被她合的紧紧的绣窗:“你曾说过那朱红色的游廊是有钱人的销金窟。“
碧落不明所以,点头。
曲玲珑长眉微蹙:“那地方住的是谁?”
“住的谁?”碧落摇了摇头:“不知道,别看它离咱们近,门却是朝北开的,与咱们朝南开的门八竿子打不着,我鲜少去那边是以我也不知道住的是谁,只是听说不知哪个大户的外室被养在这里。”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曲玲珑那细白手指被自己握的泛红,潋滟桃花眼中透着恼怒:“以后这南窗再不许再开了!”
她一直都是温柔和善的,连上次被人故意拽下了帷笠也没怎么生气,十几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发怒,碧落吓了一跳,赶紧顺着她:“不开不开,那么个淫窝咱们看着也晦气,姑娘就别气了,我去给您拿话本过来,您看着消消气。”
曲玲珑强自压着怒意点头,因为怒气上涌,她眼周的红晕更加鲜红,依然是绝艳无双。
正文 诱入
自此事过后, 除去前来提亲的人多了, 其他一切都风平浪静。
曲玲珑也不是那爱记着烦心事的人, 很快就忘记了那些不愉快, 每天绣绣花, 读读话本, 浇浇花……很是娴静。
阁楼下的前墙处盛开着一大片的蔷薇花, 那是她亲手种下的,现在已经繁盛无比,它们从墙头密密匝匝的垂下, 碧绿的叶子上是嫣红的的花朵,铺陈的看不见头也看不到尾了。
见它们盛开的美丽,曲玲珑心中也愉悦, 嘴角轻扬, 抬手抚上那嫣红是花朵。
忽然有人语从墙外传来,声音由远及近, 语气愤然。
曲玲珑顿了动作, 是张婶子和老福头的声音。
“ 呸!真是碰上疯狗了, 家里不来闹了竟跑到东家的铺子里, 日日搅扰, 现在都没客人上门了!老福头你说气人不气人?”
“这老泼皮, 自己儿子不过给人做了个倒夜香的官,看给她能的,这便开始作恶了, 要是真让他做个有实权的官, 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哪还有活路可言!”
“谁说不是呢!”
“……”
缓缓收回手,曲玲珑没再细听,转身出了内院,进了前院的书房。
曲堂礼正在擦拭博古架上的古玩,见曲玲珑过来,他停了动作有些诧异:“玲珑?”
曲玲珑垂了眸子,黯然道:“都怪女儿,若不是我那日执意要去庆云寺就不会碰上陆家母子,也不会害的阿爹将铺子都关了。”
曲堂礼听的眉头一皱:“这是什么话!他们作恶如何能算到你头上,且不可乱想。”
心中愧疚,曲玲珑微微点头:“那阿爹就任由他们闹下去吗?”
曲堂礼沉吟:“现下也是没法子,且先避些日子吧,我不信他们能一直如此。”
想了想,曲玲珑摇头:“不好说,那个陆大人不日会回京,但他主家却还在青桑县,此怨已结,难保她不会无事相扰。”
“这倒也是……”
曲玲珑看他:“女儿觉得此事最好还是和表哥说下。”
“子玉啊……”曲堂礼想了想摇头:“他虽在京为官却是翰林编修,也不管民事,咱们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是别给人家添麻烦了。”
曲玲珑原本也不想麻烦旁人,听得曲堂礼如此说便也不再坚持:“那就先照阿爹说的等等看吧!”
回到后院阁楼上,曲玲珑双手捧着脸坐了好一会儿子,方唤来了碧落。
“你知道最近有哪些乡邻要进京吗?”
碧落摇头,不解:“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曲玲珑放下手,坐直了身体看她:“你说这从没人想做的史塔令,却被那个陆大人却做了,京里的人会好奇么?”
碧落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我觉得会,要是我肯定也想知道这个甘心花银子给人倒夜香的人是个什么样的。”
曲玲珑笑了笑:“那若京中的高官们听到他这个甘心花银子给人倒夜香的陆大人回乡之后竟是个仗势欺人的人,会如何?”
“会,会……”想不出具体会如何,碧落会了半天,索性一拍手:“反正不会便宜了他!”
“是呀!”曲玲珑将她往门外推:“那你快些出去打听打听最近有哪些乡邻要入京呀!”
被推着走了好几步,碧落才反应过来,笑的牙龈都出来了:“我这就去,这就去!”
看着她走远,曲玲珑这才觉得心里踏实些,拿起红木雕葡萄纹嵌理石圆桌上打了一半的络子,下楼坐到了秋千上。
秋千微荡,四周花香阵阵,无人搅扰,曲玲珑很快便将络子打好,正在收线,一声呼喊,曲堂礼正快步走过来。
曲玲珑赶紧放下手中的络子起身:“阿爹怎么了?”
