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作品介绍
历史的长河总不甘于平静,短暂的缓流之后是长久的咆哮汹涌。时空的裂缝出现在东陵大陆,高等文明的侵略者踏上东陵的土地!现代化的魔法军团对决远古冷兵器军队,西陵的装甲和魔法军团降临东陵大陆时,就注定了这必定是一场不平等的战争。东陵只有用他们手中的刀和一腔死战的热血去进行最后的抵抗。
正文 二、作者介绍
荆洚晓,男,自由撰稿人,被称为国内最硬派奇幻领军人物。文笔硬朗,情节奇诡,尤以紧张曲折的写实情节震撼读者,诸多中短篇散见于《飞。奇幻世界》、《九州幻想》等各主流奇幻杂志。
奇幻长篇《悲歌》曾在《飞。奇幻世界》拆分成数期连载,并得读者的无数好评,作者获得该年度星云奖读者提名奖项。
长篇架空历史原创小说《烽火涅盘》和《重启大明》,在起点中文网曾取得分类月票排行榜前10的成绩。
科幻长篇《末日龙腾》出版后,游戏版权已售出,游戏《无限世界》已开始测试。
奇幻长篇《蛊牢》影视版权已售出,网络剧将于2017年拍摄。
正文 序
不必管秋风呜咽着卷起街上浮尘,也不必理枯萎的残花落叶难逃的悲剧,单是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嘚嘚”作响踢踏在青石板官道,渐渐地逼近,如敲在心头一般,又风驰电掣掠过,渐渐地远去,便将路边小酒铺里的张大牛,整个儿的气力抽得精空了。
小酒铺里没有一个客人,斜斜挑出的酒旗也被风卷得贴在旗杆上,张大牛有气无力地抽下肩上的毛巾,想寻点事来打发日头,谁知这时节,却是连苍蝇也欠奉了,似乎它们也是江湖里的物事,江湖里的苍蝇,一发奔江湖去了,不耐烦理会这远近知名的废人,张大牛。
厨房里的老娘舅,用力一刀斫在案板上,把斩下的烧鸡颈子扔给张大牛,自己拈起鸡屁股放到嘴里用力地嚼了起来,再喝上一口葫芦里的劣酒,无奈地对张大牛说:“上了门板,回家憩着吧。”
张大牛咬着鸡颈,麻木地点头应了,全没一点活气。
“娃,你便想这么当一辈子的小二么?”门板刚上了两块,佝偻的老人便从外踱了进来,按住张大牛的手,沙哑地问他。张大牛看到老人,眼里闪出一丝光亮,但马上又暗淡下去,只是恭恭敬敬地冲老人行了礼,抽下肩上的毛巾,擦拭着老人平日里常坐的那张桌子上的灰尘。
张大牛知道自己是个废人,从十二岁起,镇上同龄的小孩大多被五大道门收去当学徒时,他就知道自己是个废人了。当然,并不是世上所有人都能修习道术的,有一些人天生就无法画符结煞,天生就是与飘逸的、不食人间烟火的道门无缘的。
不过他们却因此可以被江湖门派收去,修习内功心法。
可是如同张大牛这样的,却便是废人了。
他能画符能结煞,两岁时,别的小孩还不太会说话,他已能用手指沾着朱砂画出天雷符结下肘后煞,可以招来头发粗细的闪电了;只不过十二岁时,别的小孩可以发出五雷正法,至少也可以把方圆几亩地的树木殛得焦黑了,张大牛也只能勉勉强强半天整出几条发丝粗细的闪电,让土狗阿黄麻痹数息而已。
金木水火土,没有哪个门派,会收他这种几乎等同没有天赋的少年去学道。而且致命的是,张大牛这样就不能修习内功与技击,否则内力运行时会引起道术谐震,天地间能量会在他运行内力时涌入经脉,结果就是经脉寸断,五内出血死掉。
镇上也不止张大牛一个废人的,只是从小就被视为天才,被视为十五岁以后必将在修道界崭露头角,被视为可能给小镇带来光荣的苗子的……就只有一个张大牛了。从小,他就知道自己十五岁以后出师了,不济的话将是江湖的少侠,然后是大侠;运气好的话就该是道士,真人,甚至于踏入修真门槛。
现在他二十一岁了,已经在店小二这个极有前途的职业上,呆了九年了。九年自然可以磨灭一个江湖梦,但却也消磨去了张大牛的活气。废人并不可耻,可耻的是十二岁以前一直被视为江湖奇葩的废人。这九年里,其他的废人们,是攻击张大牛的人里,最疯狂、最团结、最乐在其中的一群。
张大牛茫茫然地摇了摇头,倒不是他对当一辈子店小二有什么不满。九年走过,十二岁时的那些不甘心,不认输,都已经淡了。尤其是在二十一岁,他仍是只能招来发丝粗细的闪电的事实面前。
但他总不想老被人打的,黑夜里他也想出来看星星的。但他不敢出门,那些废人们欺凌他已经成了一个固定的娱乐节目,张大牛不太灵活的左腿,就是上个月被他们砸断腿骨还没好利索的结果。
“离开这个小镇吧,这不是你的生活。”佝偻的老人幽幽地说了这句,夹起一片猪耳朵,慢慢地嚼着,他是这个小镇唯一仍对张大牛抱以希望的人。老人年轻时,是一个修真门派的弃徒,不过整块东陵大陆为普通人所知晓的,也只有七名真正意义上修真者,所以哪怕老人是弃徒,也有让人尊敬的本钱,即使是对五大道门来说。
老人招了招手,让张大牛过来,倒了一小杯酒,推到他面前:“娃,我看过你的手相,梅花香自苦寒来,二十一岁了,你应该踏上自己的人生路了。江湖就是江湖,它不是道术,不是内功,它就在你心里。去吧。”
张大牛哭了起来,不过他最后还是背着小包袱,在这个秋天里,离开了小镇。
老娘舅从厨房里出来,扯下油腻的围裙,一言不发地望着老人,过了许久才说:“没有练习过内功,没有道术,没有家世,没有人脉,也没有钱,他在江湖里,怎么活下来?”
老人接连喝了三杯酒,才放下酒杯抬头望着老娘舅,那半闭的老眼开合间,不经意仍有锋利的光芒,他说:“那么就让他去死。对他来说这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对了,你有疑问,娃刚还在时,怎么不问?”
