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元盒   浓重的烟吻着一张清秀的脸,妖异的火光啃噬着如描画般的脸庞,似乎是舍不得这美丽的容貌,火苗一点一点地蚕食着美丽的面孔,突然之间火光大盛,漂亮的眉眼瞬间灰飞烟灭……   “啊啊……”尖利的叫声中,一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惊恐的大口吸气,平复心中的不安。穿着贴身华服的女子摸了摸自己的脸,平滑细嫩一如往昔的皮肤让她松了一口气,慢慢走到梳妆镜前,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美如描画的脸庞是她目前最大的资本。突然觉得有些头疼,她轻轻揉着额角,诧异于手指的触感,她又怀疑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十指纤纤美丽不可方物。女子不解地抬头,面前的镜子里,一双美目顾盼生辉,看着镜子外的人张开了焦黑的嘴唇,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变成了焦炭的鼻子随着尖叫跌落下来。   “樱月,醒醒!醒一醒!”筱竹拍打着樱月的面颊,而樱月只是脸色通红地睡在那里,身上火烫,看样子是发烧做噩梦魇住了。筱竹叹气,端了盆凉水给她擦身降温,刚开始还能安稳一点,没多久樱月又开始发抖,发出不成声的惨叫。   筱竹无奈,只能把樱月的身子翻转过来,翻起背后的衣服,用刚刚摸出的一块碎瓷片蘸了水给她刮痧,一下一下,红紫的淤痕斑驳交错,该是痛得很,可樱月却安静下来,沉沉睡去。筱竹松了口气,随手把瓷片扔进水盆里,抹一把湿漉漉的额头,和衣睡下。   折腾了大半夜,早就走了困,筱竹缩着身子躺着,闭着眼睛想心事,偏偏肚子里火一般的烧。她苦笑着揉揉自己的腹部,两天没吃饭,水也几乎没有了,再这么下去,樱月撑不过第三天的,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刚刚动作大了些,头晕乎乎的。还是等到天亮再去翻翻看,或许就有没找到的吃食呢?   筱竹扯了扯嘴角,她知道能找到食物的希望是很渺茫的,因为之前的几天,她和樱月已经把这附近能翻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那些水还是刚进来的那天积存下来的,现在也是所剩无几。   真的要死在这里?   想到这里,筱竹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春末夏初,暖风送来浅浅的香气,熏人欲醉。两位俏丽的女子在河边一同登上四面垂着彩纱的画舫,画舫随风慢慢地移向湖心,然后瞬间沉没,船里的佳人们不知所踪,彩色的薄纱浸了水,妖娆地随着水波沉浮,然后向下……   筱竹很不想醒过来,虽然她知道如果就这么睡下去,很可能会死掉,但是如果真的睡着了,也就不会那么饿了,可最终还是会被饿醒。真的是躺不住了,筱竹艰难地爬起来,看着樱月仍旧躺在那里,不知道她是还在睡还是早就饿昏了。环顾着空荡荡的屋子,筱竹不知该怎么办了。   这屋子真的很空,除了四面墙,一扇门,一扇窗以及窗边一副铺了干草的破床板就什么也没有了。推开门出去,就是十步见方的院子,边上是四道石墙,没有任何缝隙,就算是想爬都爬不出去,更何况自己一介弱女,更别想逃出去了。怎么办……   玉人方满屋子乱转,一边走一遍嘀咕:“不可能不见了的,我明明就放在这里然后锁好了的。”   芊媚好整以暇地扯了扯脸上的面纱,现在店门是关着的,这里和店门之间还有一道屏风,应该来得及吧?遂将面纱取下,嗯,还是筱竹做的东西好吃啊!这个点心,又香又甜又软,比自己那里的厨子做得好吃多了,等筱竹回来,让她多做些带回去吃吧。想到这些,芊媚笑眯眯道:“阿玉,筱竹什么时候回来啊?按照信上说的,她昨晚就应该回来了,人家这都等了半天了。”   “她现在不能回来!”玉人方抹了额上的冷汗,预备了一早上的话脱口而出:“她要是现在回来我就死定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那个东西去哪儿了我不想就这么死掉啊我不想做个糊涂鬼啊说起来那个东西到底去哪儿了我真的不知道啊不是我弄丢的真的不是。”   “嗯,我知道的。”芊媚一脸“我很理解”的表情,抬手拍拍玉人方,递过一杯茶:“喝点水润润嗓子,等筱竹回来再背一遍啊。话说回来,你弄丢了什么东西了?”   “没有没有没有我什么东西都没有弄丢我是奇斋的老板我怎么可能弄丢东西什么都没有丢就算是偶尔找不见了只要过个几天一定能发现的!”   芊媚眨眨眼,看样子应该是不久前才发现不见了什么东西,根据玉人方惊慌的程度来看,应该是挺重要的货品吧?不过,玉人方现在冷汗直流,连筱竹的面都不敢见了,丢的东西难不成很有,杀伤力?嗯,芊媚点点头,递过一块点心:“多吃点吧,吃饱了好上路。”   玉人方嘴角一抽,吸了口气嚎道:“我不想死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今天早晨对账的时候才发现丢了东西我对了好几次才发现是真的找不到了。”   “嗯?”芊媚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啊?趁着筱竹还没有回来,我帮你说不定能找到呢。”   “界,界元盒。”   门外“哐啷”一声,一个声音颤抖着拔高:“你把界元盒弄丢了?”   “没有没有没有我什么东西都没有弄丢我是奇斋的老板我怎么可能弄丢东西什么都没有丢就算是偶尔找不见了只要过个几天一定能发现的!”   “啧啧,还真是一字不差,背熟了啊。”说完,芊媚转身对着门外道:“镜月,你别站在门口喊,进来再说,让阿玉留点胆子骗筱竹。”   镜月撇嘴:“就她?哼,不是我泼冷水……”   “算了,剩下的话就是泼冷水,不必说了。”芊媚转身鼓励着玉人方:“不要紧的,我们也在这里。”   镜月看着玉人方发抖,觉得有必要刺激她一下,于是问道:“说起来,筱竹怎么还没回来?她不是应该昨晚就回来的么?”   玉人方继续发抖,无视镜月和芊媚两人的疑问,嘴里不知都嘀咕着什么。镜月好奇地看着,芊媚扯了扯他:“不用看啦,肯定是在背刚刚想好的话。筱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不然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不至于吧……”想到以前的各种状况,镜月也有些吃不准:“子凌这次不是一起去了么,应该没问题的吧?”   两个人对视一眼,有些无奈,同时叹气。   “叹什么气啊?是肚子饿了么?筱竹还没有做好饭啊,为了等她这顿午饭,我从昨晚上开始就没吃东西了。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啊?阿玉,你怎么啦?啊,是不是又闯祸啦?”   “没有没有没有我什么东西都没有弄丢我是奇斋的老板我怎么可能弄丢东西什么都没有丢就算是偶尔找不见了只要过个几天一定能发现的!”   “你弄丢什么东西啦?没关系,今天我心情好,而且大家都在,一定会帮你拉着筱竹的。说起来,筱竹呢,怎么还不出来,难道真的还在后面做饭?”   芊媚一脸的鄙视:“紫宸,你就知道吃,筱竹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们都担心死了,你还想着吃!”为了表示愤恨,她的手狠狠一挥,扫落了嘴角的芝麻。   紫宸眨眨眼,刚想着问信上的时间,镜月就打断了他:“算啦,可能是有事耽搁了,还有,等下你可能真的要拉住筱竹,阿玉把界元盒弄丢了。”   “什么?”紫宸倒抽了一口冷气:“到处都找过了吗?什么时候不见的?”   “我不想死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今天早晨对账的时候才发现丢了东西我对了好几次才发现是真的找不到了。”   “嗯哼,”三人异口同声:“你死定了。”   “谁死定啦?”子凌站在门口笑着,提着一个不小的盒子:“我送药来了,昨天下船的时候,我瞧着筱竹的脸色不太好,给她准备了点儿药。我来的有点晚了吧,不过等吃完饭喝了就成,筱竹呢,该不会是还没起吧?”   店里的几个人同时叹气:“筱竹压根儿没回来呢。”   子凌皱眉,倒是没有多问什么,瞥了那个还在发抖的家伙一眼,把药放在桌上:“等筱竹回来吃过饭,让她把药喝了,我先走了。”   子凌一走,剩下的人也跟着找到了借口。   芊媚:“我楼里也该开始准备一应的用品了,今天要送来一批绫罗,我回去看看。”   镜月:“哎呀,我这个破记性!今天和李员外约好取他女儿的画像,我先走了。”   紫宸:“筱竹托我带回来的东西怎么还没送来?这些伙计可真磨蹭,我得回去催催。”   玉人方:“肚子好饿,找点吃的去,背了一早上的话,好辛苦哦。”   店里空空荡荡,一阵小风刮过,卷起一点尘。   “筱竹不见了。”这是三天后,在众人的逼迫下,玉人方承认的事实。   芊媚甩掉了手上的铁链子,揉着手腕对紫宸道:“找子凌来,问问筱竹是在哪里和他分开的,三天还不见人影,可能是真出事了。”   “他不在药庐,清羽说,除了三天前子凌回去煎药以外,再没见过人影。”   镜月掐着一把扇子晃啊晃的,抽空敲一下玉人方的脑袋:“嗯,又不见了一个。”   三天了吧?筱竹扶着床板吃力地站直身体,这里的一切感觉陌生又熟悉。筱竹终于出了屋门,看着十步外的高墙,如果能看到另一边的景象,她就能完全确定自己身处何处,只是就算确定了,恐怕也没有能力从这里逃出去了。   屋里传来了轻轻的咳嗽声,筱竹费力地退回门边,看着床板上的人,温声道:“醒了?”   樱月闭了会儿眼,用力地睁开:“嗯,好些了,就是头还晕。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不确定,”筱竹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心里念叨着:只是就算知道也是徒劳,如果真的是那里,我们恐怕就要葬身于此了。嘴里却应着:“我们应该不至于死在这里吧?”   “你这么怕啊?”樱月边说边艰难地爬起来,烧已经退了,只是觉得好累好晕:“我睡了多久啊?”   “淋了雨之后一直到现在,两天左右吧,这里的时间不怎么明显。”   樱月皱着眉,扶着墙缓缓地走到院里,看着四面的墙,轻轻吐出一句:“界元盒?”   方筱竹一震:“啊?”   “嗯,一个盒子,乍一看有点像蜂窝,可是里面比蜂窝可怕得多,”樱月的声音轻轻柔柔的:“里面就是一个个的房间被高墙围绕着,跳出一个还有一个,永远都是一个四方的房子和一个十步见方被四面高墙围起来的院子。”   “你怎么知道的?” 正文 第2章妖异的盒子   “呵呵,我杂书看太多了。”樱月一脸的无所谓,倒是看到了筱竹的脸色,才叹气道:“你真的这么想知道?那我告诉你吧,不过听完后,你可不能怪我哦。界元盒是由谁制作的,已经无从考证,但是据我所知,界元盒的上一位主人是个魔头,他将从各处搜罗来的美人关在这里,逼着他们服侍他和他的客人,若是有人死去就把那个房间封死。你知道吗?我是相信鬼神一说的,但可能是这里的构造太过奇怪,让那些屈死的生命连变作恶鬼来索命的权力都没有。后来,那个人不明不白的死了,界元盒也不知道流落到谁的手上,销声匿迹了好一阵子……”   筱竹看着樱月瞬间黯然的脸色,没有说话,樱月说的都是真的,而且已经尽力说得很温和了,真实情况比这个要血腥得多,也惨烈得多。当年芊媚脸色苍白的在大半夜砸开奇斋后院的门,慌乱地喊着,香遥不见了。   筱竹睡眠很浅,容易受惊,被吵醒后从来不会有好脸色,当时芊媚已经慌乱到无法成言的地步,只能一刻不停地说怎么办怎么办。筱竹被吵得脾气都发不出来,只能一掌掴下去,问了半天才知道,香遥帮芊媚送东西,一直没有回来。当时有个混帐到处抢掠美人,然后关在界元盒里凌虐致死。筱竹咬了半天嘴角,最后把院门甩在芊媚脸上,回房换衣服,拿了一堆从不敢用的东西,让阿玉通知其他人一起找界元盒的下落。   过程虽然惊险但还算顺利,避开界元盒的主人不谈,几个人没缺胳膊没少腿的,终于找到了界元盒,不是打探下落而是真的找到了界元盒。芊媚看着镇在山脚下的盒界元盒,眼泪不住地流,她听得见里面传出来的哭喊,充满了无奈,痛苦,绝望……   所有人的心都凉了半截,如果香遥真的被抓到这里,已经过了小半个月,恐怕是早已遭了毒手。