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醉垂鞭   漠漠黄沙,遥遥山麓。   一片荒芜的大地上长满了荒原上最常见的野草,芨芨草随着大漠里的风左摇右摆,身不由己。   这是朔方附近的一处荒野。   除了前方不远处的帐篷,一簇一簇,整齐的排列着一定的方阵,其余,只剩那些倔强不倒的芨芨草。   一阵风呼啸而过,帐篷附近的旗帜发出了“啪啪”的响声,打的旗帜上面黑色的“卫”字格外的肃穆。   一个身穿青衣的女子,亭亭而立。   一片灰黄的大漠中,她身上的一抹绿意,染得整个天地都不忍移开视线。黄沙是大漠里面野性、死亡的呼唤,那女子身上的绿色便是大漠里生命和美丽的象征。   女子机灵的看了看左右,掀开一个帐篷的门帘进去了。   “二哥?二哥?”女子不敢大声,只能压低了声音叫着。   忽的暗处闪出一个人影,一把抱住了女子的腰,女子啊的叫了一声,却面不改色地用手肘狠狠捅了一下面后人的腹部。   “最毒妇人心!”身后人发出男子嬉笑的声音,话虽带着不满抱怨,可声音里却尽是嬉笑玩闹的意味。   女子忙的转过身拉开了抱着自己的男子,“二哥,你找我来有何急事?我还要去照顾那只小羊仔……”   男子打断了女子,“阿蓁,自打我们随着汉人的军队,好几日未骑马了,我实在手痒,这才来找你。”说罢讨好的扯出了一个笑脸看着妹妹。   被叫做阿蓁的妹妹微微皱眉,往后面看了看才说:“大哥可是交代了的,随着汉人,我们可不许透露自己会骑马。”说罢见哥哥还要说话,又补了一句,“汉家的女儿可不会骑马。”   男子哼了一声,“你不就是汉家的女子,不也会骑!”   “我们虽是汉人,可自小都随着娘在西域,可不像汉人。大哥说的对,眼下大汉与西域、匈奴战事吃紧,我们若是被误认做了匈奴人,那可是要命的!”   男子抱着手臂,嘟着嘴说:“好不容易等大哥不在,没想到阿蓁也变得缩手缩脚了。不过是骑马,这方圆百里哪里见得到别人,全都是大哥胡说的话好来诓我们。”   女子微微叹口气,嘴角露出笑意,“好好好,随我来。”   男子立即笑出来,跟着阿蓁就出了帐篷。   两人猫着腰,一副小心的模样牵了两匹马偷偷摸摸的往没有人烟的地方去。   等走远了些,男子翻身就上马,一挥鞭嗖的就窜了出去。   “二哥!”女子一跺脚,只好翻身上马,急急打马去追。   金色的阳光倾泻而下,在大漠里晕开了一层一层芨芨草汇成的麦浪,随着风一卷、一卷的浮动着。   两匹骏马奔驰而过,马蹄所到之处将芨芨草重重压下,带起了泥土,飞扬着畅快的旋律。   阿蓁本还想劝住兄长,可一上了马背,看到这久违的广阔的天地,不再是那一方帐篷和几只温驯的绵羊,她也心动了。两人扬鞭打马飞驰在大漠里。   马速渐渐慢下来。   “二哥,你说……大哥为何要我们随着汉人?”阿蓁好似有些心事。   男子脸上带着少年特有的爽朗,侧头看了一眼妹妹,“娘死前要我们回到大汉,做一个真正的汉人,我猜大哥许是因为这个。”   阿蓁带着怀疑之色看着兄长。本来信心十足的男子也被她看的心虚。两人都面有犹豫之色,想来是想起了因饥荒而饿死街头的娘亲。   元朔五年,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   可不论是朔方里的百姓还是城外的贩夫走卒,乃至整个大汉疆域和周边小城,没有一个人愁眉舒展开的。   大汉连年征战,赋税比起文帝景帝时繁重了不少。食不果腹已经是家常便饭,更有甚者一家老小活活饿死。不少人为了不饿死,不少人不但变卖家产,甚至卖女卖子以换一口稀粥填饱肚子。   听闻在少陵原还有人吃人的景象!   阿蓁打了个颤,嘤嘤说:“饥荒死了很多人,若不是在朔方遇上了卫将军,只怕我们也……”   男子呼出口气,却说:“卫将军待我们兄妹三人有恩,我本想随军跟在他身边,替大汉打走匈奴保家卫国,可大哥不让,也不知大哥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大哥自不会害我们。”阿蓁弯下腰随手扯了一根芨芨草。   “你不懂男人的心思。”   阿蓁听了,扑哧地笑出来,眉眼弯弯,黑黑的眼睫毛变作了两只毛茸茸的小虫,白皙的脸上虽有污渍,却依旧挡不住她的美丽。   阿蓁捂着嘴笑的咯咯咯,说道:“你倒是知道男人的心思了?想拿了兵器上战场?”   男子听出妹妹的打趣,做了个鬼脸便打马往前跑,“追上我就请你喝马奶酒,追不上,今日就你刷马!”   阿蓁立即喊:“你使诈!赖皮!”却也不敢耽误,匆匆加了马肚子去追。   两人不知不觉就跑远了。   阿蓁自小会骑马,为了讨口饭,不时还要扮作男儿去讨生活,所以骑马可不差昂藏男儿。   但阿蓁长得极其漂亮,娘亲和兄长为了不招惹麻烦,终日让她不是扮作楼兰人戴上面纱,就是扮作男子,或是抹了伙房灶台的灰涂抹在脸上。   一个貌美女子自毁容貌本该极其不愿,可阿蓁却也不在乎这些,反倒越发的不讲究打扮了。   跑了一会儿眼看着要赶上二哥了,却忽的听见身后有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听起来还不少,至少有七八人。   阿蓁忙的回头去看,只依稀看得见太阳落山的方向跑来了一匹黑马,上面坐着一个黑衣的男子。   阿蓁心惊,担心是附近残余的匈奴人,匆匆叫:“二哥,有人!”   男子回头看了一眼,皱眉说:“快走,我们赶回去。”说罢奋力打马,却没有了先前的玩闹之色。   两人虽是极力的策马,可眼看着后面的马队越发依近。看来他们的马脚力不差,御马之术也不差。   得得得得……   阿蓁看见落后在自己身后、护着自己的二哥被七个男子围了起来,无奈跑不了。   阿蓁心急如焚,立即拉住了马头,往回赶。   阿蓁匆匆驾马,顾不得女子的优雅,奋力的抽马,双腿紧紧夹着马肚子,身子前倾,整个人贴在了马背上。   待跑近了,阿蓁一看有八人,全是男子,立即伸手在脸上又是一通胡抹,这才开口叫:“二哥!”   阿蓁拉住了马,停在众人不远处,马儿焦躁的来回走动,却没有往前。阿蓁紧张的看着这八人,看穿着打扮好似是汉人,可他们骑术这样好,又突然出现在这里,实在不像汉人。   领头的一个长着大胡子的男子抬起手,用握着马鞭的手指着阿蓁问:“你们是什么人?”   说的是汉话,应该是汉人。   阿蓁扫了一圈众人,看了一眼二哥,唯唯诺诺说道:“我们是附近的汉人,他是我阿哥,我们来赛马的。”   一个年级稍长的男人有些狐疑,“赛马?此处是汉军驻扎的地界,你们不知道?”   阿蓁想着要不要说出自己就是在军中的人,正犹豫,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策马来到众人前方,站在了阿蓁和众人之间,“你是汉人?”   男子约莫十七八岁,剑眉星目,虽是少年,却比方才的两个人都令人生畏,平添几分霸气和冷傲。 正文 第2章饿死了   阿蓁本能的有些怕他,微微颔首,顿了好一会儿才补了一句,“我阿哥也是汉人。”   男子微微挑眉,眼中透着探究和一抹打量,“汉人可不叫兄长作阿哥。”   阿蓁咬着唇,眼珠来回转动,想着如何解释。   少年却微微摇头说:“我们也是附近的汉人,碰巧遇上你们,随口问几句,你无须紧张。”说罢少年眼中竟然透出了一丝笑意。   阿蓁松了口气,忙说:“既然如此,我们就告辞了。”说罢就向二哥使眼色,准备打马离开。   不知为何,阿蓁总觉得这几人并非寻常人。且不说这几人的打扮贵气,举止不凡,这少年的冷厉眼神就不一般,再单论这几匹好马良驹,也该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不知姑娘可有兴趣与在下赛马?”   阿蓁愣了愣,这才明白少年是在和自己说话,回头去看,少年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笑容却没有进入眼中。他黑色的眸子依旧充满了戒备和冷漠。   二哥策马过来,连连点头说:“好!阿蓁可不输男儿!”   长着大胡子的男人笑起来,“爽快!在下姓赵,若是姑娘能赶上……我家这位兄弟的马尾,我身下的这匹好马就赠与姑娘!”   二哥一向是爽快的性子,历来是“人敬我一分,我敬人一丈”,拱手说:“在下李广利,这是小妹李蓁。看几位出手不凡,今日能与几位赛马,倒也不虚此行。”   阿蓁没有来得及阻止哥哥说出姓名,在心里叹口气,难怪大哥总说二哥缺心眼。   “李蓁?”黑衣少年微微侧目看着阿蓁。   阿蓁有些羞,急急问:“你又叫什么?”   少年笑而不语,忽的说:“你追上了我,便告诉你!”说罢一夹马肚子窜了出去。   