说罢老人就佝偻着离开,如他佝偻着来。老娘舅恨恨地望着老人的背影,把一壶浊酒仰头喝了,呸了一口,走过去把张大牛没有上完的门板上了。
这小镇,再也没有为张大牛敞开的地方。
正文 第一章 江湖风波恶 螳臂勇迟迟(1)
江湖的风波许是恶的,但繁华的城市里,勾栏倚门的姑娘们,那薄纱笼着、猩红肚兜包裹下的风波,却绝对是不恶的——这是张大牛在这城里最大的青楼外徘徊了大半个时辰的认知。他顺便也把花了七文钱买的八个鲜肉包,在这大半个时辰中填进肚肠里去。许是饱食了,他便决了心,不再犹豫了。只待寻一碗水喝了,便去体会这风波。
没有谁比谁更傻,何况在二十一年的人生里当了十二年神童天才的张大牛。小镇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完了,他自然也不会不晓得,这一生注定了是锈色的。与其说那佝偻的老人是最后一位仍关切他的人,倒不如说,张大牛的这位启蒙老师,无法接受两岁就拜他为师的张大牛,碌碌无为地平淡一生。
店小二的人生其实不一定不适合张大牛,但却绝对不适合修真弃徒的得意弟子。
张大牛看着一顶小轿在对面停下,在青楼门前的大茶壶,便把鸭公嗓子扯得跟死了爹似的:“贵客到!姑娘们快来侍候大爷!”那门里便涌出好几个风波汹涌的女子,在灯笼那朦胧的光照里,一个个就跟故事里的神仙般姣美。这便更坚实了他的心,连水也不须喝,直奔那对面去了。
大茶壶自然对粗衣布履的张大牛不待见,张大牛虽是从边陲小镇来的少年,但他毕竟是当过十二年神童的,毕竟他有个身为修真弃徒的启蒙老师,江湖的掌故,本是他那十二年里的摇篮曲。他只是微笑望着大茶壶,他知道,只要有银子在这里,足以把大茶壶因愤怒而挤在一起的五官,砸得眉开眼笑。
“不要酒,要水,虎啸泉冷泉水。”张大牛进了这勾栏的红牌姑娘房里,已花了七十多两银子的他,面不改色地要了一碗水,淡定得连布衣也掩不去身上的贵气。销金窟里的人儿,迎来送往经得多了,练出的眼力,把张大牛看成离家出走的高门子弟——暴发户是不会明白一碗皇家御泉的虎啸泉水,比十坛普通的美酒更贵的道理。
楼下的喧嚣随着夜深,更重了。张大牛端着这碗从十几年前就听说的泉水,浅浅地啜了一口,似乎是比家中井水多出一分味道,他决心细细地品,因这碗泉水,如果不出所料,便是他张大牛今生第一碗也是最后一碗虎啸泉水了。
老娘舅给了他二百两银子,那佝偻的老人给了他一些金叶子,也许这一夜会挥霍一空,但张大牛却不愿去计量,花完了,他便去找一份小二的活计,庸碌地过完这一生。起码在这里,大约没有那些废人整天欺凌他。
但他要过一天,江湖人的日子。
江湖的夜是如此的欢闹,在楼下那人声里、那嚷嚷里,那边楼间传出的洞箫声、锦瑟音里,他细细地品着泉水。突然间他轻笑了,原来多了一缕细香,却不是这泉水里的,是身边那姑娘随心思浮动的暗香。只是他极冷静的笑意,更让姑娘确信了他高门子弟的身份,惶恐不安地说:“公子,这,这泉水,是走了七百里,今天凌晨才运来,又用冰镇过,入口怕是老了。但我们这小城能拿到的虎啸泉水,便也只能这样了……着实不是有心欺瞒公子啊……”
“罢了。”张大牛笑着挥了挥手,他想命好也不会流落到这里来当女校书了,何必去为难人家?再说便是新鲜的却又如何?想通了,也不过是一碗泉水。他探出手,便要去解一解,去试试这红倌人的风波恶。
便在这一刹那之间,张大牛身体里每一个毛孔,都体会到了什么叫风波恶——无法抑止的液体迸射而出,染红了那红倌人胸前的素白罗衣,如一簇红梅的亮血,在那风波上舒展着,呼吸着。
张大牛没有望向自己仍在淌着血的手,也没有望向那让他受伤的长刀,只是望着那持刀的人,那潇洒的白衣贵介公子。这才是真正的世家子弟,张大牛的愤怒,不在于这示威性的一刀,这极有分寸的一刀,相对于在小镇里天天被人狂殴的他来讲,不算什么。他愤怒的是自己伪装出来的淡定和气质,在这个人出现以后,立刻被挤得破碎。
“你很可怜。”那白衣如雪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刀已入鞘,望着张大牛,如望蝼蚁一般地怜悯。他似乎以为,今夜是他包了这红倌人一样,径直坐了下来,那红倌人的喜色绽开在每一根青丝里。
她给他斟上酒,如花草沐浴阳光依偎在他膝下,那俊俏的脸就靠在他的膝边,一脸都是满足的甜蜜的笑。没有人理会张大牛,手上还在淌着血的张大牛——连喷溅在姑娘胸前那抹红梅一样的鲜红,也溺在欢悦里,全没管这本是张大牛包的夜,全没管它本是张大牛的血。
张大牛苦笑了起来,撕下房里一条帛布,包扎起自己的伤口。这时脚步声从楼下传来,一个粗豪的声音在吼叫:“荆十七!你的相好居然也有人敢来抢!哈哈哈哈!”说话间人已进了房间,满脸的虬须,箕斗也似的巨掌,一下就拍开了桌子边那坛酒的封泥,喝水似的灌了起来。
“很多年没见过这么有胆的少年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窗口飘了过来,张大牛转过头去,一个看不出比他大上多少的道士,老气横秋地倚在窗台上,正极懒惰地用带鞘长剑挑起一个锦垫,垫在肘下以让自己舒服点,却不愿走上两步到软榻上去。
道士这么靠着,转过来的那边脸上,有四颗小小的肉痣。张大牛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六只眼的懒道士。在他听过的江湖掌故里,有一个六只眼的懒道士,作为他启蒙老师的佝偻老人曾是这么说:“有多远你就跑多远……如果娃你四十岁时,能有此人二十岁的成就,我便也算慧眼识英才了。”这是张大牛四五岁时,所有人都认同他将是不世的天才时,老人说的话。
本来张大牛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有六只眼,但他见了这个道士,就知道了,只因那道士脸上每颗肉痣,望上去都如同眼睛一样,冷冷地瞪着你,透着冰冷和肃杀。相比那半眯着、洋溢着笑意的双眼,仿佛这四颗肉痣才是他真实的眼神。
正文 第一章 江湖风波恶 螳臂勇迟迟(2)
六只眼的天才懒道士,铁塔一样的彪悍大汉,张大牛开始觉得身上发冷,如果,如果他们都是江湖掌故里的人物,这大汉就是传说中恨天无环、恨地无把的生铁佛了,那么一身白衣的,不用问便是荆十七少了。
江湖三十年来的侠名,没有比他们更盛的,他们的侠名不是在江湖里博得的,是用南方秋国的敌军官佐上千个头颅堆出来的。张大牛激动了起来,他深信自己走出小镇是正确的,如果仍在那小镇,终己一生也见不到这传说里的英雄。
生铁佛此时喝尽了酒,把坛子一扔,拭了嘴便道:“翼姬,怎么回事?这小子居然敢包你的夜?”张大牛只觉连寒毛都颤悠起来了,翼姬,传说中江湖里的白衣神女,出身青楼但却救死扶伤,江湖中人敬重她,何况她那一手能从飞云三十六狼手里,救出被绑票的四十多名女子的飞针功夫,更让人不得不尊重。
“荆家要倒了。”那懒道士用剑穗把桌上的一壶酒和一个冷盘卷了过来,就放在胸腹间,慢慢地吃将起来,只是道,“谁不知你是荆十七视为妹子的丫头?谁不知你卖艺不卖身?大茶壶和老鸨敢收他包夜的钱,便是荆家要倒了。”
