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零一章   大慕国, 京城。
  
  恰逢春和景明, 出门踏青赏花的游人络绎不绝, 却都不约而同的谈论着一个人:魏晏。
  
  谈起出身将门世家的魏晏时, 人人都面带敬仰。他爹战死沙场后, 他临危受命, 接任大将军一职率兵出征, 频传捷报。仅用八个月,便接连收复了被大越国吞并的三座城池,立下赫赫战功。
  
  在湖畔一棵古老的梧桐树下, 聚着几位千金大小姐,她们聊得最为兴致勃勃。
  
  “你们可知道,魏晏大将军凯旋归来, 听说他明天就抵京了。”
  
  “当然听说了, 我还听说他有勇有谋,五次带兵潜入敌军的军营, 烧毁敌军的粮草并安全撤退。还听说他率领一支千人精兵, 奇袭敌国的主力军, 周旋诱敌了半月, 手刃敌国的将军于马下。”
  
  “真是威武了得, 听说他才二十岁, 气宇轩昂,还尚无婚配。”
  
  “如果能嫁给他,那真是……”
  
  一个清脆的声音接了过去, “那真是积了十八辈子的福。”
  
  闻言, 大小姐们遁声寻去,是在她们的上方,有一个少女正悠闲的趴在梧桐树枝上,那根树枝并不粗,她却很稳当的趴着。她约摸十六岁,眼睛明亮,面容俏丽,唇角带着得意的笑。
  
  还没等大小姐们发问,少女便纵身一跃跳下来,环抱着胳膊,轻哼道:“魏晏是六次潜入敌军的军营,烧毁敌军的粮草并安全撤退;他是率领九百五十个精兵,周旋诱敌十四天,手刃敌国将军于马下。他还受重伤两次,轻伤不计其数,差点失去左臂。他刚二十一岁,情窦未开。”
  
  “你是谁呀?”
  
  少女笑而不语,轻快的骑上马背,扬长而去。
  
  她是谁?她的名字叫阮清微,是魏晏最要好的朋友。
  
  阮清微牵着马走在大街上,闻着酒肉饭香,捏了捏空瘪的钱袋,便调转马头,去往了秦府。
  
  她拾阶而上,叩开府门道:“监察御史许大人的女儿许灵玉要见秦大人,请通报。”
  
  秦大人得知五品监察御史许奇正的女儿来府,不免诧异,先是在暗自观察了一阵,只见那少女负手而立,镇定自若的等待着。他只知许奇正有儿子,不曾想,竟还有一个清丽可人的女儿,他很不以为然的上前,端着三品官员的架势,道:“不知许大小姐求见老夫是为何事?”
  
  阮清微平和的纠正道:“是要见,不是求见。”
  
  秦大人一怔。
  
  阮清微道:“秦大人在苍州郡做了三年的郡守,赴京上任工部侍郎不过半年?”
  
  秦大人负手而立,怒而生威:“是又怎样?”
  
  阮清微大方的迎视他,说道:“这么快就把邪风邪道带到了京城?”
  
  秦大人厉声道:“放肆!”
  
  阮清微不慌不忙的道:“你假借朝廷筑建工程为名,强制低价征收百姓良田百亩,以权谋私,试问你走的是清风正道?”
  
  秦大人浑身一震,她怎会知道!
  
  阮清微常声道:“你自以为此事做的极为隐蔽,不会被人察觉?可别忘了,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了伤天害理之事,妄想企图蒙混。”
  
  秦大人为官多年,他太清楚官场的权和利,既然被她抓住了把柄,那就无需狡辩,便面带着客气的笑,压低了声音道:“许大小姐真是耳目众多消息灵通,老夫敢做敢当,倒卖良田是小赚了一笔,你不妨开个数目。”
  
  阮清微挑眉,“贿赂我?”
  
  “没有那么严重,”秦大人精明的笑道:“有生意一起做,有钱一起赚,老夫初进京城,人生地不熟,以后还望许大人和许大小姐多多提点,多多指教。”
  
  阮清微轻问:“你哪只眼睛看出我要跟你同流合污?”
  
  声音虽轻,砸在秦大人身上却如巨石一般,使他目瞪口呆。
  
  “我爹的为人你不曾耳闻?”阮清微仰起下巴暼了他一眼。
  
  秦大人的背脊顿时发凉,他当然知道许奇正的为人,铁面无私到让人深恶痛绝。
  
  阮清微正色道:“念你是初犯,我特来提醒你,今日之内把良田悉数退还给百姓,不得索要回已付给百姓的银子,否则,明日我爹定会一纸弹劾奏折呈上。”
  
  秦大人愤慨的握紧了拳头,暗暗的咬牙切齿。
  
  阮清微很和气的道:“奉劝秦大人眼界开阔些,莫因蝇头小利,误了亨通官运。”
  
  敬酒不吃难道吃罚酒?事到如今,秦大人只得忍气吞声,犯不着往刀刃上撞,赶紧见风使舵的道:“老夫一时糊涂愚昧,听信谗言,幸得许大小姐的点化,老夫尽快归还良田,改邪归正!”
  
  “在京为官大不易,所做的恶事都休想瞒天过海。你,好自为之。”
  
  “是,许大小姐说的是。”
  
  阮清微眨了眨眼睛,道:“既然说的是,可有束修?”
  
  秦大人一怔,她刚才还一派正气,怎么一转眼就索要起财物了?
  
  阮清微环抱着胳膊,理直气壮的道:“我如此苦口婆心,秦大人不该付些银两以作酬谢?”
  
  “当然是应该。”来日方长,秦大人也不多言,使了个眼色,仆人忙是迅速的取来了银两,“许大小姐请笑纳。”
  
  阮清微掂了掂银两袋,还真不少,她干脆利落的收起来,转身之际,提醒道:“赶紧去把良田退还,我爹和我都会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多谢许大小姐。”秦大人盯着她的背影,自觉倒霉透顶。
  
  拐了几个巷子后,发现没有人尾随,不知不觉来到了巡抚御史苏大人的府邸。
  
  阮清微想了想,从容不迫的叩开府门道:“监察御史许大人的女儿许灵玉要见苏大人,请通报。”
  
  苏大人正在院中逗他的金丝雀玩,闻通报后,暗自纳闷片刻,便让她进来。
  
  阮清微被请进了殿中,她扫了一眼堂中挂着的一块匾,匾上题有四个大字:两袖清风。
  
  苏大人在暗窗里观察着她,她穿着一袭简约的青色裙裳,姿色端丽,让人看上一眼便如沐春风。许大人和许夫人如此貌丑,竟能出生如此貌美的女儿?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独自前来是为何事?
  
  阮清微撇了撇嘴,忽然跳上了案桌,踮起脚尖去摘匾额,匾额太过牢固,她摘了数次也未能摘下。
  
  仆人们见状,惊呼:“许小姐!”
  
  “许小姐,你在做什么?”苏大人步入正殿,一脸的错愕。
  
  “两袖清风?“阮清微转身过,拍了拍手中的尘灰,居高临下的俯视道:“江浙一带的漕帮猖獗至极,你功不可没吧。”
  
  苏大人脸色一变,勉强保持着常态道:“何出此言?”
  
  “你身为漕运的巡抚御史,跟漕帮勾结助纣为虐,以为掩饰得很巧妙?”阮清微负手而立,睥睨视之,“震东镖局水运的万两银子被劫,你敢压下;为报私仇,盐帮运输百石精盐的大船沉入河底,你敢压下;供给到军队的粮草被劫这种天大的事你都敢压下,你好大的胆子!”
  
  苏大人骇得背脊发凉,额头直冒汗,她怎么知道的?!
  
  阮清微跳下案桌,信步走到他面前,斜暼道:“你的靠山是谁?”
  
  苏大人慌道:“老夫……”
  
  “不用告诉我,有人会慢慢查出来的。”阮清微挑眉笑了,看到苏大人的双腿在颤,“你有所不知,让你寝食难安的那些旧帐,很快就会大白于天下。”
  
  苏大人用袖子擦了擦汗,供给到前线的粮草被劫,眼看魏晏大将军凯旋而归,怕是压不住了。
  
  阮清微很好心的道:“我特来提醒你,朝廷已打算清查漕帮,你要赶紧想出对策,全身而退。”
  
  苏大人眼睛一亮,顿时看到了曙光,连忙道:“还望许大人和许小姐帮老夫指条明路。”
  
  “明路?”阮清微笑道:“没有。”
  
  苏大人的心咯噔一下。
  
  “看上去只有一条黄泉路。”
  
  苏大人脸色苍白,呆如木鸡。
  
  “不过,我爹愿意给你一次机会,就看你的表现了。”阮清微很缓慢的做了一个数钱的动作。
  
  苏大人顿时明白,这是在要银子,心中不免奇怪,难道素来铁面无私的许大人表里不一?既然如此,他郑重的作了个揖,道:“许大人和许小姐的大恩大德,苏某此生难忘!”
  
  阮清微笑得很和气,低声道:“你今晚就去许府,把已查出来的和尚未查出的事,都和盘托出的跟我爹坦诚相待,只要银子带的足,对策肯定是有的。”
  
  “是是。”
  
  阮清微悠然的离开了苏府,不由得笑了。其实,许奇正只有两个儿子并没有女儿,但他的刚正不阿是有目共睹的,从不会为权贵摧眉折腰,那就等苏大人今晚自投网罗了。
  
  望了望夕阳,她盘算着先去打一壶酒喝。刚拐进一个巷子,就被几个侍女模样的少女包抄围住。
  
  阮清微摸了摸腰间的暗器,笑吟吟的道:“这看样子不像是劫色,也不像是劫财,那是劫什么的呢?”
  
  有一个姿色颇佳的侍女上前,恭敬的道:“我家主子有请。”
  
  阮清微眯起眼睛问:“你家主子是谁?”
  
  侍女坦言道:“太子殿下。”
   正文 第零二章   踏入太子府中, 阮清微好奇的四处瞧着, 花草木石亭台楼阁应有尽有, 每一处景致很自然而然的存在, 相得益彰, 一切都显得祥和、生动, 恰如其分。
  
  侍女在前引路, 绕过一片茂盛的竹林,便见到了太子殿下慕径偲。
  
  他站在迎春花枝旁,身穿竹青色春衫, 优雅绝伦一尘不染,宛似深谷中的幽兰,静谧的生长于无涯的时光中。
  
  阮清微的脚步不由自主的放缓了, 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看, 虽见识过百草之美百花之香,跟他一比, 那百草的美略显单薄, 百花的香略显轻渺。
  
  有一瞬间, 她的呼吸停顿了。
  
  “我寻了你三十二日, 终于寻到你了, 你是出京了一趟?”慕径偲笑容明朗, 闲庭信步的走向她。
  
  “寻我干什么?”阮清微眨了一下眼睛,驻步于原地,打量着他, 他约摸二十岁, 身形颀长精劲,头束青玉冠,有着清心寡欲的纯粹气息,眉目高洁深远。
  
  慕径偲凝视着她,微笑道:“你叫阮清微,是个被遗弃的孤儿,七岁那年结识了魏晏,成为了彼此唯一的朋友。你喜欢花,无酒不欢,常久坐在树上和塔顶,偶尔赌博。银子多时就住客栈的上房,点一桌子美味佳肴;银子少时,能窝在桥洞里睡觉。每个月,你会以不同的身份去找贪官奸商赚些银子,看上去无拘无束无忧无虑。”
  
  阮清微背着手,轻扬了扬下巴,哼道:“你知道的不多也不少。”
  
  “你对我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你母后去年病逝,你自幼被册封为太子,一直深居简出。”
  
  “还想知道什么?”
  
  “想知道你找我来干什么。”
  
  慕径偲抿嘴一笑,道:“我要留你在太子府中居住。”
  
  阮清微膛目,一副受惊的样子。
  
  “整个太子府,你想怎么种花就怎么种花。天下的美酒无所不有,你想怎么喝就怎么喝。府中一百零九间屋子,你想睡那就睡那。任何合理或不合理的要求,只要你开口,只要我能给。”
  
  阮清微皱了皱鼻子,挑眉道:“我这是几百辈子积的福,几千世修的德?”
  
  慕径偲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道:“那你可要好好珍惜,千万别错过了。”
  
  她偏头瞧他,一探究竟的道:“我的祖坟冒青烟了?”
  
  慕径偲笑容不变的道:“其实,原因有两个。”
  
  阮清微环抱着胳膊,道:“先说第二个。”
  
  “第二个是,我对你一见倾心。”慕径偲脉脉的注视着她,浩大天地间,缤纷色彩里,他眼中的她有着恒古不变的灵动,于不动声色中熠熠生辉。
  
  阮清微的心猛得一颤,抬眼瞧他,很奇怪,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的是真挚,那种干净纯粹的真挚,还看到了一小撮火焰在燃烧。在他温柔的注视下,她的脸颊竟有些泛红,心跳有些无措。
  
  “什……么,”她有点语无伦次,“什么一见倾心?”
  