曲堂礼抄着手,看着她期期艾艾道:“玲珑啊,阿爹想让你帮忙送次货。”
虽不解为何让自己送,曲玲珑也没多问,忙点头。
见她乖巧,曲堂礼心中更是愧疚,他一直将他这个女儿捧在手心里疼,哪里让她干过这种活。
叹了口气,曲堂礼带她去了前院书房,从博古架上取出一个斑犀钿花小匣子递给她:“原不该让你去,可这赤金石榴镯是方大户他夫人要的,妇人之物不便让男子经手,但那前来的小厮又嫌弃碧落他们身份低微,是以只能让你走一趟了。”
说着他黯了神色:“铺子关了也有几日了,这方大户是咱们的老客,阿爹不想惹他们不愉。”
将这小匣子妥帖的收好,曲玲珑看他:“不过走一趟,且我与那夫人都是女流,不碍事的,阿爹莫觉得愧疚。”
“哎,哎”曲堂礼取出帷笠给她戴上,嘱咐:“送去就快些回来啊,别在外多留。”
曲玲珑点头:“女儿省得,阿爹放心。”
出了大门,一个衣帽周全,眉目清秀小厮模样的人正站在外面。
曲堂礼朝他拱了拱手:“瑞哥儿,这便是小女,就让她给夫人将镯子送过去吧。”
那个叫瑞哥儿的小厮不在意的“恩”了声,看向曲玲珑神态却颇为恭敬,躬了身子替她引路:“小的叫瑞福,女郎请跟小的来。”
方大户家在街中,相较曲家所住的西郊也颇有段距离,曲玲珑跟着他穿过了几条繁闹的街道,在她走的气喘之际终于到了。
朱红色的高大门庭前是两座威武逼真的石狮子,门前两个守门的家丁见他们过来便赶紧着开了大门引他们进去。
里面影壁旁早候着两位俏丽的丫鬟,伸手扶过曲玲珑:“女郎请跟奴婢来。”
曲玲珑微觉怪异,脚步顿了顿,一旁的瑞福见此笑道:“女郎且随这两位姐姐去吧,夫人所居内宅,小的可不敢过去。”
这倒也是,曲玲珑微微颔首,因着在旁人家中她不好乱看,只是目不斜视跟着两个丫鬟走,也不知穿过几道门,过了几个回廊,又上了几座拱桥方进了垂花门,到了内宅。
看着眼前的纱帐重重女眷内室,曲玲珑站在门下没有进去:“劳烦两位姐姐通报一声罢!”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的打开内室门前的纱帘,笑道:“夫人身体有些不适,不宜见风,近几日都没出过房门,是以这才将女郎请到了这里,奴婢也不识得镯子这些个贵重物件,夫人若问起少不得还需女郎解答呢,女郎还是进去罢。”
她们说的也在理,且同为女流,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想到此处曲玲珑点头,抬步上得台阶进了内室中。
怕失了礼数,曲玲珑一直垂着眸子不曾四处张望,只从余光处能看见些瑶琴插瓶和重重的幔帐。
那两个丫鬟没有跟进来,四周静悄悄的,烟丝袅袅而来,这屋子里似乎就只她一人。
不适的感觉让曲玲珑蹙了蹙眉,站在堂中扬了些声音:“夫人,小女是来给您送镯子的。”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吱呀”的关门声响,曲玲珑怔了下,还没反应过来之际,那重重幔帐后有人出声,带着笑意:“这赤金石榴镯颜色透艳,正趁娇娇,娇娇戴上给爷瞧瞧好不好?”
低沉的声音,戏谑的语气,曲玲珑心中悚然一惊,是那日在街市上轻薄她的恶徒!
正文 卿卿有没有想爷?
知道那是谁, 曲玲珑转身就跑, 只是已经晚了, 腰间一紧就被人带到了怀中。
曲玲珑吓的手都在发抖, 拼命的推搡着:“你要做什么?放开我!”
她这点力气哪能敌得过人家, 那人更加收紧了握着她腰的手, 低头在她耳边轻语:“自见卿卿, 爷可是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卿卿呢,卿卿有没有想爷,恩?”
果然是个浪荡子, 曲玲珑差点将唇咬破,勉强镇定了些抬首。
入目就是一双幽深的、带着戏谑的双眸,曲玲珑不想与他对视, 微微错开眼眸:“大官人, 小女是正经人家的女儿不是那烟花柳巷的妓子,请您放尊重些。”
顾西臣嘴角轻扬摇了摇头, 忽然一使力将她抱得离开地面, 曲玲珑不防, 没忍住惊呼了一声, 晕头转向间已经被他揽着按坐在他的腿上。
他正坐在黄花梨雕寿字纹五接圆椅上, 坐也不好好坐是斜靠在背椅上, 披散着发丝,敞着衣袍,颇是放荡随意, 但握着曲玲珑腰的手却没有丝毫放松, 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怀中的人儿:“卿卿看这座宅子如何,赠与卿卿可好?”
曲玲珑愣了愣,忽然明白他的意思,脸色瞬间就是一变,抬手就是一巴掌。
那巴掌挥到一半就被人握住了手腕,送到人家嘴边亲了一口,顾西臣一刻也没放松的紧紧盯着她:“娇娇好香,连手都这么的嫩滑。”
曲玲珑羞愤欲死,却因被人钳制着怎么也挣脱不开。
那双潋滟的桃花眼虽狠狠的瞪着他,里面却渐渐的染了雾水。
她生的美,即便是怒极,十分也会淡至五分,因着染泪眼底眼晕一片绯红,艳的就向那吃人心的妖。
顾西臣看的瞳眸一阵挛缩,忽然抬手绕到她后背猛的按向自己,曲玲珑不妨,身不由己的往前倾去,正贴上他。
口中是比想象中更加香甜的嫩滑,顾西臣眸色渐深,他终于尝到了自己肖想了数十天人儿的滋味!
曲玲珑着实没想到他竟敢就这么的亲上来,脑中一瞬空白之后是不可遏止的愤怒,抖着手狠命的推开他,反手就是一巴掌。
这次他倒没防备,被打的正着,“啪”的一声,将这房间打的瞬间陷入了寂静中。
曲玲珑长这么大是第一次打人而且还是打人耳光,虽愤怒却到底有些胆怯,也不敢看人,扭身就要从他腿上跳下来。
无奈那恶徒的手还钳制着她的腰。
顾西臣将她牢牢的按坐在自己怀中,一双眼睛阴鸷的吓人:“敢打爷?”
强忍心中的胆怯,曲玲珑怒视他:“为何不敢!”
她话虽说的无畏无惧,但那双盈满了雾水的桃花眼中却难掩畏惧。
定定的看了她半晌,顾西臣忽然一笑:“娇娇莫怕,虽则这是爷自出生以来头次被女人打,不过是娇娇的嫩手,爷还是情愿的。”
曲玲珑只作没听到,双手抵着他的胸口:“你放我下来。”
“不放”他将她箍的更紧,无赖似的笑:“娇娇这么美,爷舍不得放。”
“你……”曲玲珑气急,想到自己不过就上了次街市,竟惹来这么大个祸害,挣不开打不走,旁人还得罪不起他,也不敢拿出表哥唬他。
无力中带着绝望,让她眼中的泪意汹涌,一时如断了线的珍珠,一串一串的掉。
“你放我下来!”
