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梆子声响,琴弦渐起,掌灯,启幕,一个个粉墨登场的伶人在这方舞台上演出了多少王侯将相,才子佳人。 我是无意间在戏曲资料库里翻到了一个老演员的人生介绍,合上书,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孙雪梅”的名字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里。她当年最出名的一折戏是《红鬃烈马》,而戏里戏外,她也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王宝钏。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不经一番彻骨寒,怎得梅花扑鼻香? 艺海漂泊的柔弱孤女,她从旧社会一路走来,她用她的一颗坦然,善良,宽厚之心化解了这人生路上的风雨坎坷。 跌宕起伏的生命历程,曲折感人的生死爱恋,从军阀混战,日寇侵夺,国共战争,再到进入新中国的风雨历程,我难以相信她的一生竟如此的曲折与传奇。 岁月绽放的的光华和人生磨砺的醇香,她凭借着天纵之才和顽强的毅力演绎出了一幕幕无与伦比的人生大戏。 这个故事发生在九十多年前,是一段风雨飘摇的民国往事。让我们一起来掸落历史长卷的灰尘,重温那个动荡的岁月。 正文 第一章 沦落异乡 不知何时生了这种害人的黑虫。先是一块田,后来是整个村庄,再后来,整个县城都发了虫灾!人坐在地头,都能听见这虫“噌噌”吃庄稼的声音。放眼望去,整个田里都是黑压压一片。 完了,完了,怕是遭年馑了!大家恐惧地说道。 “这年馑还是早年间听老人们讲过,那可是要饿死人的呀!一个村一个村的死人呀!”吕二爷捋捋长须,掸掉了沾在上面的涎水。 “这是人作下孽了!老天爷来收人了呀!真是作孽!”吕费氏惶恐地,自顾自地念叨起来。 果不其然,这年的庄稼颗粒无收。人们熬过了夏天,熬过了秋天,却熬不过这冬天了。放眼望去,地里一株野菜也难以发现,家中余粮也早已完结。饥饿蔓延了村村户户,不断地有“死人、犬吃犬甚至人吃人”的消息在人们中间传扬。可怜的乡民们惊骇之余,只有离乡背井沿门乞讨这一条活路。 这是民国十二年的河北河间府,这些苦难的记忆在岁月的长河中将永远被记载。而这些在小兰的记忆里却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那年她七岁。年幼的她只记得那一张张饿的发浮发肿,令人害怕的脸,那一个个只剩下皮包骨头的人形。只记得娘喂她吃研磨的树皮时的哭闹。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们母女也加入了逃难的大军,只记得出门时她指着饿倒在炕上的祖母,娘只淡淡地说了一句“管不了了”就疾步出门,但她看见顷刻间娘的泪水飞涌而出。 娘指着村口的那棵大槐树,“兰,记着这棵槐树,这是咱家!” 冬天的古槐只剩下零星的干枝七股八叉地生长着,就如同这乡人们一样,贫穷孤苦。 待到来年春回大地,老槐树又会恢复往日的繁茂。可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回头望古槐,泪水湿满襟。 好多雪呀!一眼望去,整个山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人也好多!一条长长的逃难队伍望也望不到头,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苦难、不舍,当然,还有饥饿。人好比是一只只小小的蚂蚁在这雪路上艰难地行走,好像顷刻间就会被这大雪吞噬掉。 “风,好冷啊!”小兰紧紧贴着娘的胸前,她感觉到娘身上好暖和!