  “我,慕径偲,对你,阮清微,一见倾心。”慕径偲偏头定睛看她,“一见倾心的意思是,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被你迷住了,对你痴迷,念念不忘,有一种想亲近你的冲动,不由自主。”
  
  阮清微难以置信,两人的目光不可避免的缠在了一起,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滋生着、蔓延着。她脑中蓦地一僵,思绪凝固住了。
  
  “我第一眼看到你是在去年的六月二十三日,你在京郊山谷的密林深处,那泓清澈的温泉边,泉边有一棵樱花树。”
  
  “你!”阮清微的脸猛得红透透。
  
  “嗯,从头到尾,我全都看到了。”慕径偲似笑非笑的道:“后来,我又去看了一次。”
  
  “你!”
  
  “我不说了。”
  
  阮清微转身就走,她实在头皮发麻羞赧难当,整个人如同着了火般。刚转身走出几步,就被他拦住了,她差点撞进他的怀里。
  
  只听他喃喃自语,似有失落:“你竟没有对我一见倾心?”
  
  “没有!”阮清微几乎是用尽全部的力气。
  
  他低低说道:“真是遗憾,使我有点无地自容了。”
  
  她轻哼一声,将目光落在别处。
  
  他抿嘴笑道:“所以我想与你朝夕相处,使你能多了解我,争取让你倾心。”
  
  阮清微缓过神,狠狠地翻了他一个白眼,哼道:“一点也不好笑。”
  
  慕径偲意味深长的道:“第一个原因更不好笑。”
  
  阮清微环抱着胳膊,道:“好不好笑是我说了算。”
  
  慕径偲道:“第一个是,我想让魏晏常来太子府。”
  
  阮清微突然就笑了,笑得眼睛弯弯的,像月亮一样。笑了一会,才说道:“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嗯?”
  
  “自古皇帝和太子的关系就很微妙,继续大隐于朝岂不安全些。你却要拉拢有兵权的大将军,你是嫌自己的太子之位坐的太稳当了?”
  
  慕径偲目露赞赏之色,缓缓说道:“魏晏收复城池,斩杀了大越国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大兵本是可以趁势向前推进,攻占大越国的城池。你可曾想过,为何突然停战,他被宣回京?”
  
  阮清微轻哼道:“因为柳贵妃和柳丞相主张停战和谈,怕魏家的功勋占了上风。”
  
  柳家和魏家是当朝最为显赫的家族,政见素来不合,结怨已久。
  
  柳家,在后宫中有柳贵妃,所生的二皇子被培养的很得人心。在朝堂中有柳丞相,擅弄权术,织就了一张很大的势力网,对皇上有恩。
  
  魏家,有魏淑妃,未育;将门世家,吞并大瑞国,平定战乱,震慑大越国,对国有恩。
  
  她忽然笑道:“仔细一想,毫无外戚势力的你,确实应该拉拢魏家。“
  
  慕径偲跟着笑笑。
  
  阮清微叹道:“只不过,魏晏生性耿直单纯,他只专心于率兵打仗,让他参与皇权斗争,他可不感兴趣,也不擅长,会弄巧成拙。”
  
  “放心,我绝不会给你的朋友惹麻烦,也不会让他给我惹麻烦。”慕径偲闲适的笑着,有着了然一切的通达。
  
  阮清微咬了咬唇,她深知人心叵测各有所往,她所往的不过就是此生活得舒舒服服,赏花饮酒,曼妙度日。而眼前的他,所往的是惊涛骇浪血雨腥风。
  
  慕径偲忽然道:“此后,你就是太子府的管家,太子府中的人你可以随意支配。”
  
  阮清微的眼睛一亮,“也包括你?”
  
  慕径偲一本正经的道:“当然,欢迎随意支配我。”
  
  阮清微不可思议的瞪着他,他俊美无俦,目光明亮真诚,高贵出尘似嫡仙,本是有着高不可攀的王者之气,此时有血有肉的在她面前,竟是教她的心里荡起异样的波。
  
  慕径偲问:“还有什么疑问?”
  
  阮清微环抱着胳膊,哼道:“真有必要让我留在太子府?”
  
  慕径偲的双眸静谧谧的端详着她,认真的道:“很有必要,你何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可能你会对我日久生情。”
  
  阮清微一怔。
  
  慕径偲笃定的道:“我会很有耐心的对你,希望你能留下,用心的体会我许诺给你的一切。”
  
  阮清微轻哼道:“如果我不愿意呢?”
  
  慕径偲低声问道:“需要我跪下来求你吗?”
  
  阮清微不禁一愣,红唇微张。任她在外多么的伶牙俐齿,在他面前,好像失语了一般的哑口无言。
  
  慕径偲含笑瞧着她,她的美丽浑然天成。不由得,他渴望与她一起体会更多。
  
  此时天色已黑,慕径偲温言道:“我自作主张的认定你愿意留下了,谢谢你的成全。”话毕,他回首高声唤道:“石竹。”
  
  “奴婢在。”一个娇小的侍女快步上前,正是那个在巷子里把阮清微请来的侍女。
  
  慕径偲道:“传命下去,从此以后,阮清微就是太子府的管家,她的一切命令皆视为我的命令,待她如待我。”
  
  “是。”
  
  慕径偲道:“先带她去留栖院歇息,如果有任何布置是她不喜欢的,全按她说的去换。”
  
  “是。”石竹恭敬的道:“阮管家,这边请。”
  
  “好啊,”阮清微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笑道:“如果能在太子府里为所欲为,那肯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留栖院与太子府的寝宫仅一墙之隔,院中被精心布置得很幽雅,极为讲究。
  
  推门而入,阮清微不由得惊喜,这简直就是她梦寐以求闺房的样子,她奔过去躺在床榻上试了试,软硬适中。盯着藕荷色的帐幔,她有些恍惚,好像是做梦似的。
  
  既然不是做梦,那么,她就要好好计划一番了。 正文 第零三章   清晨, 阮清微从熟睡中自然醒来, 她伸了个懒腰, 轻扒开床幔瞧了瞧, 只见床边摆着一排精美的衣裳, 都是她喜欢的素淡纯色, 她眼睛一亮, 忍不住想凑近了看看。当她拉开床幔时,铃铛响了。
  
  石竹闻声而入:“管家大人,您醒了?”
  
  阮清微坐在床沿, 笑问:“这些衣裳都归我?”
  
  “是的,”石竹道:“从选布料到裁制的款式,全是太子殿下亲力亲为, 他还为每套衣裳搭配了发饰、靴袜呢。”
  
  他竟然知道她常穿的衣裳颜色?他到底在她不知情时见过她多少次呀!阮清微咬了咬唇, 也不知衣裳是否合身,试试便知。她跳下床, 随手挑了一套水绿色的衣裳, 面料的触感极好。
  
  把衣裳穿上后, 她怔住了, 衣裳非常合身。再配上镶着细碎宝石的银簪, 穿上靴袜, 梳妆镜里的她,比往日的她更为清新脱俗。
  
  看到品样多的早膳时,她又怔住, 皆是她常爱吃的东西, 就连她每日吃早膳必喝一碗女儿红的习惯,也被了解的一清二楚。
  
  阮清微撇了撇嘴,用完早膳后,她就走出了院子,先要熟悉太子府的地形。
  
  她随意的闲逛,所经之路,都记在了心中,每到一处,都畅通无阻。
  
  正走着,她忽然发现前方有人在树下练剑,晨阳下,一袭白衣,身形飘逸,一招一势干脆利落,气贯长虹。
  
  定睛一看,是慕径偲。
  
  阮清微驻步于原地,意味深长的摸了摸下巴,他的剑法精而妙,身手一定了得。
  
  一套剑法练完后,慕径偲迎上了她的目光,抿嘴一笑,将剑入鞘,缓步走向她,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她,脸上绽放出满意的笑。
  
  不得不说,她只是沉静的站着,就很赏心悦目。
  
  阮清微负手而立,等他走过来。当他一步步的靠近时,她的心中突然有灼人的热意在滚动。
  
  “昨夜睡的很好?”慕径偲脉脉的凝视她。
  
  阮清微展颜一笑,轻哼道:“那么好的房,那么的床,那么好的被褥,那么好的酒,若是睡不好,岂不是很没有福气。”
  
  “你满意就好。”
  
  “有人煞费苦心的投我所好,我若还挑剔,岂不是矫情。”
  
  慕径偲笑道:“你真善解人意。”
  
  阮清微轻哼道:“你没少在暗地里窥视我吧,你就那么闲?”
  
  “我把仅有的闲暇时光,都用在了你身上。”
  
  阮清微挑眉,“我就那么荣幸?”
  
  慕径偲一本正经的道:“荣幸至极,使我对你一见倾心。”
  
  阮清微打趣的笑道:“那我可真要细细体会,不能辜负了你的一见倾心。”
  
  慕径偲跟着笑笑,道:“我晌午进宫赴宴,为魏晏接风。”
  
  “他已经回到京城了?”
  
  “可能还要一个时辰。”
  
  “你会告诉他我在这里?”
  
  “会暗示他。”
  
  阮清微咬了下唇,若有所思。
  
  慕径偲道:“我想让你跟我一同进宫。”
  
  她惊问:“一起赴宴?”
  
  慕径偲抿嘴一笑,“我想让你进宫去见见庄文妃。”
  
  庄文妃?阮清微回忆着在坊间听到有关庄文妃的只言片语,问道:“大瑞国的亡国公主?”
  
  “对。”
  
  “八年前,她十三岁,当朝皇上御驾亲征,兵临大瑞国的京城之下,破城之后,只带回她一人,封她为妃。一年前,突然被册封为庄文妃。”
  
  “传闻不假。”
  
  文妃之位可不容小觑,在后宫中,皇后之下是三妃并列,分别是贵妃、淑妃、文妃。如今,贵妃是柳丞相的妹妹柳贵妃,淑妃是魏晏的姑母魏淑妃,一个亡国公主,竟然能成为文妃,曾令坊间的百姓震惊。
  
  阮清微笑问:“让我去见她,是有何意?”
  
  慕径偲道:“她跟我的关系非比寻常,我想让你们认识认识。”
  
  “非比寻常?”阮清微愕然道:“当朝太子与当朝皇妃的关系非比寻常?”
  
  慕径偲抿嘴笑道:“有没有很奇怪?是不是能浮想联翩出很多?想不想抽丝剥茧一探究竟?”
  
  阮清微轻哼:“确实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去换身衣裳,我们即刻进宫。”
  
  “可以。”
  
  阮清微隐隐一笑,她是很想探寻与他有关的事,也想知道在他‘一见倾心’的背后到底是什么。
  
  回到院中喝了一碗女儿红,她便跳上了备好的马车,趴在马车窗沿,好整以暇的看着慕径偲在跟石竹说着什么。
  
  慢慢的,她的眼睛里全是他,看他在很专注的说话,红唇一启一合,他的五官很英俊,充满雄性硬朗的气息。他穿衣裳的品味真的很好,简约而精致,与他优雅高贵的气质相得益彰。
  
  像他这样的男子,任谁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看着看着,她就看痴了。
  
  当他交待妥当,目光一转,便迎上了她的注视,他捕捉到了她的眼睛里散发出的光,柔和而欣悦。
  
  他抿嘴笑了,无限温存。
  
  她的心一颤,不由得回过神,有些慌乱,若无其事的坐在马车里。
  
  慕径偲矫健的跃上马车,坐在她对面,端详着她绯红渐褪的双颊,张开手,把手里的东西递向她。
  
  阮清微抬眼一看,他的手干净修长,红润,骨节分明,在他手中的是六颗花生。她把花生抓过来,剥壳吃道:“我突然想到我的墓志铭该怎样写了,就写:去问慕径偲。”
  
  “这个墓志铭你肯定用不上。”慕径偲握了握手掌,回味刚才她的指尖划过他掌心时,他心弦的撩动。
  
  阮清微轻哼一声,自顾自的吃着花生。
  
  慕径偲温言道:“进了皇宫后不必紧张,有石竹在,她知道如何带你去见庄文妃。见到庄文妃,更不必紧张,她很好相处。”
  
  阮清微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宴席散后,我们一同回府。”
  
  “好。”
  
  马车行驶了许久,停在了明昭门前。石竹上前,对宫门的守卫道:“奴婢奉太子殿下之命,送太子府的管家大人进宫给庄文妃娘娘问安。”
  
  明昭门的守卫们都知道,自庄文妃进宫为皇妃起,就跟皇后娘娘的关系甚好。当皇后娘娘健在时,太子殿下每日进宫,总是先给皇后问安,再去给庄文妃问安。是在皇后娘娘香消玉殒后,太子殿下不再亲自前来,而是让府中侍女进宫代为问安。
  
  获准通行后,阮清微初次踏进了皇宫。有石竹在前引路,她漫不经心的四下看着,尽管每处景致并不新奇,内心却是没缘由的澎湃不止。
  
  不多时,便到了庄文妃所居的琉璃宫。
  
  琉璃宫中极为空旷,院中只有一棵郁郁葱葱的茶花树,有一身穿华服的女子正在茶花树下弹琴,琴声空灵幽静,如流水般抚过,尽染哀思。
  
  一曲还未终了,宫女就上前禀报,庄文妃闻言,忙是不再弹琴,起身迎了过去。
  
  阮清微瞧着弹琴的女子快步走来,明媚似阳光,浅笑间风清云淡,朱唇柳眉,面带善相,使人心生暖意。
  
  石竹行礼道:“庄文妃娘娘。”
  
  庄文妃微笑頜首,眼睛落在阮清微的身上,轻道:“你就是清微姑娘?”说着,笑得很喜悦,俨然没有宫妃的架子,上前捉住了她的手,把她往正殿牵去,很友好的道:“快进殿中坐会,想喝些什么?红茶?花果茶?想吃什么?木瓜如何?”
  