顾西臣不是那一见妇人流泪就心软的人,但当她那泪水一滴接着一滴打在他手上时,莫名的竟将他紧紧握着她腰的手都打的松了。
曲玲珑一直警觉,他一松动,便立刻用尽全身力气挣脱开来,直奔房门处。
房门早已关上,她拼命拉扯间,身后那人在悠哉的笑:“娇娇,还是省点儿力气吧,今儿个爷是来帮娇娇消灾的,可不是来害娇娇的,娇娇如此,爷可是会伤心的。”
见曲玲珑连脸都没回,顾西臣摸了摸鼻子,自圆椅上站起来,拿过放在洋漆描金小几上的乌木骨泥金山石折扇,随意地在手中敲着,缓缓朝她走去:“听说有那不长眼的粪官给娇娇添堵了?”
曲玲珑虽没回脸看他,但精神一直高度集中,始他一站起来,她就立刻回身也不敢往卧室跑,只能在这堂间里充满警惕的同他周旋,保持着距离。
她这样,顾西臣倒没生气,晃悠到门口堵着,和颜悦色的一张脸:“爷帮娇娇摆平如何?”
摆平之后呢,岂不是落入了你这豺狼口中,与其如此,她还是宁愿和那些人周旋。
曲玲珑瞪着他,抿嘴不语。
顾西臣斜倚在门背上,手中折扇轻敲,看着慵懒毫无恶意,那双幽深的眼眸却似在看自己的猎物一般般紧紧锁定着她:“也不急娇娇现下就答复,娇娇可回去好好想想,想通了便来这儿寻爷,爷这儿随时为娇娇敞开。”
放她走?曲玲珑双目一亮,赶紧点头:“你开门。”
一声轻笑,顾西臣伸手缓缓打开了大门,外面的光亮立刻随之打进来,他站在光中却没半点正气,依旧阴暗的像个噬人的魔物。
曲玲珑站着没动:“你让开。”
他挡在门口,长眉轻挑故意道:“门都开了,娇娇还不走,是想留下来陪爷吗?”
看了看他身后的光明大道,曲玲珑暗自咬牙,终于走了过来。
她对他心有余悸,短短几步路,她是一点一点挪的。
顾西臣也不急就站在门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像是在看自己的猎物。
曲玲珑受不了那赤/裸/裸的充满着不怀好意的目光,顿了片刻终于一鼓作气朝门口奔了过去。
眼看就要与他擦肩而过,腰间猛地一紧,瞬间就又被人擒到了怀中。
曲玲珑真是心都凉了,抵着他的胸口,也不敢激怒他,只软声道:“你说过要让我回去想想的。”
“爷说的话自然算数。”他说着低头缓缓凑近她,忽然目光一动,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曲玲珑如同受惊的兔子,立刻打开他的手,怕激怒他,赶紧软声哀求:“你放了我吧”
她不知道她仰脸,软语哀求的模样是多么的艳,多么的丽。
顾西臣握着她腰的手不住的收紧,脸上笑意尽掩,一瞬不瞬的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吸他魂魄的艳丽面孔。
半晌,终于松开了手。
看着吸他魂魄的人,头也不回的跑远,顾西臣缓缓抬手,方才触及她脸颊的触感仿佛还在。
滑腻柔嫩,没有丝毫脂粉的阻塞。
是了,抱着她的时候那沁人心脾的幽香,绝不是那些脂粉俗物能调出来的气味。
她那鲜红的眼晕,以及那般艳丽的颜色竟是天生如此,无一丝脂粉的装点。
天生丽质说的便是她吧!
正文 求亲
曲玲珑跑出来的时候, 脑中是一片钝浊, 待反应过来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虽是在热闹的街市, 但满眼的陌生让她不知道那一条是归家的路。
深吸了口气, 她挪到了旁边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 缓缓蹲了下去。
打算等自己情绪平复, 双手不再发抖之后再寻路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声熟悉的呼唤传来。
唤的是“阮阮”。
这是曲玲珑母亲在她将将落地,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为她取的小名。
这个小名伴随的是她母亲的逝世, 因此曲堂礼从不叫她这个小名,只有她表哥宋子玉从小这样唤她。
曲玲珑回过神,始一抬头, 双肩就被人握住。
来人身着品月纺绸阔袖云纹兰花长衣, 长身玉立,风雅高洁, 只是一张俊秀如玉的面上罕见的带着焦灼:“阮阮, 你怎么蹲在这里, 可是哪里不适?”
曲玲珑一个人还好, 如今突然有个亲人出现在身边, 她原本已经控制住的情绪忽然爆发, 眼泪控制不住的就流了下来:“玉哥哥……”
见她哭泣,宋子玉神情更是焦灼了些,扶着她肩膀的手抬了又抬, 到底没做出逾矩之事:“阮阮别哭, 哥哥在,是谁欺负你了?”
曲玲珑赶紧摇头,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抽泣:“没人欺负我,只是,只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闻言,宋子玉这才松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傻阮阮,都这么大的姑娘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哭鼻子?”
曲玲珑也是一时之间忽然情绪过来,这会子好了许多,擦着眼泪点了点头。
她泪水洒面,似乎将眼周的红晕也晕湿了,就如那带露的芍药,艳色无双。
宋子玉望着她,想伸手替她拭泪,却怕唐突了她,半晌方暗自吐了口气,缓缓收回手,微笑:“走,哥哥带阮阮回家。”
翰林院事物繁忙,朝中已休沐一天他才将手中的杂事处理完,只剩下短短三日时间,原本该是回府,着人备了马,临到府门口忽然就转了个弯出了城,一路赶往这青桑县来了。
快马加鞭的赶了一夜方在黎明午间到了曲家,听说她出门给人送镯子,宋子玉赶忙问清了住址,便过来接她。哪知到了地方,家丁说她已经回去了,他再次回到曲宅却依然没见到人,一时慌了心神,怕曲堂礼担心,没有多说只自己又赶紧出来寻找,才无意中在这偏僻的街市看到她。
一路上有宋子玉作陪,带至家中,曲玲珑的心绪早已平复,无比自然的编了个去送镯子的过程,曲堂礼满意,掳着胡须:“收了多少银子回来?”