阿蓁不敢怠慢,立即追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停下了狂奔,都拉着马慢吞吞的小跑着。   阿蓁眉眼间透出笑意,有几分得意的笑说:“方才姓赵的大哥说了,我若是赶得上你的马尾,便送我一匹好马,如何?”   男子瘪瘪嘴,“他说的话,你当找他要去。”   “你们言而无信!”阿蓁急急说。   男子轻笑,笑睨着阿蓁说:“我倒是少见如此爱马的汉家女子。”   阿蓁不屑的哼了一声,“我爱的不是马,是这里广阔的天空白云和最无拘无束的自由畅快。”   男子嗯了一声,看着有些微微出神的样子,注视着前方没有再说话。   忽然前方一声呼喊,两人一起看去,阿蓁只看见一个黑点朝这边跑来。   是人!   阿蓁看了一眼男子,“是人。”   还不等男子说话,阿蓁匆匆策马朝着来人跑去。   男子还未来得及阻止,只好有几分好笑的看着阿蓁的背影,罢了,也策马追去。   待跑近了些,阿蓁拉住马,跳下了马背,朝着来人跑去。   那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浑身的污泥,跌跌撞撞的朝着阿蓁跑来,跑近了些却砰的摔在了草地上。   阿蓁吓了一跳,忙的跑过去扶他,“慌什么,你怎么了?”   少年一把揪住阿蓁的衣袖,黑黝黝的眼中透着恐惧,阿蓁被震慑住了。   那是她见过最可怕的眼神。   他眼里好像有一个没有尽头的深渊,黑的不见底,里面透着死寂一般的荒芜冷漠。   他支支吾吾说:“救,救我……”   阿蓁听得不真切,“什么?”   少年张着嘴,好似还要说话,却发不出一个音,一只手死死拽着阿蓁的衣袖,一只手捂着肚子,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不再动弹。   直到赛马的黑衣男子上前来说话,阿蓁才从惊吓里出来,猛地喘气,看着怀里已经不动的少年。   “死了。”黑衣男子上前查看,得出结论。   阿蓁瞬间被恐惧包围。   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死了。   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死在自己怀里了。   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死在自己怀里了。   黑衣男子蹲下面,看着阿蓁说:“松开他罢,应该是朔方逃过来的人,是饿死的。”   他的声音里面没有一丝的伤心,阿蓁心发颤,忽的有些害怕,又有些怒气,说道:“这是一条人命,你一句话就结果了他?”说罢又自言自语说,“对,你不会懂。”   像他这样的富家子弟,只怕一辈子也体会不到百姓的苦。   男子却说:“也许我比你懂。”   阿蓁侧头看着黑衣男子,见男子淡淡看着自己,并没有因为自己方才的失礼而生气,说道:“不是我不愿意松手,是他。他怎么能放开他求生的希望……我多想,我可以救他。”   阿蓁说到这里鼻子一酸,扭开了头。   黑衣男子也沉默了。   阿蓁伸手去拉怀里的少年,他却死死揪着阿蓁的衣袖。阿蓁狠下心去扳开他的手指,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那一个一个,美扳开一个都撞得阿蓁的心发颤。   这几日随在汉军身侧,听着卫青大将军一路击败匈奴大军,打的右贤王无处可躲,右贤王最后索性带着妻子逃走了。   当今大汉天子第四次征讨匈奴,再次完胜。   等待着大汉的也许是难得一见的疆域扩充,等待卫将军的也许是数不尽的功名利禄。   可坐在未央宫内的那个人,他高高在上,又如何看得见脚底下的百姓究竟如何了?他目光高远,看着的是朔方外面的广阔天地,所以他看不见眼前。   阿蓁自幼有娘亲和大哥教导、熟读古书,虽是女子,却对这些事格外上心,想到这里,看着眼前的景象,越发的心伤起来。   “一场战争,究竟何时才是尽头?”阿蓁感叹。   “会有结束的一日。”   阿蓁苦笑。   黑衣男子伸手拉少年的手,却也是拉不开。最后无奈的带着苦笑说:“他实在拉得紧,若是不介意,我便割下你的衣袖了。”   阿蓁点头。   男子拔出匕首,割掉了一段阿蓁的衣袖,少年的手啪啦掉在了芨芨草上。男子这才扶着阿蓁的手肘站了起来,看阿蓁脸色不太好,“你若是不舒服,可以稍稍休息再回去。”   阿蓁正要摇头,只听见二哥的喊声:“阿蓁——”   忙的仰着头去找,挥手说:“这里!”罢了看向黑衣男子,淡淡的扯了扯嘴角,“你确实骑得好,担得起毛胡子大哥的夸赞。好马我就不要了,劳烦你替我葬了这个小兄弟,不要让他做了孤魂野鬼。”   黑衣男子很爽快,“好。”   阿蓁感激的朝他点点头,转身上马,朝着二哥声音的方向跑去,却不愿打马快跑,微微回头看男子。   他站在原地,漫漫芨芨草没及他的腿上,他却巍然不动,立于天地。   阿蓁心中浮出一股暖意,朝他挥手。   男子微微动了动身子,没有朝阿蓁挥手,却喊道:“我——姓——霍——记——住——了——”   阿蓁随着李广利匆匆回到营地,两人一开始都是愁眉不展,却各怀心思。   沉默了一会儿,李广利看着阿蓁不高兴,笑问:“怎么?想着今日那个少年?”   阿蓁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说:“我在想今日不该推掉那匹好马!若是得了来,说不定卫将军就相信你能杀敌,就肯收你入羽林军了。”   李广利啊的叫了一声,“你的意思是你赢了那小子?”   阿蓁嗔道:“那怎么可能!他可不是寻常的人,毛胡子大哥说我赶得上他的马尾就算胜了,可不是狂妄之语。” 正文 第3章欠了温香阁的钱   说着就想起和黑衣男子在大漠里赛马的场景,不自禁想起他的脸和他说的话,想着想着,忽觉得自己一个女子竟对男子念念不忘,好不知羞,忙的不敢再想。   “你没有胜了他?那你还一身狼狈……还以为你拼了命呢。”李广利揪起阿蓁割开的衣袖,有些打量的神色。   阿蓁不敢多想,忙的说:“少打趣我,天色不早了,若是大哥回来了,你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向他解释。”   “我不怕,有你呢。”李广利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阿蓁看他这样,真是哭笑不得。   两人说说笑笑的打闹着回到营帐,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下,一边打闹一边进了帐子。   却看见大哥李延年板着脸正坐在帐中。   欢声笑语立止。   “大哥。”两人都是低着头走了过去。   “跪下。”李延年的声音不紧不慢,没有压迫,却也没有暖意。   李广利只好乖乖跪下。   阿蓁正想跪下,李延年却说:“你站着,我问你几个问题你便回去早些休息。”   阿蓁有些庆幸,连连点头说:“大哥只管问。”   “你五岁时,被小月氏的小乞丐欺负,可还记得此事?”   阿蓁点头,“记得。”顿了顿,见大哥不说话,只好继续说,“因爹爹是胡人,娘亲是汉人,所以我长得比汉人棱角分明些,比胡人又多了几分珠圆玉润。他们以为我是汉人,所以欺负我,而在西域的汉人却又觉得我是胡人,也欺负我。受了委屈,我就躲在衣柜里哭,那时候大哥找到我,告诉我,我长得是什么样不重要,我需要记得自己一辈子都是汉人,我的这里是汉人。”阿蓁说着就指了指自己的心。   李延年听到阿蓁这样说,稍稍缓和了些神色,又说:“阿蓁……你……可记得娘死前的话?”   阿蓁点头,这一次却直接说起来,“永不会忘。娘要我们做回汉人,堂堂正正的做一次汉人。所以大哥才带着我们一路追随卫将军,是么?”   李延年叹口气,紧紧握着酒鼎,看着地毯却不说话。   “大哥,我只有你和二哥了,你……”   李延年打断阿蓁,“阿蓁,你可会恨大哥?”   这问题问的突然,阿蓁笑了起来,“怎么会!阿蓁爱你还来不及。”   李延年带着捉摸不透的眼神看了阿蓁半晌,久久,终于说:“你们都出去罢。”   李广利本以为会被教训,却不想什么也不说就可以离开,自然欢喜的立即起身,拉着阿蓁就走。   半月后,阿蓁和两个兄长随在汉军军中,跟着浩瀚的队伍来到了她梦中才见过的地方——长安。   在汉军中,一个个赶路的夜晚,阿蓁扮作男子跟在二哥身侧,坐在火堆旁,听着那些羽林军的将士们说着家乡长安的一切。   那里有雕栏玉砌的亭台楼阁;那里有香醇可口的美酒美食;那里有八马并骑的宽阔大道;那里有国色天香的娇美仕女。