  她的声音很温柔,表现的也很热情,阮清微有些无所适从,顺着她的力度向前挪动脚步,脸上带笑道:“我还没有向您行礼问安咧,噢,不该说‘我’,该是自称民女?”
  
  “你随意即可。”庄文妃柔声道:“你先坐会,我去去就来。”
  
  转眼间,殿中只有阮清微一人了。她看向殿外,见庄文妃正在跟石竹说着什么,院中候着两个宫女,宫女的模样看着都很老实守本分。
  
  阮清微轻吁了口气,环顾殿内,陈设简单朴素,并不奢华,稍显冷清萧条,使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既然让她坐会,她便走到一个椅子旁,刚要坐下,却发现椅子上似乎落有灰尘,殿中怎会无人打扫?她忍不住弯着腰仔细的看,确实是灰尘,满满的一层灰尘。
  
  庄文妃轻唤了一声:“清微姑娘。”
  
  阮清微偏头看去。
  
  “皇上曾在那把木椅上坐过,虽然他从未再来过,我却不愿让任何人动它,就想那样放着。”庄文妃站在殿门处,笑得习以为常。
  
  阮清微奇怪的问:“从未再来过?”
  
  庄文妃点点头,说道:“七年前,我以皇妃的身份搬进了琉璃宫,第一晚,他来过,就坐在那把木椅上。”
  
  七年了,皇上从未再来过,琉璃宫俨然成了冷宫。
  
  阮清微不禁诧异,她似乎被皇上长期冷落,那她又如何能稳在后宫,并成为了文妃?那么,皇上为何把她带回皇宫封为皇妃?
  
  就在这时,殿外有宫女禀告道:“魏大将军已进宫,皇上在前朝设宴款待,皇上特请魏淑妃娘娘参宴,魏淑妃派人来邀娘娘同去赴宴。”
  
  显然,魏淑妃是要借此机会,拉拢庄文妃。
  
  庄文妃说道:“请回禀魏淑妃娘娘,我很感激也很想赴宴,却恰逢月事,身体极为不适。”
  
  “是。”
  
  “清微姑娘,你快请坐,”庄文妃示意她坐在别处,温柔的一笑,似自言自语的道:“我呀,以前有皇后娘娘的庇护,皇后娘娘内持恭俭,宽容端庄,深得皇上的尊敬,后宫之中也很安稳。如今,只要能不踏出琉璃宫就不出,我怕惹到麻烦,凡事能忍则忍,能避则避。”
  
  阮清微挑眉,道:“终日窝居一处,跟躺在棺材里有什么区别?”
  
  庄文妃很亲切的道:“只要太子殿下一日未登基为皇,我就要活一日,盼是能为他做些什么,死而无憾。”
   正文 第零四章   午后, 她们坐在院中晒太阳。
  
  阮清微饮了一口汤色鲜亮的红茶, 品了品味, 茶虽好, 还是不如酒。
  
  庄文妃见她举手投足间很自在洒脱, 有着与她年龄不符的泰然自若, 便想对她了解更多, 轻问道:“你父母因何双亡?”
  
  阮清微道:“娘娘的猜测呢?”
  
  “你的身世应该很不寻常。”
  
  “是吗?”阮清微眨了眨眼睛,低声道:“娘娘该不会认为我出身权贵,因二十年前皇帝弑兄夺到皇位后, 杀戮异己、清算半个朝堂的势力时而受牵连被满门抄斩,我侥幸存活背负血海深仇?”
  
  庄文妃心中一骇,忙是四下看看, 当朝皇帝的皇位来路不正, 天下百姓都知,却从没有人敢如此大胆的提起。如此一算, 恰好是整整二十年, 也是夏初之际, 大慕国血流成河, 很多家族死于牵连, 冤魂无数。
  
  “我的身世很寻常, 并不曲折离奇,”阮清微道:“我父母都是小商人,得罪了一个权贵, 死于一个收了贿赂的贪官的错判, 后来我报了仇。”
  
  庄文妃深吸了口气,道:“你没有亲戚可以投靠?一直孤零零?”
  
  “我母亲临终前,把我托付给了亲戚,但我过得不开心,便独自出走,从此跟亲戚们再无往来。”阮清微想了想,笑道:“也没有孤零零,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庄文妃看着她,觉得她就像是树,可独伫于旷野,也可立于闹市,悠然自得。
  
  “娘娘呢?”阮清微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大瑞国灭亡后,娘娘为何会被皇上带回皇宫?却又倍受冷落?”
  
  “我问过皇上,始终一无所获。”庄文妃轻皱眉头,一脸茫然的样子,坦诚相待道:“我刚出生时,举国同庆,被称为大瑞国有史以来最得宠爱的公主,因父皇极为宠爱我母妃,爱屋及乌。盛宠不过半年,母妃突然被幽禁深宫,我就开始被父皇冷落,从此再没见过母妃。国破之日,我至今记得,皇上是拎着我父皇的头颅走到我面前的。”
  
  阮清微轻声的问道:“娘娘是不是对当朝皇上恨之入骨?”
  
  庄文妃避而不谈,只说道:“被掠进皇宫后,我想过报仇,也想过一死了之。当我最为无助的时候,是皇后陪着我,护着我,安慰我,她对我很好,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太子殿下也对我尊敬有加。”
  
  阮清微再次问道:“娘娘放下了仇恨?”
  
  “难以说得清楚,”庄文妃想了想,道:“我在皇宫里生活八年了,皇后和太子殿下对我的照顾早已渗透进我的心,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此时,我心中最重要的事,就是太子殿下能顺利的登基为皇。”
  
  阮清微挑眉,“娘娘想要不顾一切的帮他?”
  
  “我是想帮他,但我的能力实在太弱小了,不连累他已是万幸。”庄文妃叹道:“皇后出身乡野,没有外戚势力,也没有拉拢过朝臣,她……她病逝前一天还好好的,怎会突然病逝呢。”
  
  阮清微意味深长的道:“好像皇后的身世较为离奇?”
  
  “何出此言?”
  
  “当朝皇上篡位成功登基为皇的次日,便封她为皇后,举国哗然,对于她的身世,只知她出身乡野,连皇上与她如何相识的也无从得知。”
  
  “她是出身乡野,就不能被封为皇后?”庄文妃道:“你没见过皇后,她容貌极美,待人极好,男人只要看她一眼,就会愿意为她奋不顾身。”
  
  阮清微只是笑笑。
  
  “皇上对她极为宠爱,她从不愿专宠,也从不恃宠而骄,对每一位皇妃和皇子都好。”庄文妃又道:“她所得到的任何世人高不可攀的荣耀,都能令人心悦诚服,并为之喜悦。”
  
  阮清微道:“既然如此,太子殿下是皇后唯一的孩子,娘娘怎会担忧他不能顺利登基为皇?”
  
  “如今皇后之位空缺,柳家肯定不遗余力的争取,柳贵妃所生的二皇子也绝非等闲之辈。”庄文妃叹道:“太子殿下势单力薄,怎能不担忧。
  
  阮清微淡淡的说了句:“况且,皇后之位似乎本就应该属于柳贵妃。”
  
  当年,皇上弑兄篡位时,柳丞相可是功高无量,冒着灭九族的罪恶协助皇上夺-权、残杀异己、血腥镇压舆论。事成之后,皇上竟册封别人为皇后,只封柳丞相的妹妹为贵妃,这肯定是有违与柳丞相的约定。
  
  “若是柳贵妃成了皇后,后宫将再无宁日。”庄文妃也知道柳家对皇上的恩重如山。
  
  阮清微漫不经心的道:“太子殿下自己不知居安思危?”
  
  “他受皇后的影响颇深,对人亲善,心存仁义,可不擅权术阴险。”
  
  阮清微隐隐一笑,道:“人各有福,有各有命,娘娘还是多为自己想想,即使他登基为皇,娘娘成了皇太妃又能怎样,难道就为了能踏实的孤独终老?”
  
  “我……”庄文妃欲言又止,过了半晌,才道:“等他顺利登基,我再作打算也不迟。”
  
  在这时,石竹来道:“马车正停在宫门外,总管大人随时可回太子府。”
  
  阮清微站起身,笑道:“我要回府了。”
  
  庄文妃亲切的道:“希望你能常来坐坐。”
  “好。”
  
  走出琉璃宫,看着庄严的宫阙,阮清微不禁想到了当朝的皇上。
  
  二十年前,他弑兄夺到皇位,用了两年的时间,滥杀异己稳定皇权。
  
  皇权刚稳固,他竟然挑起了跟大瑞国的战火,御驾亲征暴力攻打,不顾天下人的反对,一意孤行,整整打了七年,吞并了大瑞国。
  
  大慕国的疆土变得辽阔,他就开始休养生息,推行了对百姓有利的诸多举措,孱弱的国力渐渐壮大。
  
  两年前,大越国突然发兵攻打,大慕国征兵迎战,两国实力相当,两国边界的几座城池总被占去夺回,占去再夺回。在魏晏收复城池,斩杀大越国的大将军后,也不知为何他突然决定停战。
  
  坊间盛传他冷血、不苟言笑,对于他的初衷所知甚少。
  
  马车正停在明昭门前,阮清微乘上了马车,却不见慕径偲。
  
  车夫道:“方才,宫里来人传太子殿下进宫,太子殿下让总管大人先行回府。”
  
  闻言,阮清微舒舒服服的坐好,盯着马车窗下的一个酒坛,坛身写有‘贡’字。她咬了咬唇,凑过去,轻轻的打开坛塞,深深一闻,是她爱喝的女儿红。她笑了笑,捧起酒坛喝了一口,一口饮罢,忍不住多喝了几口,真是过瘾。
  
  回到太子府中,她拎着酒坛进了留栖院,院中有花架秋千,她闲适的坐在秋千上,慢慢的荡啊荡的,安静的思索着慕径偲所处的形势。
  
  到了傍晚,石竹来道:“魏大将军求见。”
  
  魏晏来了?阮清微赶紧从秋千跳下,问:“他人呢?快让他来。”
  
  不过片刻,一个神情态傲然、威武不凡的少年就映入了眼帘,唤道:“清微。”
  
  “魏晏,”阮清微大笑着迎过去,拍了拍他的左臂,道:“还能用吗?没有残废吧?”
  
  魏晏爽快的笑道:“伤口已经痊愈了。”
  
  阮清微背着手,轻哼道:“要归功于我给你包扎的好。”
  
  “对对,要给你论功行赏,”魏晏忽而想到她的处境,很不安的问:“发生了什么事,太子殿下为何要留你在太子府?”
  
  阮清微耸了耸肩,道:“你有没有问他?”
  
  “问了,”魏晏道:“他说……”
  
  “说什么?”
  
  “他的原话是,‘她是让我一见倾心还不曾对我倾心的人’。”
  
  阮清微的脸不禁有些泛红,咬唇道:“可信吗?”
  
  魏晏道:“我极少与他接触,不知他的为人。”
  
  阮清微挑眉道:“他留我在此,是想让你多来太子府。”
  
  “简直荒唐!”魏晏严肃的道:“我现在就要带你离开。”
  
  “不,”阮清微轻哼道:“我决定留下来。”
  
  魏晏惊问:“为什么?”
  
  阮清微环抱着胳膊,抬起眼帘眺望远处,唇角含笑道:“我不想再过以前那种日子,虽然很自在很舒服,但总觉得少了一些什么。我不想一辈子就那样活着,怕有一天就那样死了。我喜欢新鲜,也想体会一番更刺激的惊涛骇浪,说不定可以有意想不到的精彩。”
  
  魏晏难以置信的看着她,道:“你何时喜欢过新鲜?但凡你喜欢的东西都是喜欢很久。”
  
  “那是因为我没有遇到值得喜欢的新鲜事。”
  
  魏晏还是很不理解。
  
  阮清微眨眨眼,笑道:“更何况,慕径偲身份很尊贵,容貌很俊,品味很雅,待我很体贴,我为何不享受?”
  