“银子?”曲玲珑怔了怔,当时那般场景,慌乱中她将镯子丢在了那恶徒房中,但哪还顾得收银子。
正支吾着,老福头跑过来了,手中拿着一小叠银票,喜上眉梢:“东家,刚方大户派人送来了这么多的银票,果然是青桑县的大户啊,可真是大方!”
一股厌恶涌上心头,曲玲珑不假思索的喝道:“扔回去!”
她如此,惹的众人都愣住了,诧异的看着她。
宋子玉上前两步:“怎么了玲珑。”
因曲堂礼在这,他没唤她小名是恐惹他伤心。
话一出口,曲玲珑就知不妥,此刻赶紧强笑道:“我是在想咱们经营的的铺子虽小,但也是讲诚信二字的,今天收下这些银票,日后传入他人耳中,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是奸商呢!”
闻言,宋子玉恍然,赞许的看着她:“玲珑说的有道理。”
老福头却不同意,恨铁不成钢:“姑娘啊,你是不当家不知柴木油盐贵啊,这么多银票可是咱铺子一年的利润了,再说了这是他们自愿给的,咱们可没强要。旁人就是知道,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宋子玉摇头:“福伯此言差矣,商也,诚矣,且不可只看重眼前薄利而放弃长远之计!”
老福头听不懂他文绉绉的话,倒也知道他是在反对,一时气的白胡子都翘了起来:“表少爷你怎么……”
“好了,好了”见他们争执不下,曲堂礼赶紧制止:“老福头啊,咱们没了这点银子还是能过的,你就别担心了,留下五十两,剩下的都给人家方大户退回去吧!”
老福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一叠子银票还是舍不得:“东家……”
曲堂礼摆手:“快去罢!”
“唉!”老福头叹了口气,只好抽出五十两银票递给他,拿着剩余的出门去了。
事情终了,曲玲珑还是如鲠在喉,苍白这一张小脸福了福身子:“阿爹,玉哥哥,我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后院歇息了。”
她脸色确实不好,曲堂礼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宋子玉却已经出声:“阮阮哪里不适?我这就去找郎中过来。”说着就要走。
“等等”曲玲珑赶紧拉住他:“玉哥哥莫担心,我还好,就是疲累了些,睡会子觉便好了。”
宋子玉仔细的看着她,还是不大放心:“那阮阮休息过后若还觉不好,一定要说知道吗?”
曲玲珑点了点头,转身往后院去了。
曲堂礼一直没说话,此刻正手抚胡须看着一直目送曲玲珑的宋子玉。
这孩子方才一着急,连平时他对“阮阮”这个称谓的忌讳都忘了,足见他的心意。
曲玲珑早已不见,宋子玉却依然没回过神,愣愣的站着,看着她消失的地方有些痴意。
“咳咳……”曲堂礼干咳了几声,打破寂静:“子玉啊,今日怎么有空来舅舅这里呐?”
闻言,宋子玉方如梦初醒,回过神忙朝曲堂礼拱手:“正值朝廷休沐,甥儿想着许久未曾来看您老,这便过来了。”
曲堂礼摇头,笑道:“恐怕不是来看我的吧?”
“……”明白他的话外音,宋子玉有些赫然,顿了顿忽然掀开衣摆而跪:“舅舅,甥儿渴慕玲珑许久,恳求您将她许配于我,甥儿定当待她如珠如宝,绝不让任何人欺辱于她。”
曲堂礼低头看着他,没有相扶,默了半晌才道:“这要问你母亲啊,她同意吗?”
“这……”宋子玉一时语塞。
宋子玉是庚戌年的状元榜首,冠花骑白马游街时,被偷跑出来玩的昌平公主看中,回至宫中便立刻同太皇太后说明了心意。
闻说对方是新科状元,生的也是俊秀非凡,太皇太后也很满意亲找了庆宣帝说话。
是以宋子玉在龙殿跪谢隆恩时,是庆宣帝亲自下的龙塌扶他起来,说了结亲之意。
宋子玉心中有人,哪能同意当时便回绝了。庆宣帝万万没想到他胆敢拒绝,一怒之下便把他贬到了翰林院,做了个繁忙冗杂的六品编修。
曲氏是在一片庆贺声中得知自己堂堂状元郎的儿子竟被贬成了从六品的小官,一日之内大喜大悲,让她差点昏厥。
待知道他竟是为了曲玲珑而推拒了皇帝的结亲,她对曲玲珑简直恨之入骨,自那以后便再不和曲家来往,勒令宋子玉今生再不许见曲玲珑。
他们如此绝情,曲家也不是那上赶着贴人冷屁股的人,自此两家虽是至亲却是如同冰火。
是以方有曲堂礼那一问。
正文 爷的亲亲小肉啊,莫哭了
因着休沐时日不多, 再加上距京路途遥远, 宋子玉不能多留, 翌日午间便要回京了。
曲玲珑送他出门之时, 将手中的一条湖色龙凤纹的腰带递给他:“玉哥哥, 这个送给你, 望你能用的上。”
一旁的碧落插嘴:“表少爷你可不知道, 知你今日要走,姑娘她是连夜为你赶绣出来的呢,你可要时时佩戴呀!”
“阮阮连夜为我亲手绣的?”
宋子玉惊喜接过, 细细的将它叠好收进自己怀中,这个当年的状元及第,惊才绝艳的才子, 面对当今圣上都胆敢言词相拒之人, 此刻却一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
红着一张俊秀的脸,讷讷道:“我, 我一定好好珍藏。”
曲玲珑笑他:“不过是条腰带, 绣来就是让玉哥哥佩戴的, 珍藏它做什么?”
宋子玉摇头, 看着她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只重复着:“不一样, 不一样 ……”
他这样,就是傻子也能看出来他的心思,碧落捂着嘴在偷笑。
曲玲珑也会意过来, 渐渐的也有些不自在, 不敢再看他。
一对儿小儿女如此情意绵绵,曲堂礼心中既高兴又惆怅,干咳一声打破他们之间的暧昧:“子玉啊,时候不早了快些启程吧!”
闻言,宋子玉这才回神,收回一直看着曲玲珑的目光,对着曲堂礼长揖一礼:“此次仓促而来,叨扰舅舅了,甥儿深感愧疚。”
“这说的什么话!”曲堂礼瞪他:“你远从千里过来看我们,我怎么会嫌你叨扰?”