那个叫做长安的地方,有着这世间最华美的东西。   阿蓁想着,自己很快就要亲眼看见这一切了。   浩浩荡荡的车队停下了,阿蓁有些好奇,踩着马踏仰着脖子往前方看去。   一个中年男子手捧着一个正正方方的盒子,低着头走到了最前方。   他身前急急下马的人正是卫青卫将军。   卫青乃是当今皇后卫子夫的兄长,阿蓁虽站得远看不清卫青的面貌,却看得见他英挺的身姿,看得清他顶天立地的男儿气概,这几个月虽跟在他的军中,却难得见到他,此时看见恩人是这般英姿,不禁心生几分崇敬和敬爱。   “卫将军,陛下特派微臣持大将军印,拜您为大将军!”   那个手捧盒子的人朗声说完,将手中的盒子高举过头,跪在了卫青的眼前。   阿蓁心中震惊,还想看卫青的反应,却被人拉回了马鞍上,“不该看的就不要看。”   阿蓁听出是大哥的声音,只好乖乖坐了回去。   “大哥,汉朝的皇帝很器重卫青将军,是不是?”阿蓁低声问。   李延年看了一眼阿蓁,颔首,“收复朔方郡、击退匈奴不止,卫将军替大汉朝打下的疆土,陛下和百姓们都看着的。卫将军出身不好,虽是马奴,却一心为国,此等大丈夫保我大汉,实乃大汉之福。”   没错,一路行来听闻了不少卫青将军的事迹,他当得起“大将军”的名号!   “可这大将军印却不知道该不该收。”李延年却补了一句。   “为何不收?”李广利走在一旁问。   李延年有些不耐烦的看了一眼李广利,这个二弟只知玩乐,不读书、不练武,真是不如阿蓁这个女子。   “许是因为‘功高盖主’?”阿蓁猜测。   李延年有些惊讶,心中却也欢喜,看着聪慧的小妹一笑,“你若是男儿就好了。”   阿蓁想到范蠡“飞鸟尽、良弓藏”的故事,猜测如斯,可卫青毕竟是良将,当今的陛下也毕竟是明主。想来这番比喻也不过是各自的揣测罢了。   卫青接了绶印,感动地泪流满面。   元朔五年,武帝遣卫青击匈奴右贤王,大胜而归,拜卫青为大将军。   阿蓁随着兄长进了长安,大哥不知在何处找了一家院子,虽没有想象的那样好,可比起风餐露宿,已经好过百倍,三人便住了下来。   阿蓁正在看书,李广利急急跑进来,还不等阿蓁说话,满脸的飞扬神色说:“你可知道此次大战陛下赏赐了卫大将军和一众从将什么?”   阿蓁摇头。   “卫青大将军就不说了,府里的赏赐已经是皇恩浩荡数不胜数。连随军的副将也一并赏了!公孙敖封合骑侯,韩说封龙頟侯,公孙贺封南峁侯,李蔡也封了乐安侯。就连赵不虞都封做了随成侯。”李广利的脸上张扬着男儿欲杀敌卫国的渴望。   阿蓁点点头说:“早就听说当今陛下是名主,果真如此。”   李广利兴致很高,坐在桌案旁就开始说卫青如何胜了匈奴,说的吐沫横飞。   阿蓁却也听得很入迷。   两人一个正坐煮茶,一个歪斜着身子拿着茶杯不停地说着。兄妹俩脸上都带着一样的神色,温馨而美好。   忽的,门一倒,几个壮汉横冲直撞就进了屋子。   阿蓁吓得跳起来,李广利挡在妹妹身前,厉声问:“你们是谁?”   壮汉不理会李广利,看了一眼阿蓁,两个人冲着阿蓁就走过来,抓起阿蓁的手臂就往外拖。   “你们做什么?做什么?”阿蓁失声惊叫,“二哥!二哥!”   李广利上前要拦住他们,可被一个壮汉一脚踢中胸口,撞在了桌案上,额头霎时血流不止。   “二哥!”阿蓁尖叫,“你们做什么!天子脚下竟然要杀人吗?”说着就要冲过去,却被其中一人一拦,那人朝其余几人使眼色。   那几人立即将李广利提起来,用刀指着李广利的眼睛,一人说:“欠了温香阁的钱,那就是自找死路!”   “温香阁?”阿蓁看着李广利问。   李广利被打的鼻青眼肿,嘟哝道:“前日我去,去,去温香阁喝了些酒……”   “二哥!眼下仅凭大哥去打杂过活,你竟然还……回头大哥回来了你看他饶不饶你!”   李广利急急说:“阿蓁,我……”   “这是你妹妹?”一个男人打量着阿蓁。   李广利看他们不怀好意,吼道:“做什么?我一人欠钱与她无关!” 正文 第4章三十两你就要把我卖掉   一人哼道:“有几分姿色。你也知道,闻香阁做的是歌舞坊的生意,你这妹妹若是能唱能舞,何不到温香阁来?”   李广利心思灵敏,立即会意,连连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几位再给宽限几日可好?”   那几人互看了几眼,将李广利和阿蓁都推倒在地,再三恐吓说明日会再来,这才走了。   阿蓁见他们离开,默默起身收拾着地上被砸碎、摔坏的物件,一言不发。   李广利赔着笑脸凑上去,说道:“阿蓁,眼下日子不好过,你若是能到闻香阁去跳舞,那就真是……”   阿蓁扭头瞪他,他讪讪收住了话头,阿蓁这才转回头继续收拾残局。可李广利还是不甘心,一边跟在阿蓁身边,一边想着如何劝妹妹。   “阿蓁,你听我说可好?”   “阿蓁,闻香阁是歌舞坊,只是跳舞卖艺,与娼妓坊不同,你无须怕的。”   “阿蓁,等我还了钱,你想回来我绝不拦着你!”   “多少?”阿蓁突然问。   李广利问:“什么多少?”   “我说你欠了温,呃,什么阁的,多少钱?”   “是温香阁。欠了……欠了……”李广利吞吞吐吐不肯说,阿蓁扭头抬着坏掉的桌案要出门,李广利一把扯住阿蓁,说道,“三十两。”   “三十两你就要把我卖掉?”   “阿蓁!你说的是什么话!”李广利急了,“那好,那你不去了,明日我就等着他们打死我,到时你去报官兴许还能要些银子回来。”说罢,李广利一屁股坐在了地毯上。   阿蓁看李广利气得脸通红,心知自己说话重了。二哥虽然爱惹事,可绝不会害自己。他一贯都是有话就说,方才开口劝自己也不会拐弯抹角,还是有什么说什么。   蹲下面,扯了扯李广利的衣袖,低声说:“二哥,是我说错了。”   李广利看一眼阿蓁,道:“知道了!钱的事我再想法子。”   阿蓁道:“我们告诉大哥罢,大哥定能有法子。”   “不行!大哥准会打断我的腿!”   阿蓁也知道,大哥一直恨二哥不成气候,若是知道二哥欠了钱,还让人追到了家中来,只怕真会气得打断二哥的腿。   李广利拉着阿蓁站起来,拍了拍两人身上的灰尘,抱着那个坏掉的桌案往外走。   都是自己一时贪图享乐,这下子不但害了自己,还牵累了兄长和妹妹,真是丢脸!   李广利一边责骂自己,一边往院子里走,忽听见身后的人说:“我愿意去温香阁。”   砰。   桌案掉在了地上,李广利愣愣回头,却看见阿蓁脸色淡淡的微笑。   温香阁,长安城内最有名的歌舞坊。   高祖当年进了长安后这温香阁就在这里了,多少岁月过去,未央宫内的明主换了一个又一个,那龙椅上的风云变幻轮轮回回不知多少次,温香阁依旧如昔。   阿蓁跟着二哥走到温香阁中,温香阁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华丽。   没有金碧辉煌的绚烂之感,反倒是四处清雅素净;没有寻常歌舞坊的浓香之气,坊内清清淡淡地飘着果香。   阿蓁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本带着的几分厌恶被温香阁别具一格的动人之处打动。忽的就明白了一些,想来温香阁能在长安屹立不倒多年,是有道理的。   两人在领路人的带领下绕进了后院,院子里种满梅花树,还未开花,只余枝丫,却已经让人觉得美丽。   歌舞坊、娼妓坊的女子多半都喜牡丹之类娇艳的花,可这坊主却种了一院子的梅,想来这温香阁的坊主一定不俗。   “梅姑,人来了。”领路的大叔领着朝屋子喊。   阿蓁紧张起来,看着二哥。李广利朝妹妹点头,是以安慰。   “让她进来。”屋内的人声音温软,一听便让人如坠青云,提不起力。   大叔朝阿蓁说:“去罢,梅姑想见你。梅姑是我们这一行有些脸面的人,温香阁可不收寻常的姑娘,你蒙着脸想来是姿色过人,必得梅姑喜欢。”   阿蓁点头,看向二哥。   李广利道:“阿蓁,我在家里等你。”   阿蓁嗯了一声,理了理面纱和耳旁的碎发,朝屋子走去。   屋内挂着一串串珠帘,阿蓁掀开后往里走,只听见身后的珠帘劈啪声兀自作响。屋内的桌案上放着一顶紫金炉,细细地喷着烟,有一种特别的香气萦绕在屋内。   阿蓁觉得香气独特,便站在原地看着那炉子,看着竟出了神。   “迦南香可助人暖身,效用比沉香好得多,看来你是识货的丫头。”   阿蓁闻言,并不惊讶,却依旧紧张,故作镇定说道:“你怎知我在看的是那炉子里的香料而不是雕花鎏金的香炉?”   梅姑轻笑一声,“做我们这一行,若是连人的心都看不透,又如何讨人欢喜?”   阿蓁回头看去,身后是一个穿着曲水锦绣纱裙的女子,年纪不小,却很妖娆,最特别的是她身上虽有风尘女子的气焰,却不让人心生厌恶。   手中握着一个酒鼎的梅姑一笑,说道:“取下面纱来。”   