  “你当真?”
  
  “如果我被他欺负了,我肯定会哭着去找你。”
  
  魏晏没再说什么,既然她心意已决,便就由着她,他心中知道徜若慕径偲敢负她,定不饶。
  
  俩人聊了许久,眼看夕阳西下,魏晏道:“我该回了。”
  
  “我送你出府。”
  
  俩人走到府门前,侍卫自觉的将府门打开,门外出现了一个非常不耐烦的脸庞,用非常不耐烦的语声道:“你怎么才出来!”
   正文 第零五章   
  太子府门外站着一位十五六岁的黄衣少女, 五官娇俏, 满身的骄气, 十足蛮横的瞪着魏晏, 质问道:“你为何进太子府?又为何在里面那么久?”
  
  魏晏一脸困惑的站定, 茫然的望着阶下陌生的少女, 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
  
  看清黄衣少女的相貌, 又瞧了瞧远处停着豪华富丽的马车,阮清微不由得同情魏晏,他竟然招惹到了亦心公主。
  
  亦心公主是柳贵妃所生, 自幼就很金贵,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魏晏,本公主在问你话!”亦心公主将缠在掌上的软鞭在空中猛得一挥。
  
  听到震耳的鞭声, 魏晏眸色一凌, 这是哪来的野蛮姑娘,胆敢如此猖狂的造次?!阮清微轻声提醒道:“她是亦心公主。”
  
  魏晏的神色骤然冷沉, 身为大将军, 不得不对皇家公主行礼, 他在原地语声冰凉的道:“臣参见公主殿下。”
  
  亦心公主的脸蛋红扑扑的, 美丽的双眸里冒着火, 气愤难消的道:“你知不知道本公主在这等你很久了。”说罢, 她气得跺了一脚。
  
  魏晏肃目问道:“有何事?”
  
  “本公主……”亦心公主忽然发现魏晏身边的少女,那少女所站之处离魏晏很近,还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她立刻将矛头一转, 喝斥道:“你是什么人?见到本公主敢不行礼?”
  
  火势竟然蔓延了过来,烧上了身,阮清微很惊讶的眯起眼睛。
  
  见公主不行礼那是藐视皇权,追究起来可大可小,魏晏连忙护道:“她一介草民,初入京城,不知皇城规矩,请公主殿下海涵。”
  
  “你是在替她说话?”亦心公主玩着手中的软鞭,红唇一撅,“你越是替她说话,本公主就偏要找她麻烦刁难她。”说着,便用鞭子指了指地上,缓声道:“你,从魏晏旁边跪过来,跪到本公主的脚边。”
  
  阮清微膛目。
  
  “请公主殿下收回命令,”魏晏冷视道:“凡事冲着臣来,别牵连她人。”
  
  “本公主就要牵连她人,”亦心公主得意洋洋,她生气了,也要让魏晏生气,才能算是一笔勾销。她瞪着无动于衷的阮清微,喝道:“你是个聋子吗?”
  
  魏晏刚要开口解围,便见阮清微上前两步,她可不能再由着局面失控,微笑道:“民女可不是聋子,民女的这双耳朵灵光着呢,对亦心公主也有所闻,民间传说亦心公主很娇贵很威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风光无二。今日一见,却发现……”
  
  亦心公主喝问:“发现什么?”
  
  阮清微正色的道:“发现公主殿下还国色天香,性情坦率纯真,骄蛮的模样里有可爱之态,仅姿色便能胜过万千闺秀,何况贵为公主,简直能令天下少年众星捧月。”
  
  亦心公主不可置信的愣住,满心的愤怒竟然在一瞬间被压下。
  
  “公主殿下的心地应也良善,虽是语出惊人,皆是事出有因。公主殿下似乎也很讲道理,虽是偶有骄蛮,全是真性情也。无论何人只要是有幸跟公主殿下接触,就能发现公主殿下与众不同的迷人之处。”阮清微神色如常的说着,一旁的魏晏尴尬的扶了扶额,习惯了她用这种方式应付难应付的人。
  
  一番话听着很是顺耳,亦心公主的眼睛里隐现笑意,暼了一眼魏晏,嘴上满不在乎的道:“谁稀罕别人的发现。”
  
  “公主殿下的美丽、可爱、大度,根本就藏不住的。”阮清微不仅要把火势扑灭,还要让火源离开,她眼睛一亮,便啧啧赞道:“看公主殿下这发饰,这衣裳、这明珠,这软鞭……”说到软鞭时,她的语气故意也虚了虚,“这软鞭……”
  
  亦心公主很享受自己的美丽、可爱、大度被当着魏晏的面说出来,忽然觉得她的语气不对了,便看了看掌中的软鞭,问道:“软鞭怎么了?”
  
  阮清微脱口而出的道:“天底下唯有那一条软鞭配被公主殿下用。”
  
  亦心公主急问:“哪条?”
  
  阮清微努力的回想着道:“那条软鞭闻名江湖达百年之久,是用九百九十九张蛇皮所制,极软极韧,色彩鲜艳,打人特别的疼,可谓是软鞭之最。”话锋一转,她犹犹豫豫的道:“那条软鞭如今正在京城,被一人珍藏着,怕是……”
  
  亦心公主骄气的道:“怕是他不肯交出来?”
  
  阮清微咬咬唇,点头道:“他视那条软鞭为珍宝,珍藏在一个不肯让任何人踏进的地方。”
  
  “任何人?”亦心公主神气的道:“大慕国里,还有不肯本公主踏进的地方?”
  
  阮清微讪讪说道:“只怕他真的不肯。”
  
  “放肆!敢不肯让本公主进?!”亦心公主猛得甩了一下软鞭,“快说,到底是哪里?”
  
  阮清微仿佛被骇得不轻,连忙道:“在芳菲楼顶层的阁楼。”
  
  芳菲楼是芳菲岛上唯一的客栈,芳菲岛是京郊闻名遐迩的游玩盛地,一年四季的景色皆怡人,常有富贵人家去游玩,留宿在芳菲楼住上几日。芳菲楼高三十三丈,站在顶层的阁楼上可远眺百里,能将京城尽收眼底。
  
  随后,阮清微又说道:“此软鞭以及软鞭的珍藏处,民女也只是听说,听很多人说过,但并未有幸亲眼看到,不知真假。徜若真有此软鞭,愿能见识见识。”
  
  “本公主这就去把软鞭拿回来,让你开开眼界!”亦心公主志在必得,转身之际道:“魏晏,你随本公主一起去。”
  
  阮清微不着痕迹的接道:“如果软鞭的传闻属实,芳菲楼的老板看在国之功臣魏大将军的面子上,可能会让公主殿下登上顶屋阁楼,公主殿下便能轻松的拿到软鞭,真是一件快意之事。”
  
  亦心公主不高兴了,“本公主得到一样东西,还需看在别人的面子?”
  
  魏晏顺其自然的道:“臣明日等公主殿下的好消息。”
  
  “那你等着。”亦心公主热血沸腾,俨然忘记了初衷,飞一般的奔向马车,命马夫火速赶车去往芳菲岛。
  
  眼看亦心公主离开,阮清微倚着府门笑了笑,轻哼道:“她呀,就是一个被宠坏的公主,稍加调-教,就是一个可爱的佳人儿。”
  
  魏晏道:“你把她骗去了芳菲楼,等她发现上了当,明日不知又会有什么事端。”
  
  “明日之事明日解决,”阮清微撇了撇嘴道:“若不把她支走,我肯定会因你们的斗嘴而遭殃,灭顶之灾。”
  
  “对不起。”魏晏很诚恳的道:“她实在蛮横无理,我……”
  
  “干什么说对不起,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阮清微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尽管做你自己就行了,沾到我身上的事,我自己能应付。”
  
  魏晏也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便不再多言,说道:“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找你。”
  
  “好。”
  
  目送着魏晏走远,阮清微才转身进府,刚一转身,便看到了身后不远的慕径偲,他好像站很久了,应该目睹了整个过程。
  
  阮清微眨眨眼,背着手走过去,笑道:“这场戏你看得可还满意?”
  
  慕径偲抿嘴笑问:“芳菲楼的老板有惹你不悦之处?”
  
  “你是在提醒我给芳菲楼找了麻烦?”阮清微挑眉,轻哼道:“是芳菲楼的老板不许我上顶层的阁楼在先,我三番五次的跟他商量,他三番五次的拒绝,他给我添了多年的堵,我也给他添一次堵。”
  
  慕径偲接道:“他能在芳菲岛上建客栈,还能把客栈建得那么高,背后自有强硬的势力。何况,他能言善辩,对付亦心公主绰绰有余。是不是?”
  
  阮清微眨眨眼不置可否,低声道:“芳菲楼十层以上全被封闭,不准任何人上去,其中应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慕径偲道:“我带你去看看。”
  
  阮清微惊讶不已,愕问:“你有十足的把握?那老板真的很难商量,终日笑面虎。”
  
  慕径偲命人备来马车,掀开车帘,笑道:“且看你有无体力爬到顶层。”
  
  “好啊,”阮清微跳上马车,“如果你能助我完成夙愿,我……”
  
  “怎样?”
  
  “我就算欠你一个人情。”
  
  慕径偲坐在她对面,很认真的问:“偿还人情时,我可以提一个过分的要求?”
  
  “什么要求你随便提,”阮清微轻哼一声,“同不同意是我说的算。”
  
  慕径偲轻笑了笑,“那倒不如当作是我取悦你的一个举动。”
  
  “好主意,”阮清微大笑道:“取悦我的事多多益善,我都能心安理得的承受。”
  
  “我会的。”
  
  马车驶了半个时辰,抵达到了芳菲岛。
  
  夜晚,月淡星稀,缤纷的春-色被夜幕掩盖了,有阵阵花香随风飘来。
  
  阮清微仰望着芳菲楼,直入云霄,她一直很想站在高高的顶层,喝喝酒,赏赏风景。不知慕径偲会用什么法子让她如愿以偿。
   正文 第零六章   
  四周寂静极了, 只听到风吹树叶沙沙的声响。阮清微竖耳听了片刻, 不由得喜道:“亦心公主被打发了?”
  
  慕径偲抿嘴一笑, 显然并未放在心上, 只道:“跟我来。”
  
  “不如我在此等你?”阮清微眨了眨眼睛, “倘若你不被通融, 也可以回来告诉我, 老板不在,改日再来。”
  
  石竹在旁点亮了灯笼,忍俊不禁的道:“管家大人, 您真是低估了太子殿下呢。”
  
  “是吗?”阮清微轻哼道:“那赶紧让我开开眼界。”
  
  慕径偲笑而不语,迎风而立。
  
  石竹挑灯在前引路,她并没有走向芳菲楼的正门, 而是沿着一条小径走进树林深处, 绕到了芳菲楼的后侧,那是一片荒草丛生之地, 似乎是疏于打理。
  
  阮清微曾不止一次来过此处, 并没发现有何不同寻常的地方。
  
  石竹走到石砌的基座旁, 回首请示太子殿下, 在得到授意后, 踮起脚尖迅速的在不同的红砖上拍了几下。忽然, 基座处开了一扇石门。
  
  阮清微目瞪口呆,竟然有机关暗道。
  
  石竹进入石门,燃起了门里的一盏灯, 随后自顾自的沿楼梯而上, 每到一层楼,便将灯燃亮。
  
  慕径偲示意道:“请进。”
  
  阮清微咬了咬唇,快步的走进去,石门慢慢的关上了。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石门,严实合缝的,根本就瞧不出有异样。她好奇的环顾四周,是一间屋子大小的空间,干净的空无一物,只有向上的宽楼梯。
  
  慕径偲抿嘴笑道:“有体力爬到顶层?”
  