暖和得都有点烫了! “娘身上比火炕还要暖和呢!娘,我饿!”天真的小兰向娘说道。 “饿?等到了天津卫你姥姥家,就不饿了!”这个可怜的妇女在尽她所有的气力宽慰着她的女儿。 她嫁给小兰爹不到两年就守了寡,平日里都尚且需乡邻接济,更何况这灾年荒月。一老一小,而她自己更是一连五天没有喝过一口饭食,万般无奈,她才忍痛抛下婆婆。当她迈出门槛的那一刻,她的心像刀裁一般伤痛。 饥寒更遭病魔侵,连日来她又发了高烧。往日面无血色的脸上此刻正烧得通红。 “快!前面有人舍粥!”人群里传来这样的喊声。 瞬间那一张张生气全无的脸上浮现了神色,人群开始骚动。 小兰娘一听也立刻强打精神,快步往前走。这时,后面的人开始往前挤,人群马上出现了混乱。小兰娘也被冲进了人群,但她体力不支昏倒在地上。后面的人不断地涌上来,小兰清晰地记得那一双双无情的脚掌踏在她们母女二人的身上。 小兰却不知人群中有一双贪婪可怕,绿得发光的眼睛,正在盯着她。在她摇晃娘的时候,突然从背后伸出一双大手将她一把抱起,恐惧紧张使她大声地喊叫,可是,此刻还会有谁去理会这个无助的小女孩呢?她死死地拽住娘的头巾,那人狠命一拉,连她带头巾一同消失在人群中。 等人群的骚乱过去以后,人们才发现不过是哪个饿的糊涂的人浑说的一句胡话,人们又恢复之前的沉静,却更显得落寞,纷纷在心里抱怨那个浑说的人,因为更饿了。 等小兰娘醒过来时,身旁的孩子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她一人在这冰雪大地上疯狂地寻找,孤苦地哀嚎,嘶叫,那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那人拽着小兰离了人群,往西去了。小兰害怕气愤地拍打着那人的后背,口中哭喊着“娘,娘……”,手里还死死地攥着那个头巾。 她转过身来才看清那个男人,那是一张瘦小枯干的脸,挤出一双酷似老鼠的小眼睛发出贪婪的绿光,鼻下的八字胡不无彰显着他的精明奸诈。就是这张脸,才把她推向了今生苦难的深渊,一生苦皆此人始。 小兰狠狠地拍打着那人的肩膀、脸颊,“你放开我,你是坏人!我要我娘!”她努力地想要挣脱掉,可是那双手却十分的有力。 突然那人将她放在地上,从背后拿出一个口袋,将她手脚捆绑,嘴巴堵住,放在口袋里。“我叫你哭,叫你打人,这下老实了吧!我还治不了你。” 小兰被装在口袋里,动弹不得。过了半晌,好像是到了一个路边的店铺。 “掌柜的!” “呦!马六儿!怎么?又上了货了?”那店家问道,小兰才知道,那人叫马六。 “是,这不麻烦你给套个车嘛!”马六说道。 “这回这又是从哪儿弄来的?” “东边逃难的。” “我说你小子,干这缺德事儿,人家逃难的,你也打主意!”店家故意打趣。 “嘿!这怎么说话呢?这哪是缺德,这分明是积德。她跟着她娘不是饿死,就是冻死,跟着我还能找条活路。”小兰心想,呸,谁要你找,饿死也不跟你走。 “快,屋里说,屋里暖和。” 这马六是河北,山西一带有名的人贩子,他家这营生却也是祖传的。经他手拐带的妇女儿童可谓是难以计数,解放后人民政府才枪毙了他。 不一会儿,小兰就感觉被人装上了车,“走了!回见。”牛车开始吱呦呦地往前走。 一连十几天,小兰一直是在麻袋里度过的。马六只有吃饭的时候会在袋子口塞给她一个窝头,但是小兰就算是再饿也不吃。马六眼看不行,逼着她灌了两回粥。 在临进太原城之前,马六递给她一个白面馒头。看见白面,小兰吞咽了一口口水,她已经两年多没有吃过白面了。上回吃白面还是过年的时候,娘给她包了六个白面掺红薯面的饺子。小兰本来想坚决不吃的,可是饥饿却驱使着她接受了那个馒头,这在小兰日后回忆起来,那是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小兰吃下了那个馒头,就昏倒了。进了太原城,麻袋里装着人不免要惹起风波,所以马六给小兰下了蒙汗药。 