说罢那懒道士掏出一本书扔到桌上,张大牛只看着那书摊开的一页写着:“流俗以轩辕、冯、李、王、司马,加以荆为六姓,颇不经也。除荆姓外,余者皆中京五行各城城姓,三代历官不尽显贵……”这是一本新出的氏族志,若不是荆家要倒了,很难想象有人敢这么评论一个世家门阀。
两小锭金子掷在张大牛面前,荆十七似乎醉了,眼也没抬地说:“见谅,非得已。”似乎多说一个字就会少块肉似的,不过这意思却也分明,这两锭金子是对张大牛的补偿,那边厢把羊腿咬得酱汁四飞的生铁佛,已含糊不清地叫张大牛不要蹚这浑水,快拿钱走吧。
懒道士似乎也醉了,只是幽幽地道:“少年,去吧,荆家便是倒了,也不是你可以欺凌的。”张大牛这一夜,无论如何是花不上这两锭足赤黄金的,至多花费的,便也就是十分之一左右,若收了这两锭黄金,便是开一间小客栈也能谋生了。
“杀了我,或者让我跟你们一起闯荡江湖。”出人意料的是,张大牛压根不理会两锭黄金,只是望着荆十七这么说。但没有人理会他,如同房里压根便没有这个人似的。张大牛笑了笑,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看着他们喝酒。
荆十七抬起眼,如刀一样的眼神扫过张大牛,冷然地说:“有趣。”当然是很有趣的了,须知被恶少抢走身边的女人,就算被打,还可以在心里意淫着只不过是恶少有点势力罢了,以后若是有了势力,必不如此之类的。
但张大牛现在不是这样,荆十七不是恶少,就算不论家世权势,荆十七本身也强到足够无视张大牛,而翼姬也是全然无视张大牛,在场的都视他作真正的垃圾了。但是张大牛却似乎自己也认同这一点了,还要跟在荆十七身边去闯荡江湖,不得不说,实在有趣。
生铁佛已在叫嚣着,凭张大牛下盘虚浮就知道没什么功夫了,居然想着和他们在江湖上行走,简直就是个笑话,再不走,就要把他扔下楼去。懒道士闭着眼,只是笑说这少年好胆,真个好胆。
“把你的刀送给我,我就走。”张大牛站了起来,这么对荆十七说。后者垂着眼没有理会他,只是望着杯中的佳酿,似乎那杯酒远比张大牛更加耐看。
翼姬靠在荆十七的膝边,那官话说得极酥软:“这凤翔刀,却是荆家先祖传下来的宝刀,荆十七便是再如何潇洒,却也不敢将它赠你。这位公子,若无去意,不如奴去唤妈妈使个姐妹上来陪你,可好?”
没有等张大牛回答,荆十七垂着头道:“好,赠尔,请自取。”
“聪明人总是活得不长的。”懒道士突然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他本来半闭着的眼猛地睁开,如戾兽一样,透着凶光,六只眼睛的道士望着张大牛,如一只择人而噬的怪兽傲踞在窗台上。
这青楼红牌姑娘的香闺里,莫名地弥漫着诡异的气味。衣柜的门慢慢地打开,顶盔披甲的将军昂首阔步走了出来,似乎他身后不是衣柜的门,而是散朝的御街口,他从容不迫地把三节枪杆接合,一杆银枪便在他手中微微地颤悠着,如是有魂魄的活物也似。生铁佛也退了一步,从背后抽出一把双刃斧,那铜铃般的虎眼里,尽映着斧刃的锋芒和寒光,小山一般的身躯,透着浓烈的杀气。
张大牛颤抖的双腿,已走到荆十七的身边,也许是他不停打战的腿支持不了他的身体,一屁股就跌坐在荆十七的身边,似乎自言自语地说:“恐怕我是帮不了你去报信的了,尽管我很想这么做。”
翼姬突然如蛇一般向后滑出三步,站起来笑吟吟对荆十七说:“十七少,你还是说出来的好。”她的声音仍那般温存,“这位公子,奴好心劝你走,你却偏要来蹚这浑水,这便可惜了,想走也走不了。”
“我荆国朝廷要跟秋国议和,割让秋水十二城,这是东陵皇帝御准,中京五行城五城主作保的事,别说你荆十七,便是你们荆家想要阻止这事,也只不过螳臂当车。”那将军大马金刀地坐在边里,慢条斯理地说,“你藏起十二城的户籍和地图,于事何补?牛某人是看在你我世交多年的分上,才来劝你。”
张大牛听得头发都要爆起来,楼外不知是谁叫的戏班子,喧天的锣鼓声里,老生悠长的唱腔透着明明白白的沧桑。张大牛突然有点羡慕那戏台上的人生、戏台上的江湖了。那总是清清楚楚地在鼓点宣泄出来,不论是忠,是奸,是胜,是败,但是要上刑场,反剪了双手的,还可以半跪着甩动头顶的长发,死也是鲜艳夺目的。但江湖却不是。至少这面前的江湖便不是了。
他那十二年的神童岁月,不断地听启蒙老师诉说江湖掌故,尽管他现在已是废人,但见识还在,他知道刚才荆十七那一刀,是错手,本来是要削飞他一缕发丝的。
他也看得出,那六只眼睛的懒道士,蜷在窗台上,不是因为他懒,而是因为那个距离刚好在荆十七出刀攻击不到的地方,而生铁佛时时都把酒坛挡在身前,却又堵在门口,张大牛在荆十七抛出两锭金子让他走时,便已知道,这是一场友朋反目的内讧前奏。
黄金质软,当张大牛捡起黄金,入手发觉底部用指甲刻出的两个字:报信。他就肯定了自己没有看错,所以他想要荆十七的刀,来作为信物。他的确愿意做这件事,要知道整个东陵的二十四公国公认的六姓望族,荆姓就是第二位,而荆十七,是长房长孙。
但他没有想到,荆十七这次不单是兄弟内讧,还是与荆秋两国为敌,以中京五行城——那便是天下道门为敌,而且还是抗旨,不是荆国国君之旨意,是二十四公国共主东陵皇帝的旨意。
一人以抗天下,莫过于如此。
正文 第一章 江湖风波恶 螳臂勇迟迟(3)
六只眼的道士已把一张黄裱纸扔了出来,那上面画着的是有熊族的符文——土德。六眼的道士宝相庄严,口中诵着:“天高于上,天下有山,山止于地……贞正自守!”他结完了手印,那张符咒在空中就燃起了,化作灰烬四散去,永远也不再落地,张大牛也听不见屋外的声音了。这是极高深的道术,张大牛听他那身为修真弃徒的老师说过,似乎叫做天山遯。
这房间里便是隔绝着的世界了,生铁佛,牛将军,翼姬,六眼道,张大牛不知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他只知道雪中送炭最是能让人记住的,但却须活下来才行,否则就是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传诵。
只是荆十七能否接着这些旧时好友今日强敌?张大牛看着荆十七的脸,看着那凤翔刀。荆十七抬起头来,他笑了起来,有种动人心弦的美,他看着张大牛说:“不能。”张大牛不必问,他倒知道张大牛要问什么了。
若是张大牛有一身本领,就算力战不敌他也会护着荆十七的。但他没有,他本就不是江湖人。他只是一根草,一草根,不足道的草根。所以张大牛决定,一根草是比螳臂还不如的,所以当车绝对不是好的选择,最好的选择是去做压垮骆驼的那最后一根草。
但荆十七这时伸手反握住张大牛,对他说:“杀我。”
张大牛突然发现,荆十七是个女人,漂亮的女人。他的启蒙老师在江湖里泡过很长时间,和张大牛讲起的掌故里,少不了如何分辨男扮女装和女扮男装。而张大牛执住荆十七温润的手,就发现她是女人,她说话时,喉结是不动,没有人可以说话时喉结不动,除非那是假的。
他望着荆十七的眼,竟说不出话来。从小就被视为天才的张大牛,突然觉得荆十七就是他生命里的恶作剧,似乎专门为了来让他继续本已落幕的天才梦。张大牛九年前就明白,除了一个天才梦,他什么也没有了,而九年后,连这个梦也做不下去了。
但握着荆十七的手,张大牛却感觉到他的天才梦再次被唤醒,他颤抖着手,鼓动所有的勇气,伸手抹去荆十七那假喉结,披散她的长发,如斯的场景里,古老的英雄救美的情节,又一次在上演了。荆十七苦笑说:“可知为何惜字?”