阿蓁道:“梅姑自个儿就是美人,看来我是要卖弄了。”   梅姑不语,默默饮完鼎中的酒水。   阿蓁也不推脱,抬手将发髻上的簪子连同取下,露出了真容。   阿蓁是第一次这样细心地为自己打扮,水黛画眉、白檀香沐浴、香粉扑面,为的就是让梅姑满意。   梅姑见到阿蓁的脸,脸色大变,先是愣住,继而将酒鼎放下,双手合十相扣,脸上浮出得意的笑。   “听闻西施有沉鱼落雁之容貌,我看今日我是捡到宝了。”   阿蓁闻言,脸微红,垂下头说:“那我二哥的钱……”   “你只管留下学些歌舞,钱的事不必担心。”梅姑笑。   阿蓁留在温香阁期间,除了李广利日日来看望,李延年并不见人影。而梅姑对阿蓁格外重视,不许阿蓁见其他坊内的人,除了请来教授琴艺舞艺的师傅,阿蓁在温香阁近十日以来,竟然谁也未见过。   米粉、铅粉、紫粉、珠粉,珍珠粉、干粉、水银粉、粉水、檀粉、养颜粉、爽身粉、香粉,一样样地看过、用过。   阿蓁捻了捻粘稠的珠粉,问道:“梅姑,我听闻珠粉是宫粉,宫外是哪里找来的?”   “温香阁可不是寻常的歌舞坊,长安城内的天家贵人也会来,有时赏赐了姑娘们便都交给了我收着。时间久了便有这么些了,你喜欢就拿去用。”   阿蓁听她的意思也知道这些东西极其珍贵,摇头说:“我与她们也一样,用寻常的紫粉就是了。”   梅姑一笑,说道:“难得见到个不贪小玩意儿的人。丫头,你这才是成大事的性子。来,我接着领你看胭脂、眉黛。”   阿蓁从没有接触过这些女子的东西,竟然种类这样繁多,看着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阿蓁略有些喜欢起来,学着也来了兴趣。   梅姑亲自教授,加上阿蓁聪慧好学,两人一问一答很快就将女子寻常打扮的物件都学了清楚。   阿蓁见什么问什么,梅姑从不遮掩,有时阿蓁说得对,梅姑也不夸,只是看着阿蓁赞赏一笑。   第二日正在院子里晒金盏菊做花茶,门一开就见李延年站在门边。   阿蓁见李广利跟在李延年身后,一脸的愧疚之色,立即会意,放下手里的金盏菊,朝李延年说:“大哥,你来了。”   李延年怒视阿蓁。 正文 第5章平阳公主   阿蓁心知避不过,也不知二哥这些日子是如何瞒住大哥的,坦白地说:“大哥,温香阁只是歌舞坊,梅姑待我也好。我跳舞换了钱来也好过你挨家挨户替人题字换钱的好。”   “胡闹!”李延年吼。   路过的丫头看两个陌生男子在梅姑院子外吵闹起来,扭头就朝正在见贵客的梅姑那边跑。   李广利忙说:“大哥,此事是我……”   “住嘴!娘若是知道阿蓁到这样的地方来,她定……”   “大哥!”   李延年快步走到阿蓁身前,说道:“阿蓁,随我回去,我会抚琴,他日找到富贵人家教授琴艺便可养活你们,无须你在此!”   身后响起鼓掌的声音,梅姑含着笑说:“难怪她琴艺不错,原是有这样的兄长在家中。你若是愿意留在温香阁抚琴,我便也看在蓁儿的面上留你。”   “哼,不必!”李延年拉着阿蓁要走。   梅姑道:“想在长安城内混口饭吃不容易,今年春天少陵原饿死了多少人想必你也是听过的。令妹貌如天仙、心思通透,我温香阁自当好好供着她,断不会让她受了委屈。你若不放心也大可问问她,我梅姑可有亏待过她一丝一毫?”   李延年看向阿蓁。   阿蓁说:“梅姑待我极好。胭脂水粉样样都是给我最好的,这院子是她的住处,也让我住下了。”   李延年警惕地看向梅姑,“若只是寻常的舞女歌女,想必梅姑不会如此对待,说罢,你有何打算?”   梅姑笑起来,掩着嘴笑了半晌才开口,“天子脚下,再好的去处也比不上未央宫。依我看,令妹的姿色,连长乐宫的……”   “住嘴!”李延年呵斥,气得直喘气。   阿蓁也是这时才明白,原来梅姑竟然要将自己送进宫!   “气归气,我还要说。”梅姑继续说,“雅间里来了贵客,不瞒几位,其中有当今陛下的姊姊平阳公主。机不再来,我花在蓁儿身上的功夫都是为了此刻。荣华富贵就在眼前,由你们选。”   几人听闻都是唬了一跳。   平阳公主!当今,当今陛下的亲姊姊!她竟然就在温香阁的雅间内!   梅姑见他们吓得不轻,柔声说:“我说了,温香阁来了个抚琴妙人儿请公主一看。此刻无人随我去,那温香阁上下几百条人命便顷刻不在。我梅姑一生在温香阁里迎来送往,倒也活够了。”   “你!”李广利气怒。   阿蓁拉住李广利,说道:“梅姑,我……我能与你单独谈谈吗?”   梅姑点头。   李延年却拉着阿蓁摇头。李广利也是急躁地说:“阿蓁,你想进宫?”   阿蓁想了想,摇头,却说:“眼下只怕是由不得我想不想了。”说罢拉着梅姑进屋去了。   “我就晓得你是个聪明丫头。”梅姑赞,一转身坐在了桌案旁。   “梅姑,眼下我们荣辱与共,我也不再遮掩,还请你也不要隐瞒。”   梅姑拿起添香的香盒,一个个打开,开始嗅,“我要的不过是名利,你问罢。”   “雅间……雅间内除了平阳公主,还有谁?”阿蓁吞吞吐吐问。   “没有陛下,你可安心了。”梅姑加了一些香料进去,“陛下哪里是这么容易见着的。”   阿蓁松了口气,缓缓坐下问:“你当真只是为了荣华富贵?”   梅姑抬眼瞪着阿蓁,嗔道:“只是?说得轻松!荣华富贵是这样好求的?你看看长安城内的人,哪一个不想着一夜位列三公九卿?哪一个不想着进宫去住进那椒房殿?可有几人做到了?卫青,一个马奴成了大将军,卫子夫,一个侍女成了皇后,这长安城传奇太多,不少你一个。”   “我怎么能和他们比?”   “有什么不能?”梅姑反问,又说,“我且说实话给你。以我看人的眼光,你若是愿意,只怕长乐宫椒房殿早晚会是你的。但你这些日子住在这里,日日都用同样的茶具,帮过你一丝的点翠,你也处处护着她。你当真以为我梅姑是瞎了?什么也不过问?你这样重情,去了宫里只怕是凶险,可我看你机灵,想来不至于自寻死路,所以才瞒着你做了这些。愿不愿在你。”   阿蓁没想到梅姑看的这样透彻,沉默不语。   梅姑又说,“昔日‘若得阿娇作妇,当以金屋贮之’,如今天下如何?不也是成了卫子夫的么?‘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没听到吗?当年陛下迷恋卫皇后,为的是卫皇后那温柔的性子抚平了他的痛,如今陛下意气风发,只怕是卫皇后在他眼里早是开败了的花!”   阿蓁吓得忙说:“你快不要胡说!天家的事也能这般议论吗?”   “我是关起门来说与你的!不识好歹!”梅姑骂道。   “卫皇后与陛下当年患难见真情,岂是其他人可以取代?梅姑,你此举真真是将我推进了火坑了。”   梅姑翻白眼说:“男人我比你懂。如今意气风发的陛下需要的不是卫皇后当年的仰视崇敬,要的是有一个可以和他并肩而立的女人,让他宠着,偶尔使使性子。没见长安城的大小官都在物色女子送进宫去?我们做这一行的无非是观察男人眼色行事,这天下说不过就是刘家的天下,大家盯得紧的不过就是那一个人。”   阿蓁还不太懂这些,可她却觉得梅姑说的有理。在长安的这些日子,也没有少听这些议论。   卫皇后荣宠一时,无人能比。还有卫青将军,俨然卫氏已经一里一外将陛下的心笼络地十分紧密。   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这句话说的没错,可天下间哪里去找更好的?这长安城内有几分颜色的女子都想做下一个卫子夫,却不知道就算人如斯,景已不是当日,陛下未必会喜欢那样的女子了。   君心难测,莫不如此。   梅姑看阿蓁在犹豫,却不再逼迫,说道:“你也无须这样担心。我想过了,最不济你兄长去献艺就是,你能躲则躲。”   “梅姑,帝王心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你可知道?”   梅姑一怔,片刻后才点头,“你若是盼着找个一心待你的男子,那便不必再想了。”   “大哥的琴艺虽好,可平阳公主只怕早猜到你的意思,骗不过她岂非招了祸事。”阿蓁叹气,幽幽道,“我去。”   梅姑又喜又优,说道:“好!我这就,这就给你找人来打扮。”   梅姑刚跑出去没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急急说:“你大哥真真是坏事!”   “什么?”阿蓁唬了一跳,站起来就要往外跑。   梅姑拉住她说,“别慌,你大哥怕你去,所以自己拿了琴先去了。我命点翠去看看,若是公主满意,那也算躲过一劫,若是不满意,再作打算罢。”   阿蓁点点头,揪心地拽着自己的衣裙。   直到傍晚,阿蓁和李广利急得焦头烂额,生怕下一刻就听闻公主大怒的消息。天全黑了,梅姑和李延年才匆匆回到院子里。   阿蓁站起来,看见李延年抱着一架琴神色恍惚走进屋来,急忙去扶。   李广利心直口快问:“如何?