等小兰醒过来时,她睁开眼睛,朦胧中看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正文 第二章 初进戏班 这是一间罩着粉红色纱窗的屋子,窗上雕着各色的木雕花纹,雾凇布满了窗户。屋子中间的火炉烧的很暖和,炕下的家具也都十分的精致,还放着各色漂亮的衣服,这些衣服她跟娘赶庙会时戏台上的人穿过。还有那些精致漂亮的头冠。小兰慢慢地下了炕,开始抚摸着那些头冠。 “嘿嘿,嘿!” 窗外出现了一阵笑声,顺着窗外看去,一群光头的男孩子正透着窗纱的缝隙在看她。她不知他们因何发笑?她奇怪这是哪儿呢?她要回家。马六呢? “你们这帮孩子,还不快练功去,去!”门外的一个女声赶跑了那帮孩子。 “你醒了?”小兰看见一个年纪四十上下的女人走进来,她的头发都一丝不乱地向后梳着,挽成一个髻。她穿着深蓝色的上衣,和黑色的裤子,腰里扎一条围裙,她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这些处处体现着她是一个干练,整洁,慈祥的人。她拿着几件新衣服,放在炕上。 “把衣裳换换吧!你看你这衣服都烂了,鞋子都成什么了,怪道他们刚刚直笑。脚冷不冷?”她关切地想把小兰抱在怀里。 小兰本能地向后一避,“这是哪儿?我想回家,我怎么会到这儿?我求求你了,你放我回去吧!” “闺女,我也不是主家奶奶,我姓张,是这儿的老妈子。”张妈无奈地言道。 “张妈妈,我求求你告诉主家,放我回去吧!”她看到张妈如此的和蔼,她将她全部的希望都寄付在这个慈祥的老妈妈身上。 “哎呦,你快别这么说。孩子,你还是先换上衣服,待会儿跟我去见主家奶奶。”张妈替小兰换了衣服,洗脸梳头。她麻利地拿起小兰原来的衣服要扔掉,小兰紧步跑上去,夺下头巾,抱在怀里。 “怎么?这是你娘留给你的吧?”小兰没有回答,只是泪水“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张妈领了小兰到了正堂,堂上挂着一幅中堂画,精致古老的太师椅放在两边。进了正堂门,分左右两个隔间。张妈向右边的隔间小声讲道,“奶奶,人带到了”。 不一会儿,从门里先走出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他细长白净的脸上不留一丝胡茬,穿着一件紫色的长衫,手里叼着烟斗。一会儿走出了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女人,她头上带着金银钗饰,身着一件绿色的锦缎上衣和一条缎裤,下面是一双极小的脚,走起路来屁股一颠一颠的。她不很瘦,方形的脸上打着浓厚的粉底,一双小眼彷佛能将人看到骨子里。这是戏班“吉庆班”的班主余氏。 说起余氏,她的一生可谓是不平凡。她原是浙江人氏,先是嫁给清朝一个知府做妾,后知府因受贿而革职。她奔赴上海,结识了当时德国领事馆的一位外国人,她随那位外国男人先后去过德意志,法兰西。后来那个外国人被义和团给杀了,她辗转到了太原府,凭着三身行头,这个小脚妇硬是将班子在太原站稳了脚跟。刚刚那位穿长衫的是沈兰君,他原是唱小旦的,后来抽大烟毁了嗓子,就依附余氏,做起了余氏的枕边人。 “近前来。” 小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奶奶,我求求你放我走吧!我娘会好好谢你的。放我走吧!” “啧啧!还怪可怜的,起来吧!” 小兰惊喜地抬起头,“你答应放我走了?” “放你走,这简直是个笑话!”余氏放声大笑,露出一嘴黄牙。 “你也不打听打听,进这个门儿来的,有出去的吗?你可是我们当家的花钱买来的。”沈兰君附和道。 “我跟马六不认识,他是人贩子,你们放我回去。”小兰焦急地哭喊道。 余氏站起身,走到小兰跟前,掫起小兰的脸,“长得不错,丫头,我不管你是谁卖的,你到了这儿,就得唱戏!” 小兰用力地甩了一下头,“我不唱!