张大牛点了点头,要不被人看出喉结是假的,便只有尽量地少说话。环伺着的四个人,惊愕地望着荆十七,谁也没有想到,荆十七是个女人。张大牛却开始结手印,他咬着牙,除了那个做了十二年的天才梦,他没有任何能力来保护她了。
那么,他只有寄望于把这梦做下去。
翼娘笑得花枝乱颤,生铁佛摇了摇头抱起酒继续喝,他们望着张大牛,只是好像在看一个死人,或者,一条死狗。
六只眼的懒道士叹了口气,把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突然用剑穗卷起张大牛放下的金子,仔细看了一下,显然,他发现了底部用指甲划出的两个字,他懒洋洋地笑了,对张大牛怜悯地望了一眼,说:“你裤脚溅着的泥点,是深褐色的,城郊没有这种颜色的泥巴;你的鞋是新鞋,但磨得很厉害,怕是新近赶了不近的路;你的胡茬子该有三天没刮了;赶了三天的路,以你的脚力,也就百里出头吧,这城周围的小镇,百里左右的只有南方的流沙镇。按你的年纪,能学道该去学道,能习武该去习武,如果是废人,该老老实实在流沙镇种田娶妻生子,你必是一个不愿承认自己是废人的废人,你心里还有着江湖的梦。怪不得荆十七会找你去报信,对于一个还怀着江湖梦的废人,拯救一位大侠,的确是致命的诱惑。只可惜,废人就是废人,十七好好的计谋,便这么毁在你身上……不过十七,我向来不服你,这次我服了,生死关头你还能想到让这废人来报信……不愧是大侠荆十七。”
那姓牛的将军站了起来,如同抚摸爱人的秀发一样轻拂着如火的枪缨:“喝了翼娘亲手斟下的散功酒的大侠,只不过是一只煮熟了的大虾。十七,原来你是女扮男装,那我便劝你还是交出东西的好。你知道刑求女人,总有更多的方法,本来你我世交多年,这些法子不应用到你身上,但圣上有命,牛某却也不敢徇私了。”
荆十七没有发怒,没有激动,那黑色的长发披在雪白的长衫上,洒出圣洁的妩媚,她只是握着刀柄,闭着眼睛,也许她连发怒的力气也没有了,似乎被视为兄弟的人背叛,是理所当然的事,似乎那曾被她从鬼门关救下的翼娘此刻亲手药她,也不过是寻常的玩意。
她只是对涨红了脸、在拼命结着手印的张大牛说:“杀我。”
“妈的,不是说你们这些个大侠,全会运功逼毒嘛!你倒是逼啊,你快逼毒,我撑住!”张大牛激动地嚷嚷着,脸上涨得尽是血色,青筋贲现的。
荆十七淡然地笑了起来,她没有抬头,也没有睁开眼,只是轻笑着,用春游踏青的心情说:“好。我信你。”她就这么信他,张大牛哈哈地大笑了,笑得泪水都溅了出来。江湖年轻一辈排名第二的大侠荆十七,生死关头信他?真是他命中的恶作剧,实在是太充足的理由,让他不得不把天才梦做下去。
“坤……”六眼懒道士已经不耐烦了,他开始结起手印,但刚宝相庄严地唱出第一声咒语,一道头发粗细的闪电,就劈在他的身上,让他愣了一下。那是张大牛的天才梦,从两岁就掌握的天雷符。
一个人五六岁时练习用筷子,也许十一二岁时仍用得不太好,但二十一岁时,若不是智障,大抵总用得好的。张大牛只是废人,并非智障。所以尽管他这招幼稚版天雷符的威力,也就只是让人愣上三两息,但无疑他可以极准确命中。
头发粗细的闪电劈中了生铁佛的耳根,另一道落在翼姬的鼻尖,然后是牛将军的缨盔顶。每一道都准确无比地命中,让他们愣了一愣。但也就这样吧,就算全身盔甲的牛将军,也不过颤抖了一下。
张大牛再次结起手印,这是以前在小镇里,唯一的娱乐——自然是不敢用在人的身子上,他不想被别人拆了屋子。他的娱乐不外是小猫小狗,电一下,看着小猫愣一愣,这就是他十二岁以后,生活的全部快乐。
正文 第一章 江湖风波恶 螳臂勇迟迟(4)
六眼的道士在三十息之后,身上已全然没有方才的飘逸和懒洋洋,他如怒目金刚一般,盯着张大牛。这个废人,完全无害的闪电,但他不停息地吟唱着简短的天雷咒语,把面前四个江湖里排得上号的高手,电得一愣一愣的。六眼道士的咒语最多只喝出三个音节,就被打断;翼姬的飞针已经十多次飞出,但都是到了半路上被电了一下,那一息半息的停顿,就让飞针失去控制而掉落。
生铁佛和牛将军更惨一些,许是他们靠得近了,那头发粗细的闪电把牛将军叮了一下,又窜到生铁佛的巨斧上,然后再窜到牛将军的铁甲才消失,而这时张大牛那小得可怜的闪电丝又来了……
“破!”六眼道士气得发抖,当麻痹一消失,不惜用消耗自身真元的方法喊出最简短的咒语,手印结出破法印,一刹之间,所有的法术全破,仍在不断努力施放天雷符的张大牛,立时被法术反噬,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不过,法术反噬对于他说,也就如此而已,他施展的法术,威力实在是小得可怜,反噬也就同样的不足道。
但这却不能让他更好,毕竟,离他四五步的敌人,只需要一息之间,就足以了结他的生命,而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拭去嘴角的血迹。
对敢露出爪牙搔伤人的小猫,一棍打死显然太过仁慈——这应是生铁佛的想头。大约是怕再引来闪电,他扔开那巨大的斧头,一拳打在张大牛的肚子上,任谁都看得出,哪怕是直不起腰、一口接一口呕着血的张大牛,也知他是有心收了力的。
总要把张大牛这初入江湖的小虾米,生生地、慢慢地磨死,才能泄去那怒气。教他敢用那发丝粗细的闪电来撩弄大侠们,是如此的可恼,如此的放肆,便是用这贱命,也不足以填的。至少,其他三人,也没有一位想给瘫在地上的张大牛来一个痛快。
“荆十七,就算你逼出散功酒,十二个时辰内,你也使不了那‘雷霆万钧’来的,还是交出来吧。”懒道士再次恢复了他懒洋洋的表情,他眼神里的真诚,是绝不会让人怀疑,对荆十七的关怀的,哪怕是在出卖着她的现在。