  阮清微轻哼一声,飞快的向上爬,爬了十余层腿就酸了。她喘着粗气,靠墙歇息会,抬首瞧了瞧,整个楼梯道的灯都已经被点燃了,石竹的身手未免太矫健了。她又向下看了看,慕径偲不慌不忙的走着,闲庭信步般。
  
  很奇怪,尽管他只是不动声色,静静的存在,便能令世间万物没缘由的失去颜色,成为浩大天地里唯一的景色,任谁都情不自禁的多看几眼。
  
  见他抿嘴一笑,阮清微慌忙收回视线,还没缓过神,便就赶紧向上爬。刚迈出两步,脚下突然不稳,身子猛得前倾,她连忙用手撑向楼梯,正当她以为自己会摔得很难看时,胳膊突然被一股力量握住,随及一提,她整个人被拎了起来。
  
  借着他的力,阮清微迅速站稳,却是不可避免的挨着他的胸膛。一股优雅的兰香窜入鼻中,她浑身一颤,心绪忽然如波翻涌。
  
  慕径偲将她往怀里拉了拉,让她依偎着他,自怀中取出手帕,轻拭去她额头的细汗。她红润的娇容,细嫩的肌肤,错乱的呼吸,都被他瞧得仔仔细细。一瞬间,他的心跳随之不稳。
  
  她呼吸的是他清冽雄性的气息,使她的呼吸更为错乱。
  
  他感受着她急促的呼吸,他的心跳便更为不稳。
  
  阮清微的眼眸渐渐朦胧了,恍惚了,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升起,她不安的去看他,迎上了他温情的注视,她的脑中突然就一片空白。
  
  凝望着梦寐以求的佳人,慕径偲展开臂弯,不由自主的把她整个人拥在怀里,紧紧密密的搂住。
  
  迷迷糊糊中,阮清微听到了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快要跳出来似的。渐渐的,心跳声越来越响,已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
  
  他搂得越来越紧,几乎要把她挤碎在他怀里,阮清微痛的轻逸出声,“啊……”
  
  慕径偲舍不得松开她,便顺势把她横抱起,抱着她向上攀登。
  
  阮清微紧张的道:“我……我自己可以。”
  
  慕径偲不语,暗暗的体会着她身子的柔软轻盈,和属于她独有的清馨。
  
  随着他一步一步的踩着台阶,阮清微的脸颊一下一下的贴紧他的胸膛,他的胸膛很结实。她慌乱极了,快要喘不过气,全身热烘烘轻飘飘的。
  
  慕径偲冷不丁的问了一句:“你已及笄了?”
  
  阮清微一怔。
  
  “正值碧玉年华?”
  
  阮清微咬着唇,轻哼道:“不告诉你。”
  
  慕径偲抿嘴一笑,脚步走得快了些。
  
  阮清微下意识的攥住他的衣裳,望着他清俊美好的侧容,少女的矜持本是要挣脱开他的怀抱,转念一想,她撅嘴轻哼道:“被你盯上了,我应是在劫难逃。”
  
  “劫?”
  
  “难道不是?”
  
  慕径偲学着她挑了挑眉,道:“拭目以待。”
  
  阮清微学着他抿嘴一笑,心道:是要拭目以待,且看看,到底是缘是劫,又到底是龙潭虎穴还是春和景明。
  
  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极为暧昧,她不禁羞涩得闭起眼睛,任由他抱着她攀到了顶层,在门前,缓缓的把她放下。
  
  过了片刻,阮清微睁开眼睛,目光一转,眼前的景象把她惊住了。
  
  满室灯火通明,视野很宽敞,小桥流水,花草清新,亭台秋千,精心布置的一切,简直就像是一个花园,赏心悦目。
  
  她雀跃的奔过去,推开窗户探头眺望,这真的是芳菲楼的顶层。夜色浓深,凉风抚面。她兴奋的笑了,期待着明日的日出,可想而知它的美,能看到照射在京城的第一缕阳光,能看到旭日的光辉轻洒在每一寸土地上,可极目远望,那些朝霞中的古树、岩石、花草、湖水……
  
  很美,肯定很美。
  
  她转过身,激动而好奇的穿梭在一景一物里,温水池里冒着轻烟,珊瑚石边兰草丛生,簇簇鲜花犹自在各处绽放,梨花木桌上摆着三坛女儿红,雕刻着百花的精美屏风后,是一张宽大舒适的床。
  
  每一眼所看到的东西,都是她喜欢的,如此巧妙的布置,花了很多心思,简直难以置信。
  
  阮清微拎起一坛女儿红,连饮数口,压下心头的澎湃,挑眉道:“我真的低估你了呢。”
  
  慕径偲抿嘴一笑,提着一个竹篮走过来,把下酒凉菜一道一道的摆上桌。
  
  阮清微见是自己最常吃的酸嫩藕尖、醉虾、五香竹笋,连忙夹起嫩藕塞进嘴里,开怀的吃了一阵。
  
  慕径偲又从竹篮里取出瓷罐,把热乎乎的鲜菇汤倒入瓷碗中,用勺子一边搅,一边轻轻的吹着。半晌,他舀了一小勺鲜菇汤洒在手背上,察觉温度适宜,便把鲜菇汤放在她面前。
  
  阮清微的心中一动,轻轻的尝了一口鲜菇汤,味道很鲜,不由得连喝了数口,轻哼道:“连我自己也要嫉妒自己的福气了呢。”
  
  “怎么,不能心安理得的承受我的取悦了?”
  
  “当然能,谁说不能。”阮清微挺直了背脊,扬起下巴,哼道:“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取悦我的法子,尽管使出来。”
  
  慕径偲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会好好的表现,争取早日被你倾心。”
  
  阮清微眨眨眼睛,道:“你才是芳菲楼真正的主人?”
  
  “是的。”慕径偲知道她想要登上顶层,便耗时八个月,为她精心改建出一处宜居之地。
  
  阮清微打开一坛酒,道:“此坛敬你。”
  
  慕径偲道:“我从不饮酒。”
  
  阮清微拎起酒坛猛饮了数口,伸手拭去唇角的酒泽,轻哼道:“不能痛快的喝上几坛,我们如何能愉快的相处?”
  
  “我们自然能找到愉快相处的妙方。”慕径偲凝视着她,她越喝酒眼睛越亮,浑身有一种令人陶醉的吸引力。
  
  阮清微的眼睛转呀转的,瞧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忽然心生诧异,分明是刚认识他,怎会有一种与他熟识已久的错觉?
  
  突然,有一阵凉风吹进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见状,慕径偲快步走到窗前将窗户关上,道:“你早些歇息,明日是个大晴天,可以早起看日出。”
  
  阮清微托着腮望向他,“看样子你是要走了?”
  
  慕径偲道:“看样子你并没有想留下我,与我同床共枕的打算。”
  
  阮清微瞪了他一眼。
  
  慕径偲抿嘴一笑,道:“我这就回府中的寝宫睡。”他想了想,又说道:“我明日一早离京,约三五日回京。”
  
  “唔。”阮清微把桌上的菜逐个吃了两口,又埋头喝了两口汤。
  
  慕径偲道:“不要贸然做任何事情,等我回来。”
  
  阮清微轻哼道:“你索性直接告诉我,什么事我不能做,什么事我可以做。”
  
  慕径偲郑重的道:“除了这里、太子府、琉璃宫,不要去任何地方;除了庄文妃和服侍你的石竹,不必见任何人。”
  
  阮清微道:“我跟魏晏有约在先,他明日去太子府找我。”
  
  “我会派人告诉他六日后再约。”
  
  阮清微挑眉,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一字不差的全记下了。”
  
  “乖。”
   正文 第零七章   晌午, 阮清微闲适的坐在窗边, 和煦的暖阳轻洒, 俯视着的百里景色, 她随手拎起酒坛饮了口酒, 时光缓慢而恬静。
  
  候在一旁的石竹若有所思的看过去, 那少女有着恒古不变的灵动, 如被温暖的岁月浸染,无锋芒,不卑微, 悠然自在。她有着与众不同的美丽,难怪太子殿下对她一见倾心,只愿等着与她初试云雨。
  
  察觉到盘桓的目光, 阮清微站起身, 倚着窗,念道:“石竹。”
  
  “奴婢在。”石竹上前一步。
  
  阮清微的指尖轻敲着酒坛, 忽想起四日前在进芳菲楼时, 她说的‘您真是低估了太子殿下呢’, 便笑道:“你来说一说, 我还低估了太子殿下什么?”
  
  “奴婢一时说不上来, ”石竹道:“奴婢只知道太子殿下有两件事做得很了得。”
  
  “嗯?”
  
  “其一, 太子殿下自幼大隐隐于朝,对政事了然于胸,始终置身事外的旁观;其二, 太子殿下从未对谁上过心, 自从遇到您,事无巨细极有耐心的待您好。”
  
  阮清微挑眉,笑道:“他如果能把这两件事认真的做一辈子,就能了得到供后人传颂了呢。”
  
  石竹似笑非笑。
  
  阮清微踱到秋千旁,坐在秋千上轻摇,想畅谈一番道:“你有什么愿意对我说的?”
  
  石竹道:“奴婢十二岁进皇宫,服侍了皇后娘娘七年,一年前调到东宫。”
  
  等了片刻,见石竹不再说下去,阮清微稍稍诧异,愿意说的就只有这些?真是慎言。她挑了挑眉,问道:“你有什么想提醒我的?”
  
  石竹正色的道:“没有。”
  
  阮清微耸耸肩,正视着石竹,她有着与她年龄不符的成熟沉稳,看得出慕径偲很信赖她,看得出她很可靠也很值得被慕径偲信赖。
  
  “我想进皇宫去见庄文妃。”阮清微要找一个愿意多说话的人,多了解一些慕径偲。
  
  石竹道:“是。”
  
  她们乘着马车,从芳菲楼径直前往皇宫,顺利的到了琉璃宫。
  
  阮清微刚踏进正殿,便听到庄文妃的叹息声,她满脸茫然,一筹莫展的样子。
  
  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叹息,庄文妃才说道:“下个月,大越国的珺瑶公主要来挑选一位驸马,皇上颁布一道圣旨,由我全权负责此事。”
  
  阮清微一怔,愕问:“两国通婚?”
  
  “是啊,听说在魏晏接连收复两座城池时,大越国就派来使臣和谈,提议通婚,使两国的百姓免遭战祸。”庄文妃道:“柳丞相和柳贵妃极力赞同,说服了皇上,皇上下令停战。”
  
  难怪突然停战,柳家当然主张通婚,可不能让魏晏功勋过高。
  
  阮清微轻哼道:“难道不是柳贵妃应该负责此事?”
  
  “说的极是,”庄文妃叹道:“柳贵妃却举荐由我负责,说是全权,看似放权,像是一个美差,可我总觉得心慌。”
  
  阮清微想了想,确实令人不安,便问道:“大越国的珺瑶公主是什么来头?”
  
  “她是大越国的皇上最心爱的公主,皇后所生,貌美而聪慧,封邑堪比太子,远超诸王。”庄文妃说道:“其母原是小小的嫔妃,在两位皇后被废之后,刚被册封为皇后。”
  
  “好像大越国很有通婚的诚意啊,”阮清微笑道:“嫁妆自也不菲。”
  
  “听说嫁妆是三座城池,”庄文妃道:“为了以示尊重,适龄的皇子都在备选的驸马之列,让珺瑶公主亲自挑选,选中谁,谁就是驸马。”
  
  “太子殿下也在其中?”
  
  “有三位人选,太子殿下、二皇子、三皇子。”
  
  阮清微挑眉,“也难怪柳贵妃要避嫌。”
  
  “何出此言?”
  
  阮清微低低说道:“驸马除了柳贵妃所生的二皇子,还会有别人?”
  
  “唉……”庄文妃秀眉紧蹙,“这可如何是好。”
  
  “嗯?”
  
  庄文妃叹道:“如果珺瑶公主嫁给了二皇子,那太子之位岂不更加危险。”
  
  阮清微轻哼道:“如果力不胜任,终日提心吊胆,何不拱手让出。”
  
  “可别这样说,”庄文妃激动的道:“太子殿下是嫡长子,继承大统是正道,是偏有人逆正道而行之,行阴谋家的邪恶。”
  
  阮清微眨眨眼睛,轻声道:“道理不假,但胜者为正道,史书是胜者撰写的。”
  
  庄文妃的眉头皱得更深,担忧不已的问:“你可有妙招?”
  
  “娘娘是指,破坏通婚一事?”阮清微又道:“还是指,让太子殿下努力赢得珺瑶公主的好感,争取被选为驸马?”
  
  庄文妃的眼睛顿亮,喃喃自语的道:“太子殿下的容貌、气度、德行、高雅,想不赢得珺瑶公主的好感也难,只要太子殿下有心。”
  
  阮清微不以为然的道:“她的母后能从小小的嫔妃踩着两位皇后成为皇后,她在大越国已很荣贵,能愿意前来通婚,肯定目的性很强,并已经谈妥,会为了好感而改变已决定的计划?”
  
  庄文妃的眼睛忽地暗淡,浮上一层迷茫之色。
  
  阮清微道:“我倒是有一个妙招。”
  
  “快请说。”
  
  “您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庄文妃面带焦虑,哀声道:“我岂能眼睁睁的看着太子殿下逐渐失势。”
  
  阮清微很泰然的道:“那就要看他的本事了,若是他的本事够大,就能运筹帷幄位极皇权;若是没有本事,就是为他铺好一条平稳的皇位路,他也没能耐守得住。”她双睫一眨,“所以啊,只需让自己活得久一些,能跟他有福有享有难同当,已足矣。”
  
  “你真能做到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阮清微沉默了半晌,才笑嘻嘻的说道:“可能是我看尽了世间百态,习惯了随遇而安。”
  
  总之,她不会舍得让自己为了无法控制的事而愁眉不展。
  
  多年以来,她总是做开心自在的事。
  
  离开琉璃宫后,阮清微回到了太子府,她快步去往留栖院,满脑子都是女儿红,她急需喝上几口酒,简直急坏了。还没走出几步,侍女就追来道:“管家大人,太子殿下已回府。”
  
  阮清微赶紧止步,问道:“他在哪?”
  