方筱竹冷着脸,割开了那个混蛋的脖子,喷洒的血液流进了盒子无数个小孔当中,一具又一具的枯骨、尸体慢慢出现在旁边,活着的果然很少很少,山脚下累累的尸骨看着让人发寒。芊媚泣不成声地唤着香遥的名字,众人扒拉了三天两夜,直到界元盒空了,仍没有看到香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连魂都没有看见。子凌配药化了那些无名的尸骨,算是就地掩埋,镜月和紫宸帮着超度了那些死者,余下活着的那些也留了药让他们回去。   众人心灰意冷地返回芊媚的庄院,发现香遥正在院子里蹦跶,赶着训斥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问过之后才知道,香遥送药回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受伤的孩子昏迷在山坳里,她想下去救人却不想一脚踏空,翻了下去,撞昏了头,摔坏了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带着小孩子蹭回来,可是家里却一个人都没有。香遥看着狼狈的众人,问了一声,你们这么多天是干嘛去了?   结果就是芊媚被逼着当了将近大半年的丫头,伺候着住在自己家里的众人,真的是伺候,连几个人的衣服都是她服侍着更换,更别提其他的了……   方筱竹看着樱月,轻言:“那些人不都是美人吗?如果变作恶鬼就太可惜了,还是以人的形态安安静静地离去更好。”所以,众人当时就决定超度他们,再加上作恶者已死,也算是了却了他们的心愿吧。如今这界元盒里应该是什么都没有了,也一直被好好地封在安全的地方,为什么还能招人入内呢?连自己都中招了,应该也还有其他的受害者吧?   樱月靠着墙边,喃喃道:“我想变成恶鬼啊,这次出门没有和家里人说,好歹能回去给他们通个信。不知道界元盒的新主人是谁,没有他的血,我们出不去的。”   “嗯。”方筱竹轻轻应着。   樱月显然把这个表示肯定的字,听成了疑问,顺口解释道:“这盒子妖异得很,会根据主人的心意吸引人进来,比如主人想结识饱学之士,盒子就会引诱一些有才华的人进来,然后主人可以带着人进去,也可以带着人出来,只是这些人的身上必须有主人的鲜血才行。”   方筱竹抽抽嘴角,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有一次烧得厉害了,昏睡着连水都喝不下去,子凌急得团团转,最后咬着牙给她放血,三棱针扎了几下,不是不知道痛,只是动弹不得,一只小小的火罐吸在身上,一刻钟过去,耳边就听到众人的抽气声,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趁着筱竹微微清醒的时候,灌了足量的药汁才让她缓过一口气来。事后,芊媚一边咬牙切齿地往她嘴里塞着燕窝粥,一边狠狠地骂她:“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整整一刻钟,连两滴病血都没有拔出来!你要死啊!厨房里还有一锅呢,全都给我吃下去!紫宸已经给你订好了补品,按照每种每天吃一斤的量,给你定了一年份的。别吐啊,我熬了一早上的,一碗燕窝粥,你才吃了一口,还吐掉了,你有没有良心!”子凌适时进来解围:“你别给她吃怪东西,她身体不好,会死的。”芊媚收了手,自己往嘴里塞了一口粥,连同勺子一起嚼,当做某几个人的脑袋,嚼嚼嚼嚼嚼。   筱竹扁扁嘴:“恐怕是没有血的。”真的,上次那个家伙的血全部流光,界元盒才清空了,现在不晓得界元盒里有多少人,她的情况有点不妙,万一失血过多恐怕是真的没救了,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不清楚界元盒现在的位置。三天前她在渡头处和子凌分开,当时她看天色还早,河边景色秀美,便一时兴起想乘船稍作游玩,她和樱月刚认识,正聊的高兴,谁知船到河心突然沉没,最诡异的是,除了自己和樱月,船上随侍的仆人和驾娘都在瞬间消失。如果那艘画舫是界元盒幻化的,那是否就意味着界元盒现在就在河里,如果那样,出去就是个死吧?毕竟她可没有那个体力从河里游回岸上。   樱月看够了院墙,缓缓走到门边,倚着另一扇门板撑着站直了身体,回身对方筱竹道:“我扶你去躺一下吧,你脸色好差,这两天烦你照顾我了。”   方筱竹摆摆手:“你自己都站不稳,别逞强了。我们过去坐着说话吧,我站不住了。其实我身体不太好,现在的状况有些危险,再加上饿了几天……”   “哦,我忘记了,”樱月敲敲脑袋,在袖子里摸出一个蓝色小瓷瓶,瓶身刻着极为精致的满月和樱花的图案,她随手倒出两粒丸药来:“这是用很多名贵药材凝炼的丹药,吃了就不会饿了。这瓶药足够我们半年的用量,应该能够撑到有人来救。”说罢自己先吃了一颗。方筱竹拿起另外一颗塞进樱月的嘴里,她只能吃子凌亲手配制的药物,否则会出事。樱月嚼啊嚼,听着方筱竹说话:“不久前,机缘巧合之下我得到了这界元盒,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等明白过来之后,我吓坏了,便将它封印了。我现在的状况你也看到了,老实说,你要是明天醒来,我就不一定有命跟你说这些了。我不懂界元盒的用法,但依你所言我现在就能用血送你出去,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出去以后能去一个叫奇斋的店里通知那里的人来接我。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去,我顶多就是在这里等死而已。无论你信不信,我从没想过要让界元盒吸引谁进来,这个盒子真的是被封印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可能出了些差错才会这样。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把你召回来,而且你会有此一劫也算是因我而起,仅凭此一点,我也不会再做什么。”   看样子那个丸药真的很有效果,樱月的脸色好了很多,她看着筱竹点点头道:“我认得那里,还有这玉佩是祖传之物,我一直贴身放着,你拿着,我很快就会回来取的。”   方筱竹把那块古玉推过去:“我便能出去也是个不知明日如何之人,不必拿这些东西,我等着就是了。”言罢摔碎床尾木盆中的瓷片,用新开的锋利瓷口划着手臂,伤口不算浅,血珠儿缓缓渗出,筱竹以指沾了些涂在樱月的耳内,又用瓷片割了片衣摆擦了擦臂上的伤口,递过去:“外面可能有水,你带着这个以防万一。”   樱月没有接,只是笑笑地看着她:“你不信我?”   方筱竹也笑笑,随手弃了沾血的薄绸:“你既有万全之策,当然就用不着这种东西了。”   樱月却没有再笑,走过来捡起那块薄绸,放在仅剩的一点清水中洗净拧干,替她包在伤口上,正色道:“枉有那么多人疼你爱你,你却不爱惜自己,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是你不惜福,我走了。”   筱竹的脸上没了笑,看着臂上的那条浅色薄绸,想起芊媚送这身衣服给她时脸上略带得意的神情,摸着袖子上繁复却清爽的同色绣纹,这些应该都是芊媚一针一针绣出来的,可自己却从未谢过她。这么想着,筱竹心里有点愧疚,刚刚还觉得生死无所谓,现在却想着如果能出去,一定要怎样怎样。   芊媚叉着腰,对着玉人方准备在奇斋上演酷刑审讯;紫宸翻看着下属送来的信息,没有找到筱竹的下落;镜月抱着茶壶一通猛灌,子凌仍没有回药庐,每次清羽一看到他上门,就揉着额角叹气:“他真不在,真的一直都没回来”,然后镜月照旧留下一堆交待的话,回来看看其他人的运气怎么样。   看着眼前热闹到不像话的一幕,樱月迟疑了很久才问道:“这里谁是管事的?”   众人转头,看着门外那个落汤鸡一样的女子,长发贴在脸上,看不太清楚面目,如果不是地面上蜿蜒的影子,众人一定以为大白天的看见了水鬼。除了玉人方其他人异口同声来了句:“今天不做生意!”玉人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脖子上挂着的铁锁链叮当作响,犹如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无常,配上门外的水鬼倒是相得益彰,看着门外的女子向后退了一步,玉人方抽抽嘴角:“姑娘有事?”   “筱竹让我来奇斋找人接她,不管这里谁管事,都最好快点,她也许没命撑到天黑。”说完转身就走,走出两步又停下来,转回头看着屋子里的一群人,歪着头道:“我还以为你们一定是都急疯了,满世界找她,没想到还是这么悠闲。我也算是明白为何筱竹会说,她便能回去也是个不知明日如何之人了。你们确定不跟我走?那就算了,我直接去给她买点香烛吧。”   几个人同时起身,盯着眼前的水鬼,目光如炬:“筱竹在哪里?” 正文 第3章幻容丹   水鬼温柔一笑,阳光下显得出奇得诡异:“一个只有我才能找到的地方,跟不跟我去呢?如果晚了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哦。”   几个人纷纷丢下手里的东西,跟着水鬼奔向渡头,子凌正站在一艘画舫上,对着众人苦笑:“我在这儿守了几天了,始终没见到筱竹的影子,回来那天,她说想坐船游湖,我惦记着药庐里的丹药,那药我炼了一年多,关键还是材料难得,是准备给筱竹在……吃的。从奇斋出来我就来这里找人了,可是怎么也没找到,倒是救了一个人,要是筱竹有个好歹,我怎么对得起你们……”   芊媚看着唱作俱佳的某传说中的神医,几天来的担心全都变作口中利剑,刚想开训却看见了子凌微微泛黑的眼圈,心里一酸也不说话了,转而看着那个头发半干的水鬼,咬牙切齿地问着:“筱竹在哪里?”   水鬼挽着头发,往耳朵里抹着什么东西,闻言转头看他们:“你们谁的水性好一些?”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玉人方应道:“我是他们当中唯一一个会狗刨的。”   众人翻白眼。   水鬼看着这些人,再次叹气:“上船等着吧,准备好换洗衣服、热水、姜茶和可以休息的房间。”   玉人方还在困惑:“这艘画舫上怎么会有你说的那些东西?”   紫宸一把捂住她的嘴对着水鬼笑道:“烦您费心,马上就能备好。”话音未落,那边的人已跃进水里,一个猛子扎下去,不见了人影。紫宸摸摸下巴,看似随意地问道:“你们比得上么?比不上就给我学!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准备!”   子凌这会儿反应过来了,连忙道:“我开个方子,你们一并备下,我直接去船上等。”   芊媚也跟着说:“衣服我准备吧,你们几个啊,哪里知道筱竹会穿什么。阿玉,你回奇斋收拾筱竹的房间,那几个下人都不明白那些,虽然我会尽力把她留在挽香园,但是保不住她想回去,你收拾好了就直接去挽香园后园,你知道筱竹住哪儿的,镜月你也去帮忙,别让她再闯祸了。”   众人倒也不见忙乱,几下安排好一应事宜,紫宸让人把自家的大船开来,船上备好了一应用品,岸上备好了马车,等着子凌为筱竹做过初步诊治后将人送回挽香园休息。   樱月拖着筱竹浮上水面,几个下人七手八脚地将两人拖上船。众人看见筱竹的脸色惨白就知道情况不妙,几个人上前扶起她,子凌绕上来想给她把脉,筱竹费力地摇头,指了指船板上的人道:“先救她。”虽然声音微弱,但透着坚决。子凌无奈,只得先为那个昏倒的“水鬼”诊脉,然后对着筱竹道:“无碍,只是累坏了,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似乎是为了回应子凌的诊断:“水鬼”眨眨眼,慢慢坐起身。紫宸一挥手,几个侍女上前扶起她,带去房间泡药澡。   方筱竹看着子凌伸过来的手,皱眉:“阿玉呢,她把我害得这么惨,总该给我个说法吧?”言罢,从怀里掏出一物,掷在脚边。众人看着那个蜂窝一样的小盒子,倒抽一口冷气!筱竹也看着那个盒子道:“如果不是樱月,我就死定了,送我回奇斋,我要亲手落锁,看看她还能把东西丢到哪里去!幸好这次盒子里只关进了樱月和我两个人,若是又闹出人命……”   芊媚阴沉沉地盯着筱竹的手臂:“你的手怎么了?该不会,你真的用血做了确认?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体状况,真的会死的!”   筱竹勉强扯了个笑脸出来:“我还活着呢,拿个盒子来,我把这东西放好。”   盒子立刻奉上,方筱竹解下颈上的小巧金锁,锁住锦盒,抬手交给芊媚:“抽空帮我送回奇斋。”   芊媚接了,子凌上前诊脉,眉头皱得死紧,随手解开筱竹臂上的那段薄绸,伤口深且长,又泡了水,惨白肿胀,却没有血流出来。