宋子玉点头,抱拳:“舅舅保重,甥儿告辞了。”
曲堂礼点头:“日后常过来,舅舅这里可一直准备的有你房间!”
宋子玉应下,看向曲玲珑,默了许久方道道:“玲珑,哥哥走了,待日后再来看你。”
离别总有些伤感,曲玲珑眼底微红点头:“玉哥哥一路小心,政务再繁忙也要记得用饭休养,且不可熬坏了身子。”
“恩恩”宋子玉连应两声,深深的看了眼那让他魂牵梦绕的人儿,方转身大步上马,再没回头,扬鞭踏马而去。
目送他走远,曲堂礼顿了顿,看向自家儿女:“玲珑啊,你也大了该是说亲之时了,你阿娘去的早,阿爹不得不替你张罗了。”
听他猛地说起这种事情,曲玲珑脸颊渐渐绯红,也不敢看人,微微垂首。
曲堂礼带着她进门,一边走一边问道:“想来你也看出子玉对你有意,你意如何呢?”
猛的顿住了脚步,曲玲珑默了片刻抬脸:“我不会嫁给他。”
“怎么?”曲堂礼诧异,片刻想起来叹了口气:“是不是在意你姑母?可不必顾虑这层,你若真属意子玉,阿爹自会去帮你们说和。”
伸手挽上他的胳膊,曲玲珑再次摇头:“阿爹莫要去,女儿对玉哥哥只有兄妹之情。”
曲堂礼侧过脸,有些不信:“当真?”
曲玲珑垂了眸子,掩去自己的情绪点头:“当真。”
“好吧”曲堂礼拍了拍她的手:“那日后子玉再过来,阿爹便同他讲清楚。”
曲玲珑依旧垂着眸子:“恩”
回到后院,曲玲珑没上阁楼,去了秋千上坐着。
春风微醺,满园的花朵引来几只翩跹的彩蝶,飞飞绕绕的好不快乐,有一只不知怎么的绕到曲玲珑身边,飞飞转转的竟停在了她云鬓似的乌发上。
她却毫无察觉。
碧落一直在旁,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口:“姑娘你昨晚还连夜为表少爷绣腰带呢!是当真不想嫁与他吗?”
“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曲玲珑望着眼前盛开着的一片蔷薇:“总不能让阿爹为我去求旁人。”
“这……”
曲氏对曲玲珑不睦,碧落也知道,此刻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好先岔开话题免得她多伤心:“不说了,不说这个了,我去拿话本给姑娘看吧?”
曲玲珑摇头,缓缓起身:“我想回房坐会子。”
这一去至晚饭也再没下来,只说困了。
闻说,曲堂礼便也不再催她用饭,让张婶子将她那份饭菜温在厨房,待她醒来再端去给她。
先是被人上门逼婚,再次出门遇上□□恶徒,如今又放弃了自己倾心之人……
这几日遇到的事真是比她过去十八载的事情加起来还要多。
曲玲珑坐在圆桌前发着呆,内心是繁杂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黑,有那月光透过窗柩照了进来,盈盈光亮笼罩趴伏在圆桌上睡着的人儿身上。
她枕着自己是手臂已然酣睡,露出的半张娇颜肤如雪,晕如砂,仅仅是半张脸已然美的让人倾心。
忽然有阴影覆了过来,一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这房间中,他无声无息的背对着月光而站,正垂首细细的看着被自己影子所笼盖着的人儿。
良久,那人终于有了动作,伸手揽住了她的细腰将她带入自己怀中打横抱起。
曲玲珑心中有事,原本就没睡的很沉,此番动作立刻惊醒了她,察觉自己竟被人抱在怀中,不觉惊呼出声。
只是惊声还未出口就被人堵上了。
那人在她拼命推搡挣扎间于她紧闭的唇上舔吸了一口,这才恋恋不舍的微微抬脸,在她唇瓣间暗哑的呢喃:“娇娇,你可知你喊出来的后果吗?爷这是在帮你啊!”
月光下,那是一张极为贵气俊雅的脸,此刻面上沾染了欲色,让人不觉雅致,只觉浮荡。
是顾西臣!
曲玲珑怎么也没想到他竟敢深夜闯她的闺阁,惧怕厌恶中拼命推搡他往后仰去:“无耻!滚开!”
她的拼命挣扎在那人眼中不过像是猫儿抓痒,顾西臣嘴角轻扬,伸手兜住她的后背,将她牢牢的箍在自己怀中,抬步挡开湘绣双凤挂帘,一边往卧室去一边垂首在她耳边低语:“听闻今儿个娇娇送了条亲绣的腰带给旁人?”
见他这动作曲玲珑吓得脸色瞬间刷白:“你,你进卧室做什么?”
“做什么?”顾西臣任她在怀中挣扎,扬着唇邪笑道:“送东西给野男人?娇娇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今儿晚上,爷就让娇娇知晓你到底是谁的人!”
时常看话本,曲玲珑还不至于不知道他这话是什意思,心中一狠忽然靠近他胸膛处。
佳人主动贴近,顾西臣原以为她想通了,正大喜之际,忽觉脖颈一阵嘶咬之痛,他没忍住痛“唔”了声,一直紧紧箍着她的手也松动了些。
趁此机会,曲玲珑忙拼命脱身往外跑。
只是还未到挂帘处就又被人握着腰带了回去,绝望之下曲玲珑终于大声呼喊。
顾西臣未拦着她,只重新将她收入怀中,带到她的绣床上放坐在自己腿上任她呼喊,也不管自己被咬出血的脖颈,挑着眉邪笑:“娇娇好大的胆子啊!一会儿娇娇的父亲、丫头就都该过来了吧?”
曲玲珑猛的顿住,是了,他们过来之后,撞开门看到她被男人这般亵玩……
她的名节被毁是小,重要的是阿爹他定会和这恶徒拼命,可是他已经是这把年纪了,遑论能不能打赢这恶徒,便是看到这场景定会怒结于心,他身体已然是不好了,她不敢想象他看到后会是如何……
且这恶徒的身份……阿爹他也是得罪不起的……
他知道她的这些忌讳,此刻是故意这么说给她听。
曲玲珑方才是一时冲动,此刻早已后悔,也不敢再挣扎,心提到了嗓子眼等着。
片刻,果然有人急唤她的名字,脚步由远及近的踏着木梯而来。
顾西臣轻笑着在她颈侧轻蹭:“他们来了呢!”