  “书房。”
  
  阮清微咬咬嘴唇,想去见他,但当下又想喝酒,怎么办,她只犹豫了一下,道:“请他来留栖院找我。”
  
  “是。”
  
  阮清微奔到屋中,拎起一坛女儿红,连饮了数口,很痛快的解了馋。她提着酒坛坐在院中,眼睛一直盯着院门口,尽是期待。并未让她久等,慕径偲就来了。
  
  慕径偲面带着笑意,信步走向她,目光凝聚在她身上。
  
  几日不见,他的清雅依旧。阮清微与他对视一瞬,便急急的躲开,眸底悄现柔软。
  
  随着他越走越近,她捏着酒坛的手指越用力,心仿佛也跳得不稳。
  
  慕径偲蹲在她旁边,将准备好的一物递过去,温言道:“给。”
  
  阮清微抬眼一看,是个皮质厚实的酒葫芦。
  
  “用它装酒,可随身带着,随时可饮酒。”慕径偲收集了百余个葫芦,他从中挑出十个,亲手制作成酒葫芦,只有这一个是他满意的。
  
  “我正缺个它。”阮清微很欣喜的接过来,打开酒壶口朝里瞧了瞧,将酒坛的酒倒入葫芦中,能装小半坛酒。
  
  慕径偲坐在她旁边,偏头瞧她,她开心的样子很甜美,他的目光渐起醉意。
  
  阮清微把酒葫芦栓在腰间试了试,很满意的笑了,轻哼道:“多多取悦我,说不定我会慢慢地对你倾心。”她在说‘慢慢的’三个字时特意加重了口吻。
  
  “好。”慕径偲一本正经的道:“感激不尽。”
  
  阮清微拿起酒葫芦喝了口酒,用着很方便,她也一本正经的道:“祝你早日得偿所愿。”
  
  慕径偲抿唇笑了。
  
  阮清微开始享受着他的取悦,心里在欢喜,唇角溢出了蜜般,不自觉的上翘。
  
  望着她嫣丽的双颊,他很轻的问道:“这几日可有一丝的想我?”
  
  阮清微心中一颤,忙道:“你可知道大越国的公主要来挑选驸马一事?”
  
  “知道,”慕径偲道:“已经公示了?”
  
  “庄文妃奉命负责此事,”阮清微盯着他道:“那位貌美聪慧的珺瑶公主下个月就会来到。”
  
  慕径偲丝毫不显意外,只淡然的点了点头。
  
  阮清微咬咬唇,故作漫不经心的道:“说不定她会选中你。”
  
  慕径偲眯起眼睛,奇怪的看着她片刻,话锋一转,说道:“明日芳菲楼大设宴席,我们同去赴宴。”
  
  “为了何事?”
  
  “当作是给魏晏接风。”
  
  当作?阮清微挑眉,不禁开始好奇到底是为了何事。
  
   正文 第零八章   每逢芳菲楼大设宴席, 就会在登上芳菲岛唯一的石桥上设关卡, 验明请柬才可通行。
  
  是从三年前的一场盛宴起, 权贵世家的公子小姐都以收到芳菲楼的请柬为荣。只有在芳菲楼, 才能见识到最为优雅华丽的盛宴, 席面上醇香的酒、清鲜的茶、美味的佳肴、色艺俱绝的伶人、罕见的乐器和宝物、如画的美景, 都与众不同。王公贵胄、名流俊士、江湖侠客, 那些只闻其名难见其踪的人,却能在芳菲楼设的宴席上一睹真容。
  
  众人皆知,芳菲楼的老板是个年轻的男子, 英俊而贵气,脸上终日带着笑容,很平易近人。众人只知他是肖老板, 却不知他的真名和来历, 他好像依靠着很强硬的势力,却又好像只凭着自己的能耐。
  
  此次专为魏晏大将军接风设宴, 听说极少踏出太子府的太子殿下也将赴宴, 这份请柬更显贵重。
  
  阮清微乘着马车先到了岛上, 没有等待进宫迟迟未回的慕径偲。她按捺不住好奇, 想要进芳菲楼一探究竟。以前, 她曾不止一次企图混进盛宴, 一次也未能得逞。
  
  春日融融,和风习习。岛上的景色与往常一样缤纷多彩,令人频频驻步观赏。
  
  虽然距开宴还有两个时辰, 有很多人已经早早的到来, 每个人都锦衣华服,出身高贵,气质不凡。
  
  阮清微身着一袭粉蓝裙裳,黑发简单的束起,清秀的脸颊未施胭脂,有一股自然而然的灵性,与万千春光交相辉映。
  
  她漫无目的的闲逛,有个侍女远远的跟在她后面。
  
  走到一棵古梧桐树下时,忽见一只小鸟匍匐在地挣扎着拍动翅膀,它很瘦小,发出低弱的鸟鸣,胆怯的想要躲闪,在极为艰难的挪移。
  
  阮清微抬首瞧了瞧,在高高的树杆上有一个鸟巢,想必它是不小心从鸟巢上掉落的。当她的目光再回到小鸟的身上时,余光暼到有一双靴子正在向小鸟靠近,那是做工极为精致的绣花靴,眼看靴子将要踩在小鸟,她赶紧呼道:“当心。”
  
  抬起的绣花靴一顿,又落回原处。
  
  “你吓到我了。”一个好听的少女声响起。
  
  阮清微闻声看去,绣花靴的主人是个温婉端庄的少女,面容恬静,生得极美。少女的身后跟着两个丫鬟。
  
  那少女静静地看着她,眼波温柔的流转,带着考究的意味。
  
  阮清微满脸抱歉的神色,指了指地上的小鸟,笑道:“我替它谢谢你的没有误踩之恩。”
  
  少女眼帘一垂,瞧了眼离她一步之遥的小鸟,笑容柔美的道:“你可真是好心肠。”
  
  阮清微若无其事,觉得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她刚要上前去捡起小鸟,却见少女神色如常的向前迈了一步,靴底实实在在的落在小鸟的身上,小鸟来不及发出最后的嘶鸣就变成了一滩血肉。
  
  阮清微怔了怔,眉心皱起,惊愕的望向那个笑容依旧柔美的少女,她一脸的纯真无害。
  
  少女平静的继续向前走,丝毫没有迟疑,踩死一只活生生的小鸟就像是踩在尘埃上一样寻常。少女在阮清微的面前站定,目光温软,声音轻柔而平静的道:“我是林程璧,你呢?”
  
  林程璧!
  
  父亲是刑部尚书,伯父是右都御史,姨母是柳贵妃,舅父是柳丞相。
  
  “原来是林大小姐,久闻大名。”阮清微的唇角噙着一抹寒意,背着手,上上下下的打量她,若非是亲眼所见,真是不敢想象,她的表面有多么的温柔美丽,她在杀害一条生命时,就有多么的冷漠无情。
  
  林程璧很享受别人的打量,她的容貌、身姿、气质,每一处都经得住细细的打量。
  
  阮清微慢慢的踱着,绕到林程璧的背后时,忽然揪住她散在肩上的长发,不知不重的一拽。
  
  “啊……”林程璧措不及防的痛呼出声。
  
  阮清微揪住她的头发,面无表情的把她往旁边拉着。
  
  太过疼痛,林程璧只得随着那股牵引的力量走,她一手护住头皮,一边惶恐的质问:“你要干什么?”
  
  林大小姐的丫鬟扑过去,想要去解救自家大小姐。
  
  不等丫鬟们靠近,阮清微用力的一甩,把林程璧扔进了水池里,扑腾一声溅起大大的水花。
  
  “我能干什么呢,”阮清微面上带着甜美的笑,俯视着在水里挣扎的美人,声音轻柔的道:“你身上不祥的浊气太多,该洗一洗。”
  
  水并不深,林程璧惊慌失措的勉强站稳,整个人湿淋淋的,脸上尽是森然的凶狠,与刚才的柔美判若两人。
  
  “放轻松,淡定,”阮清微教她做了一个深吸口气的动作,“可不要让别人看到你现在狰狞凶恶丑陋的面容,那会毁了你多年以来精心修饰的温婉端庄柔美无害。”
  
  “你是什么人?”林程璧不得不再次正视她,她似朝露,似初雪,洋溢着晶莹剔透的清新。
  
  阮清微轻撩了撩耳边的发,笑吟吟的道:“不高兴告诉你。”
  
  林程璧咬牙道:“你竟会为了一只小鸟得罪于我!”
  
  “下场会很惨吗?”阮清微挑眉,“你会想要踩死我?”
  
  林程璧眸色一厉,命道:“把她拿下!”
  
  阮清微对着来势汹汹的丫鬟做了一个‘且慢’的动作,从容说道:“在下令之前,你不妨冷静的想一想,拿下我之后呢?我大呼大叫,引来众人观看你湿衣裹体狼狈的……性感的模样?啧啧啧,你好像还尚未婚配?”她得不偿失的耸耸肩,“那会有损你的体面,使你难堪。”
  
  林程璧紧攥着手,以往都是她心平气和的对别人这样说话,欣赏着别人怒极而无可奈何的样子,她难以置信被人这样对待,有一种屈辱感油然而生。她猛得扑过去,伸手去抓阮清微的腿,要将其拖下水。
  
  阮清微轻松的闪了开去,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道:“连这种极不优雅的举动,你也能做得出来?”
  
  林程璧的血液在沸腾着,愤怒占据了她全身的神经,有一种能把一切撕碎的狂暴力量。仅是片刻,她抚了抚额头上沾湿的发,深知越是生气便越能让敌人兴奋,她无数次的体会过那种兴奋。慢慢的,笑意攀爬上了她的眉角眼梢,用她惯用的柔软语气,道:“我告诉了你我是谁,你却不告诉我你是谁,是否显得很没有礼貌?”
  
  阮清微挑了挑眉,“对一个像你这样的人保持礼貌,是多么令人不耻的事。”
  
  林程璧极力保持平静的神情中,还是隐现些许愠态。
  
  阮清微懒得再与她纠缠,背着手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忽的回首道:“来日方长,你犯不着现在一定要报复,是不是?我觉得呢,‘报复’这种事,急不得。”
  
  林程璧冷道:“我不急。”
  
  “很好。”阮清微径直走到梧桐树下,随手捧起小鸟的尸骨,寻了一处花圃,将小鸟埋葬了。
  
  在湖边将手洗净后,她打算去往宴席处,慕径偲应该到了。
  
  穿过杏树林时,阮清微忽然发现了魏晏,他正在跟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在树下攀谈,聊得似乎很投入。她悄悄的靠过去,好奇的一看,原来是芳菲楼的雨樱。
  
  雨樱的容貌艳丽,琴艺和舞艺俱绝,唯有在芳菲楼大设宴席时才会献艺,盛会都是在她的琴声中开宴,她是芳菲楼的头牌伶人。
  
  有一次,阮清微到芳菲岛上玩,幸运的遇到了雨樱在弹琴,她听得如痴如醉,一曲早已终了,她还沉醉其中,原以为会被取笑,不曾想,雨樱很友好,又为她弹上了几曲。
  
  芳菲楼的人,都像芳菲楼的老板一样平易近人。
  
  魏晏竟然跟雨樱认识了?阮清微欣喜的笑着,她刚要向他们走过去,就看到有一个人已经冲到了他们的面前,他们都没有察觉。
  
  一声清脆的鞭打,雨樱的后背赫然被抽了一鞭打倒在地,随及响起气冲冲的质问:“你个贱人,有什么资格勾引魏晏?!”
  
  是亦心公主。
  
  亦心公主紧握着软鞭,两只眼睛里燃起了火。
  
  阮清微倒吸了口凉气,被刚才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住了。
  
  “亦心公主!”魏晏上前一步挡住她,满脸的愤意。
  
  娇贵的亦心公主狠狠的瞪着魏晏,冷道:“好,你护着她,你越是护着她,我就越要打她。”
  
  魏晏威声道:“她不过是跟我闲聊,何罪之有?”
  
  喧闹声顿时引起了注目,陆续有人靠近围观。
  
  “你是在替她说情?”亦心公主扬了扬手里的鞭子,“你接着说啊,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多打她一鞭。”
  
  魏晏露出不可理喻的神情,沉声道:“您是在仗势欺人。”
  
  “是啊,我就是仗势欺人,我就是不可理喻,我就是娇蛮任性,你惹我生气,我也不会让你高兴。”亦心公主转眼瞪着雨樱,喝道:“魏晏大将军为你争取了七鞭,跪过来,立刻。”
  
  雨樱在瑟瑟发抖,她背上的伤流血了,疼得她直冒冷汗。在许多双复杂目光的注视下,雨樱颤巍巍跪了下去。魏晏想要阻止,雨樱闪开了他,很卑微的跪行到了亦心公主的脚边。
  
  亦心公主挥手就是一鞭打了下去,打得众人不忍直视,雨樱一声不吭,身子被打歪,她又跪得笔直,俨然在等着接受余下的六鞭。
  
  越来越多的人在围观,还有人正从四面八方赶来。
  
  魏晏很凝重的站着,整个人充斥着肃杀之气,脸上笼着一层冰霜,他绝对不能再让雨樱因他挨打。
  
  阮清微揉了揉太阳穴,魏晏的耿直只会让后果更糟糕,她飞快的奔过去,抢在了魏晏行动之前大声说道:“亦心公主好鞭法呀。”
  
  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望过去,奇怪这个敢在此时出声的少女。
  
  亦心公主停下手,生气的看过去,“是你!”
  