子凌一拍自己的额头,长叹:“筱竹,你什么时候才能懂得好好照顾自己?你知不知道,你这次需要休养多久,遭多少罪?”   方筱竹眨眨眼:“我知道错了……”还有一句“我饿了”还没说出口就被人劈晕过去。   紫宸甩着手腕吩咐道:“芊媚,这里也就你能替她洗澡换衣服了,过来帮忙,我可不想她一会儿发烧。”   子凌站在旁边森然道:“她已经发烧了,都烧糊涂了,你没看出来?否则凭她的性子,能在这里让芊媚帮她管东西?”   紫宸声音低沉:“你信不过我的人?”   芊媚冷声喝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吵!这里可是船上,多少看得见看不见的眼睛盯着呢!都过来帮忙!紫宸,让那些人闪远一点!筱竹最烦被人围着!”   紫宸吸口气,突然明白了子凌的意思,即刻让人退下,帮着芊媚扶筱竹进房休息。   樱月很快就恢复过来,在喝了一碗热腾腾的老姜粥以后,告辞了。她离开后不到半刻钟,镜月就带人来接众人回去。子凌倒不觉得为难:“反正都这样了,索性直接回去,毕竟这里可不是修养的最佳地点,趁着筱竹现在没什么意识赶快动身。”   众人不敢耽搁,直接把人送回了挽香园。   这次耗时比较久,方筱竹在挽香园的后园被关了足足一个多月,才返回奇斋,临走时,芊媚把一个上了锁的锦盒塞给她:“总算是能还给你了,这段日子我看见它就觉得不安稳,这次好好收着吧,别再丢了。”   方筱竹敲敲自己的脑袋:“我都忘了。”抱着盒子发了会儿呆,又问道:“樱月来看过我,你知道吗?”   芊媚一愣:“什么时候?”挽香园的守护没有那么薄弱吧?紫宸可是常常进出这里的,他身边跟着多少数不清的明卫暗卫自不必说,对于他挽香园也绝不是容易进出之所,特别是不易被找到的后园。   “不知道,”方筱竹摇摇头:“前几天晚上吧,我烧得昏昏沉沉的,她进来看我,然后就走了。”   芊媚倒也没说什么,反手给筱竹整理好衣服,温声道:“天气转寒了,你要注意保暖,那些补品虽然都是甜腻之物,你多不爱吃也罢,但是也要听人劝,好歹吃些。”心里想着,筱竹游湖时遇到的那位樱月姑娘真真是个人物,以后可得小心了。   方筱竹看着芊媚那张漂亮的脸上的表情,透着明明是知道说了也没用,但还是因为担心而要说的意思,遂笑着应道:“嗯,以后我会稍微吃些。挽香园的事情不多,你那几个孩子也都懂事听话,平日你少操劳些,晚上要早睡,别总熬夜。我回去了,有空了就来看你。”   芊媚石化了,然后在后园的后门处毫无形象地尖叫着:“快去找子凌,就说筱竹中邪了!快去!”   鸡飞狗跳的日子还在继续……   方筱竹迷迷糊糊地睡着,生病是件浪费体力的事情,她已经病了几天了,也不知道子凌给她配了什么药,吃了之后总是昏沉沉的,睡不踏实也不清醒。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眼神朦胧地看着房中的月光,似乎是三更天了,今晚的月光很亮,明天应该是个大晴天吧?为什么身体会这么沉重,不然怎么会连自己都不能挪动?   房门被轻轻推开,似乎是为了不打扰室内正在休息的人,房中垂挂的纱帘轻轻摆动没有发出声音,床上的三层帷幔只放下了最外层的纱帐,透气又不会阻断视野,方便照看。方筱竹知道有人进来了却不能动弹,可是心里又觉得不会有危险。来人站在床前静静地看着她,撩起纱帐坐在床边,微凉的手指顺起她脸上的碎发,然后那个人竟将她沉重的身体扶起来抱在了怀里,动作很轻很柔,像是在保护一件易碎品。方筱竹感觉得出那个人尖细的下巴抵在自己肩上,脖颈上先是一烫,然后冰凉,肩膀被咯得生疼,那个人收紧了臂膀,轻轻放下她,给她掖好被子,起身离开。   肩膀上的酸痛还在,脖子上的冰凉还在,可是那个温暖的怀抱却不在了,眷恋着那份温暖,方筱竹想去把那个人追回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惊一急,方筱竹醒了,芊媚正守在床边擦拭她额上的冷汗,见她醒了只是一笑:“可算醒了,做了什么梦,吓成这样?”   方筱竹也不说话,摸了摸自己的脸,清清凉凉的,她再次闭上眼睛,语气是掩饰不住的疲惫:“我哭了?”   芊媚扔掉手里半湿的锦帕,在水盆里取出另一条拧得半干的锦帕给筱竹擦脸,声音既低且柔,几不可闻:“嗯。”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房里只有我。”   方筱竹没说话,略略转身抓住了芊媚的手,一句话也没说,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房间里安静异常。许久之后,芊媚轻轻呼出一口气,再次扔掉手里的锦帕,取出身上的帕子浸湿,擦拭筱竹的脸庞,随手点上安神的药香,才起身离开。   天气似乎刚刚变暖,突然就热得不得了,人们刚刚习惯日日应付蚊虫的打扰,似乎在一夜之间这些恼人的小东西就都不见了,没看上几天云淡天高的好风景,天地间就被肃杀的洁白所取代。天变冷了呢。   方筱竹放下手里的茶盏,惊讶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前阵子病中的梦境来,指尖在犹存着一丝温热的杯口处流连,新染的蔻丹明艳却不俗气,衬得她白皙的手指越发透明,清丽之中带着贵气,这可是芊媚的杰作。杯子变冷了,方筱竹收回自己的手指,转而抱起桌边的小手炉,对着隔间里唯一的客人笑道:“梅夫人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被唤作梅夫人的女子这才回过神来,刚才只顾着看这位方姑娘出神,竟忘记了最要紧的事情,十几年前她见到的方姑娘和今天见到的容貌毫无二致,相比之下,自己可就憔悴了不少,当年的美丽少女已嫁做人妇,脸上也略显出岁月的痕迹来。   梅夫人放下手里的茶盏,刻意放软了声音道:“十几年不见,姑娘过得还好?”   “还有一口气在,我已经很知足了。”   “我看姑娘的面色还好,只是过于清瘦了些,别的倒是没什么变化呢。”语气中既有惊疑也有羡慕,甚至还带着一点点的嘲讽。   方筱竹闻言只是一笑,并不接话。   梅夫人一番试探下来,只是自讨没趣,心里也有些惴惴,遂又笑道:“我刚进来的时候,可是一眼就认出姑娘来了,不过这么多年,姑娘还能记得我,我可真是高兴。”   方筱竹心中已有了些计较:“时隔多年,难为夫人还记得我,我只是听见夫人的声音才敢应声的,夫人可是越来越贵气了,方才您进店之时,我还真是没认出您来呢。” 正文 第4章人心不足蛇吞象   “是啊,毕竟是岁月不饶人,我也越来越老了,再过几年就成了皱巴巴的老太婆,到时候姑娘就更认不出我来了。”   方筱竹一笑,轻巧吐出一句“未必”,然后再没了下文。   梅夫人再次自讨没趣,可又不得不继续道:“这几年老得愈发快了,虽然用尽了各种方法保养,可还是收效甚微,姑娘手上可有什么好的驻颜法子?”   方筱竹只是微笑:“生老病死,哪个人不得经过这一遭?夫人的容貌已近天人,便是有了风霜之痕也是更添风韵,何苦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若是能如姑娘一样,十几年容貌未曾损减丝毫,我自然不必花这些心力,”想了想又道:“当年我只剩半口气的命,是姑娘救了我,我才有了今天,现在如果姑娘不帮我,我就真的没命了。我也知道所谓的驻颜方子是治标不治本的,要想永葆青春,拥有不变的容貌,只能长生不老,我知道姑娘一定有办法的!求求姑娘帮我这最后一次!”   方筱竹看着眼前这张美丽的熟悉的脸,突然觉得有些恶心,她强忍着笑道:“夫人说笑了,奇斋只是家买卖些奇巧东西的小店,可不是成仙成佛的道场,如何能让夫人长生不老?”便是有也不会给你这种贪心的人,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当年不顾众人的劝阻,执意救她许是害了她吧……   梅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失望,更多的还是怀疑。方筱竹斟了杯热茶捧着,笑道:“我若真有那些法子,自然是先拿来救自己的命了,可是我的样子夫人也看到了,难道还不信么?”   梅夫人正待继续,守在外间的玉人方在隔间的屏风上轻叩了几下:“筱竹,梅老爷的马车快到街口了。”   方筱竹尚未说话,梅夫人便如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方姑娘,我改日再来。”几步绕过屏风,上了门口的软轿,一径去了。玉人方在外间备好热茶,方筱竹也不出隔间,揉着额角,靠在椅子上休息。   长生不老么?哼哼,放着好好的人不做,偏偏想去当怪物,也许得不到的真的是最好的,不然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追求得不到的东西?凡人想长生不老,长生不老的仙怪则恋慕凡人,穷人想有钱有势,有钱有势的想过平凡的日子,无论仙凡真正懂得知足常乐的压根儿没有几个,所以才有了现在的梅夫人……   当年的梅夫人是叫什么名字,还真是岁月不饶人,怎么记不起来了呢?苦笑着摇摇头,记不起来就算了,谁管她叫什么,只要不再来烦我,她甚至可以称呼自己是“天仙柳”,反正凭着她现在的容貌,便是将来真的成了皱巴巴的老太婆,也是最美的老太婆。   “天仙柳”是现在风传正热的采花大盗,据说容貌倾国倾城,已经糟蹋了不少漂亮的良家女子,那些姑娘中有很多人都选择了自尽,不只是失去贞洁,更是因为身体的残缺,有的少了眼睛,有了少了耳朵,有的少了手脚,很多待字闺中的姑娘都急着把自己嫁掉,这自然便宜了城里的媒婆和相关的店铺,可是不论多着急,惨剧仍没有停止。   梅老爷也算是奇斋的老主顾了,为人儒雅风趣,平时总是一脸淡淡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梅老爷脸色凝重地走进奇斋,尚未开口先是一叹,玉人方看座倒茶一气呵成,大方问道:“梅老爷因何事忧烦?”   梅老爷闻言又是一叹,放下茶杯正色道:“不敢劳烦玉老板,请问方姑娘可在?老夫有要事相求!”   玉人方脸上一僵,随即朗声道:“我不晓得筱竹现在是否能够见您。”   梅老爷再次叹气,玉人方觉得这个人每叹一口气脸上就好像老了一岁,夫人那么想变年轻,这个人好像很想变老哦?梅老爷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后站起身:“罢了,儿孙自有自有儿孙福,说不定我机关算尽反而得不到好结果,玉老板,打扰了,老夫告辞。”   坐在隔间里的方筱竹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一弯露出一抹笑意,连同声音都带着高兴:“未雨绸缪与亡羊补牢,我以为梅老爷一定会选择前者。”   “所谓关心则乱,我又怕打草惊蛇,结果会更糟。”   “一万两,我保人周全。”   “两万两,只要人毫发无伤。”   “一万两,我保证毫发无伤,但是我要那对血玉锦瓶。”   “可那是我买给夫人的生辰之礼。”   “那也是奇斋的货品,放于室内有驻颜功效,令夫人丽质天成,平时更是注重保养,难道还在乎这对瓶子?”   梅老爷思考良久,最后道:“下午我让人把瓶子和银票都送来。”   “银票就不用了,我信得过您,事情结束之后您再送来就可以了。今日客人太多,劳心伤神,不便见面,还望您见谅。”   “姑娘别这么说,冒昧来访实属唐突,今天姑娘肯帮忙,老夫就已经很感激了。”   “慢走,容我不能相送了。”   “不敢有劳,告辞。”   玉人方送梅老爷上车离去,转身关了店门,折起隔间的屏风,方筱竹正抱着小铜炉出来,看她过来了便淡淡一笑:“生气了?”   “有点,”玉人方摸摸鼻子:“你答应我不再管那个女人的死活的。”   “我怕殃及池鱼,梅老爷是个好人,他膝下仅此一女,也是个品行很好的孩子,一家的好人却摊上了这么个祸根,还自以为幸福,苦啊。”   玉人方倒是没说话,良久才叹道:“你就是心太软了,早晚非吃亏不可。”   方筱竹倒是没有反驳,用了萧索的口气淡淡道:“我吃的亏还少么?只是我做事从不后悔,所以为了不让自己后悔,我宁肯如此罢了,这么看来,我可算得上是名符其实的铁石心肠。”   “活了这么久,那些毛病早就改不掉了,大家都一样,所以才能一直都在一起吧……”   “这是好事吧?”   “嗯,就是吵起来的时候,很烦。”   “那是因为你每次都是插不上嘴,最后还要承受一切后果的那一个。”方筱竹轻轻一笑道:“咱们找镜月来坐会儿吧。”   半个时辰后,镜月就坐在了梅老爷刚坐过的椅子上,喝着热茶:“筱竹啊,你终于记得照顾我这个老朋友了啊,一万两的生意啊,我要怎么感谢你啊,用不用以身相许?”   “很不必,奇斋暂时不需要下人,”方筱竹一向认为回应讽刺的绝佳手段就是恶毒,许是觉得刚才的话还不够分量,又接着说:“你个吝啬鬼,每年的进账和紫宸差不多,怎么还要盯着我这小门小户的买卖不放!”   “因为这里会接触到很多有钱人嘛,”镜月撇嘴:“我只是让你把遇到的客人跟我说一声,有钱大家赚嘛。你倒好,不肯帮我介绍也就罢了,居然还拆我的台?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方筱竹一脸的不耐烦:“算了,我还是让紫宸帮忙吧,虽然费事了些,但不至于让耳朵遭罪。”   镜月一下子就安静了,眨巴着一双明亮的眸子,小狗般讨好地看着她。   方筱竹就当眼前坐着的是一只懂人话的狗,扬扬下巴道:“那边儿蹲着去,听好,我需要一个人偶,长相和梅府的小姐一样,借用七天就可,一万两。”   “成交。”   “很好,明天开始计时,你回去吧。”   “就这些?”   “嗯,天挺冷的,你早点回去吧,我累得很,就不送你了。”   镜月看着筱竹发白的脸色,带着一脸的不解,很干脆地走了。   “阿玉,药在灶上温着,我胸口有点闷。”   “是不是着凉了?”玉人方看着筱竹漱口,倒了点茶水冲淡碗底的药汁:“让子凌过来看看吧?”   “不碍事,可能是累着了。明早你带梅小姐的人偶去梅府,然后带梅小姐本人去挽香园暂住几天。跟芊媚说,那姑娘不白住的,七天的房租是一对血玉锦瓶。”   “筱竹?”   “哎呀,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也是被镜月那吝啬鬼传染了,做起这种生意居然会觉得肉痛?阿玉,我真是个傻瓜对吧?早知道当初就不使性子了……”   “没人会怨你,别委屈自己说这种话,都不像你了。”   “不像我吗……”方筱竹叹口气,幽幽道:“说起来,阿玉,你弄丢了界元盒,害的我沉入河底,最后被关在挽香园修养了大半年,你害我吃了这么多苦头,我都要怀疑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了?可是我还是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仅凭这一点我就觉得非常不像我了。”   玉人方无语问天,芊媚早八百年前就告诉过自己,永远不要随便接下筱竹的话,因为凭着你的脑子,你永远也分辨不出,哪句是圈套,哪句是陷阱。阿玉的一双眼睛变成了圈圈,迷糊道:“圈套和陷阱有区别么?”芊媚看着她,叹了口气道:“自然是有的,一个是诱导你被算计,一个是你自己送上去让人算计,另外还要根据筱竹的心情来进行评估,横竖你也不懂,反正筱竹不会让你去死,你不明白就算啦。”   玉人方道现在也还是不明白的,但就算她知道筱竹不会让她去死,她还是怕的,筱竹如果生气了,会一直笑,然后对于旁观者来说,精彩好戏上演了;对于接受怒气的家伙来说,噩梦开始了。   玉人方做了整整一下午的噩梦,然后傍晚的时候,筱竹微笑着拍拍她的脸颊,柔声道:“饿了吧?我去做饭好不好?”   玉人方石化了,其实她知道,就算她说不好,筱竹也会去做饭的。那天晚饭后玉人方吐了整整一夜,方筱竹的厨艺极好,一锅鸡皮鱼鳃汤,色香俱佳,只是味道,一滴即可让人体验到什么是所谓的地狱。   上半夜,方筱竹陪在玉人方身边端茶倒水,间歇给她拍拍背,一个劲儿地说:“怎么会吐出来呢?一定很难受……”及至夜半,方筱竹打了个哈欠道:“我困了,你慢慢吐,我回去睡觉了,明天早晨去无月轩带着梅小姐的人偶去梅府。真是的,那个汤喝了之后应该是全身发痒才对啊,怎么会吐呢,太亏了……”想了想又道:“阿玉,我可能是放错了一样调料,没关系,下次你再弄丢东西的时候,我就能煮对这个汤了……”玉人方眼白一翻,继续吐得昏天黑地。   天气越来越冷了,梅府的小姐住进挽香园的第三日,芊媚打发如意送来了十几件御寒的冬衣,衣服款式简单,颜色素雅,迎合了筱竹的喜好。在箱底还叠着两件冬衣,颜色鲜丽明亮,如意取了出来,抖开:“姑娘说,您若不穿就送给玉老板。” 正文 第5章血玉锦瓶   方筱竹一点她的额头:“鬼灵精,这明摆着就是阿玉的尺寸,我真说要穿,你怎么办?”“姑娘那是逗我玩呢,怎么可能会穿?”如果是以前,方筱竹顶多也就是笑着点点头或者再次赞叹一下她聪敏,可现在方筱竹看着如意清澈的眸子,不由玩心大起,遂正色道:“我说的是真的,你若有办法拿出与这两件一模一样的,又是我的尺寸的衣服来,我就穿着。”   如意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相信。方筱竹心情大好,点点头:“真的哦,四天后我刚好要与一位老客人订约,我可以穿着出门。”   如意笑着点点头,在空了的衣箱里摸了摸,将衣箱的底板拆了下来,从里面取出两件一模一样的衣服,只扫上一眼,方筱竹就知道那是她的尺寸。如意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的人,没有说话,方筱竹倒是大方一笑:“哪,你拿出来了,我就会穿,不过我怕自己会弄坏这衣服,你先拿回去吧,四天后再送过来。”   如意不觉有诈,闻言笑着点点头,欢欢喜喜地回去了。路上马车硌了一下,如意在车里身子一晃,吓得她搂紧了手上的箱子,可千万别出什么差错啊,她好不容易能忽悠住方姑娘一回呢。   回去自然是能小小地得意一下,芊媚听了倒是什么也没说,最后房间里所有人都去忙了,芊媚拍了拍如意的脸颊,温声劝说道:“那种衣服,她才不会穿。”   “方姑娘答应我了的。”   “她啊,呵呵……”芊媚笑着拍拍她的头:“算了,好好看着那两件衣服,选一件你认为最好看的,然后配好首饰,等筱竹装扮好了,你可要告诉我是什么模样。”   第六天,城中李员外的女儿出嫁,这是本月城中第八家大户婚嫁,明天就是本月的最后一日,方筱竹盘算着日子,差不多了。   玉人方百无聊赖地摆弄着一个棋子,看着方筱竹闲闲道:“筱竹,差不多了吧?我算过日子,应该就是今天啊。”   “是今天没错,不过要等到晚上才行,今天是梅夫人的生辰,希望镜月的人偶不要让我失望才好。我是真的没有想到,所谓的美貌和长生不老可以让一个最普通最卑微的人如此癫狂。可惜我今天心情不好,不然我很想亲眼看看梅夫人得知那对锦瓶不再属于自己的时候脸上的表情。”   “看了只会让你的心情更糟,还是算了吧。”顿了顿,玉人方又道:“你送人偶去梅府,是未雨绸缪还是亡羊补牢?”   “阿玉,你不要太聪明,我会有压力和自卑感的。”   “我难得聪明一次,你不要泼我冷水行吗?”   “既然你这么聪明,为什么不好好想一想,这个人偶的用处呢?”   “嗯,你的想法和做法都有点恶毒啊。”   “谁让她惹我了,我给她挣来的命,不能由着她这么糟践,更不能去糟践别人!”   “筱竹,”玉人方站起身来,递给她一杯热茶:“子凌说过,你不宜动怒,你平时最多也就是对着我们发脾气,如今竟然对那个女人生气,你这是把她和我们放在一个位置上的意思么?”   “阿玉,你真小心眼。”   “哼!”不骂你一顿,难消我心头之气!吐了整整一晚啊,整整一晚!再说,那个女人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好好折腾她一顿不就完了?只是可怜了那些清白的姑娘……   当天晚上,玉人方一身黑色夜行衣潜入了梅府,转了几圈找到了梅小姐的闺房,花了大半夜的时间观看了两场“剥皮现形记”,梅夫人撕下了贤妻良母的伪装,剥掉了梅小姐的衣服,看着灯烛下犹在昏睡的女孩,露出阴沉沉的笑容来。   锋利的薄刃在透着青春气息的血肉上划过,感觉既熟悉又美妙,然后下一刻梅夫人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手里的刀疯狂地扎进眼前的身体,一刀一刀,每一刀都穿透了身体,可是床上却连一滴血都没有。惨白的身体非常柔软,却没有鲜血,握着刀,梅夫人觉得如坠冰窟。抬起手腕看着自己的皮肤,没有一丝皱纹,虽然不如十几岁少女那般吹弹可破,但也是细腻柔滑的,就当是美中不足吧,没办法,下次再继续选择。现在她该回房了。老爷应该送走那些烦人的宾客了,那里还有计划的最后一步在等着她——血玉锦瓶。   血玉锦瓶最大的卖点就驻颜,放一点清水进去摆在室内便可以起到驻颜的效果,但是血玉锦瓶的真正功效是融合,将不可能融合在一起的东西融合并保存起来,永不损坏,梅夫人从那些女子身上挑选了各个部位,最后的皮肤,她选的是梅小姐,虽然结果出了点差错,但是看在自己身上的皮肤也算不错的份上就算了吧。要去掉自己身上的各个部分纵然有些疼痛恐怖,但是只要想到日后自己永远不用担心变老变丑让人发现痕迹,这些痛苦算得了什么!等她真正成为长生不老的美人,她大可以去奇斋狠狠嘲笑那个病秧子!没有她,自己一样可以实现心愿,一样可以摆脱过去,成为高高在上的存在!   玉人方摇摇头,接下来会怎么样,她突然没有兴趣了,还是回奇斋去吧。起风了,好冷,奇斋里有热茶和美味的点心在等着她。   第二天,方筱竹留下笑得浑身瘫软的玉人方看店,带着两个从挽香园来凑热闹的仆从陪同梅小姐一起返回梅府。方筱竹坚持步行,最后芊媚差点给她跪下,她才勉强同意坐车。梅小姐一路上一直不停地看方筱竹,如意老大不高兴地撅着嘴,身边的香遥眼神如冰,方筱竹却笑着问道:“梅小姐是觉得我很眼熟么?”   点点头又摇摇头,梅小姐的表情透着混乱:“我是见过你的,你不是,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你这样,这样……”   “好像你的后母,对吗?你怎么不说,她更像我呢?”   梅小姐认真地看着,突然笑了:“不,她不像你,你更不像她,我不会弄错的。”   方筱竹第一次正视这位温婉的梅家小姐,展颜微笑,不再是对待客人时的面具微笑,不再包含着嘲讽,就是那么笑着,车子里的人一时眼晕。香遥万年不变的冰山面容也被惊艳所取代,她现在终于明白自家小姐曾对她说的话:“我除了这副皮囊,其他的都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美人,你或许不信,如果哪天你见到筱竹笑了,你就知道真正的美人该是什么样子的,无关乎容貌,只是一点点笑容就足以打动任何看到的人。”   如意的脸上已开始呈现痴呆状态。香遥叹气,见没有反应又使劲咳嗽:“行啦。”如意清醒过来,不解地看着香遥,后者一声不吭,恢复了冰山状态。梅小姐却笑着:“你看,根本不一样么。”   方筱竹随即又开始笑,只是这次笑容中掺杂了阴冷,方筱竹叩着车门,对车内的另外两个人说:“闷得喘不过气,你们出去坐吧。”   香遥扯着如意就出去了,方筱竹收起笑脸,声音冰冷地问:“你是谁?”   梅小姐温柔一笑:“我是梅家小姐啊,梅老爷唯一的女儿。”   方筱竹的眼睛开始射出冰箭,却是笑着说:“那么小姐,您该下车了。我身体不适,不能送您回房,就在这里告辞吧。”   梅小姐歪头看她,眨着柔和的眸子,一脸天真地问她:“你不进去看戏吗?只是看哦,我可以替你演的,会比你原本安排的戏码更有趣哦。”   方筱竹又笑了,非常开心地笑,车外是凛冽的寒风,车里却因为这笑容变成春天,梅小姐眨巴着眼睛,依依不舍地下了车。在进入梅府大门之前,她转身再次问道:“真的不来吗?”   方筱竹靠着车门,一根细鼓的珍珠金簪在发间摇摇欲坠,她索性取了下来,然后慵懒地招招手。梅小姐高兴地跑过来要扶她,那根簪子一瞬间就插进了她的咽喉,方筱竹笑得很甜美:“不管你是谁,都最好记住一点,别来招惹我们!这小东西能定魂,自此以后你的魂永远都被锁在这个身体里,会衰老、病痛,你不该招惹不该招惹的人,你就代替梅小姐永生永世地活下去吧。这簪子很贵的,算我送给你的见面礼。”方筱竹拔出簪子,手一错又把它插进了梅小姐的发间,力道看似不大,实则已经穿透头骨。   梅小姐巧笑倩兮,眸子一眨变成了盈盈的金色:“哎呀,真的是定魂簪啊,出不来也好啊,反正我挺喜欢这个身体的,我的样子啊,可是比那个梅夫人原来的样子还要丑呢,我正担心这身子经不得用,谢谢你的定魂簪,帮我大忙了。”   方筱竹点点头,靠着车门闭上了眼睛:“都说了是送给你的见面礼了,这伪装成珍珠金簪的翡翠紫珠钗可是费了我不少心力才搞到手的,就这么送出去难免会舍不得,所以你可要好好地戴着,免得我看见了,想抢回来。”   梅小姐的脸上没了笑容,她伸手想去拔头上的簪子,那根簪子已经分成了两股,她的手指刚碰到就缩了回来,看着指尖的金色粉末,梅小姐金眸暗沉,声音阴冷:“你在这钗上涂了金色曼陀罗粉?”   方筱竹闭着眼睛依旧靠着车门,神情悠闲地像是在小憩,闻言随即嘴角一挑,眼睛仍旧没有睁开:“呵呵,等哪天这簪子掉下来了,你看了就知道是什么了。