公主可满意?”   梅姑不说话坐下,自顾自煮茶。   李广利又看向李延年问,“大哥,如何了?公主说了什么?”   梅姑叹气。   阿蓁看她一眼说:“定是没事了。” 正文 第6章是个妙人儿   梅姑白了一眼阿蓁,说道:“鬼精!公主若是不高兴,我们哪还回得来?没想到李师傅的琴艺这样出神入化!真真是我梅姑看走了眼。”   李广利得意地笑说:“大哥的琴艺无人比得上!”   梅姑却说:“不过公主走前俯下面跟我说了,明日她会再来看看。你们晓得的,她早猜到李师傅不是我所指的‘妙人儿’。”   “什么?”李广利惊讶。   李延年一直沉默,此时开口说:“阿蓁,我有话与你说。”   阿蓁跟着他出去了。   两人走到院子内站定,李延年手中依旧抱着那架琴。   四月天,风微凉。   两人一前一后地站着,都沉默不语。   阿蓁迎着风走到大哥身边,说道:“如此刻,我不想躲在你身后,愿意与你站在一起抵挡烈风。”   李延年侧头看身边的人。   阿蓁嘴边浮着一抹笑,白皙的皮肤如同琼浆玉液,在月光的照耀下越发晶莹剔透。   “如此一生,我也未必能遇上心仪的男子,进了宫,也未必遇不上。”   李延年道:“阿蓁,进宫后你心仪的人便只有一个了。”   阿蓁道:“那也无可奈何。”看向李延年说,“你无须自责。梅姑与我说了一些话,我想来有些道理,虽不想入宫,可眼下没有退路,那便只能往前了。”   李延年轻唤:“阿蓁……”说罢抬手拦住阿蓁的肩,将她拉着依在了自己肩头。   第二日一大早梅姑便命点翠和忍冬来打扮阿蓁。   一面再三交代见到公主如何说话、如何行礼,一面吩咐众人为阿蓁挑选舞曲。   阿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馒头珠光宝翠,虽比不上天家华贵,但已经看得人眼花缭乱,不由得心生厌恶。   “瞧什么?公主见了你定能重赏温香阁!”梅姑一边说一边将阿蓁从地毯上扶起,“今日来的只怕还有卫青将军,你可要好好表现了。”   “你确定公主一定能看上我吗?”阿蓁问,顿了顿说,“我不跳舞了。”   梅姑想了想说,“好,那就抚琴也不错。”转头就要命人去拿琴。   阿蓁拦住她,说道:“你若是信我,不怕惹了麻烦……那我便按着自己的性子做,给他们一个过目难忘的见面。”   “不怕什么麻烦?”   “不怕掉脑袋!”   梅姑狡黠一笑,“你兄妹三人都不怕,我一个人怕什么?”说罢轻拍了一下她的腰,低语:“要做什么便叫点翠和忍冬去置办,我去外头候着。”   阿蓁点头。   李广利匆匆跑进来,一边喘气一边说,“来,来了!”   点翠道:“瞧把二公子累的!”   阿蓁站起来,由忍冬扶着,看着李广利说:“二哥,你与大哥在院子里等我。”   李广利上前来轻轻环住妹妹,竟哽咽起来,“是我对不住你,阿蓁……”   阿蓁轻拍李广利的背,安慰道:“我们是自家人,哪里有这样见外的说法?”   李广利重重嗯了一声。   阿蓁本想着再和大哥告别一番,毕竟此一去若是能被公主看中,只怕就会被带去公主府,那时要再见难于登天。可点翠去寻,却哪里也找不到李延年。   忍冬性子温和稳重,看时辰快到了,催促道:“若是得了公主喜欢,还有将来,总能见到的。”   阿蓁想着有理,又看了一眼李广利,在忍冬和点翠的搀扶下朝外走去。   阿蓁在雅间外临时决定抚琴,于是命点翠和忍冬回去取琴。   取来的琴竟然是大哥的。阿蓁轻抚琴身,心知大哥不愿想见,只怕是心中自责不舍,却留下琴来,终归不忍。   待琴音止。   阿蓁跪在了地毯上,额头紧贴着手背,双手平放在地毯上,行礼说道:“民女李蓁拜见卫青大将军,拜见平阳公主。”   一个男声突然嗤笑起来,“舅母,看来舅父人不来名声倒是来了。”   阿蓁听这声音不像卫青的声音,抬头看去,竟然是……   黑衣男子!   他看见阿蓁也是一愣,眼神充满疑惑,但很快却都消散而去,整个人不惊不喜、不温不怒,一如方才。   “起来回话。”传来一个女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视。那声音清脆悦耳,没有压迫之感,却也让人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诺。”阿蓁忙的起身,又垂着头。   却只看见隐约的一抹玄色的衣袍和一双泼墨水云纹屐履,不知黑衣男子究竟是谁?他称呼卫青为舅父?平阳公主是舅母?姓霍……   阿蓁暗骂自己蠢笨。   当日在朔方,周围只有羽林军驻守,他能进入想必也和卫青有关系!自己竟然全没有怀疑过,也不曾察觉。今日若是他提起旧事,只怕进宫的事化作泡影不止,杀身之祸呼之即来。   他身边坐着的是一袭紫色衣裙女子,衣裙上的绣样看不真切,但单看衣料就知是少见的云锦。   “猗嗟昌兮,颀而长兮。抑若扬兮,美目扬兮。巧趋跄兮,射则臧兮。   猗嗟名兮,美目清兮,仪既成兮。终日射侯,不出正兮,展我甥兮。   猗嗟娈兮,清扬婉兮。舞则选兮,射则贯兮。四矢反兮,以御乱兮。”   平阳公主念毕,顿了顿,说道,“好一曲《猗嗟》。赏。”   “民女谢公主。”阿蓁俯福身。   平阳公主道:“你抬起头来,本宫好好看看你这个梅姑口中的妙人儿。”   阿蓁用余光瞥了一眼梅姑,见梅姑面露喜色这才稍稍心安,于是缓缓抬起头,看向主位上的两人。   平阳公主容貌似桃花初放,肌肤细腻,体态纤浓合度,青丝梳成华丽繁杂的缕鹿髻,却只戴了一对牡丹步摇。这样的美貌,阿蓁实在无法想象她竟然是个年近四十的女人。待看到她眼角的一丝皱纹,这才觉得上天终还是待众生一般的。   而她身侧跪坐的男子正是在朔方与自己赛马的黑衣男子!他一身黑衣,胸口处绣着绿団蝠,衣襟和袖口处抽金丝绣了些细碎的花样,黑冠束发,丰神朗朗。比起那一日,他此刻倒是有几分像天家的人。   梅姑见阿蓁看的出了神,平阳公主已经有些不悦,忙的咳嗽一声跪在阿蓁身侧,唯唯诺诺说:“请公主、霍少恕罪。”   阿蓁这才回神,见到平阳公主脸色不好,低着头跪下说:“民女一生孤苦无依,今日得以见到天颜,还以为公主是九天上的仙女,适才看出了神,还请公主、霍少恕罪。”   平阳公主语气平和,道:“宠辱不惊,的确是个妙人儿。起来罢。”   “谢公主。”梅姑搀着阿蓁起身。   平阳公主又问了些家世和为何流落风尘的缘由,阿蓁都按照先前说好的说辞答了。   平阳公主好似很满意,临行前幽幽道:“你的一曲《猗嗟》竟让本宫想起夫君出征前的日子。世间歌者甚多,抚琴如神助者也不少,可真正能将琴音唱进人心的,寥寥。李蓁,本宫府中恰少了你这样的人,你可愿随本宫回去?”   阿蓁看着平阳公主,心知此事已成,又喜又优地点头,想着即将离去,竟不自觉地落泪了。   “哭什么呢?”平阳公主伸手轻轻抹了一下阿蓁的泪水。   “回公主,民女在温香阁有些日子了,便也不是说走就可以走的,心中不舍。”   平阳公主道:“往后还会回来。”说罢在侍女搀扶下往外走,道,“回府。”   屋中的人齐齐跪下,“草民恭送公主,恭送霍少。” 正文 第7章北方有佳人   来到公主府几日后阿蓁才得知,那个黑衣男子竟然该喊当今陛下一声“姨夫”,名叫霍去病。   而这位年仅十八的皇亲贵胄自小跟在卫青大将军身边,一身武艺都是由卫青亲手教授。   他与天家的关系密不可分,更是错综复杂。母亲卫少儿是卫子夫的姊姊,与人私通后生下霍去病,后在当今陛下的福泽下嫁给了霍仲儒,故而霍氏才与皇家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卫少儿和卫子夫的大姊嫁给了合骑侯公孙敖。   这样一来,霍去病的身份在长安城可谓是独一无二。   更奇怪的是,卫青对霍去病极其严厉,一直以最严格的方式训练他,却始终未曾带他上战场杀敌立功。想来朔方的相遇只怕是霍去病偷偷随军去的。   阿蓁越发好奇这天家的事,也开始慢慢从厌恶抵触进宫变做期盼好奇。   那高墙碧瓦之后的上林苑究竟长的是什么样子?   元朔五年五月朔。   未央宫宣室殿上,董仲舒有本启奏:“臣愿陛下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   武帝准。   遂置博士弟子五十人,免除其赋役。   半月后,平阳公主诞辰,公主府大宴。   公主府虽不大,可修建的极早,殿宇用的是汉白玉雕琢而成,雕镂栏阑、玲珑莹彻。最特别的是因平阳公主幼时喜欢玩水,故而公主府中有个小湖,湖中建有一水榭,名听香榭。   水榭四周环水,只能依小船渡过去,歌舞生平时湖面烟雾朦胧,增添了许多情趣。却也因与世隔绝,越发讨喜。   听香榭正中摆着金龙桌案,面北朝南,帝后并肩而坐。