生铁佛冲张大牛的头吐了一口唾沫,一脸猥亵的笑,望着披散头发现出女儿状、柔弱的荆十七:“咱哥仨个抵足同眠无数夜,竟不知兄弟你是个雌的,还是个美娇娘,哈哈哈,你若不交出来,洒家今宵却便不会白度……”
一道闪电,小得可怜的闪电,准确地击在生铁佛的胯间,电得他跳了一跳;击向翼姬的那道闪电丝,被她从容地避过;另一道击向牛将军的闪电,却被水蓝色的屏障挡开了;而没等另一道闪电丝出现在六眼道士身边,一声洋溢着天地正气的咒语:“无、量、佛。”懒道士一字一句,轻轻地低诵,说不出的飘逸和仙风道骨,从容间已破了这不足道的天雷符。
张大牛又一次被道术反噬,喷了几口血,在地上,如被拗断颈子的狗一样,一抽一抽。他这小小的闪电束,不过是黔驴技穷,一旦别人有了提防,就连电得对方愣一下,也是不能的,否则,他这极准确、极快速、消耗法力极小的闪电丝,便不是无用的法术了,那他也就不是废人了。可他只不过是一个废人,废人,就是不论怎么苦练,都没意义的人。
“铮!”刀鞘卡簧脱锁,那悠扬的声音温柔而坚韧,这是凤翔刀出鞘的声音。瘫在地上的张大牛,勉强地睁开眼,只看见那雪白的长衫腾空而起,飘洒的青丝空中轻舞,张大牛不知怎么去描述,他只晓得小镇的祠堂里,墙上画着的九天仙子下凡尘,却也不及这样的好看。
张大牛是废人,六眼道人却不是,他是江湖中的高人,荆十七拔刀而起的身影在他眼里不是如何美妙动人,那是外行看的热闹,六眼懒道士看着荆十七如凤凰涅槃的复苏,一刀就掠过生铁佛,然后斩向牛将军时,他已知道,这次坏了。
这不是“雷霆万钧”的道术,这是“凤翔九天”的刀法。或许不如“雷霆万钧”那样华丽壮阔,一刀便是天下,一刀便是山河,一刀可以退千军万马,但这绝妙的刀法,也许一刀只能杀一人,但它绝对能杀人。
翼姬娇叱一声:“天罗蔓刺。”那银针加持着金系的道法,如雨一样,无孔不入地刮了过去,所过之处桌椅、衣物无不粉碎,就连瘫在地上的张大牛被那银针刮过的劲风吹拂,也是刺心的疼痛。
荆十七的刀光斩在牛将军身上,牛将军那天蓝色的防罩一下子就张开了,把刀撑得离开身体半臂宽的距离,但刀不停,刀在那天蓝的护罩上曲折蜿蜒,刀刃上的锋芒如同在进行某种舞蹈一样闪烁不停,然后刀就掠了进去,一刀掠过那牛将军的枪杆,如展翼的鲲鹏掠过铁甲金盔。
刀光淹没了翼姬,再大的雨,洒落在荒川江里,也只是小小的涟漪。六眼道人六只眼都张扬着凶残的光,他繁复的手印几乎让人怀疑手指是无骨的,他口中吟唱着咒语:“龙战于野!其道也穷!……出战于野……背水而阵……”
如同一道道无形的束缚,竟使荆十七如江河也似的刀光黯然失色,翼姬那针雨便在生死关头如扶摇不定的鬼火一般又渐盛了,张大牛在地上眼看着荆十七脸色愈来愈铁青,凤翔刀在这一刹那间变得力不从心,而对那加持了无坚不破道法的银针,已然由攻转守,极为吃力。
“嗞!”闪电丝一下子电在六眼懒道人的舌头上。那懒道人本当张大牛是死狗一般,加之全力施为要毕全功于一招之中束缚荆十七,全然无防张大牛突然又搬弄起这人畜无害的闪电丝,舌头被电得发麻,牙齿收势不住,竟把自己咬得鲜血长流。
张大牛便一路呕着血,一路苦苦结着那可怜的手印,心知此时抢了先手,若是停下,自己这闪电丝根本就连给对方搔痒也不配的,便死命地一道又一道,不间断地往那六眼道士头脸间砸去。
闪电丝威力小,消耗真元也小,便是张大牛这样的废人,怕也得施为上半天才能耗空那可怜的真元。若张大牛能一路持续着施为到耗尽真气——抢得先手就能让江湖上有名的高手愣上大半天的话,他便也不是废人了。但废人总是废人。前后不过十几息的工夫,张大牛就撑不住了,接着又在结手印时把自己尾指绞得骨折,顿了一顿。这便让那六眼道士抢了个空当,舌绽春雷喊了一声:“破!”诸法皆破,刀光如练正正斩在他胸前,血光迸现。
但一瞬间懒道人便不见了,然后远处传来他鬼哭狼嚎的声音:“你不是荆十七!你不是荆十七!”
那白衣如雪的女子,柔弱地扶着墙,以刀拄地喘息着,这时生铁佛“啵”的一声裂成两半,鲜血和腹腔内的污物一古脑地泄了出来,熏得一屋子使人作呕的恶心;牛将军披着铁甲的雄壮身躯仍持枪峙立着,但那戴着金盔的脑袋,“当”的一声,砸在地上,那颈腔的血喷到双手捂着咽喉的翼姬身上,分不清是牛将军的血,还是翼姬咽喉间那一道血线渗出的膻腥。
“我本来就不是十七哥。”喘息平静下来的少女,淡然地还刀入鞘,冷笑着这么说。她对瘫在地上的张大牛说,“起来,吃了,扶我下去。”张大牛摇晃着站了起来,望着少女给他的朱红丹药,却没有马上便依言吞服。
他望着少女,不知何来的情趣,竟说:“妈妈说,不要吃陌生人的东西,你却又不是大侠荆十七了,总得让我知道你是谁,不然哪里敢吃你给的东西?”那少女听了,被逗得掩嘴笑了起来。
她微笑着对张大牛说:“荆十九。”
凤翔九天荆十九的刀虽不如大侠荆十七有名,却也是东陵百兵谱前二十的大侠,百兵谱当然只是江湖人的传闻,不见得精确,总也大致差不到哪儿去,在江湖人心中的分量也是颇重的。但对于张大牛,废人张大牛来说,这没啥意义。
他说:“那是排行,我是请教你的芳名。”
荆十九俏脸一寒,要知道在东陵沃土上,不论何处,都有这么一个风俗,那便是未出阁的女孩,问名,是谈婚论嫁才会做的事,纳彩问名,然后便是取得生辰八字,取庚帖后,卜吉合八字。问名,着实有些过分。
但看着张大牛那一身的血污,荆十九却不知为何脸上泛起昏红,方才张大牛用他那可笑的闪电丝,死死撑了二三十息,让她运功逼毒,又最后电了六眼道士十几息,让她从容解决翼姬的针雨,不知为何,她狠不下心来斥责他。尽管他只是一个废人,对于江湖中人来说,完全可以无视的废人,但荆十九还是应了他的话,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荆凤鸣,多谢壮士高义援手,未请教壮士如何称呼?”