话音刚落,外面敲门声已至:“玲珑?玲珑?刚可是你在呼喊?怎么了?快些开门!”
是曲堂礼的声音,后面还有不断而上的脚步声。
曲玲珑深吸了一口气,掩去自己的情绪,装作悠悠转醒的模样,迷迷糊糊道:“阿爹?怎么了?”
听她这般语气,曲堂礼稍稍松了口气,暂停了敲门:“方才听你惊呼,是怎么了?”
“唔”了声,曲玲珑依旧用带着睡意的语气道:“方才做了个噩梦,不想竟惊呼出声,扰到阿爹了。”
果然与自己想的一样,曲堂礼笑了声:“你这孩子!”
正要走,忽听里面又是“唔”的一声,曲堂礼停住了脚步:“玲珑?”
过了片刻,才听到里面人的回答,模模糊糊的睡意已浓:“方……方才不小心……打到床沿上了……阿爹,我好困……”
说着声音渐弱,里面一片寂静,再不闻声响。
曲堂礼站了一会儿,暗道自己多想,见她睡下也不再多说什么,带着将将上来的碧落下楼去了。
房间中,卧室内,绣床上是一副交缠的画面,男人将个妇人紧紧的箍在自己怀中,侧着头正含着她的耳垂,轻拉慢捻。
曲玲珑低着头没有再挣扎,任他动作。
顾西臣的呼吸已经粗重,良久终于微微离开她的耳垂,那被他润过的小巧上,一粒鲜红的圆珠是惊人的鲜亮,艳的让人惊心。
他在她耳边喘着粗气:“原本以为这是娇娇佩戴的耳饰,不曾想竟是天生朱砂痣,爷的娇娇真是哪里都精巧,不肖任何粉黛。”
他这厢说着话,怀中的人儿却始终低着头没有任何话语动作,察觉不对,顾西臣赶紧抬起她的脸。
却是被泪水浸湿的一张娇颜,不同先前两次的目中带泪,这次她哭的很是伤心,在抽泣,眼中的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汇聚到她精巧的下巴再滴落至前襟上,眼周的红晕似乎被这倾流的泪水打的湿了,颜色不再鲜亮,暗红的让人心疼。
顾西臣忽然有些慌乱,那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此刻却颇有些手足无措,想伸手帮她拭泪又恐自己手粗弄疼了她,半晌才想起来掏出自己袖中的方巾:“爷的亲亲小肉啊,莫哭了,你这一哭,爷心都颤了!”
任他拿着方巾替自己拭泪,曲玲珑睁着一张满含泪水的桃花眼望着他:“你放了我好不好?”
那声声软语哀求似那蜜糖浇灌心田,那娇娇美颜泪珠洒染似被雨水打湿的海棠,顾西臣一时没了言语,那因她送旁人腰带而来的怒火在这一刻瞬间消的干干净净,只知道痴痴的看着自己怀中的人儿,只觉她就是要天上的星辰,他都会不假思索的答应,帮她弄来。
正文 等爷回来
顾西臣从曲宅翻墙出来时, 满脑子都是那娇娇美人儿一双带泪的桃花美望着自己, 顺从的任他给她擦拭泪珠, 娇声软语的哀求。
以至于被人叫了好几声才回过神。
那是个十四五岁, 生的一张圆团脸的小子, 身着云棉短褂, 带着个六合瓜皮帽。
是顾西臣的贴身小厮庆余。
见他终于回过神, 庆余松了口气:“爷你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叫都叫不应可吓死奴才了!”
顾西臣一脚踹过去,骂道:“狗奴才嫌命长, 敢咒爷?”
虽知他不是真的怒,庆余也不敢躲,正被踹到胸口上, 摔了个狗啃泥, 再一咕噜爬起来贼眉鼠眼的蹭到他身后跟着:“爷,成了么?”
顾西臣大步走在前面, 闻言身形一顿。
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到被他箍在怀中之人娇软的身子以及被他含在口中的红珠。
那软滑柔嫩之感至此时似乎还停留在口中。
思及此处浑身便是一阵燥热, 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拐了个弯:“去翠云斋。”
庆余愣怔了下:“爷要去找红莺小姐?”
顾西臣没做声, 也不知在想什么, 走了几步又折回去:“罢了, 回吧, 白日她下楼还能再见着她。”
他这一来一回,一停一顿弄的庆余差点惊掉了下巴,他还从来没见过他家爷这般踌躇过, 且听那话, 这刚从人家房中出来,还巴巴的要回去在长廊上等白日间偷看那女郎!
要知道爷他无论身家相貌人品哪个不是一顶一的出挑,莫说她这小小商户之女,就是那京中钟鸣鼎食之家的女郎,见到自家主子爷哪个不是打扮张致的往上贴,他何曾这般心心念念过一个妇人!
难道是还未得手?
越想越觉得可能,虽觉不可思议,但他也不敢上赶着相问吃排头,只闭紧了自己的嘴十分小意的提着羊角灯笼引着他往回去了。
再说这边阁楼上的曲玲珑,自顾西臣走后,就一直坐在床沿上没动过,直到天亮碧落过来敲门,她这才惊觉回神,不敢让碧落看出异样,模糊应了声,脱了身上的月白小朵浅金菊花纹样对襟褙子和豆绿百褶裙,着里衣走过去将门打开。
门始开,那丫头就挤了进来,带着手中铜盆里的水都晃的咣咣当当直响。一双大眼仔仔细细的看:“姑娘,你昨天夜里当真没什么事?怎么瞧着有些憔悴?”
曲玲珑打了个哈欠,伸手接过铜盆放到漱架上,一便洗漱一边反问她:“能有什么事?”