有点冷呢,麻烦梅小姐帮我关上车门。丫头,送我回挽香园,梅小姐,告辞。”   车门被轻轻地关上了,方筱竹顺着车窗缓缓地倒了下去,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那位所谓的梅小姐在关上车门的一瞬间,靠近她,漂亮的嘴唇翕动着,没有发出声音,方筱竹凭着吹到耳边的气流,听出她在说:“记住,我叫墨姬。”   方筱竹皱了皱眉,好冷,她敲敲车门,想让外面的人加快速度,刚一开口就吓了一跳,嗓子里突然涌上一股腥甜,方筱竹用帕子擦了,不动声色地道:“香遥,这车上有小香炉对吧?进来拿给我,车子里坐过杂碎,味道让我很不舒服。”   香遥进来的时候,方筱竹正蜷缩在马车里,手里的锦帕浸透了鲜血,她对着香遥摆摆手:“味道太难闻了,点上吧。”香遥敏锐地感觉到方筱竹在避开什么,连忙点上一块白檀香,袅袅的香雾蒸腾而起,方筱竹松了口气,眼睛直视着香遥:“回到挽香园后,你要在百花水里泡足一个时辰,身上的衣服用干花瓣裹着全部烧掉,让如意用柚子叶洗个澡,这辆车暂时不要使用,即刻让镜月来处理。到了挽香园就喊我起来,千万别碰我,我不会睡着,你放心。”说完就闭上了眼睛,香遥静静地看着她。 正文 第6章祭品   马车一停,方筱竹就醒过来了,她把染血的锦帕塞进车座底下,一脸无所谓地下车,伸懒腰:“好累哦,香遥,把我房里的衣服拿来,我要回奇斋。”   香遥愣住了,方筱竹耸肩:“我知道香遥姑娘现在不做这种小事了,不过总不能让我这位客人去拿吧,你吩咐个孩子给我拿过来就好了。”   方筱竹抱着包袱坐上另一辆马车,回头对着香遥柔柔一笑:“这种小事就不必告诉你家小姐了。”看芊媚茫然地点点头,她笑得更加灿烂:“好孩子。”   香遥看着她,问出了一句想了一路的话:“为什么你要这样?”   方筱竹没有回头,轻飘飘的声音随着风传进了香遥的耳朵里:“快去洗澡吧。”   是夜,梅夫人浑身颤抖地瘫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尸体,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眼神惊恐至极。梅小姐温柔一笑:“你这头母猪!居然敢对我的东西下手!凭你也配!”   这个人,这个人不是梅家的女儿!梅夫人指着她,颤抖着,发不出声音。   梅小姐的一双金眸燃着满满的怒火:“你知不知道你动过的那些女人是我准备找来给大人做祭品的?可恶,只差一点点就可以让大人死而复生!都是你!你这只丑陋的母猪!”那个温婉的女子此刻暴怒地上蹿下跳,一头的珠饰纷纷掉落,长长的黑发柔顺地披散着,可是头部左侧偏偏还晃荡着一只翡翠紫珠钗,诡异而不详。   梅小姐发泄了一通,平静了一点,一对金眸盯着地上那个只会发抖的人打量着,随即笑了,邪佞狠戾:“你不是一直都想长生不老么,那个病秧子拒绝你了对吧?我告诉你啊,长生不老的方法有很多,我就可以让你做到这一点,你信吗?啧啧,你不信也没关系,等到你经过无数岁月,发现自己没有任何改变的时候你就会相信了。我现在给你提供的是最简便也是最快速的一种哦。这个是龙血,只要一滴就够了。”   梅夫人看着那个所谓的女儿打开了一个黑色的小瓶,随着手腕翻转,一滴蓝色的液体滴落下来,打在自己眼前的地上,瞬间凝固成白色的冰块。梅小姐收好那个小瓶子,随手打翻了灯盏,点燃了屋里的厚帘,火焰扭曲着舔舐着经过的每一处,慢慢壮大。梅小姐惊慌失措地大喊着:“爹爹,您醒醒,铃儿快进来!”   铃儿是梅小姐的贴身丫鬟,体型年纪与她相仿,铃儿冲进来:“小姐,我在,有什么吩咐?”   梅小姐站在门后一刀劈下:“没什么事,就是让你当我的替死鬼而已。至于你呢,后母,如果不马上吃掉地上的那块龙血,别说长生不老了,你很快就会葬身火海,成为一具更丑陋的干尸,你想怎么办呢?”   火焰蜿蜒着爬近了身边,梅夫人感觉到火焰的热度,再次抬头看着靠在门边正好整以暇地梳理着头发的人,梅夫人心一横低下头,用着牲畜的姿势舔食了地上的那块龙血,然后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梅小姐把头发挽成简单的云髻,抬手摸着发间的珠钗,嫌恶地斥责着地上痛苦扭动的人:“长得难看也就罢了,竟然连声音都这么难听,白白浪费我一滴龙血,又失败了。大人,我要暂时离开这里,但是我一定会让您复活的……”   梅夫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子离开了房间却无能为力,她的全身都在扭曲变形,痛苦让她不能呼吸,犹如当年溺水的时刻,这次该是要死了吧……   她生得丑,那张脸如果长在男人身上顶多就是娶不到媳妇,可是她偏偏生为女儿身,出生在一个屠户家中。母亲厌弃她,父亲厌弃她,其他的兄弟姊妹更是动不动就恶言相向甚至拳打脚踢,肚子总是饿的,身上总是冷的。她也知道自己丑,从不敢奢求什么,只求能有片瓦容身,哪怕杀一辈子猪、干一辈子粗活儿也成,即使她是个女人。   她从来都是羡慕地看着村里其他的女儿家,她们穿新衣了,她们戴着亮晶晶的漂亮首饰,她们的身上香喷喷的,她们能让每个经过身边的人微笑……   她们有的一切,她都没有,终年吃不饱,饥饿让她分外瘦弱,也只有体形还能让人分辨出男女,家人永远都让她背过身去,说话,吃饭,干活,不能抬头,不能转身……   后来某一天,母亲给了她一身漂亮的红衣,在她的身后吩咐她去柴房洗澡。她高兴坏了,洗完澡,迫不及待地穿上衣服,裙子里掉出了一方白绸帕子。她看着地上的帕子歪着头,不知道这东西该放在哪儿,比来比去,她把那块帕子蒙在了脸上,大小刚刚好。柴房的门被推开了,她赶紧放下手里的帕子转过身,娘让她坐下,然后开始给她梳头。她心里又欢喜又惊讶,泪水就落下来了,娘还是很疼她的。梳好头,娘让她转过头来用一根细细的红线在她脸上刮着,有点疼可还是开心,她好久都没有好好地看着娘了。娘的头发都白了,可娘还是很好很好看的,正这么想着,鼻子里就闻到了香气,娘打开了一个盒子把里面的香粉拍在她脸上,又拿了一张红色的纸让她使劲抿,她开心得昏了头,乖乖照做。娘收了手,把一块红纱系在她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娘拿出一只小菱花镜子摆在她面前。她看着镜子里的人,高兴地笑了,眉眼弯弯,有点像家里最小最美的妹妹呢。   她的小妹妹生得极为漂亮,她听村里人讲过娘年轻的时候是村子最美的女子,她的小妹妹比娘还要漂亮,那不是顶顶漂亮的吗?听说很多人家都向家里提亲要娶小妹,连镇子里最有钱的员外都想娶她,可是爹娘是不会让小妹嫁给那个脾气暴躁的老员外的,小妹真是有福气。娘摁住她的头,对着镜子把一根亮晶晶的首饰插进了她的头发。她喜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娘拿着那块白色的帕子递给她:“这个要贴身放的,放在底裤里衬着,穿好了就出来,我做了你爱吃的煎饺。”   她高兴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一个劲儿点头,放好那块绸子,她急急忙忙地跑出去,唯恐刚刚是做做梦,娘亲手做东西给她吃啊!记忆中,娘唯一一次给她煮东西吃是小时候她生病差点死掉的那次,娘给她熬了一碗水,有点辣有点甜。来到厨房,娘已经在等她了,桌上摆了很多菜,有很多她只看过却没有吃过,她晕乎乎地坐在桌边,心里想着这就算是做梦也未免太奢侈了一点,胡思乱想间,娘把一盘金灿灿热腾腾的煎饺放在她面前,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快吃,冷了就不脆了。咱家要搬家了,新家比这里大,你爹爹和弟妹们已经过去收拾东西了。你吃你的,等他们收拾好了自然就过来接咱们。你生的不好,所以搬新家有些忌讳,去新家的路上要蒙头蒙面,不能乱动也不能说话,不然不吉利。到了新家第一天晚上也不能说话,晚上会有人给你送饭,你得等周围没人了才能吃,吃完饭就把这个吃下去,如果觉得困要先灭了灯烛再睡,记住了么?”   嘴里塞得满满的,她只能用力点头,新家啊,真好,以后不会再挨打了吧?   她睡着了,在新家的柔软的大床上,床很舒服可是她却做了有生以来最可怕的梦。她被火烧着了,被妖怪狠狠地撕咬,她害怕,她流血,她痛,可是她怎么也逃不出妖怪的控制,她哭泣着哀求,可是妖怪只会让她更痛,她觉得自己快要失去知觉了,她要死了。半夜的时候她清醒过来了,仅仅是睁开眼睛都会觉得痛,她看见了身边那张放大的脸,一惊之下弹起身来,身下白帕上的斑斑血迹,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盯着身边那个不算陌生的男人,喃喃着,你们让我代替小妹,把我送给这个有钱的老家伙糟践,你们骗我,你们都骗我,我吃了那么多苦,你们还要杀了我……   凭着记忆,她跌跌撞撞地逃出去,越走身上越痛,眼睛越痛,心也越痛,当她终于看见那个住了十几年的房子的时候,她再也走不动了,屋门敞开着,里面什么都没有了。绕到屋后,那口井上犹吊着个木桶,从上面看下去,井水没有使用过,水位很高,亮晶晶的一个镜面,映着一张扭曲的难看的脸,她凄然一笑,从井上翻了下去。井水清凉,浸泡着她身上的伤口,如同那个妖怪一样要侵入她的身体,随着身体的下坠,意识渐渐飘远……   几个模糊的人影围着她说话,她睁开眼睛,一张美到无法形容的脸对着她笑了笑,然后转过身,边走边扬声道:“喂,她醒了。”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走过来看着她:“穿着一身嫁衣跳井,何事让你如此不甘心?”   她觉得这位说话的女子应该也很美丽才对,至少应该是与她刚才看到的那位姑娘一样美丽,可是眼前的她脸色苍白,带着些微病态,脸上的表情不多,显得有些冷情,偏偏又散发出一种气质让人难以疏远。她若是有这人十分之一的容貌,父母定会对她疼爱至极。如果不是这张脸,如果不是这张脸……   她用沙哑得不像话的嗓音恨声道:“生成这样一张脸,又不是我的错,为什么所有人都来埋怨我,算计我,害我?我若能生成你这样的容貌……”   “这个简单,你只想要我这样的一张脸就行了么?把这个吃了,明天早晨你就有一张同我一样的脸了。你连死都不怕,还怕这粒小小的药丸?还是你觉得你有什么值得我骗的?我叫方筱竹,是奇斋的供货者,你刚刚吃下去的是奇斋的新品——幻容丹,只要你想着我的脸,你就会拥有与我一样的容貌。奇斋所有的货品都只有一件,这粒丹的价格是三千两,你把钱送到镇上的紫月茶庄就可以,当然你也可以等到你有钱的时候再去送钱,不过自今日起,每拖过一日,我就要多加一两的利钱,你好自为之吧。”   一切都变的那么不可思议,一个月后她就还清了那笔钱,然后她每天都像在做梦,做一个华丽丽的梦,几经辗转她终于找到了家人的下落,彼时她已经嫁给了那个镇上最有钱的男人,成为他的续弦夫人。她坐在高高的楼阁上,磕着瓜子,吃着点心,品着香茶,看着曾经是她眼中的天仙般的妹妹,穿着粗布衣裳,日日为府里送菜送肉。 正文 第7章梵音盒子1   听下人说她父母身体不好,看病吃药花了很多钱,从来不干活的小妹为了父母不得不抛头露面赚钱养家,年纪一年大过一年,到了现在竟还未出嫁。她倚着楼台,笑容比旁边盛开的鲜花还要漂亮,她设计安排了两个人的巧遇,送药,送衣服,送钱,小妹对这位貌若天仙的贵夫人感激不已,她的父母更是感激涕零,几次都是跪着迎接她的到来。她开心,她笑,她怨,她恨!   她弄来一瓶药,混在酒里,看着她的小妹喝下去,然后开开心心地打发小妹梳洗更衣,小妹有着一张清秀的脸,可与现在的自己比起来仍是天差地别。小妹喜不自禁地摸着身上的新衣,红着脸说有点热。她笑笑告诉她,你吃了最烈的催情药怎么可能不热?看着小妹那张惊愕的脸,她解开了衣领露出肩上的一条浅色伤疤,小时候小妹经常埋怨她长得难看,有一次竟趁着她睡着时,想用刀子划她的脸,刀尖扎在皮肤上,她醒了,向后急退的时候,小妹突然发力,刀子正扎进她的肩膀里。小妹被流出来的血吓晕了,她也发起了高烧,半夜昏沉中醒来,听到家人在说,如果那一刀扎死了她就好了。   她轻柔地抚摸着小妹的脸,微笑着告诉她,在那个原本该属于小妹的新婚之夜,自己替她承担了什么。看着小妹一脸的恐惧,她拔下头上的一根金簪替小妹别在发间,接近的一瞬间她轻声地说,这是那天娘给我戴上的,现在我要把那个新婚之夜,完完整整、连本带利地还给你。   小妹的新婚之夜很精彩也很漫长,有数个不同类型的新郎陪日日夜夜地伴她。第十天她给昏迷了的小妹换衣洗澡上药,点着迷香熏着。