张大牛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道:“这个,这个……在下张梧生。你盯我做什么?我师傅给我取的名字,若是占你便宜,也是我师傅的主意,跟我有什么相干?你若觉得不快,便唤我娘给我起的小名,大牛。”
所谓: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那佝偻老人给张大牛取的名儿,还真是占了荆十九的便宜。不过张大牛恨恨地道:“你道我爱占便宜?差点都死了,差点没命了我,我就帮镇上刘寡妇赶跑野狗,人家还给半只鸡吃,掺合上您,一来划我一刀,接着抢我给银子叫的窑姐儿,然后还差点没命……”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荆十九并没有理会张大牛的喃喃自语,毕竟她是将门虎女,她是江湖大侠,不是专精女红的小家碧玉,片刻就已面色如常,“一是从此踏入江湖,过着朝不保夕的江湖人生活……”
“得了吧。”张大牛扯了块布抹了一下脸,看着楼下惊惶的人们正冲这边来,连忙说,“您想法子把下面的人摆平了,我回我的流沙镇,你走你的江湖路,反正出来一趟也算认识了你这大侠,以后有空去找我,我请你喝酒便是了。”
“如你不想过这江湖人的生涯。”荆十九一横手中连鞘长刀,冷冷地说,“第二个选择,便是让我杀了你。否则你要落在他们手中,生不如死。”
正文 第二章 杀人金腰带 为善几无尸(1)
便是猪,也是有牙的,也会挣扎的,何况过了十二年天才神童生涯的张大牛?他打了个冷战,却不须再想就选定了今夜之前都是他所羡慕的江湖人的路。荆十九却说:“江湖很苦,你身无长技,不如我一刀……”
张大牛终于压抑不住了,暴跳着叫骂了起来:“你长得好眉好眼的,怎地良心就被狗吃了?我拼了命救你,谢字都没一声,还一再地劝我去死!你不是会武功吗?不是大侠吗?你就不能教我?我给麻皮乞丐半块大饼,他还知道给我叩个响头呢!”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自家的事体,有什么不清楚的?便是荆十九教他内功,他敢练么?练就爆体,每年东陵不乏一些不甘做废人的废人,去练内功心法然后传出爆体消息,从没一例是成了事的。
但张大牛无法忍受荆十九这么劝他去死,若是别人,他便也算了,九年来冷言冷语也经得多了。只是这天仙一般的人儿,自己万幸救了她——张大牛却是明白他自己的能耐,凭他要救荆十九,跟七旬老妪生子的几率没什么差别了——但毕竟是救了,毕竟天开眼,让他张大牛和这美人有这缘遇了,她却视他如蝼蚁般,实在教张大牛一口气郁积得难耐。
荆十九听了,愣了一下,却是道:“你这厮,便随你去吧。”说罢抛下几锭黄金,从窗户间纵身而出,张大牛只望着她那雪白长衫在空中招展,如天仙下凡似的,在屋顶上跳跃穿行,转眼就成了一个白色小点,再定睛去看,已不知所踪了。
张大牛便愣在那里,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想了半晌,楼下仗着火把的人愈聚愈多,恐怕马上就会上楼来了,于是收拾了地上几锭金子,走到临街那面窗边,咬了咬牙,便准备跳窗下去算了,谁知这时街上马蹄声“嘚嘚”响起,手执水火棍、链锁的衙役急跑着涌了过来。
正当六神无主之时,突然脚上一紧,张大牛吓得脸都青了,转身只见那半身血污的翼姬,卧在血泊里,那留着长长指甲的手上,青筋贲现,沾染着鲜血就握在他脚上。披头散发的翼姬,被血污了脸和罗裙,在那摇曳不定的烛光里,活脱脱的地狱出来的女鬼形象。
翼姬的颈上,原戴着一个嵌金刚石的项链的,荆十九的刀锋尽管把项链削断了,却始终在这里滑了一下,没有切开她的血管动脉。若不是她还一只手捂着咽喉,张大牛只觉得便要尿裤子了。然则翼姬却马上松开握着他脚踝的手,用地上不知是谁的血,在张大牛腿上写下两个血字:共遁。张大牛立马眼睛就亮了起来,如溺水者见到一艘小舟似的——便是一根稻草也是好的,何况是船?
她说共遁,她就是有法子跑了,有法子跑就不用吃官司了,不用摊上杀人凶手的嫌疑了。这却如何不教张大牛心喜?这便是翼姬高明之处,她若让张大牛救她,怕便没有这般的痛快,何况她虽保得性命,但毕竟重伤,口不能言。
翼姬本来就是江湖人,江湖的凶险她自然心中有数,能在江湖中生存了这么久的人儿,哪个是实心眼的?何况这次要向他们以为是荆十七的荆十九发难,女人心细,早就备了退路,把那壁炉炭火扒开,森然便是一个出口,张大牛先把她塞了进去,自己又跟着缩入半个身子,再把那炭火扒好,重新点着了,才关了这暗道的口子去了。
当张大牛爬出暗道的出口,再一次看见天空时,已经是明月高悬了。
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染在芦苇上,那沼泽边的水塘,映出一个怪模怪样的倒影,那是他背着翼姬,艰难地在沼泽里跋涉。布鞋混着泥,踏在沼泽里溅起土黄色的泥水,惊飞了许多夜宿的小虫。不知名的蚊蝇,钢刺一样刺着张大牛的肌肤,但这痛苦对于早就麻木了的张大牛来说,已经很次要了。大沼泽往西一路过去,是东陵大陆的生命禁区,而张大牛现在就朝着这方向进发。他没有选择,因为他实在无法把翼姬扔下不管,那样她会死掉的。一个长得很秀气的女孩,就这么死了,他硬不下这个心,但他却又感觉,时不时毛骨悚然地感觉,自己背着的,是一条色彩斑斓的冻僵的毒蛇。
幸好,张大牛远远就看到,前面有一间孤零零的四合院子。翼姬说的藏身之地。若非如此,张大牛恐怕很难抑制他心里要把毒蛇掐死的冲动。房子不大,但很舒服,也没有什么毒虫藏匿在里面,想必是时常有人来打扫的,预备着事发应急用的地方。
翼姬用羊肠线缝着自己颈上的伤,给她拿镜子的张大牛只觉得无比的诡异和恶心,实在很难想象,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要知道,虽然荆十九没有想把她的头斫下,项链又让大的血管避开了刀锋,但那一刀仍是极有力道,且不论刀气震伤了颈椎,单这外伤,已极是吓人了。
她刚缝完,示意着张大牛用布把她颈间的血污抹去,便咬着嘴里的软木,昏了过去。张大牛立马冲出房子,在沼泽边疯狂地把之前吃的鲜肉包子,一古脑地吐了出来,刚抹了嘴想转身进去给她抹去血迹,一想起之前的情景,那苦胆汁又涌了上来,呕得一地都是。
张大牛住在这里,却也不觉日子难过,他原在流沙镇里也没什么朋友的,却时时要提防那群作践他的废人们。房子里积蓄了小米和麦面,张大牛在房后的井里打了水,自己熬些粥,又烙了几张饼,毕竟当了这么些年的店小二,多少能让自己吃饱。
“我走了。”三个月后,伤口已结了痂的翼姬,用芦苇杆在地上写着这么几个字,终究,她不是毒蛇,伤好了也没有向大牛下杀手。大牛望着她,很有点想不通,大约这一生再也不能说话的她,何以仍能这般的欢笑?