见她神态自然,碧落暗道自己多想“哦”了声,这才去铺整床铺。
曲玲珑洗漱很快,只肖洁面净齿后,上些润肤的膏子即可,碧落收拾好床铺回身,她就已经打理好了。
先前还有些憔悴的脸色经水一洗,膏子一润,便立刻恢复到原本的雪白娇嫩,眼周红晕盈盈,应着不点自红的唇瓣,霎是美的惊心。
碧落看的一阵“啧啧”赞叹:“我家姑娘就是天生丽质,像别家的女郎早上还不得坐在妆台上涂脂抹粉半晌才能出来见人,姑娘你只肖净面涂个膏子就比他们那些个涂脂抹粉的还要美呢!”
曲玲珑没心思同她说笑,略弯了弯唇,重新着衣下得阁楼去了明堂和曲堂礼一道用饭。
那撒泼的刘氏还未消停,是以曲堂礼这几日很是清闲,用过了饭食,曲玲珑陪着他说了好一会子话,这才回了阁楼上,拿了绣枕下的话本来看,只是看了半日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心烦意乱的转过头,一眼就看见南窗外的郁郁葱葱。
神经立时就是一跳:“谁让你开窗的?”
正在收拾房间的碧落不妨她忽然出声,被吓得差点打翻了手中的绿透釉彩松竹纹花瓶,愣愣的看向她:“姑娘?”
她从未见过她家姑娘对她这般高声呵斥过。
呵斥一出口曲玲珑便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恼恨、愧疚、无奈等多种情绪交织,让她差点崩溃。
勉励压下这些纷繁的情绪,曲玲珑揉了揉额角,无力道:“被风吹的有些头疼。”
碧落是个没心眼的,闻言也没多想,赶紧放下手中的花瓶,去将南窗合了上:“可是受了风寒了?我这就去寻郎中过来。”
说着就要出门被曲玲珑拉住:“不过是有些不舒服,休息片刻就好。”
碧落仔细的看了看她,见她气色还好便拥着她挡开湘绣双凤挂帘进入卧室,叮嘱:“那姑娘你快躺下睡会子,话本什么的以后再看也不迟。”
曲玲珑被她咋咋呼呼的鲜活气息带的心情好了许多,顺从的去了外衣躺倒床榻上。
待碧落走后,曲玲珑忙起身将门上了栓又将窗户也锁上,于这幽闭的环境中,她这才敢放松心神。
因着一夜未睡,再加上于这幽闭的房间中很有安全感,因此很快便睡了过去。
只是她并未睡多久就被阵阵嘈杂声吵醒,因着曲宅是一进一出的小院落,因此前院的声响也能传进后院。
她着好衣裳,始一打开房门就见碧落站在门口,丢魂似的模样吓了曲玲珑一跳:“碧落?你怎么站在门外也没个声响?”
“姑……娘……”碧落喃喃的唤她,目光有些怪异。
察觉她的不对,曲玲珑长眉微蹙:“怎的这般?可是前院出了什么事?”说着就要下楼,却被碧落一把拉住。
“姑娘别去,没出什么事,就是有人来给老爷送礼。”
“送礼?”曲玲珑越发奇怪,不是逢年过节,阿爹他又不是做官的,是谁来送礼?还送的能听到她这里?
曲玲珑看向碧落:“这是怎么回事?碧落你快说啊!”
碧落抿了抿嘴,踌躇了会还是开口:“是顾大官人差人送来的……”
顾大官人?顾西臣!
犹如一道惊雷炸在头顶,曲玲珑的手在不自觉的发抖,脑中一片混乱连话都说不清楚:“他……他……我阿爹……”
见她慌乱,碧落忙拉住她的手:“姑娘莫慌,莫慌,他没来,只是差了许多的小子、丫头以街坊邻里之名送了许多礼品过来,他是什么样的人老爷知晓,哪敢收他的东西,正在和那些人周旋。”
闻言,曲玲珑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碧落看了看她,小声的唤了一声:“姑娘,那个叫庆余的小厮让我给您带个话,说是他们家爷有急事回京去了,让您不要挂念,等……等他回来……”
正文 送礼
听闻此言, 曲玲珑只觉如遭雷击, 这个恶魔竟是不打算放过她了!
见她这样, 碧落就是再心大, 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小心的看着她:“姑娘, 昨夜是那恶贼在你房间么?”
曲玲珑心中混乱不堪, 勉强镇定了些才道:“他并未做什么, 向你们隐瞒此事,是不想让我阿爹知晓……”
她难过,碧落也跟着红了眼:“不怪姑娘, 咱们没财没势,若被老爷知道……他哪里能敌过这恶贼呢!”
说着她握了握拳头:“姑娘不怕,以后碧落每日就睡在您门外了, 有我守着您, 看那恶贼还敢来!”
她神情坚定,紧握的小拳头上青筋都绷了起来, 曲玲珑心中大暖, 回身抱了抱她:“好丫头, 以后你和我同睡吧, 这样比你守在门要好。”
想了想也是, 碧落就没再反对, 安抚好她的情绪,两人结伴下了阶梯,隐在垂花门后查看前院的情况。
这会子, 那礼竟还未送完, 也没用匣子、檀盒等装置,和田玉的金银错孔雀杖首、珐琅步摇、点翠簪子、鎏金宝石树……不怕打人眼的由着那穿戴整齐、鞋帽周全的小子、丫头或抬或捧或拿着络绎不绝的从大门外送进来。
哪里是在行邻里之礼,这简直就像是在下聘。
曲堂礼、老福头、张婶子三人哪里拦的过来,一个穿着尤为不俗的小厮正拉着曲堂礼说话,一张白白净净的圆团子脸上堆满了笑意:“曲老爷您就别推辞了,您这边推辞可不就是为难小的们吗,我家爷要送谁东西,若因我等没送出去,那奴才们也就别想着活了,您就算行行好,为救奴才们一命就收下了罢!”
他说的谦卑恭谨,但话中之意可不就是他们顾大官人要送谁东西还没谁敢不收吗!
曲堂礼默了默,还是摆手:“可即便是行邻里之礼,送这么些个贵重之物也是于理不合,你快些拿走!”
庆余不着痕迹的挺了挺胸膛,笑容里有八分倨傲:“我家爷是什么样的人物想来曲老爷也不会不知,这点物什于我家爷来说才是正常的礼数,您放心收下就是了。”
这边碧落听的“呸”了声:“就是送座金山银山来,谁稀罕似的!”