  “亦心公主的记性真好。”阮清微笑着,看向她手中沾着血的鞭子,一边挪动脚步一边说道:“哟,您用的还是原来的鞭子?怎么,难道是传闻有误,不应该呀,可是有很多人那样说呢。”
  
  亦心公主道:“传闻不假,但那条鞭子在一个月前被偷了。”
  
  “啊,当真?”阮清微继续挪动脚步,吸引着亦心公主的视线,直至她使亦心公主不由自主的跟着她转了一个圈。她迅速的暼了一眼亦心公主背后的魏晏,示意他赶紧带着雨樱离开,她嘴里慢条斯理的说道:“亦心公主去到芳菲楼的顶层看过?说不定,是肖老板不舍得割爱呢。”
  
  魏晏知道阮清微冒着性命之忧在帮他,他断然不能丢下她而离开。
  
  亦心公主撇了撇嘴,“你不信本公主得到的是实情?”
  
  “不是特别容易让人相信呢,简直是一点也不能相信,”阮清微见魏晏不动,她便要把亦心公主引开,“那条鞭子肯定是在芳菲楼的顶层,在那神秘的顶层中,不知道还藏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宝贝呢。”
  
  亦心公主诧异的问:“你是如何得知的?”
  
  “依表妹看,她是好心在帮人解围,想要替人受剩余的几鞭。”温柔的声音先到,柔美的林程璧翩然而至,她笑意温软的俯在亦心公主的耳畔,道:“表姐,您何不成人之美?”
  
  阮清微轻皱了皱眉,林程璧已换了一身衣裳,长发还未干。
  
  亦心公主最讨厌有人为她想打的人解围,不禁握了握手中的鞭子。
  
  林程璧笑道:“不过,成人之美前,还是要问问她是谁,以免她身份更为卑贱,脏了表姐的手。”
  
  亦心公主突然也想知道她是谁,便喝问:“你是谁?”
  
  “她是阮清微。”人群外,一个清雅的声音响起。
  
  众人遁声看去,是太子殿下慕径偲。他优雅闲适,信步走进人群中,一瞬间,万籁俱寂,就像是寂夜的月光漫不经心的流淌进森林里。
  
  他走向阮清微,站在了她的前面,平和的说道:“阮清微是太子府的管家,是我不可或缺之人,被我视为掌中宝,待她怎样便就是加倍的待我怎样。”
  
  众人震惊。
  
  阮清微也是心中一惊。
  
  慕径偲旁若无人的凝视着阮清微,道:“我们走。”
  
  看到芳菲楼的肖老板赶来了,阮清微放心的道:“好。”
  
  走出了人群,阮清微咬了咬唇,有些犹豫的道:“我……”
  
  “嗯?”
  
  “你为何当众那样说?”
  
  “实话实说而已。”
  
  阮清微的眼睛里泛起涟漪,她曾无比的习惯自己的不自量力,遇到不平之事不善之人总觉得要做些什么,可如今,她有些不安,生怕连累到他,“我不自量力的毛病时常发作,你最好给我立章法。”
  
  慕径偲抿嘴一笑,道:“你随便即可。”
  
  “随便?”
  
  “做你想做的事,说你想说的话。”
  
  阮清微挑眉,道:“你就不担心我惹到麻烦,引来祸端?”
  
  慕径偲道:“有我在。”
  
  阮清微心中剧烈的颤动。
  
  “你以前活得悠闲自在,我岂能因为你跟我在一起了,就让你受到束缚。”慕径偲道:“你莫想太多,凡事都有我在。”
  
  阮清微咬了下唇,哼道:“万一你力所不及呢?”
  
  慕径偲抿嘴一笑,道:“我也要让你能多悠闲自在一刻,就多悠闲自在一刻。”
   正文 第零九章   
  芳菲楼的宴席设在湖边偌大的画舫上, 船身新绘出一整幅浅绛山水图。湖水荡漾, 波光粼粼。
  
  沿着通往画舫的石子小径, 阮清微背着手, 偏头瞧向慕径偲, 咬唇问道:“像这种宴席, 是不是有一些很讲究的礼仪和规矩?”
  
  “是有。”慕径偲道:“不过, 无所谓。”
  
  阮清微轻哼道:“我随便即可,即使我被人取笑也无妨,反正你不嫌丢人?”
  
  慕径偲抿嘴一笑。
  
  径直向前走就是画舫, 而他却拐向了湖边的林荫小道,阮清微诧异的道:“不去入席?”
  
  “嗯。”
  
  阮清微挑眉,“我们不是来赴宴的?”
  
  慕径偲道:“我的初衷不在于此。”
  
  “是啊, ”阮清微环抱着胳膊, “自幼隐居在太子府的太子殿下,怎会突然有了雅兴参加盛宴, 能让太子殿下赏脸抛头露面的事, 是什么?”
  
  “你还没有体会到?”慕径偲温和的眼眸里, 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阮清微想也不想的道:“说来听听。”
  
  “我要让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你是谁, ”慕径偲缓缓说道:“以后你自然要与一些人打交道, 免得有人不知分寸。”
  
  阮清微心中一动, 忽然想起他方才当众说的话:‘待她怎样便就是加倍的待我怎样。’
  
  待她恭敬,就是加倍的待他恭敬。
  
  待她无礼,就是加倍的待他无礼。
  
  他清晰而有力的表达了她存在的意义, 给予了她无比慷慨的荣耀。
  
  画舫上已经起了骚动, 惊讶和疑惑的目光纷纷朝湖边银杏树下的男女张望着。太子殿下真的来赴宴了?!他一直隐居在太子府,远离朝堂中权力的利刃和无休止的争斗,孤单的稳坐太子之位。即使是偶尔出现在众人面前,也是一副平静沉默的样子,不冷漠,但有一种距人于千里之外的沉寂。
  
  太子殿下身边的少女是谁?她宛若清晨的花,娇嫩而暗香浮动,有着与生俱来的散慢,像是自由自在惯了。不可否认,他们站在一起,似一对完美的璧人。
  
  “那是太子府的管家阮清微。”有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分享着先前的见闻。
  
  “太子殿下视她为掌中宝,是太子殿下不可或缺之人。”
  
  “太子殿下说了,待她怎样便就是加倍的待他怎样。”
  
  “她到底是什么人?”
  
  “……”
  
  杯觥交错,议论纷纷,相信明日天亮之前,大半个京城都会知道太子殿下身边有一个叫阮清微的少女,她很神秘,被太子殿下另眼相待。
  
  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越聚越多,细细密密的刺向阮清微。她挑眉,道:“恭喜,你的初衷已达成。”
  
  慕径偲靠近了她一步,脉脉的凝视着她的眼眸,语声温柔的道:“以后,你自然要习惯与我站在一起。”
  
  阮清微抬首看向他,他有着世外仙人般优雅俊美的轮廓,有着无以伦比的尊贵、优雅,他目光很坚定很真挚,蕴含着一股奇妙的力量。
  
  是什么力量?
  
  那股力量像是能唤醒春日,能抚慰严寒。
  
  四目相对时,阮清微感觉到他醇厚而淡雅的气息笼罩过来,轻轻的包裹着她。她呼吸一促,双颊不禁泛红,心跳得很快,有一种难以言明的眩晕。她慌乱的移开视线,望向极远的云朵,轻轻的扬起唇角,道:“被你这样张扬的宣示,我好像只能跟你在同一条船上了。”
  
  慕径偲道:“我无比骄傲的期待着能跟你在同一张床上的那天。”
  
  阮清微咬着唇瓣,瞪了他一眼,可偏偏他满脸一本正经的样子。既然如此,她也一本正经的道:“祝你有生之年梦想成真。”
  
  慕径偲抿嘴一笑,道:“我们回府。”
  
  阮清微想了想,道:“我要去找魏晏,跟他说几句话。”
  
  “他会到太子府找你。”
  
  艳阳高照,空气中泛着树木的清香和湖水的湿润,他们旁若无人的走在湖边,任由四周复杂的注目。那些注目真的很复杂,细细的考究起来,锋利而尖锐,有着摧残万物生灵的血腥味。
  
  也就只有清雅静谧的芳菲岛,才能掩盖得住这满城的虚荣、野蛮、阴谋,一个个尊贵的身份,都在微笑着彬彬有礼,却暗自较量。源源不断的欲望,把人洗涤成一副躯壳,最终去掠夺或被掠夺。
  
  从此以后,阮清微生命重新被赋予了一种新鲜的意义,她出于本能的兴奋,迈着近乎疯狂的步伐,好奇的走进幽暗而未知的森林。
  
  他们乘上了马车,阮清微取下车厢上挂着的酒葫芦,很痛快的连喝数口。
  
  慕径偲慵懒的看着她,她樱红色的唇瓣湿润而饱满,漆黑明亮的眼眸笼在浓密的长睫下,有着少女独有的温柔和纯真。不由得,他想到了初见她时,她发育很好的身材,娇嫩细腻的肌肤泛着比珍珠还美的光泽。
  
  “看什么?”阮清微发现他的眼神很古怪。
  
  慕径偲深呼了口气,抿嘴一笑,说道:“看你喝酒喝得很香,我忍不住想尝一尝。”
  
  阮清微把酒葫芦递了过去,笑道:“尝过之后,你会发现它是天底下最好喝的东西。”
  
  “我想尝一尝你唇上的酒。”他定睛盯着她的红唇,声音低哑而魅惑。
  
  阮清微的呼吸一顿,难以置信表面上淡然优雅的他,竟会说出这种使人脸红心跳的话。
  
  “不必躲,我不会过去的,”慕径偲柔声道:“对你,我还有一些耐心。”
  
  阮清微的红唇掀了几下,轻哼道:“没羞没臊。”
  
  慕径偲的笑意浓了些,看着她的眼神里尽是温存。
  
  约有半个时辰,马车驶进了太子府,阮清微刚跳下马车,就听到侍卫来报:“魏晏大将军在府外求见。”
  
  魏晏从芳菲岛一路跟随而至。
  
  “宣。”
  
  慕径偲又道:“你如果愿意,可以留魏晏在府中用膳。”
  
  “你呢?”阮清微挑眉,“要一起?”
  
  “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他说得很平静。
  
  当魏晏迈进府中时,慕径偲就信步走开了。
  
  阮清微看了一眼慕径偲的背影,浅浅的一笑,便快步迎上魏晏,带着他去往留栖院,边走边问道:“雨樱姑娘怎么样了?”
  
  “她伤得不轻,已上了药。”魏晏刚毅如山的眉宇间尽是凝重,“鞭鞭见骨,下手真狠。”
  
  阮清微轻叹道:“亦心公主好像缠上你了。”
  
  魏晏自鼻息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这几日,亦心公主常去将军府找他,他颇觉厌恶,总以不在府中为由拒见。他不想再提亦心公主,阖了一下眼帘,将亦心公主挥出脑袋后,语气关切的道:“你还好吗?”
  
  “我?”阮清微道:“好到不能再好了。”
  
  “那就好。”
  
  进了留栖院,阮清微拎起一个酒坛掷给魏晏,自己随手打开一坛酒,她用酒坛碰了碰他的酒坛,想了想,说道:“我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魏晏灌了口酒入腹。
  
  阮清微缓缓地道:“将来的每一次,当我示意你离开时,你必须要离开。”
  
  “置你于危险中而不顾的事,我一件也不答应。”魏晏知道她指的是在芳菲岛上,当她挺身而出跟亦心公主周旋,示意他带着雨樱离开时,他没有离开。
  
  “危险?”阮清微挑眉,哼道:“危险的事我做的少吗?这些年我跟多少个贪官污吏过招,你会不知?你难道不觉得我的脑子很好用,就是闯进阴曹地府,也能跟阎王秉烛夜谈,开开心心的从鬼门关里出来?”
  
  “我只觉得你是福大命大。”魏晏知道她的脑子好用,但就是不能答应她。
  
  “说的有点道理,不过,你难道不觉得我的福和命简直要比天还大,”阮清微神气的道:“太子殿下当众说的话你应该听的很清楚,有他护我,何惧之有?!”
  