她笑着,轻轻地把樱唇在他额上印了一记,飘然而去。
张大牛这下真的呆了,直到翼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才猛地一抬手,可又想起就算叫她,她必也是听不见的了,那手便只好无力地垂下,一屁股跌坐在房子的台阶,傻傻地望着阴霾的天空。
一滴雨,砸在他的额上,砸出了他无奈的一声叹息,房子里的粮食总会吃完啊,这大沼泽来时是翼姬不停地指着方位才走到的,他张大牛哪里认得出去的路?要是随便哪个人便能到这里来,还叫秘密藏身处么?
兴许,兴许翼姬会派人来打扫,送点米面吧?但这个幻想,在张大牛跌跌撞撞走进后院时,就破灭了,本来还存在那里的两麻袋米面,被洒在后院外的沼泽上,十几只鸟雀正在啄食着。
毒蛇就是毒蛇。张大牛算是明白了这一点。
正文 第二章 杀人金腰带 为善几无尸(2)
张大牛忽然笑了,他在心里想象翼姬的样子,翼姬现在一定正在微笑,笑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愚蠢的少年。翼姬笑起来的样子是很好看的,就像是春天刚刚从花骨朵绽放出来的花儿,翼姬当然没有错,错的是他张大牛。
所以他笑了,苦笑,淌着泪,直到他在沼泽的水面,看着那个少年,自怜地泣不成声,他狠狠地踢飞了一块石头,砸进水里,无数的涟漪破碎了那软弱的脸。如与往昔割裂,张大牛转身走入院子里,默默地微笑,笑声不知不觉慢慢响亮起来,最后他简直笑得手舞足蹈,合不拢嘴。
“我好似已经错了很久,但是现在我决定再也不错下去了!”
张大牛忽然收住笑容,不再回望身后成为鸟雀喙下食的米面,他不再转身,走过院里的水井,那幽静的井水里,映着他面容冷峻,那圆脸,掩不住岩石般的刚毅。
他很喜欢自己新的样子。
用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张大牛从麻袋里可劲刮出一碗灰色的面粉,给自己烙了四张饼,又将房子里的衣物被子,火刀火棉之类的,打了个包裹。
临行前他来到了翼姬的卧房,先是点燃了枕头,然后是被子,等整座院落都沉浸在火光里,连大雨都无法浇熄之时,张大牛已经出现在了沼泽之中。
雨愈发下得大了,又借了风,雨点砸得沼泽里的芦苇丛尽都卧在地上,张大牛只觉得面上被雨砸过,热辣辣的生疼。疼得烙印在心里,是江湖的教训。
吃完这四张饼,不是生,就是死。
路很艰苦,沼泽里灌足了雨水,便是望着草丛一脚踩下去,常也是齐膝深的淤泥。有一次奔得急了,一下就陷了进去,淤泥一气就淹到胸口。幸好他十二岁以前,那启蒙老师指着他日后在江湖闯出名头,也曾和他说过过沼泽的技法,又或这雨淬得他清醒,总之张大牛总算没有乱动,甩出绳子缠住半截树桩把自己弄出来了。
一个浑身淤泥的东西终于滚到了岸上,只有一对眼睛仍然明亮。不知怎么的,他似乎觉得张大牛已经永远留在了沼泽深处的泥浆里,留在那身后烧得如火炬一样的院子里,而岸上的这个人,总有一天大家都会知道他的名字的。
他咬牙,尽管从泥浆里把自己弄出来已耗尽了全身的气力,连站立起来也艰难,但他咧着白森森的牙,微笑着。绳子没有断,这天,不绝他张大牛的命,这沼泽,不埋他张大牛的骨。他知道自己已无力在雨里奔走,索性爬上一处丘陵,慢慢地缓过力气。
万幸这是秋雨,谚语说的:“早晨下雨当日晴。”总归还是没错,下到黄昏,这雨终于停了,暮色深深地从西边渗出来,染昏了半幅天际,张大牛泥人儿一般躺在丘陵上,秋风萧萧,天边几只老鸦,说不出的凄怆和死气。
他已精疲力竭,也许,就要死了?不,不!
死了,可就什么都看不到了,不管孔雀还是乌鸦,春风还是秋雨,都没有了。
他极力地展望着远处,那远处的荆棘丛,有一抹淡红的不知名的花,倔强地在枝头,火苗也似的,带着生机。张大牛认得这种花,这种小花,流沙镇的后山也不少见的,没什么绝艳的蕾苞,没什么诱人的香氛,甚至也没有枫叶的血色豪壮,但她开在腊梅绽前,谢在春草生后,淡红的花。张大牛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摇晃着支撑起了身体。
在日落尽之前,寻了个山洞,虽然洞口泥泞着,但斜斜地向里,走上三五步,地上就只有些潮气了。张大牛坐在那里,幽暗的山洞在这黄昏,已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模样。冲洞口望出来,是死灰般的光亮,茫茫的白,暗淡得便要谢了。只是那淡红的花,虽已看不见,张大牛却知道,它还开着的,开着,如火一般地立在枝头。
但张大牛着实也无力做些什么,洞外传来狼嗥的声音,还有不知名的兽叫,狰狞得教人心颤。他摸索着解开包袱,那油纸包着的饼,干硬得老树也似,张大牛扳了一块,含在嘴里小心地用唾沫把它化开。还有三张饼了,三张就是三天,三天的命。
第三天,张大牛身上还有两张饼,但他仍没有走出沼泽,尽管明明知道当时背翼姬进来,只是半天的路程。
更不幸的是今天没有下雨了。
雨尽管让他举足艰难,但也掩没了他在沼泽里留下的人味,一旦没有下雨,那些野兽可是有极灵敏的嗅觉和极锋利的爪牙的。沼泽里总有一些称不上是山的丘陵,张大牛躲在丘陵背风的洞里,想摸索到一点什么,如可以防身的石头。
可他却摸到了一根树枝。确切地说,是有些朽了的枯枝。山洞里可能有藤蔓,有小草,但不会有树,所以不可能有树枝。也许是风吧,但风不可能把一堆树枝吹进来,再扎成一捆吧?张大牛的心一瞬间就亮了起来,他小时候听过许多的剑侠的故事,在荒僻的山洞里,得到秘籍或隐世高人指点的主角,纵横天下的豪情,总是少年的憧憬。
一捆树枝,说明这里有人。张大牛一下子就忘记了对沼泽的恐惧,去洞外扎了一支火把,往黑漆漆的山洞探了进去。洞并不太深,七八步的模样,一下就到底的。果然有人——一具干尸。张大牛冲出洞外吐了又吐,再进去翻看,干尸身下果然有武功秘籍——写在包油条煎饼的废书页上,大约是咬破手指写的。
张大牛跑出洞外看清了那血写的秘籍,只觉得命运的嘲弄不外如此。这哪是秘籍,不过是五虎断门刀的刀法,什么叫五虎断门刀?哪怕是小孩也知道,街上的流氓,如果不是只会黑虎掏心的门外汉,但凡有学过点什么功夫的话,大约多数不是十段锦,就是五虎断门刀了。