其他人按照身份、品阶一一排开,围坐在小谢之中。   刘彻一身紫气东来龙纹黑衣,腰间是镂金水样浮云文绣腰带,戴着一顶玉冠,玉冠中央嵌着一颗黑玛瑙。他面无表情注视前方歌舞,神情无怒无喜,周身却无人敢松气,所谓不怒自威,不过如此。   皇后头戴紫金濯凤珠冠,一身绛红色银丝百鸟朝凤绣纹衣裙,气度雍容华贵。可她眼中柔情似水,那一波眼光好似能化去世间俗事,清雅高洁的让人不敢依近。   一曲舞毕,刘彻举起酒樽,众人立即一一举起桌案上按照分位分置的尊、觚、彝、罍、瓿、斝、卤、盉、壶。   刘彻这才开口道:“今日既是平阳公主的诞宴,便是家宴,朕赐予这西域进贡的夜光杯,望平阳公主福泽深厚、长乐无极。”   平阳公主拖着长长的衣裙走到下首跪下,双手高举接过夜光杯,道:“谢陛下赏赐。”说罢站直身后又福身,“平阳有一事相求于陛下。”   待平阳公主说罢,卫皇后笑容可掬的道:“陛下既说了是家宴,公主何以还再三行礼。快些入座再说罢。”   坐在刘彻右首的王昭仪抬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飞燕髻,媚眼长挑,笑道:“今日既是平阳公主诞辰,不论公主相求何事,想必陛下都该是会答允的。臣妾所言可对,陛下?”   刘彻点头道:“王昭仪所言有理,阿姊只管讲来。”   平阳公主听到那一句“阿姊”,险些流出泪来,儿时在冷宫暗无天日的生活时,正是这一句“阿姊”使她撑到了如今。这一个称谓霎时抹去了君臣的隔膜,她好似是那个拉着弟弟的姊姊,他好似还是胖乎乎的彘儿。   平阳公主说道:“今日虽是平阳的诞宴,可平阳顾念陛下昔日恩情,为陛下安排了歌舞一曲,请陛下不要嫌弃才好。”   “噢?”刘彻轻问。   平阳公主挥手示意,继而走到自己的席位上道:“陛下、皇后娘娘、王昭仪、吴美人,诸位王公大臣,请看一曲《石榴裙》。”   水榭烛光稍暗,水榭中人人屏息。   只见湖四周出现无数下人,手中提着一盏盏羊皮灯笼,顷刻就将湖围住了。此时,湖中幽暗,沿岸却是一条由人描摹出来的亮线,将湖勾勒地隐隐约约。   这样别具一格的出场,立即吸引了刘彻,他放下酒樽,凝视着湖。   湖面在四周灯笼的照耀下渐亮,只见湖中飘满了石榴花。那一朵朵石榴花颜色如火一般烈焰,一簇簇卧在水面上,密密麻麻将湖面盖满。   整个湖面如同一个花篮,留住了一池的春意。   王昭仪斜眼看了,笑说:“平阳公主当真是有心,不过是六月朝,竟也能找到这么些石榴花。”   平阳公主不语,报以微笑,笑容却冷得极快。   刘彻看了一眼王昭仪,眼神柔和,脸上却带着责怪之色,“你便安安稳稳看过就是。”   “臣妾也是觉得欢喜才说。”王昭仪嘟着嘴撒娇道。   刘彻并未再说,眼睛看向湖面。   湖中竟浮着一个人!   刘彻起初以为看走了眼,身子往前倾想看仔细些,却听卫皇后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陛下,湖中,可是躺着个人?”   众人皆惊。   因看不清那人是谁,只能凭借衣裙判断是个女子,众人一时也不知平阳公主究竟做什么,都面面相觑。   突然水榭对面的舞台上琴音响起,一个男子正襟危坐,双手抚琴,口中唱:“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随着他的琴音歌声,湖中的人依旧漂浮在水面上,渐渐转动。她每一次转动,整个湖面的石榴花都随她而动。   她仰面朝上,就好似躺在水中的仙子,掌控着水波琴音不止,连石榴花都为她所用,变做她的裙摆,轻轻浮动。   众人这才会意,原来那满池的石榴花都是女子的裙摆,她便是躺在水中跳舞的美人,正在随着琴声飞扬折腰,舞动着衣裙。   刘彻看不清女子的样貌,却因这非同一般的舞蹈看痴了,不自觉就站了起来。   众人见陛下起身,便都随着站了起来。   刘彻眼睛盯着水中女子一动不动,缓步走到水榭前方,直到再也无法前行这才站住,痴痴看着那一池的石榴花和花瓣中躺着的人。   琴音毕,男子起身跪下,朗声道:“草民李延年,受命于平阳公主,有幸为陛下抚琴助兴,拜见陛下。”   抚琴的男子正是李延年。   刘彻还沉浸于那曲中,久久不语。   平阳公主轻轻上前几步,低声问:“陛下,李乐师这一曲《石榴裙》奏得可如意?”话虽如此问,可在场的人都早已知道皇帝的回答。   见他如此痴迷的模样,人人都已明白,今日的这场歌舞是平阳公主有心准备的。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刘彻幽幽重复,半晌,问道,“阿姊,这世上可当真有李乐师口中‘倾国倾城’的女子?”   平阳公主笑答:“陛下以为呢?”   刘彻看着水中的女子,不语。   贴身宦官王福早已会意,命小宦官摇着船欲去了湖中。那湖中的女子却依旧不动,王福不敢妄自行动,来到皇帝身侧,犹豫着要不要问。   刘彻却开口道:“不要吓着她。朕来。”说罢跳到了小船上。   此举惊得在座众人都是一愣,王昭仪急急呼:“陛下当心!”   王福忙的跟在刘彻身后搀扶看顾,其他宦官三三两两跳到水中将小船围住。围在岸边的人都生怕刘彻不慎落水,却也不敢劝阻。   小船划至湖中,那湖面上的女子依旧躺着。 正文 第8章桃之夭夭   刘彻见水中女子一袭青衣,发情飘散在水面上,未施脂粉,却美如天仙!   她躺在一池火红的石榴花中,犹如初春的绿叶,竟比花还娇美十分!她闭着眼,如降世的孩童,浮在水面上,像一朵莲花,美得难以言喻。   刘彻难以置信,心中暗叹:世间竟真有这般倾国倾城的美人!   王福看向平阳公主,平阳公主使眼色,他立即会意,凑在刘彻耳畔道:“陛下,美人久卧水中只怕要受了寒。”   刘彻恍悟,伸出手,柔声道:“美人,朕拉你上船来。”   水中的女子正是李蓁。   李蓁缓缓睁眼,只看见自己身前有一叶小船,船上一前一后站着两个人。前面的人朝自己伸着手,他胸口绣着一条龙。   李蓁没想到皇帝竟然亲自来接自己,一时惊吓便愣了。   刘彻见她不敢动,只瞪着眼睛看着自己,想着莫不是自己再三小心还是吓着她了?于是声音越发柔和,说道:“朕不会害你。”   李蓁身下是一块木板用以平躺于水面而不沉,便就是为了今夜的这支舞而造。   本一心都是担忧恐惧,此时见皇帝对自己很温和,竟也无暇顾及身份,痴痴看着刘彻,说道:“民女周身尽湿,恐沾湿了陛下。”   刘彻听李蓁说话,更加心动,见她就在眼前,正与自己说话,也不顾身份,身子前倾,双臂抱起了李蓁。   李蓁突然被抱起,吓得一把搂住刘彻的脖颈。   王福险些被吓晕,慌忙上前扶住刘彻,生怕一个不周全就有闪失。   刘彻抱着李蓁,如获至宝,待看的李蓁脸色绯红,方才开口说:“这曲《石榴裙》当叫做《倾国倾城赋》才配得上你绝世容貌。”   李蓁只觉得目眩神迷,少女心思全乱,一时不知该回什么话,却知道皇帝说话是定要回的,于是嗯了一声。   刘彻抱着李蓁,也不知她是冷还是怕,浑身瑟瑟发抖,更加起了怜意,道:“可是冷?”   李蓁微微点头。   刘彻忙吩咐:“拿朕的大氅来。”   李蓁却道:“陛下,民女……民女是温香阁舞女,陛下如此厚待,实在受不起。”   刘彻放下湿答答的李蓁,用大氅裹住她,又展臂将李蓁护在怀中,温和地笑着说:“告诉朕,你叫什么?”   “李蓁。”   王福低声提醒:“回陛下的话不当如此答。”   李蓁一时紧张便忘了学的礼数,闻言吐吐舌头,想再说一次,却被刘彻阻止,“无妨。”刘彻见她娇嗔的模样,含着几分羞涩,越发喜欢,“李蓁?哪一个字?”   “回陛下,取的是‘桃之夭夭,其叶蓁蓁’里的那一字。”   刘彻闻言,笑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多情的桃花见了你,只怕也逊色万分。朕送你去更衣,不要受了凉才好。”   李蓁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王福立即命船往岸边依。   听香榭中的众人见刘彻和美人离去,一个个都满头雾水,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陛下今夜只怕是要在公主府住下了,而这女子想必明日就会如愿受封入宫。   卫皇后神色清淡,一如方才,说道:“陛下既然乏了,便由本宫在此陪公主庆贺。”   平阳公主见李蓁已经随陛下离去,心中大喜,笑意止也止不住,点头说:“劳烦娘娘了。”   王昭仪看刘彻离去,狠狠瞪着池中的石榴花,心中腹诽:不过是个卖弄声色的歌女,本宫还能怕了你不成?   想着便气极,问道:“不知这女子是何人?陛下一人前去与她独处可安全?”   