  魏晏不语,他太知道她的为人了。她从不任性,也绝不因为有太子殿下的权势所护而肆无忌惮,反而更会小心谨慎,免得给太子殿下招惹是非。
  
  阮清微饮了口酒,语重心长的道:“难道你不觉得你的使命感很强,你是出色的大将军,大慕国的每一寸疆土还要仰仗你的保卫,你的命非常贵重,别让自己陷入那些微不足道的闹剧中。”
  
  魏晏神色沉着的道:“我嘴笨,脑子也不如你的好用,总之,我不答应。”
  
  沉默了半晌,阮清微郑重的道:“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什么?”
  
  “当我示意你离开时,我一定想到了万全之策,能保护好自己全身而退。”
  
  魏晏的浓眉紧锁,道:“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弱小?”
  
  “你在我的眼里和心里,一直很高大伟岸,你精通摆兵布阵,你从不阿谀奉承。若遇贤主,必是忠良。”阮清微的脸上有着她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她依旧惴惴不安,当亦心公主鞭打雨樱时,如果他耿直的顶撞了亦心公主,后果不堪设想,“只因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担心你。”
  
  魏晏沉吟道:“我知道自己该怎样做了。”
  
  阮清微点点头,笑道:“来,喝酒,今天要喝个痛快。”
  
  他们痛痛快快的喝了很多酒,当魏晏离开太子府时,已是深夜。
  
  阮清微把魏晏送出府,回到留栖院中,发现慕径偲正站在院子里,负手而立,神色不明。
  
  她轻轻的走过去,陪着他抬头赏月。
  
  “清微。”
  
  “嗯?”
  
  “魏晏明日就将启程,去两国边界接迎大越国的公主进京。”
  
  阮清微惊讶的道:“让堂堂大将军去接迎别国的公主?”
  
  慕径偲又道:“父皇还颁布了一道圣旨,大越国的公主到了京城后,下榻芳菲楼。”
  
  阮清微更惊讶:“明明应该住进行宫,为何下榻芳菲楼?”
   正文 第一十章   
  已是初夏, 天气渐渐变得炎热, 大越国的珺瑶公主今日午后将到达京城。
  
  芳菲岛的四周戒备森严, 半个京城的衙兵被调来护卫, 有一支精锐的皇城禁军负责值守芳菲楼。
  
  清晨, 庄文妃早早到了岛上, 等候珺瑶公主的到来。
  
  岛上很安静很空旷, 沿着种满莲花的湖边,庄文妃柔声道:“这些日,多亏有你帮我一起张罗。”
  
  阮清微喝了口酒, 笑道:“我不过是想弄明白,皇上为何让珺瑶公主下榻芳菲楼。”
  
  “你弄明白了?”
  
  “并没有。”
  
  庄文妃轻声道:“皇上应是知道这里风景如画,希望珺瑶公主能住得舒适。”
  
  阮清微哼道:“让魏晏去接迎珺瑶公主呢, 也为了能让她心里舒适?”
  
  “这……”庄文妃柔软的道:“魏晏的父亲死于与大越国的交战中, 让他去接迎,着实为难了他。不过, 皇上不是收回成命了吗?”
  
  阮清微挑眉道:“若不是亦心公主坚决不许他出京, 皇上怕是不会收回成命。”
  
  “说的是, 谁会想到亦心公主那么快得知消息, 并耍起了史无前例的性子。”
  
  阮清微笑而不语, 她可不会坦白是因为她去找了亦心公主, 跟亦心公主说不仅珺瑶公主貌美如花,连同公主身边的侍女也是容貌艳丽,亦心公主极为不悦的去皇上面前大闹了一场, 使魏晏免受精神上的折磨, 也免使百姓哗然。
  
  这时,有丫鬟来报:“娘娘,柳贵妃身边的宫女祥云求见。”
  
  庄文妃道:“让她过来吧。”
  
  “奴婢参见庄文妃娘娘,”祥云很恭敬的欠身行礼,道:“柳贵妃娘娘差奴婢来与娘娘您说一声,她今儿凤体有恙,不能亲自前来迎接珺瑶公主,还请娘娘见谅。”
  
  庄文妃轻道:“柳贵妃娘娘身体不适?传太医了吗?”
  
  祥云道:“回娘娘,太医说柳贵妃娘娘是受了风寒,多休养几日便好。”
  
  “我知道了,请她安心养病,我会替她与公主解释。”
  
  祥云退下时,意味深长的看了阮清微一眼。
  
  见祥云走远,庄文妃奇怪的道:“柳贵妃竟然托病不来?”
  
  阮清微背着手,笑道:“这样更能避嫌。”
  
  “你笃定这次通婚是二皇子被选为驸马,已成定局?”
  
  “要不然呢?”
  
  庄文妃温顺的脸上隐现愁容,眸中惆怅,“若是如此,往后这局势,太子殿下如能自保,尚属不易。”
  
  阮清微不紧不慢的道:“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庄文妃苦笑道:“你竟信这种话?”
  
  “老祖宗传下来的话,由不得不信。”阮清微眨眨眼,笑道:“不信你看看,强扭的瓜何时甜过?”
  
  庄文妃深深的叹息,原以为阮清微有才能辅助太子殿下顺利登基,可分明她终日只管活得舒服,无欲无求似的,这恐会耽误大事。
  
  不多时,侍女快步而来,道:“大越国的公主半个时辰后就能到芳菲岛”
  
  “提前到了?”庄文妃与阮清微对视了一眼,便去相迎。
  
  阮清微独自一人沿着荷花池散步,她曾暗示和明示过,此次通婚的意义非同小可。可偏偏,慕径偲道:你只管饮你的酒,赏你的花,自由自在,活得舒舒服服,其余的事,交给我。
  
  难道慕径偲早已运筹帷幄?
  
  根据她这一个月的观察,她并没有发现他在暗度陈仓,他每日过得很有规律,太子府中一派祥和之气,不像有阴谋。
  
  那么,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丝毫不觉紧迫?
  
  正走着,忽然,一个惊喜的声音传来:“阿微,真的是你?!”
  
  阮清微吓了一跳,遁声望去,是一位温润儒雅的少年,气质高贵,身着象牙白色的长衫,手持玉边折扇,他震惊的愣在不远处,满脸的不可思议。
  
  “阿微!”少年欣喜若狂的奔过来,伸手去握她的肩膀。
  
  阮清微感觉就像是一只猛兽冲过来般,连忙闪开,“什么阿微?”
  
  少年更为震惊,整个人因过度的紧张而颤抖,“你……你不是阿微?”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阮清微很介意的暼了他一眼。
  
  少年的脸上突现莫大的失落,转瞬,一脸的茫然,极为无助和悲哀的杵在原地,又很不愿放弃的道:“姑娘能否让我看看你左手的食指?”
  
  阮清微见他的眼神里尽是悲痛,有些于心不忍,便将食指示给他看。
  
  少年偏着头,目光灼灼,蹲下身去看她的手背。阮清微一怔,将手一翻,让他清楚的看到她的手背。
  
  当看到她食指的第二个骨节处有一颗痣时,少年顿时又焕然希望,失而复得的抓住她的手,来不及站起身,几乎是跪在了她面前,癫疯般的喜道:“阿微,真的是你,你就是阿微!我就知道你肯定没死,你一定还活着!”
  
  阮清微用力的抽出手,连连后退数步,莫名其妙的瞪着他。
  
  “阿微,你怎么不记得我了?”少年站起身,又向她冲去。
  
  阮清微又向后退,急道:“不要再过来,你最好把话说清楚些!”
  
  少年怔住,喃喃自语的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阁下是谁?”
  
  “我阿懿呀,”少年的眸色里尽是痛苦,“我是那个没用窝囊的阿懿。”
  
  “阿懿?”阮清微不知道这个名字。
  
  “你怎么了?!”少年愕道:“我是慕玄懿,你把我忘了?”
  
  二皇子?!阮清微比他还惊愕,他是柳贵妃所生的二皇子慕玄懿!
  
  阮清微困惑的问道:“我们认识?”
  
  慕玄懿失魂落魄的盯着她,“他都对你做了什么?!”
  
  他?哪个他?阮清微哼道:“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见状,慕玄懿面如死灰,像是灵魂被抽离只剩空壳,那是承受了剧烈痛苦之后的绝望,是渺小的希望在残酷破灭后的悲壮。
  
  阮清微眯起眼睛,很奇怪的看着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玄懿喃喃自语道:“我在你眼里,只是个陌生人?”
  
  阮清微不置可否,她可不记得自己曾见过他,只知他擅长音律和书画,喜欢纵情山水,常年出京游玩。
  
  慕玄懿很伤心的闭了一下眼睛,舌尖尽是涩意,“是在去年,正月,我们相识于徽州的山中,我不知你是孤儿,你不识我是皇子,我们相处的很愉快;二月,我们回到京城,我向你许诺会在你及笄之时娶你为妃,你满心欢喜的答应;三月,你说想去祈州,我愿意陪你一起去。如往常一样,每次我离京总会去告诉他,那日,我是带你去见他。谁知,当晚,他就找到我,让我把你给他。”
  
  阮清微静静的听着,一边听一边皱眉。
  
  “我们两情相悦,我怎么能舍得把你给他。见我不给,他竟强行带走了你。那晚,他强行占有了你。”慕玄懿的语声低沉,身体在颤抖,因愤怒而颤抖,他的拳头紧握,“我求他把你还给我,我说我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能回到我身边,他不肯。无论我如何一次次的求他,他都不肯。见我总去烦他,他甚至在我面前强行对你……”
  
  阮清微膛目结舌,天啊,他在胡言乱语什么啊!
  
  慕玄懿沉痛的道:“四月,我多次去求父皇和母妃,希望他们能出面说情,父皇总是不予理睬,只道这是太小不过的小事。我母妃也不肯帮我,她不愿为了一个孤儿得罪他,反而劝我息事宁人。”
  
  阮清微看尽他神情中的无助和挫败。
  
  慕玄懿声音有些哽咽的道:“五月,在我又一次去求他时,他很平静的对我说:你怀了身孕,自杀了。”
  
  阮清微忍不住问:“话里的‘他’是谁?”
  
  慕玄懿目露恨意,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三个字:“慕径偲。”
  
  阮清微的脑袋轰的一声,心也要碎了,浑身骤然冰冷。
  
  “一年多了,我们终于见面了,”慕玄懿的眼眶红了,“可他太过残忍,竟然让你忘了我。”
  
  阮清微百般不信的道:“你凭什么断定你没认错人。”
  
  “你的模样、声音我一辈子都忘不掉,这天底下怎么会有人跟你容貌一模一样,并且食指的骨节上有一颗痣?”
  
  “我凭什么证明你说的是事实?”阮清微一点也不相信。
  
  “事实?”慕玄懿很痛苦的摇了摇头,“能用什么证明?他府中的人都知道你,他不会承认他对你做过的事,他府中的人也绝不会提。而我府中的人都愿意证明,你会信吗?”
  
  阮清微怔了怔。
  
  “怪我愚蠢,没能早些让别人知道你。”慕玄懿很自责很懊悔,他无限深情的望着她:“回到我身边来,我一定会保护你,不准任何人再伤害你,不顾一切的保护你。”
  
  阮清微完全懵了,简直太过莫名。
  
  慕玄懿很诚恳的道:“我不在乎你曾经历的事,我也没资格在乎,是我对不起你,我愿意用余生弥补你,只希望你还能爱我如初。”
  
  爱他如初?!阮清微茫然不已,她无法相信他说的话,可是他的神情那么的真实,若非是刻骨铭心,岂有这番钝痛。
  
  可是,她的对他所说的那些事毫无印象。去年正月,她确实是在徽州,记忆中,她一直住在山中小屋,储备了很多食物。是在五月,当食物吃光后,她进一趟城时,得知了魏晏出征大越国,才赶紧从徽州回京。
  
  听慕玄懿刚刚所说,她在去年正月至五月期间,与他相爱了,却被慕径偲强行占有失了身?!未到及笄之时就怀了孩子?!如今却没了那段记忆?!她记得慕径偲说第一次看到她是在去年六月。
  
  慕玄懿带有哀求的语气道:“阿微,回来我身边。”
  
  与他四目相对,他满满的真情实意,带有强烈的渴求,和失而复得的希望。阮清微一时间迷糊了。她目光一转,看到了远处的魏晏,不假思索的撒腿就跑,一口气就跑到了魏晏的旁边。
  
  魏晏见她突然奔至,还没等他开口问好,她就问道:“我去年正月至五月在哪?”
  
  “徽州呀。”
  
  “我一直在徽州?”
  
  “是的,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阮清微道:“其实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在不在徽州?”
  
  “我是不知道,因为是你独自去的徽州,五个月音信全无。”魏晏有些诧异,“怎么了?”
  
  阮清微摸了摸下巴,沉吟道:“我从徽州回来后,你觉得我有什么跟以前不一样的地方?”
  
  魏晏认真的想了片刻,道:“是有些变化。”
  
  “什么变化?”
  
  “好像凡事看得开了些,心态好了些,脾气温和了些,容貌也变美了些。”
  
  阮清微皱起眉,慕玄懿说的到底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