霉气。张大牛把那几张油滋滋的废书页颠倒着看了几次,只好承认自己的倒霉。在荒僻的沼泽,找到山洞,山洞里的秘籍,却是秘籍是五虎断门刀的秘籍。在洞口生了堆火,张大牛带着一肚子怨气睡了。
但当他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走不了路了。这几天连续高强度地赶路,其实第二天两条腿就痛得不行了,只是求生的欲望支持着他,一直向前。但这么几天下来,在沼泽里,他的鞋子灌了泥水,休息时太累又没理会,倒头就睡,终于把脚捂烂了,一着地就是钻心的痛。
他能做的,只是坐在山洞口,让脚丫子晒太阳。什么时候消了肿结了痂,才能继续上路。当然,也许吃完两块饼以后,在脚疮好之前,饿死;或是野兽寻觅到他,把他撕碎。张大牛很讨厌这种无力感。
正文 第二章 杀人金腰带 为善几无尸(3)
饼终于吃完了,脚还没有好。
“在流沙镇里当一个废人也没什么不好,前提是老娘舅不再为我偷吃红油猪耳骂我……”
“嗯,还有就是废人帮不要来骚扰我……”
“镇后阿花她爹,答应提亲,把阿花嫁给我就好了,然后最好不要礼金……”
“对了,对了,还有镇里的狗不要总来咬我……”
“算了吧,这些都不可能的,离开流沙镇其实也不错。”张大牛望着那臭脚丫这么安慰自己。
“我宁可被杀死,也不要这么躺在这里。当然,前提是我恢复行动力之后,最好是吃饱了。”
“最好翼姬伴我一晚上,然后我再被杀死,怎么说我那晚去青楼也是给了钱的。”
“最好荆十九,嗯,那个叫凤鸣的漂亮女人,最后关头来救我……”
“就算荆凤鸣不来救我,起码六只眼的懒道士,一刀给我个痛快,起码得落个全尸……”
“然后找块风水宝地,让我入土为安……最好他良心不安,把我身上的钱拿去给我娘……”
“拉倒吧,我还是活着算了。”张大牛决定不再想了。
“为什么人同时练了法术和内功心法,就会爆体?”也许人饿坏了,想点别的,会不太饿?
“也许是……也许是,法术是牛,内功是马?一头牛和一匹马同时拉车,牛慢马快把车拉崩了?”张大牛想到这里,突然一骨碌就爬了起来,他的思维变得清晰:“让牛快点,让马慢点,不就行了?”
若他想的是对的,那张大牛知道,自己是不朽的。
陶瓷,不过是把土放在火上烧;轮子,不过是把圆木套在轴上,但这并不妨碍,它们成为划时代的发明。
张大牛再没有丝毫犹豫,他饿得不行了。对于一个快要饿死的人来讲,也许爆体不是太过可怕的威胁了。何况等那些枯枝烧完,入夜以后,无雨的夜,悲嗥的狼是不会放过他这鲜肉的,哪怕爆体,也比被狼撕碎来得痛快。
五虎断门刀的内功心法,也许不太高明,但张大牛觉得起码比他的闪电丝高明,至少以前在流沙镇,那些总是欺负他的废人帮,不敢去招惹学过五虎断门刀的混混。捡起那几张油滋滋的纸头,阅读上面的文字,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障碍,毕竟他在十二年神童岁月里,读过许多枯涩隐晦的符文和典故。
对于一个两岁就开始修习道法的人,经脉穴道根本不在话下,甚至于张大牛只读了一遍那几张纸头上的血书,丹田已生出一丝内劲游走于体内脉络之间,转眼间合成一股,已比刚滋生时壮大不少,直向任脉冲去!
但没等张大牛窃喜这内功比起道法,倒有点一日千里的模样,此时那股内劲已冲到关元穴,却如遇千斤巨石一般,无法再行向前一步,张大牛这时却不慌张,只因道理早已想通,便是牛马共拖一车的事儿,当下便准备先缓下内劲,结起手印调出那道法召唤天地能量,来一同攻过关元。
谁知心思数动,非但内劲仍旧疯狂涌向关元穴,未有丝毫缓行之意,而且身体僵硬,别说结手印了,便连小指头也无法动弹一下。那内劲向关元已如潮般涌了七八次,势头愈演愈烈,再次涌向关元穴,“嘭!”已经锤击一般,张大牛只觉全身经脉无不全损,如被人用开山巨锤砸在心口一样。
可怜他这时连将胸中那口淤血喷出来的力气也没有,全身已然不听控制,但那百脉之间的痛楚,经脉反震到肌肉的损伤,却是清清楚楚,一点不漏地经受着,若平常人没有昏了过去,此刻便早就千般万般幻觉一齐涌了出来。但张大牛毕竟知道内劲冲破任督两脉,原是高手与庸人的分际,任督一通,便是云泥天壤之别,是以个中苦楚,虽是身受,却也硬生生地抱元守一,紧守脑中一丝清醒灵念。
七八十息之后,张大牛全身毛孔皆溢出血,早把那衣物浸得通红,这时那内劲又冲了一次,关元稍有点松动了,张大牛心头狂喜,却不料就在这一瞬间,那体内练了二十年的道术,积累的天地灵气,却如被点着也似,“嗞”的一声响,一下燃了起来,或者,更似决堤狂洪,涌泻开来。
一时间张大牛全身各处疯狂闪起无数电弧,“嗞嗞”的声音此起彼落,那身上衣裳片刻便被电得焦黑落尽,接着那渗着血的表皮也开始发焦,如同烤炉的肉串似的,不停地滴出膏油来。
张大牛此时早已不想什么成就古人不能之事,把内功和道术一起练习,更不想守住脑间的一丝清醒,他只想昏过去,他只想爆体——现在爆吧,死了一了百了,便是下了十八层地狱,被下油锅怕也比这痛快千万倍——至少还能号叫。
非但道术修为失去控制,就是那内劲,似乎冲破了关元便用尽了气力,竟不再向上冲行,反而倒涌了回去,所过之处,经脉无不寸裂百断,眼看已经快涌回丹田之间,张大牛心中苦笑,丹田一爆,魂魄无存,据说连投胎转世也不能了。
他在这洞穴里,只觉身躯的痛楚已到了极点,这时丹田已开始消破,连内视都无法做到了,身上的皮肤全是焦黑的,发出烧烤肉香。哪怕张大牛已是极饿,闻着自己的肉香,却也只能从痛苦堕到凄苦,从失望落到绝望,乃至无望。
那爆体的瞬间在张大牛的感觉中,如一万年那么漫长,由内至外的寸裂,比凌迟更让人痛苦。也就在这一刻,生死相界、性命皆融之时,张大牛突然悟出,马牛同拖一车原本没错,但自己却没有车夫手上的缰绳鞭子,如何去让马慢牛快?
洞外有只秋蝉,发出一声将死哀鸣,也就是这一刻,洞内,光芒从张大牛体内四射透出,映亮了这沼泽里的小小洞穴,张大牛整个人都成了碎屑一样,即使一阵微风也会将他吹得散败无存。这时天际响起霹雳,如果有人站在这丘陵上,必能见整个沼泽笼罩在无边乌云里,不尽的霹雳和闪电交织着,如大地的末日将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