她花重金买来一副奇药,可以另人丧失短时间内的记忆,半月后小妹身上的伤痕全消,人更是丰满了不少,她把小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人送回家,她的那些家人又给她跪下了,这次她笑得特别特别开心。   三个月后,小妹晕倒在回家的路上,她请了大夫诊治,结果是小妹有喜了。她冷笑道:“一个清清白白的未嫁的姑娘有了身孕,叫什么‘喜’!庸医!”很快,镇子里开始传出小妹和谁有染的各种流言,几天后小妹跳井了,不过很悲惨的是,没有人去救她。   父母心中既惊又痛且愧,病情更是越发沉重。小妹下葬的第二天,她纡尊降贵去看望两位老人,她一边熬煮着昂贵的补品,一边将小妹有孕的事实告诉他们。两位老人在病榻上咳得一塌糊涂,她盯着炉火,背对着他们悠悠地道,我挺恨你们的。几天后父母撒手人寰,她的丈夫带着她移居至此,也总算是过了几年的平静日子,她以为自己的一生会就这么过去,可是某天早起梳洗,她看见了自己眼角的细纹,顿时心里一阵惊恐!她不要变老,不要变丑,她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这张脸而来的,如果这张脸不再美丽,这一切也都会失去!不要,她不要!   老爷的女儿是个博学的姑娘,经常搜集奇怪的杂书来看,然后讲给那些小丫头听,不经意间她也成了那些奇谈的爱好者,她用那些奇怪的法子驻颜,也得知血玉锦瓶的功用,最可喜的是,竟然又让她找到了奇斋!   她穷尽心思,找人去偷取那些女子美丽的身体部位,准备用血玉锦瓶融合成新的、更美丽的,永远不会变老的身体,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她那么努力,那么小心,那么谨慎,为什么会失败呢?   火势越来越大,她一点也不觉得热,甚至没有任何感觉,她眨眨眼睛,视线毫无阻碍地穿过浓浓的烟雾落在房间里那面极大的等身镜前,现在她相信自己真的可以长生不老了,因为她现在已经不是人了,而是妖怪,甚至是个丑陋之极的妖怪,比自己原来的样貌还要扭曲,让人望而生畏甚至作呕的妖怪!   她掩着自己的脸,从屋里跃了出去。风声在耳畔呼呼地响着,她茫然地看着周围,这是去奇斋的路,事到如今,她还能怎么办呢?   方筱竹的床前围着一圈人,围观子凌诊脉。玉人方突然站直了身体,方筱竹摇摇头道:“她没得救了,不用去了。”   话音未落,筱竹房内的风铃一阵乱响,芊媚一皱眉:“好大的胆子,如烟你去看看!”   房外一条浅碧色的人影一闪而过,紧接着就是“噼噼啪啪”的声响,方筱竹抽回手腕,披衣下地:“阿玉,我们出去看看吧。院子里那几株花刚生出根儿来,别再给弄断了。”   芊媚皱眉:“我也出去看看吧,凭如烟的身手不至于连一个女人都搞不定啊。”   子凌丢了一件外衣过来:“夜风凉,你多穿一件,早点回来吃药。”   玉人方点亮了店里的灯盏,芊媚扬声道:“如烟回来,带人到店里来。”   “小姐,这家伙是怪物,不能进店里去!大半夜的,别吓着方姑娘!”   方筱竹皱眉:“无妨,让她进来。”   房顶上如烟收手,一个黑影滚落下来,芊媚在屋里一挥手,那影子就从窗口跌了进来。窗子关上了,方筱竹打量着地上的黑影:“银龙血?你在哪里弄到的,吃了多少?”   黑影蜷成一团,似乎是在发抖,慢慢地伸出了一根弯曲的黑色爪尖。   方筱竹摇摇头:“服下龙血确实可以长生不老,但是几乎没有人能够维持住人的形态,都变成了丑陋的怪物。你现在已经不能说话,很快你就会失去作为人的理智,变得暴躁残虐。银龙是最为阴狠的动物之一,它的血更是同类中效果最烈的一种,你没救了。”   芊媚嫌恶地看着她:“你都有了一张那么美的脸,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偏偏残忍贪心至此?我现在很后悔当初由着筱竹救下你,在我杀死你之前,你走吧。”   玉人方开了门:“奇斋是不接待怪物的,趁着你现在还有意识,走吧。”   黑影仍旧在地上蜷成一团,身体抖动得厉害,它挣扎着摇摇头,用一根弯曲尖锐的爪子指着自己的喉咙。方筱竹站起身:“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现在连自我了断的勇气都没有了么?别弄脏了我的店,出去。”   一根藤蔓从屋外弹入,缠住怪物甩了出去。几个人熄了灯烛,返回后院的住处。方筱竹用过药,众人各自回房安歇,一宿无话。   次日子凌晨起准备煎药,闻到院中有淡淡的异味,他循着味道找到了郊外,看着眼前的场景,微微皱眉道:“你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方筱竹拍拍手,站起身:“我来善后,她吃过幻容丹,这么放着难免会让人起疑,不过已经处理好了,你来的正好,替我化了她吧。”   子凌拉着她走到一边,甩出一点黑色药粉,黑色的扭曲的尸体立刻腾起一阵青烟,化为一滩透明的水迹,渗入地下。   众人在奇斋用过早饭,便各自离去。方筱竹放下手里的暖炉,执笔在账册(出)上写道:幻容丹价为三千三十两十二月初三日损毁用时十七年买主梅氏夫人晶虹,顿了顿又写上,原名崔翘,为屠夫之女。放下笔,摇摇头,总算是想起她的原名了,只是这个名字恐怕连那个人自己都忘记了吧……   天气冷得厉害,方筱竹已经几天没有出门了,即使裹着厚厚的锦裘她的手脚也还是冰凉。玉人方递给她一碗热乎乎的杏仁茶,方筱竹摇摇头,搂着小暖炉不说话。玉人方硬塞过去:“不甜的。”方筱竹用小匙沾了一点,送进嘴里,又把小碗推回去:“甜的,你吃。”玉人方翻白眼:“你想吃什么?宋嫂做的面还是刘叔做的点心?”   方筱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阿玉,我们出去吃吧,紫宸在城东新开了一家菜馆,听说厨子手艺极好,我都在店里闷了好几天了,出去吃吧?”   “不行,你在店里呆着,我去买了回来吃。这种天气出门,我都嫌冷,何况是你呢。”   “我穿得厚一些就是了,况且我们又不是走着去的。如果下雪了,我们就住在紫宸那里,等天暖和了再回来。这么冷的天气,客人也不会上门的,去吧。”   玉人方摇摇头,出门找车。方筱竹回房往身上裹衣服,兴冲冲地准备出门。上了那辆临时找来的马车,玉人方塞给筱竹一个暖手的小铜炉,对着车夫道:“走吧,尽量快些。”两刻钟后,两人下车给钱。方筱竹看着四周道:“这里不是挽香园的后街么?”   玉人方笑笑:“反正还不到吃饭的时辰,我们先看看芊媚在做什么,说不定芊媚要和我们一起去呢,人多吃饭也热闹啊。挽香园的后门所在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这里已经很近了,走吧。”方筱竹抱着暖炉跟上,几个小丫头正在后院玩耍,见到她们就笑着过来招呼,有一个年纪大些的孩子已经去前面通报了。   两人倒没有去自己常住的房间,而是随那些孩子拥簇着她们慢慢向前院走去。如梦笑着从房里迎出来:“大冷天,姑娘怎么来的?午饭就在这里用?前阵子香遥姐姐买了些野禽,有几样菜厨子做得还不错,玉老板或许爱吃。灶上的鸡汤应该好了,我给两位盛些试试味道,顺便驱寒气。姑娘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方筱竹笑着摇摇头,解了外衣同玉人方一起坐下。不多时,如梦提着小食盒进来,里面是两碗热腾腾的鸡汤,一碗多些,一碗少些,还有一大碗熬得很稠的肉末粥和其它的食器。如梦把那少些的鸡汤端给方筱竹,另一碗给了玉人方,开始动手盛粥,方筱竹摆摆手,如梦一笑,盛了一碗粥放在玉人方面前,道:“小姐应该起了,我去看看。”   “梦丫头,”方筱竹放下手里的汤匙:“芊媚昨晚睡得很晚吧?我没什么急事,只是几天没出门了,闷得很,想拉着她去紫宸那里逛逛。如意这会儿应该有空,让她过来陪我们说说话,你去忙你的吧。”   如梦释然一笑出去了,没多久如意就进来了:“姑娘找我?”   “嗯,刚才在车上我的衣服让炉灰沾脏了,你拿件干净的来给我换下。顺便让你香遥姐姐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事问她。”   玉人方正吃着那碗粥,香遥进来了:“姑娘唤我何事?”   方筱竹看着她:“你今天很忙?”   “还好。”   方筱竹点点头,指着身边的位子:“过来坐。”   香遥愣了愣,依言坐下了,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正文 第8章梵音盒子2   方筱竹取下头上唯一的一根发簪,插在香遥的发间:“芊媚也真够小气的,一件首饰也不赏你,亏了你这一头好头发,这个簪子我赏你戴一天,明儿再还我。”玉人方吃了一口粥,皱眉,怎么突然没有滋味了呢?那个簪子是自己送给筱竹做生辰贺仪的,筱竹一直很宝贝地收着用着,就这么当着自己的面给别人……   方筱竹看着香遥面露拒色,便正色道:“你太不听话!如意只是听你说说就知道去泡柚子叶,你这个传话的为什么不能乖乖地在百花水里泡够时辰!你知不知道你泡的时间不足,身上的邪气到现在还没祛除干净!这簪子我宝贝得很,你给我好好带着,明天如果你身上还有未褪的邪气,我就让芊媚把你送回去!”   簪子戴在头上,香遥静了下来:“当时有急事,我不得已提前了半个时辰出来,后来也没什么不舒服就忘记了……”   “没有不舒服?你心浮气躁,脾气易怒,”方筱竹一挥手:“罢了。”   玉人方敏感地抓住重点:“香遥你又去什么鬼地方啦?怎么会沾上邪气呢?”   方筱竹轻咳一声,恰巧如意抱着衣服进来:“姑娘,穿这个吧,又好看又暖和又轻便。”   玉人方咽下最后一口粥,转过头去看,笑得直不起腰来:“如意,我,我去前厅坐会儿,跟这儿看,我会笑死。”   香遥歪着头,不知道何事让玉人方这么好笑,上次筱竹姑娘打扮的过程她也看了,没什么好笑的,倒是对筱竹的容貌又有了几分新的认识。她也没说话,默默收拾了桌上剩下的餐具,离开了。   如意有一双巧手,她理顺筱竹的头发,挽成繁复的宫髻,然后描眉画唇,配上了华丽的首饰,最后更衣。如意选的是锦衣,颜色以浅紫为主,辅以淡金色的细细花纹,绝对的华丽高雅,如意抱起筱竹换下的衣服问道:“姑娘这次又是要做什么事情?我知道的,姑娘不爱穿这种衣服,也不喜欢上妆。上次姑娘让我替您打扮是要见那个不是梅家小姐的很危险的人,这次姑娘是要见谁啊?”   方筱竹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摸着她的头发道:“我上次让你给我打扮不是输给你了么?你也看到阿玉笑得有多厉害了,所以我是真的输了啊,至于那个梅家小姐确实不在我的预料之内,让你担心了。”   如意点点头心想着,筱竹姑娘好温柔哦,人又漂亮,自己刚刚那么说话她也不生气。   方筱竹转身穿上一件白狐裘:“芊媚应该都准备好了吧?帮我去喊阿玉让她准备出门。”   出了房门,就看到芊媚裹着一件样式差不多的白狐裘笑得眉眼弯弯,方筱竹对着芊媚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回了一个如花的笑靥,芊媚一个冷颤,安分了。玉人方推开车门,缓了好几口气道:“别看了,我快笑死了,上车吧。”   方筱竹裹紧衣服坐下,芊媚紧随其后,坐在筱竹对面。筱竹笑问:“怎么这么晚?”   “嗯,本来就起晚了,我让几个孩子去通知子凌和镜月了,一起去紫宸那里聚一聚。”说完上下打量着筱竹:“你打扮成这样,是不是又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方筱竹闻言又是一笑:“只是和大家吃个饭而已,你不要想太多了。”   “不要想太多?香遥头上的那根金簪看似普通,实则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圣物之一,这天下间恐怕找不出第二根了。”   方筱竹摇摇头,一脸无辜:“我看那簪子很配她,就借给她戴一天而已。”   芊媚哼了一声,取下自己头上的一支翠绿莹润的金质玉钏簪在筱竹的发间,顺手取下筱竹发间的那根玉质发钗给自己戴上:“这是租借费。”   筱竹一笑也不说话,玉人方对着芊媚问道:“子凌和镜月是直接过去吗?”   “嗯,他们住的地方比我们更近一些。”   筱竹裹紧披风坐着,车子停下来了,香遥打开车门:“我们到了。”   筱竹第一个下车冲进那家一看就是新开的菜馆里,一个微胖的妇人迎上来冲着她身后的芊媚笑道:“这位应该是方姑娘吧?家主和另外两位贵客都等了很久了,请众位随我来。”   芊媚脸上扬起得意的笑容,边随着妇人走进去,边轻声问道:“紫宸是不是说,这会儿来的应该是三个人,你要好好接待,尤其是那个穿得很素雅,脸上表情较少的方姑娘?”   妇人看着芊媚,有些吃惊地点点头:“方姑娘真是聪明。”   “嗯,筱竹确实是很聪明的,我希望她是因为料到了紫宸会这么说,才会打扮成这样,”芊媚笑着继续道:“顺便告诉你一声,你身后那位穿得很华丽,脸上笑得很灿烂的才是方姑娘,至于我,应该是紫宸口中那个的媚态横生的漂亮的吓死人的妖孽。不过筱竹怎么看都显不出妖媚来,所以你有些不确定对不对?”   此刻妇人的脸色一片姹紫嫣红,玉人方想着,从芊媚的毒舌程度来看,等会儿紫宸可有的受了。方筱竹笑着拍拍玉人方的肩膀,推开了雅间的门:“不好意思,耽搁了些时辰,外面太冷了,有什么可以暖身的东西么?”   雅间里暖意融融,当中一张大八仙桌已摆上了些汤点茶果,紫宸等人正凑在一起说话,闻言都站起身来,看着打扮的华丽丽的筱竹,一时无言。三人解去外衣随意坐了,用过水,紫宸咳了一声,递过热茶:“筱竹啊,你这是准备整死谁啊?”瞟了眼芊媚,却被一记冷眼吓得差点洒了茶水。   子凌皱眉:“筱竹不能喝那个,味道太浓了。尝尝这个汤,你应该喜欢。”   方筱竹笑着接过,浅尝一口:“确实不错,我也有段日子没见大家了,所以才想着出来聚聚,这里虽是紫宸的当家,但是今儿我做东,大家可要好好尽兴,若闹得晚了,我就包了场子,全都歇在这里罢。”   “哎哎,筱竹你可不能跟我抢啊,我这馆子可是刚开张,本来就想着请大家过来试试厨子的手艺,今儿承你的情把大家都请来了,断没有让你做东的道理。我这儿的东西难得一个新鲜,最巧的是前阵子订下的几样好酒刚刚送来,我让人每样都开了一坛各温上一壶,大家挑喜欢的喝,一定要尽兴啊。”   话音刚落,仆婢们端着酒菜鱼贯而入,摆置妥当再鱼贯而出,席间众人言笑晏晏,自在开怀。方筱竹酒量虽好却不敢贪杯,尝了几筷素菜便将手边还有七八分满的自斟壶推给了芊媚,自己又盛了碗汤,慢慢喝着。芊媚略侧了头,看筱竹一脸淡淡笑意不似有事的样子便放下心来,继续与镜月一起数落紫宸。   正闹着,子凌见筱竹放下了汤匙略蹙眉在袖带里摸索着,遂略扬声道:“筱竹,怎么了?”   “没事,我找帕子呢,好像是落在车里了,你们吃啊,我去取。”   “哎呀,外头好冷呢,当心受寒,你坐着吧。香遥在外间呢,让她给你拿过来。香遥,你听见了?快拿过来吧。”   “你也是,应该让香遥进来才对。这倒好,我们在这里吃喝,人家在外间守着。”   “她不太喜欢热闹场面,这几天她又心神不宁的,我不放心只好把她带在身边。”   正说着话,香遥敲门进来递上帕子,行了礼就要出去,方筱竹一把抓住:“就算是好静,可一个人待久了又有什么趣!我知道你好酒量,今天的酒很好,你就和我们喝一杯吧。”   香遥好静不喜嘈杂,本想拒绝,可被方筱竹这么一抓,她就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在旁侧的空位上坐了下来。芊媚递了干净的餐具酒杯过来,让她随意。众人继续玩笑,香遥自斟自酌,偶尔听到什么有趣的,莞尔一笑,倒也自在。香遥换第二壶酒的时候,筱竹给香遥盛了碗汤递过去,香遥愣了一下,伸手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然后就倒了……   芊媚撅嘴:“筱竹,过分了啊,就算你一片好心,也不能这样啊,敢情我们只是陪衬?”   方筱竹慢慢走到香遥身边,先是拿走她的发簪自己带上,然后才用帕子沾了茶水蒙在香遥脸上,闻言回眸一笑:“明明就是你自己的委托,你不愿意来?”   “但是,你能不能别把所有人叫来看你这样做?”   “我如果有十成把握就不用如此费力了,待会儿无论你们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说话,直到我取下这方手帕为止。我也想等到时机成熟,只是香遥不能等了。本来我想静候时机,可是之前我受伤的时候不小心让这孩子沾上了邪气,偏偏她又不听话,邪气一直也没有祛除干净,若不是我看见院子里那几株为她搜罗来的花儿受她身上邪气的影响开始枯萎,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呢。白费我一番心血,好不容易搜集到适合这孩子重生的植物,现在都白忙了。”方筱竹边说边从玉人方的袖袋里扯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玉色荷包,扯开荷包细带顺手一翻一个脏兮兮的盒子就落在了香遥身上,方筱竹跪在香遥身侧,握住她的双手。   玉人方皱皱眉没说话,芊媚刚站起来就被紫宸和镜月的眼神压着坐了回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盒子一点点变化却无能为力。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香遥能够活下来不容易,如果不是情况危险万分,筱竹定不会这样穿戴,也不会把大家都叫来,更不会把镇店的宝贝拿出来,可是,可是……   子凌握住芊媚因紧握在一起而发红的双手,用口型说着:没事的,她是方筱竹,而且大家都在这里。芊媚就觉得手上的热度一下子就冲到眼眶,她强忍着流泪的冲动,使劲点头。子凌笑笑,替芊媚抹去眼角哪一点湿润。两人相视而笑,微妙甜美的气氛慢慢流转开来。突然一句不合时宜的哼唱在店内传开,众人一惊,就见香遥身上那个小盒子已经变成原来的三倍大小而且原本脏兮兮的的外盒早就剥落下来,露出里面银白描金叶的纹理。最令人惊奇的是,随着筱竹的哼唱那个盒子上面的金色花叶仿佛有了生命般一点点伸展开来,所有的枝叶都向盒子顶端生长,抽出新的枝条叶片并在四角顶端长出小巧的花苞。方筱竹的声音也由一开始的轻轻哼唱变成清晰的吟诵,神情庄严,犹如得道多年的禅师。随着四个金色花苞缓缓绽开,盒盖打开了。盒底粗壮的枝条一瞬间蔓延到两人身上,方筱竹皱着眉没有动继续咏唱,香遥的身体却剧烈的痉挛起来,痛苦的呜咽声隔着一层锦帕传出来,犹如一把钝刀一点点地从众人的耳朵和心里磨刮而过。 正文 第9章罪业   渐渐地,香遥安静下来了,她身上的枝叶变成了黑色,盒子上一半的金色枝叶变黑,盒顶有两朵花低垂着,从花蕊中不断滴下黑色的液体落入盒中。每滴下一滴黑液,另外的两朵花就会垂下一朵滴下一滴透明的液体,周而往复。慢慢地,香遥身上的枝条重新变回金色,顶端的四朵花慢慢闭合恢复成花苞,无数的枝条从两人身上抽离,盒子又慢慢缩小,再度变回原来脏兮兮的模样。   方筱竹终于停止了吟诵,轻轻抽走香遥脸上的手帕,用它包住那个小盒子,递到身后去,玉人方连忙抖开荷包装入盒子收进袖袋里。方筱竹呼了口气,一直跪着的身体瘫坐在地上,深深吸了口气,她低低地笑了起来:“还以为死定了呢,穿成这样难受死我了,臭丫头,不听话,差点让我被梵音花扎成筛子,以后要是再有这么一遭,我可真没办法了……”   玉人方斟了杯酒一饮而尽,随手将杯子朝着方筱竹砸了过去:“你混蛋!骗我拿梵音盒子出来,现在搞得一身伤,还不能动!万一真的死了怎么办!”   “这不是没事嘛,这会儿不太能动弹,等会儿伤口现出来就好了,虽然伤口挺深的,但是都在不要紧的地方,修养一阵子就没事了,这一身伤能换一条命,还是值得的。这样以后无论香遥是否能有自己的植根,她都不会凋谢死亡,因为寄生在梵音盒子上的虚幻之花是不死不灭的。芊媚,香遥虽然是你捡回来的,但是大家从未把她当外人看,今天的事情不要和香遥说,她还太弱小,容易出事。另外告诉你们一件事情,香遥沾染的邪气是一个叫做墨姬的魔物释放出来的,之前我以中毒为代价,用翡翠紫珠钗将墨姬定在了梅家小姐的身上,梅府失火以后,墨姬就消失了。墨姬也就是梅府千金的容貌大家都认得,她绝不是泛泛之辈,所以务必多加小心……”   芊媚放下自斟壶,对着子凌叹道:“我都忍住了,你怎么就不能再忍忍呢?就算你真的忍不住,难道你没有酒杯吗?你扔我的酒杯也就算了,为什么偏偏要砸筱竹的脸,她醒过来以后找我算账怎么办,再也不给我做好吃的了怎么办,再也不住挽香园的后院了怎么办?这些都是小事,如果筱竹生气了,一走了之怎么办?”   子凌看着她,眉头微皱:“你信不过我的医术?只要我愿意,我可以让她一辈子都走不了……哎呀,你干嘛打人!”   芊媚举着自己的酒壶:“你敢动筱竹一根头发试试!老娘现在就灭了你!”   镜月抽抽嘴角:“这个,还真是难伺候啊……”   紫宸盯着玉人方,玉人方盯着筱竹道:“子凌快点,筱竹的伤口开始流血了,其他人先出去!快呀,这可是挣命的时候,不要拖拖拉拉拉的!”   方筱竹之前让子凌用酒杯砸晕了,蜷缩着倒在地上,衣裙上华丽的花朵刺绣沾染了血迹越发妖艳。子凌一探脉息便大惊失色:“天哪!怎么伤得这样重!筱竹不是说那是虚幻之花么,为什么还会有这些又深又多的伤口?既然这样包扎也没用了,幸好我提前有所准备。”玉人方,我现在要给筱竹施针,我每扎一针你就把这红瓶中的药汁给筱竹灌一口,要全部都喝完,开始了。”   两人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是止了血,子凌长出一口气,将银针取下:“你守着她,我去开方子,他们几个一定还守在外面呢,刚好有东西要准备,筱竹的伤口也要包扎。”   玉人方点点头:“我有事要与你们说,关于筱竹刚刚用的那个盒子。”   子凌脚步一顿,开了门,外间众人有的直盯着他看,有的直接就想进去,子凌伸手挡住:“我们还有事忙,让她们两个人待一会儿吧。”   紫宸命人安置了香遥,芊媚和玉人方两人帮着擦洗包扎了伤口,一切收拾妥当,天已是蒙蒙亮了。玉人方看着躺在床上的方筱竹,皱了皱眉取出袖袋里用锦帕包着的盒子:“这梵音盒子是奇斋少数绝不卖出的货品之一,以前筱竹说过,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圣物和邪物,但凡有力量的东西,用的人心正此物便是圣物,反之则是邪物。梵音盒子自然是有力量的,但是这个盒子很奇怪,无论是否被使用,哪怕是使用的人心存善意,还是会有邪气施放出来。梵音花是寄生在盒子上的虚幻之花,是盒子自身的封印,只要没有外力注入,花朵会令盒子沉睡。倘若盒子被唤醒,梵音花就会绽放,吸入或者放出施术者想要的力量,但是无论施术者想要的是什么力量,四朵梵音花中最少会有一朵吸入或放出与此相反的力量,梵音花会生出新的枝条从施术者身上汲取这种力量,直到施术结束,如果在施术过程中,施术者无法供应这种力量或者直接死亡,那么梵音花就会迅速逆生,在施术中的所有生灵都会被吞噬掉,然后盒子会再次被封印起来。”   紫宸看了眼昏睡着的方筱竹道:“筱竹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让我们所有人都不要动,意思就是,如果她没有撑到最后,我们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和香遥一起被盒子吞掉?真不知道该说她仁慈还是恶毒……”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我低估了墨姬的能力,没料到香遥身上的邪气会这么重,不得已多念了一遍经文……阿玉,你违背店规了……”   玉人方一愣,芊媚早已凑过身来:“筱竹你醒了啊,药熬好了,在灶上温着,先让子凌给你看看吧,玉人方你还不快端药过来?”方筱竹没有动弹,实际上,子凌施针后没多久她就醒过来了,只是伤口上了药之后疼痛变得有些麻木,昏昏沉沉的,听见阿玉说话,她就彻底醒过来了。   子凌推了玉人方一把:“把药端来,我诊脉。”玉人方站起身,让出床边的位置却没有走。子凌无奈坐下,开始诊脉:“筱竹,你身上有伤,失血又多,如果这个时候还要动怒的话……玉人方,你快去把药端过来!”   方筱竹一字一顿冷声道:“不必劳烦,我喝不下。”   镜月将玉人方扯到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紫宸端着茶盏扬声道:“药还是得吃的,方姑娘喝不下玉老板端来的药,我亲自去端,不知道方姑娘肯不肯赏我这个脸面?”   “怎敢劳烦大人动手,筱竹自己去喝就可以了。”方筱竹仍旧是清冷冷的语气,言罢便要起身,子凌和芊媚忙一同摁住,两人顾忌着她身上的伤口,一开始倒是都没敢太用力,方筱竹与两人僵持着,芊媚猛然发力摁住筱竹的肩膀:“你别闹了行不行!痛得嘴唇都白了,伤口也裂开了,你要闹到哪个地步才满意?我让他们都出去,重新帮你上药,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子凌立刻站起身来:“我再去配些药粉,换完伤药也要把药汁喝了,咱们先出去吧。”   众人一时也无话可说,只得先出去,镜月拉着玉人方的袖子小声道:“别傻坐着了,先出去再说。”   玉人方扯回袖子:“芊媚,你先出去,我有话要问她,伤药我来换就可以了。”   