平阳公主不便说话,却听一旁一直一言不发的吴美人道:“想必她既是平阳公主找来的人,必不会害了陛下的。”   “正是。”平阳公主笑。   王昭仪见这两人联合与自己过不去,还想说,却被卫皇后打断:“看戏罢,不要坏了兴致。”只好堪堪坐好不再说话。   李蓁在宦官的引领下在偏殿内更衣正穿好了里衫,身后伺候的丫头却不动了,李蓁开始不愿多说,便还是闭眼休息。   半晌,身后还是没有动静,李蓁柔声说:“为何不动了?”   身前忽的传来一声男子的轻笑。   李蓁唬得一跳,睁眼只见刘彻长身玉立站在眼前,距离自己不过几尺。   “你如何会……”李蓁脱口而出,当下才想起眼前人是当今陛下,又想起自己衣衫不整,于是护着身子欲福身请安,“李蓁失礼,请陛下……”   刘彻扶住李蓁的手肘,打断她的话,道:“无须多礼。朕方才一直唤你美人,如今改口叫你蓁儿可好?”   “蓁儿担不起美人二字。”   刘彻见李蓁十分拘谨,轻声说:“蓁儿,随朕来。”说罢拉起李蓁的手,往外行去。   李蓁未穿好衣衫,不知陛下如何会突然出现,想来伺候的宫人也不敢上前打扰,只好裹着单薄的衣衫跟着刘彻往外走。   刘彻引着李蓁来到偏殿地一间屋前,竟回头朝李蓁狡黠一笑,“蓁儿,朕有见面礼赐于你。”说罢拉着李蓁进屋去了。   屋内烛光微弱,特别的是竟是满屋的红烛。李蓁看屋内红烛闪烁,脑海中竟不自觉浮出“洞房花烛”的字眼。想着便羞红了脸,刘彻一直看着李蓁,见她脸红,越发情动不已。   “蓁儿,今日初见,竟不想你飘在水面如同仙子,让朕……慌了神。”李蓁闻言,忙要下跪请罪,却被刘彻扶住,“朕准你无须行礼。”   “蓁儿谢陛下。”   “朕见那一池春水,你以石榴花做裙,星辰为眸,竟是头一次不敢亲近女子,生怕吓着了你。”刘彻只是握着李蓁的手,站在原处,好似在娓娓道来一个美丽的故事。   李蓁有些羞涩,低语:“是蓁儿不好,做这些鬼神之术惊着了陛下。”   “何来鬼神这一说?”刘彻薄怒,复又柔声道,“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蓁儿,朕自登基起,今日见你时是头一次有这样的念想。说来只怕要惹人笑话了。”   李蓁问:“不知陛下有何念想?”   刘彻转身面对李蓁,定定看住了她,眸子黝黑深邃,语气轻柔深情,道:“朕愿为你置天下于不顾。”   李蓁闻言竟吓得不敢说话了。   刘彻自嘲一笑,道:“倾国倾城之貌,原是这般解意。”   李蓁心中滋味难述。   初次得见天颜,先前百般猜测,难免担忧。听闻陛下那些狠辣手腕、杀伐决断从不犹疑,心想着这位自己即将伺候的“夫君”定是天下最难以讨好的男人。   不想,他柔情似水,待自己竟这样温柔。世间女子多半都难以抗拒男子的柔情蜜意,何况是这样一个世间独一无二、掌控全部的男子。   李蓁早已芳心暗动,半低着头笑睨着刘彻。   半晌,李蓁道:“君若湖上风,妾作风中莲;君若山中树,妾作树边藤;君若天边云,妾作云中月。此生,相守相伴,不离不弃。”   刘彻闻言,眉眼间透出笑意,那股睥睨天下的傲气尽数褪去,只剩下男子心中的柔情。   刘彻轻拥李蓁入怀,四周晕染开来一股温和的气氲,他抬手用四指将李蓁的下颌抬高,两人四目相对,近在咫尺。   李蓁浑身散开一阵酥麻,不禁打了个颤。   “别怕。”刘彻低沉的声音传入李蓁耳畔。   锦裘光滑、罗带轻分。 正文 第9章册封的李夫人   镀银的香球悬挂在纱帐顶,纱帐随着窗边的微风轻拂,香球便也摇曳生姿起来。金辉银烁,喷芳吐麝,袭袭香气在殿内晕开。   窗外风声清晰入耳。   刘彻的吻落在李蓁唇上,越来越深,仿佛有熊熊烈火在烧,缠绵处透着丝丝冷意,蔓延开来。   李蓁看着自己身上的男子,看见他的发冠上那颗乌黑的玛瑙,抬手抚摸,忽的握住发冠一扯发簪,发冠落下砸在了绵软的被褥上。   刘彻的青丝随即落下,窸窸窣窣打在了李蓁的胸前、脸颊边。   刘彻眼中透着笑意,紧紧锁住李蓁的眼眸,唇角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身子下压,轻轻拭去李蓁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的吻忽然罩下来,不紧不慢一一落下,席卷李蓁,将她卷入了一个渐深渐远的梦境。   半夜,李蓁辗转醒来,先是感到浑身不适,下面的痛楚提醒了她,此刻自己已踏入一个全新的境地。   身侧安睡的男子面容清冷,锦被半盖在他背上,床榻周围的红烛已燃尽,却还是有几支依稀有光,照出刘彻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犹在梦中,迟迟不醒,却也叫李蓁看痴了。   李蓁往他身侧依了依,见他剑眉英挺,不自觉用手指轻轻摩挲,却见刘彻忽的皱眉,吓得忙又缩回手不敢再动。   待片刻后确定刘彻未醒,见他眉头依旧紧皱,于是又忍不住伸手去碰。   刚刚碰到,刘彻忽的伸手握住李蓁的手,吓得李蓁“呀”地叫出一声。刘彻却笑意吟吟看着惊慌失措的李蓁。   “竟也敢偷偷摸摸动手了?”   李蓁脸色惨白看着刘彻说不出话来,刘彻见她如此,想着莫不是自己反吓着她了?忙的凑近了搂住李蓁,道:“朕一贯浅眠,你一动朕便醒了,想着瞧你会如何,吓你一吓,不想当真吓着你了?”   李蓁眨巴眨巴眼睛,半晌才呼出口气,说道:“我,我不知你……浅眠。扰你休息了。”   刘彻听她语无伦次,也无礼教可言,一来是觉得新奇,二来顾虑着方才只怕是真吓着她了,一边有些自责,一边道:“如今可知朕浅眠了?”   李蓁讪讪点头。   刘彻见她模样,觉得好笑,一时竟忍不住哑然失笑,道:“朕不怪你。”说罢将李蓁拥入怀中,又拉好被褥裹住两人。   “朕爱你不及,如何会怪你?”   元朔五年六月晦,将云微雨。   “梅姑!梅姑!”   梅姑半倚着湘妃塌,慵懒地嗔道:“几个蹄子鬼喊什么?”   点翠跑进来说:“有信了!有信了!”说罢忙的关上门,偷偷道,“一早宫里来了人,说是前几日公主诞宴上陛下册封了一位女子。今日进宫去了。”   梅姑心中已有定数,面上却清淡,说道:“天家的事,与我何干?你这小妮子还不快去收拾了衣物,别的给雨淋透了我饶不了你!”   忍冬含着笑推门进来,说道:“那女子可是我们温香阁出去的,这会儿梅姑大可去外面瞧瞧,温香阁的门槛早被那些人踏坏了!”   梅姑闻言,噔的坐直了身子:“当真?”复又恢复神色。   点翠连连点头:“昨日就有人来打听,直追着问咱们温香阁可是那出了倾国倾城李夫人的歌舞坊。”   “李夫人?”梅姑蹙眉,嘟哝道:“这是哪门子的封号?”   跟着忍冬进来的丫头尹琼华也好奇,问道:“我也未听过‘夫人’的封号,是新封的?”   忍冬得意一笑,解释道,“这位倾国倾城的李夫人可真是成了如今长安的热头了!不但因出身于歌舞坊而名声大起,还因陛下特别为她加了一级封号。‘夫人’这封号可是头一次用于妃嫔呢,好似仅低于皇后和贵妃了。外头人人都盼着来温香阁见一见李夫人的故居。”   梅姑嘟哝:“那我可要收了钱再给看。”   忍冬和尹琼华相视一眼,掩嘴偷笑。   “我还听说,陛下赐了新的封号不止,还是头一次给刚刚入宫的妃嫔就赐了殿阁。昭阳殿,就在宣室殿近处呢!”点翠说的眉飞色舞。   闻言,一向清淡神色的尹琼华脸上透着羡慕之色,嘟哝道:“若是有一日能有男子也这般待我,便是死也值得了。”   “琼华莫不是想嫁人了?”点翠打趣。   尹琼华霎时涨红了脸,却知说不过点翠这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便不作声。   梅姑嗔道:“得了得了,快去收拾东西!回头李夫人的赏赐到了肯定少不了你们,再多嘴一句我可不饶你们了!”   忍冬拉着点翠往外走,却听见梅姑又在屋里喊:“让人守着门,不许让那些人进来扰了我的清静。生意还做,价钱往上提。还有,你们两个收拾好平日的用度备着。”   收拾用度作甚?忍冬奇怪地看一眼身边的点翠,低声问:“要搬走吗?”   点翠瘪瘪嘴,一头雾水。   大汉朝继马奴将军卫青、侍女皇后卫子夫之后,又出了一个号称“倾国倾城”的李夫人。   出生于烟柳之地的李夫人与武帝于平阳公主府初见,竟使得武帝流连公主府两日忘返。此等形势自大汉开朝以来从未有过。   一时间,这位倾国倾城的李夫人名动长安。   而那曲《倾国倾城赋》更是家喻户晓,人人都赞李夫人定是美貌绝世无双,否则何以使得武帝听了一支曲便招幸了她。   昭阳殿内铺满了彩纱,一鼎香炉燃了一味白檀香,清淡爽神,一室馨香。   正值夏日酷暑,日头毒辣辣,映着昭阳殿外金灿灿的雕廊画栋越发晃眼,连风也是热的了。   