一转脸见曲玲珑脸色发白,身形微动要出去,吓得她赶紧拉住她:“姑娘别去,这种场合不是您该去的,且那个狗崽子见到您指不定会说些什么风言风语,被老爷知道岂不是不好了?”
被拉住,曲玲珑这才反应过来停住了脚步。她性子向来柔顺,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她气恼,但是现在一关于那人的事情,她就忍不住的心中怒恼,再不复平日的理智。
庆余说完便不再同曲堂礼多言,指挥着一众小子、丫头将这些个古玩珍宝妥当的摆进了曲家的明堂内。
曲堂礼敌不过他们,只得任由他们施为,待人走后望着明堂内那置了整整齐齐一堂的物什,讷讷无言。
且不说顾西臣身后的势力,他本人就是个实实在在的商人,商人重利,无缘无故送来这么多财务,定是有所图谋。
可是他们家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平头百姓,有什么是值得他觊觎的?
除非……
曲父不敢相信,玲珑只出去过一次,难道除了那个陆大人,还被这霸王看上了?
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当下也顾不得找自家女儿相问,赶紧着在那满堂闪耀中挑了件相对不值钱的点翠簪子来,又回书房多宝格里取出他珍藏多年的古铜鼎,这才叫老福头出门顾了三辆平板驴车,将这满堂的物什连同古铜鼎一起小心的搬了上去。
顾西臣这礼送的惊天动地,因此曲宅门外早聚集了一圈子看热闹的人,嘈嘈切切的在一起议论,此刻见曲堂礼动作不禁都噤了声,一个个木愣愣的看着曲堂礼等人将那些个他们这辈子也没见过的宝贝妥贴的搬上驴车。
半晌终是有人出言问道:“老曲头,你这是要给人退回去?”
曲堂礼点头:“劳驾问下,那顾大官人所居何处?”
这倒还真问着了,这顾西臣生意遍布全国上下,一年之中少来这青桑县,即便过来也是住在他在这养的外室、粉头房中,到并不曾听说他还置办有房产。
竟还无人知晓,曲堂礼越发觉得诡异,还说什么行邻里之礼,他人都不在这边住,有什么邻里之礼可行!
见他踌躇,有人好心指点:“门朝北开,住你隔壁的便是他的一个外室之所。”
外室也算得他的住所,对于这些,曲堂礼还真不知晓,闻言忙道了谢,着人小心的赶着驴车穿过两条街方到。
这宅子除去粉墙黛瓦的艳丽了些,与旁的宅子并无不同,此刻大门紧闭看着似乎无人。
曲堂礼皱了皱眉上前敲门,半晌并无人应答,里面静悄悄的果然无人在。
众人一直跟随着看热闹,此刻也不知道那顾西臣在这青桑县哪还有相对正经的住所了。
曲堂礼等了半晌,终是一咬牙,赶着驴车去了西街。
西街是县中最大的花街,顾西臣曾在这里梳笼了一个清倌花魁红莺,那日时至花朝节,这花魁坐于花车上游街被这霸王看上,当时就跳将上去,揽着佳人同回了翠云斋做了那破瓜之人,闹的全县都知道。
众人一看忙拦住他:“老曲头,你不会是想把这些个宝贝送到翠云斋吧?”
曲堂礼小心的护着驴车,一边走一边点头脸色很是难看,这些物什就像是烫手山芋,不送出去总觉得心中难安。
见他一意孤行,众人赶忙劝他:“那只是个粉头,享乐的东西,你退还到那里不是打顾大官人的脸吗?你敢得罪他呀?”
曲堂礼沉着脸没有说话,脚下的步子却是无比的坚定,众人见劝说无用也不再多言,一路跟了过去。
要说翠云斋名字虽起的雅致,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淫/窝、吸金窟,管他什么银子、宝贝,只要进了这里就别想再要回去。
可是一听说是顾西臣送出去的东西,那老鸨头一次觉得那些个宝贝跟烙铁一样,吓得刷白这一张涂得嫣红的脸死活不收。
同那老鸨消磨了半晌,见实在是送不出去,曲父无法只得又将这些东西拉了回去。
曲玲珑一直等在家里,见曲堂礼三人又带着那些个东西回来,赶紧迎了上去:“阿爹?”
曲堂礼看了看她没有说话,带着她去了书房。
知他是有事情要说,曲玲珑心中忐忑,微微垂首:“阿爹,有何事?”
曲堂礼也没拖泥带水,直接问道:“你认识那个顾大官人?”
果然是问这个,曲玲珑心中虽慌却也没乱,摇了摇头:“女儿不识。”
“不认识?”曲堂礼有些怀疑:“当真?”
曲玲珑顿了顿道:“女儿忽然想起上次出门,在街上遇到了一人,通身气派不似寻常百姓。”
闻言,曲堂礼脸色愈发不好:“他可曾有轻薄于你?”
不是他想的多,实在是那人的性情让人不得不多想。
怕他得知真相去找顾西臣,曲玲珑赶忙摇头:“没有没有,只是被他多看了几眼。”
曲堂礼这才稍稍缓和了神色,拍了拍她的背:“那顾大官人虽有财有势却不是咱们这等小门小户能高攀的起的,玲珑啊,你切记不可与之攀扯上什么关系啊!”
曲玲珑心中惶然,垂着了眸子不敢看他,只点头:“女儿记下了。”
知自己女儿一向乖巧,曲堂礼满意,想了想又叮嘱了句:“以后无事切莫出去了。”
顾西臣此次送礼送的整个青桑县的人都知晓了,他是什么样的人,谁人不清楚,自会联想到曲玲珑。
没有哪家敢和这个霸王抢妇人,因此,之后再没了来曲宅提亲的人家,倒是有不少有心之人上门同曲堂礼攀交。
虽然前来相扰的人多了,但那顾西臣再没出现过,想来他那样的纨绔也是一时兴起,过后定就将她给忘了。
曲玲珑着实松了口气,加上刻意的遗忘,渐渐的也恢复了以往浇花、看话本、刺绣、打络子……的平静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