芊媚看着玉人方,眨眨眼:“还是我来吧,你帮忙把子凌配好的药粉和灶上温着的药拿过来就行,你有什么话等筱竹吃完药再问也不迟啊。”   “芊媚,我就不送你了,你先出去,我想听听阿玉想问我什么。好了,现在没人了,你想问我什么?那换我问你吧,为什么要违背店规?我们创立奇斋的时候就说好了,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能说的事情绝对不说,这次我只是受了点伤而已,你有必要慌张到说那些话的地步么?你是奇斋的老板,奇斋的每一笔生意都需要经过你的首肯,你怎么可以先乱了阵脚?梵音盒子是很危险的东西,我们使用的时候就算小心翼翼也难保平安,更何况是不明就里的别人?倘或因此害死了无辜的性命,岂不是我们的罪业?”   “罪业?”玉人方一声冷哼,怒道:“什么是罪业?你怕害死别人,所以什么都不说,连我都瞒着,你瞒得好!你开盒子的时候,外头那几个不知底里的都坐不住,更何况是我!梵音花的茎叶坚韧如铁,锋利如剑,香遥是被施术者,茎叶只是覆盖在她的身上,她就如此难受,你却是差点被茎叶扎成筛子,而且还是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什么叫‘只是受了点伤’!你差点就万劫不复了知不知道!你自己说说,如果你今天有个什么,算是谁的罪业?”   “这是两回事,而且我说过,这次是意外……”   “你骗鬼啊!哪里会有准备得那么周全的意外?我承认我不聪明,但是你不可以把我当傻瓜!你知不知道,你施术的时候,我魂儿都差点吓飞了,可是我必须坐在那里,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吗!你问我为什么说那些话,我就是想看看,如果大家都清楚这一切的话,会是怎样的表情,会不会比我更冷静?”   “阿玉,我说最后一遍,这次真的真的是个意外……”   “去你的意外!”玉人方猛吸了几口气,忍住继续骂人的冲动,转身冲着门口大吼:“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们也该听够了吧,要上药、包扎、端药的都赶紧点!那个因为‘意外’差点死掉的某人,伤口真的裂开……”   话未说完,门开了,芊媚端着药进来,子凌紧跟其后,紫宸和镜月站在门口,脸色黑得跟阴天的晚上差不多,玉人方出了屋子,顺手关上房门。   子凌对于这次的事情是否是“意外”毫不在意,再次包扎时,他在给芊媚的药粉里“意外”地多放了一倍的止痛草粉,让方筱竹的伤口麻痒难忍;芊媚在包扎时“意外”地用错了药布,好容易痒完一遍的伤口,又上了一遍药……   好容易折腾完了,方筱竹想死的心都有了,恨不得挨个抓过来重述一百遍“真的是意外啊”,可惜早就没有那个力气了。因为众人的“意外”,方筱竹昏睡了好几天,回到奇斋之后也一直昏昏沉沉的,似乎是在做梦,又似乎是醒着,恍惚间又梦到了之前病中的那个梦境,那个人应该不是樱月吧,为什么一直出现在病中的梦里呢? 正文 第10章琉璃泪   “伤口还没好,又乱想什么呢?”紫宸递过药碗:“今天有空过来瞧瞧你,刚好遇到芊媚,她不让我进来,怕我打扰你休息,我就顺手抢了她的活计了。别动别动,我拿水给你漱口,这药也太难闻了,亏你喝得下去,不过啊,你这次确实有些过了,让子凌教训你一下也好,长长记性。哎,你还没说呢,刚刚在想什么呢?”   “我梦到一个人却不知道是谁,只知道这人与我极为熟悉,可以无话不谈,但是这人是男是女,容貌如何,我都不记得了……”   “是醒来后不记得还是在梦里就不记得了?”   “在梦里见到的时候就是那样了,面目模糊,没有声音。我只记得那个人很瘦,下巴很尖,硌得我肩膀都疼,然后那人就哭了,没有声音的哭,泪水很烫,比发烧的我还要烫。我一直都记得这个梦,而且病中的时候也经常做这个梦。我常想,这个人会是谁呢,趁着我生病的时候来,只是抱着我哭。如果这是梦,我记得未免太过清楚,那种被硌到的痛,被热泪灼到的感觉未免太真实了。如果这不是梦,为什么我会看不清那人是谁?”   “我只能说,若是梦,你苦究无益;若不是梦,那人既如此舍不得你,终有一日会来见你,你现在苦思还是无益。病中多思不利于康复,等会儿燃上点安神的香料,你早点歇着吧。”   “嗯,谢谢你听我说这些,还有,这毕竟是梦,别跟他们说,我怕子凌再给我加药。”   “你好好休息,早点康复才是正经,不过病了几日,怎么连性子都变了?哦,差点忘了,我要的那几样东西,先不急,待你大好了再慢慢寻吧。”   “哎?可我已找齐了,东西都收在阿玉那里了,你回去时别忘了带走,里头有几件很是凶险,我封得严,你开时小心些。时辰不早,我就不留你了,回去的路上,多加小心。”   “我有分寸,你歇着吧,我得空了再来。”   “紫宸,我有件小事想拜托你,那日救我上船的女子,你可还记得?帮我找到她,不必动用你的暗卫,只让你在各地的商号稍加留意就行,既不用查她的身家,也不必追她的形迹,只告诉我她是否安好就可以。”   “嗯,我记下了,你睡吧,我去找玉人方。”   几天后,方筱竹收到了紫宸的一封短信:已通知,无音信,小心将养,三日一信。   方筱竹看完信,皱眉想了一会,之后就将信笺丢进了身后的花丛,一条灰黑色的藤蔓一甩,信笺就成了碎片飘落在花叶间,只一会功夫便消失不见。   玉人方端着药汁过来:“又在想什么呢?坐了半天了,有什么想吃的没有?刚才芊媚差人送了熬好的补品过来,都是按照你的喜好做的,我给你端过来还是你回房里吃?”   方筱竹放下药碗:“喝这个就很饱了,哪还吃得下去?等会儿吧,今天日头不错,你把咱们屋里的门窗都打开,晒一晒也好,也祛病气。说起来,阿玉你身体真好啊,从来不生病的。”   “是你身体太差,本来身体底子就差,还不好好保养……”   “今天天气真不错,晚上的月色一定也很好,我房里那盆星光草也许该移到院子里了吧,算了,还是等天气再暖和一点吧。”   “哼,顾左右而言他,你这是心虚了么?”   “阿玉,你最近对我是不是太过严苛了啊?以前你不是这样的,无论我做什么你都很支持我的……”   “是啊,那是因为你之前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种‘意外’,虽然以前也做过很多让人担心的事情,但是哪次都没有这次出格!居然让我们看着……算了……”   “嗯,你说算了的啊,不准秋后算账,你是奇斋老板,说话要算话。”   “这没问题,不过既然你说那是‘意外’,我就相信那是真的意外,不过所谓的意外,就是没有第二次的,你也明白吧?”   “那当然!你以为谁会傻到再被扎成筛子啊!”   玉人方瞄了她一眼:“说好了,这是最后一次,如果以后再犯,别怪我不客气!”   方筱竹一记白眼丢过去,看着玉人方走远了,才从袖袋里摸一个荷包,抽开软绳露出里面那个有些脏兮兮的盒子来:“今天天气很好,和我一起晒晒太阳吧,没关系的,不要一直道歉,我又没什么事。当初订立契约之时,一切早已约定分明,如今谁都没有违约,结果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是好歹能安稳收场,我已是非常高兴了。天气真好啊,我遇见你们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好天气呢,你们想睡了么,愿你们能梦到一起……”手指慢慢收紧,黑暗包裹住盒子……   方筱竹将手上的荷包慢慢向身后递过去:“送回原来的位置,不要被阿玉发现,等会儿有燕窝给你们吃哦,好乖。”   一条微微有些透明的浅碧藤蔓缠住荷包后缩了回去,方筱竹倚在躺椅上,透过透明的琉璃屋顶看着冬日特有的静朗天空,阳光洒在身上非常温暖,一种舒适的倦怠感席卷全身,暖暖的花房里,畏寒的植物们开放着鲜花,散发出阵阵怡人清香。   玉人方提着小食盒进来的时候,就见方筱竹睡得安稳非常,各色花草的枝叶花朵在躺椅旁边缭绕,不让旁人接近。玉人方无奈叹气,将食盒挂在躺椅旁边的蔓藤上,轻手轻脚地出了花房,心里想着,也许该让子凌来看看,这也太能睡了吧。   方筱竹双唇轻动,继续闭目躺着,任由那些调皮馋嘴的花草用枝叶碰开食盒,只等里面的美味凉透了就大快朵颐。花草散发出的愉悦香气,晒在身上的暖暖日光,惟愿流年安稳,岁月静好,方筱竹想着笑着,慢慢沉入梦境。   天气慢慢回暖,花房里的植株数量每天都在减少,相较于温暖湿润的花房,花儿们似乎更喜欢在晴空下享受光的照耀和风的吹拂。方筱竹正盘算着何时更换花房基石,好让畏热的植物也能进入花房继续生长,一双温热的小手就攀上了袖子。方筱竹一惊低头,一个三四岁大小的幼童靠着自己的躺椅踮着脚费力地抓住自己的袖子,看到筱竹终于注意到自己了,便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来,圆胖的脸上两个小酒窝,非常可爱。方筱竹也笑了,伸手轻拍了下孩子那圆滚滚的小屁股。小孩子歪着头,疑惑地看着筱竹,自己伸手揉了揉被拍打过的地方,然后继续用两只手抓着筱竹的袖子,蹬动着两条小腿,看样子是想爬到躺椅上去。方筱竹由着孩子玩得高兴,继续思量花房事宜。   玉人方匆匆走进后院,就看见方筱竹在躺椅上晒太阳,一个圆滚滚胖嘟嘟的小娃娃扯着她的袖子玩得不亦乐乎,玉人方扭头看着院子花圃里那个明显是刚刚弄出来的土坑无言,无奈之下,只能拿了花圃旁边的花铲进去填平那个土坑。好容易弄好了,方筱竹终于结束了神游,愣愣地问她:“阿玉,你做什么呢?”   “把花根的坑给填上啊,不然晒到其他花根可怎么办?他们现在都能动了,也许再过不久都能跟那孩子一样化成人形。你身边那孩子是今早刚成形的吧,给起了名字了没?”   “嗯,刚刚成形的,可是也太小了点,看样子得先放在咱们这里养一阵,等到他能自己走路、说话的时候再送去芊媚那里。刚刚我还想,是不是该把他打回原形,让他在土里多长几天,不过这孩子灵力不错,竟然受住了我那一拍。既然你把花坑给填好了,就让这孩子在奇斋多住几天吧,好好养养也是一样的。”   “嗯,名字呢?”   “就叫琉璃吧。”   “男孩叫这个名字?”   “嗯?花妖又不是花中精灵,一开始是不分男女的,况且这孩子样貌清丽,若是男孩怕很难养,叫个女孩的名字略修一修也好,待他长大成人之后再为他改个相称的名字吧。”   “琉璃是什么花?”   “嗯……”方筱竹愣了下,迟疑道:“时间有点久,不太记得了。”   “这倒也是,咱们这花圃的花真是不少呢,有些花到现在也不会动,更别说是如琉璃一样修成人身呢。琉璃也是你出门的时候,遇到的吧?”   “嗯……你怎么到后院来了,不用顾店了?”   “啊!”玉人方一愣,随即吼道:“我把如淼忘在店里了,她说有事要见你啊!我说你在后院休息,她说不敢放肆打扰,我只好进来找你了!”   玉人方话未说完,方筱竹早已穿过院子,向前店走去,留下玉人方和琉璃互瞪。琉璃盯着玉人方看了一会儿,就转着小脑袋四处寻找方筱竹,小手还不停地拍打着躺椅,做出抓握的样子。玉人方蹲下说道:“你找筱竹哦?她走了,不在这里了,我陪你玩好不?”   琉璃又盯着玉人方看了一会儿,然后继续找方筱竹,反复几次之后,大概是明白方筱竹真的不在这里了,一仰头:“哇哇”大哭起来。玉人方慌了手脚,只得先抱起来哄,哪知这一抱起来,孩子哭得更厉害了,那双一直试图抓住什么的小手立刻就揪住了她的一绺头发,使劲地拉扯。玉人方疼得眼泪都要流出来,还不能生气:“琉璃不哭,好孩子,乖哦,先放开我的头发,啊痛痛,松手哦,我求你别哭了行不行?哎呀哎呀,你轻点啊,要扯下来了!啊,痛死我了!筱竹救命哪!”   如淼放下茶杯,笑了笑:“姑娘的手艺真好,每次过来都能吃到好东西呢。”   方筱竹也笑:“你爱吃就好,厨房里还有,等会儿让阿玉包些给你。你不用推辞,就算你不吃了,挽香园里也有人要吃的,而且你经常在外奔走,带些爱吃的食物在身边也是好事。你们小姐拜托的事情我记下了,过几天办妥了自然告诉你们的。”   “如淼代小姐先谢过方姑娘了,另外还有一件小事,是如淼回来的时候在路上遇到的,方姑娘见多识广,可否为如淼一解疑惑?”   “真要说见多识广,我还不如你呢,我去过的地方怕是还不及你的一半。罢了,你且说来,若是我知晓的,自然告诉你就是了。”   “这次出门办事,途中遇上暴雨,路途无法通行,我便改道从其他地方穿行,经过黑甲山的时候,看到一直以来都光秃秃的山上,长满了一种透明的花草。当时还是满月,整座山就像是罩上了一层琉璃,虽然很美,但是总觉得毛骨悚然,再加上我急着赶路也未能细看……”   “筱竹啊,救命哪,痛死我了啊!”玉人方魔音绕梁,从后门冲了进来,怀里抱着的琉璃哭声一点不比玉人方的喊声小,方筱竹扶额叹气:“阿玉,你就不能再坚持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