一女子披着绢丝素衣,发丝未绾,斜倚在榻上半寐半醒,身下的青丝碧竹凉席触手冰凉,塌旁还放着装满了冰块的琉璃大翁盆,凉气袭袭。   门动了动,点翠轻轻进来,手上端着一个银碗。   榻上的女子闭着眼道:“倒是少见你这幅模样。”   点翠吓得一跳,一只手直拍胸口,低声说:“主子莫不是要吓死人?”   “梅姑没少调教你,却也改不了你毛躁的性子,倒不想进宫你反倒学乖了。”李蓁缓缓睁眼,身子却还是懒懒地躺着。   榻上的女子正是武帝新宠李夫人李蓁。因李夫人没有娘家,故而温香阁的丫头点翠、忍冬、尹琼华都被一纸诏书召入宫来伺候李夫人。   人是李蓁选的。   点翠聪明伶俐,忍冬稳重警惕,尹琼华性子温婉,懂些医术。李蓁幼时读过书,自是知道宫中的争斗的,既然进了宫,身边总少不了忠心且得力的人。   “主子要尝尝这冰糖银耳羹吗?加了冰的,我看着就凉爽。”点翠拿起一把折扇走到湘妃塌边。   李蓁瞥了一眼银碗,摇头,蹙着眉说:“天热不想吃甜食,放着罢。”   点翠放下碗,打开折扇轻扇。   入宫五日了。   武帝日日都留宿于昭阳殿,加之先前在公主府逗留,已经是大破先例,从未有过的恩宠。照理说李蓁该开心的,却总觉得不安。   至今没有受到皇后召见,也没有其他妃嫔前来见面,只是皇后照例赏赐了些东西。在此时,越发平静,李蓁越发觉得惴惴不安,如芒刺在背。   点翠轻扇微风,配着白檀香气倒是觉得心头闷热渐退。   正要入睡时忽听见门外忍冬的声音:“主子,东阁含光殿的方采女命人来瞧主子。”   方采女?   李蓁回想着昭阳殿里女官踏风所说。 正文 第10章吴美人   后宫妃嫔以椒房殿皇后为首,正一品乃是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四妃,而自己的夫人则夹在了之后。正二品乃是昭仪、昭媛、昭容三级,紧随的是正三品婕妤。正四品容华,正五品良娣,正六品贵人、才人、美人。以下便不算是一宫之主,依次是娘子、选侍、采女、更衣。   自己是越制受封,所以对这些分级不太清楚,但方采女正是昭阳殿东阁偏殿含光殿的妃嫔,与自己也算是住在一个屋檐下。   点翠以为李蓁睡熟了,并未言语,踏风从外面推门而入,轻声道:“主子,含光殿的女官沧月送了方采女亲手做的血燕窝来。”   李蓁睁开眼,一副困倦的模样说:“替我谢过方采女,赏了沧月便可。”罢了又补了一句,“血燕窝搁着就是。”   踏风端着血燕窝进来,忍冬关上门打赏了沧月后依旧守在门外。   点翠道:“主子可是食欲不好?怎的什么也不吃呢?”   踏风放下玉碗,看着李蓁拔下头上的银簪,往血燕窝里搅了搅。   点翠忙叫:“姑姑这是……叫主子还如何吃?”   李蓁会意,心里一凉,却淡淡说:“踏风是宫里的老人了,你和忍冬、琼华当跟着她学些手段,以求自保。”   点翠聪慧,当即会意,瞪着眼睛说:“难道还能被下了毒不成?”   “主子如今正是圣眷恩宠时当不会有人敢下毒,但还需小心方才是上策。”踏风道。   点翠点点头,看了一眼李蓁。   李蓁朝她安慰一笑,其实自己心中也五味杂陈,说道:“天气这般热,这血燕窝可是燥火的东西,左右我也不喝,倒了罢。”   踏风试过后朝李蓁道,“无毒,只是方采女这五日从未拜会过主子,今日突然差人送来东西,倒是奇了。”   “还是试过好!方能知道她有没有加害主子的坏心眼!”点翠道。   李蓁想了想,觉得这位素未谋面的采女不足为惧,道:“兴许是想借我亲近陛下呢?点翠,你把那碗冰糖银耳羹给含光殿送去,就说是我做的。”   点翠不依:“怎的她区区一个采女给我们送东西来主子还要还礼?”   李蓁白她一眼:“礼尚往来总是对的。你倒是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明日收拾了东西回温香阁去倒也自在。”   点翠嘟着嘴,不依不饶放下折扇走到桌案边,慢吞吞端起银碗。   李蓁不愿再想,觉得闷热难耐,又闭了眼休息。点翠看她不再说,端着银碗出去了。踏风便上前来拿起折扇。   李蓁闭着眼未听见关门声,又觉得身边凉风阵阵,问:“踏风,可是点翠那小妮子出去时未带上门?”   砰。   门这才轻轻合上了。   李蓁正想说话,却听见身侧有人说:“门敞着,有风不是更凉爽些?”   李蓁一听便知是谁,吓得忙睁眼,只见刘彻穿着黑衣朝服,头戴珠帘帝冠,站在塌边,手中握着一把牛骨扇,含着笑看着自己。   李蓁一转眼珠,说道:“我还是头一次见陛下穿着朝服呢,不想是这样的。”   刘彻利利索索地“哗”的一声收起牛骨扇,笑睨着李蓁,道:“不请安也便罢了,连‘臣妾’的规矩也不说了?朕穿朝服也敢妄议,当真是大胆!若说不出所以然来,朕便治你的罪!”   “不是陛下说私下里无须多礼么?”李蓁委屈地看着刘彻,下地请安道,“臣妾拜见陛下,陛下万福。”   刘彻见她使性子,拉住李蓁的手腕一绕、一拉,将她拉到了怀里抱住,笑说:“还敢使性子了,越发不成体统!”   “那也是陛下惯的,看谁敢多说一句。”   刘彻道:“然。你倒是说说朕穿着朝服是何模样?朕听了欢喜便告诉你件趣事。”   李蓁想了想,抬手摸了摸珠帘,看着刘彻的眸子,说道:“高祖皇帝身边的重臣萧何当年做这珠帘帝冠便是为了挡污物、隐帝目,将陛下的所思所想挡去,不让旁人妄加揣测。可如今陛下英明神武,不惧鬼神污物,更不怕被臣子探寻,一贯纵横天下,有了这帘子也只有一个效用罢了。”   “何用?”刘彻果然追问。   李蓁笑道:“那便是……不让臣妾瞧见陛下的眼。”   刘彻笑问:“何以蓁儿一定要瞧见朕的眼睛?”   李蓁抬手撩开珠帘,定定看着刘彻的眼角,道:“陛下的眼睛里面有两个小小的我,每次我瞧着的时候便想,我在陛下眼中,那是因陛下瞧着我,我便欢喜。”   刘彻听了自然欢喜,深情地说道:“朕会一直瞧着你。”   两人会心的相对而笑。   忽听见外头一阵嘈杂,李蓁不理会,依旧瞧着刘彻微笑,刘彻也不理会,看着眼前的女子花容月貌,朝堂上再烦心的事也都抛在了九霄云外,果真是忘忧解烦。   门外却传来踏风的声音,“陛下,主子,东阁出事了。”   刘彻与李蓁匆匆赶至昭阳殿东阁含光殿,人刚到片刻,皇后与其他几个妃嫔便也风风火火赶来了。   众人先是各自请安行礼,刘彻道:“虚礼都免了,含光殿领头女官是谁?”   沧月垂着头唯唯诺诺上前来跪下了,“含光殿女官沧月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拜见皇后娘娘与诸位娘娘,长乐无极。”   刘彻道:“你家主子如何会暴毙,你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一说清楚了。”   沧月怯怯不敢说,吞吞吐吐起来。   卫皇后瞥了一眼里屋,柔和地问刘彻道:“陛下,臣妾所知方采女还未侍寝,前月方才入宫,身子康健,如何会暴毙了?”   “陛下,这还用说吗?臣妾以为想来是那方采女久居昭阳殿东阁含光殿,却不得宠,便被人算计了。”发髻上戴着四顶金华珠钗的赵氏贵人往前一步,一边说着一边就瞥了一眼李蓁。   李蓁明白,此言便就是暗指方采女的死与自己这个昭阳殿宫主脱不了干系,这平白来的冤枉觉得荒谬,便不作辩驳。   其他妃嫔和丫头自然也听得出来,却都不想招了麻烦便都沉默了。只是踏风看了一眼李蓁,以示安慰。   刘彻之前的新宠吴氏美人却道:“臣妾来之前听闻陛下正巧在昭阳殿,既然李夫人与陛下在一起,想来此事李夫人是不知情的。”   李蓁听到有人为自己辩驳,心下感激,看过去,吴美人长着一双丹凤眼,发髻清雅,与玉色长裙相衬,美如一朵玉兰花。李蓁登时便心生好感,喜欢这位吴美人,朝她暖暖一笑。   吴美人便也眼中透出笑意看着李蓁。   听闻吴美人是淮南王刘安的远亲,倒也算是刘氏血脉,身份尊贵,是个高洁女子。因擅织绣故而进宫,但却一直不太得宠。   李蓁见她心善平和,便也感念着,默默铭记于心。   却不想赵贵人继续说:“吴美人倒是很清楚陛下的行踪,与李夫人也真是一见如故!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便往下论断,莫不是知道些什么?”   吴美人脸色煞白,吓得跪在地上,动作却丝毫不乱,该有的礼数一应俱全,可见终究是大户出身,她不紧不慢道:“陛下圣明,臣妾只是……”   李蓁跪下,缓缓道:“陛下,皇后娘娘,臣妾有话想说。”   刘彻道:“说话就说话,跪着也累,你们都起来。”   踏风忙的上前去扶起李蓁,吴美人的女官蓝玉也扶起吴美人退到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