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余氏面目立刻变得严厉,眯起小眼,“好说你还说不通了,我告诉你,我花钱买了你,你就得听话。要是再敢犯浑,别怪我打你。” 小兰站起来,冲着余氏道:“我不唱,我要回家。你这个坏女人!我要我娘”。 张妈赶紧拦了小兰,“奶奶,小丫头不懂事,离不开娘。您大人大量,犯不着跟孩子置气。” 余氏挥挥身上的土,“张妈,你把她带下去,好好跟她说明白。” 张妈连忙将小兰拉了下去。小兰仍然哭闹不止。 “孩子,你听我说。”张妈放下她,小兰这才止住了哭闹。“你已经被卖到这儿来了,你现在回不去。主家奶奶花了钱,她是不会放你走的。这就好比是,你花钱买了一朵小头花,你会把它再给回去吗?”小兰摇摇头。 “孩子,既然到这儿了,那就只有好好熬这一条路,等你长大了,就可以熬出头了。”小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时,一群小孩子围了上来,“你是新来的吧?我叫凤儿。” “我叫罗小宝儿,你叫什么呀?” “我是你师哥,我叫虎娃。” “虎娃终于不是最小的了,成师哥了!”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道。 “看,有这么多的小师兄弟儿,好好听话!”张妈摸摸小兰的头,“行了,你们玩吧!我做饭去了。” “你为什么哭呀?你想家了吗?” 说话间小兰看见一个人“呼呼”地翻起了跟斗,跟斗翻得干净利落脆。大家都被逗得哈哈大笑,小兰也笑了。 “你笑了,太好了。我给你翻跟头,只要你笑!” 小兰抬起头,看这个满头大汗的光头小男孩,“我叫小兰,你叫什么?” “嘿嘿!我叫孟顺荣,大家都叫我顺子!” “以后你哭,我就翻跟斗逗你笑,翻到你高兴为止。”顺子看到小兰笑了,也咧开缺了一颗门牙的嘴笑了。 到了晚上,张妈怕小兰太小,一个人睡不好,就把小兰叫到了她的卧房。张妈搂着小兰,轻轻拍打着小兰。 那夜,小兰梦见她回到了家,她和小伙伴们在村口的那棵大槐树下追跑玩闹,笑声连片。奶奶坐在槐树下纺花,纺车吱悠悠的转,那声音好听极了。 她还梦见了娘,娘给她和奶奶蒸了好多枣花馒头。娘冲她笑,娘向她招手,等她高兴地跑过去时,娘却不见了,馒头也不见了。 她急忙跑到门口去找娘,她看见娘满脸是泪地告诉她,“兰,照顾好自己。”然后,娘就不见了,她赶紧喊“娘,娘……” 张妈连忙把她抱在怀里,“怎么了?做梦了?” 小兰揉揉惺忪的眼睛,才发现是一场梦。“张妈,我梦见我娘了。” “想娘了吧?想娘那就好好睡觉,快快长大。长大了就可以见到娘了。”张妈充满怜爱地望着小兰。 “张妈,你有孩子吗?你的孩子为什么也不跟你在一起?”小兰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张妈的神情变得有些忧伤,“我有个儿子,只是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我也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儿,她要是还在,比你大点。” “那她去哪儿了呢?也被人卖了吗?”小兰焦急地坐起来。 张妈拭掉脸旁的泪,“没有,她已经死了,都怪我没用”。 小兰伸手擦了擦张妈的眼泪,“张妈,你别哭,以后你就把小兰想成你女儿,你想她了,就看看小兰,然后你就不想了!” 张妈心里满是感动,“好孩子,快睡吧!”张妈轻轻地哼唱起小调儿,哄她入睡。 正文 第三章 密谋计划 第二天,小兰被胡琴的拉弦声叫醒,她发现张妈早已经出去了。她自己穿好了衣服,走出房门。昨天的那群小孩儿已经在练功了,他们一个接一个儿地在翻跟头,旁边有一个男人端着茶碗正在看着他们。 “你过来吧!” 小兰顺着声音望去,是沈兰君。他招手示意小兰过来,小兰怯怯地跟着他走进了上房门。 余氏坐在正堂右边的椅子上抽水烟,与往日不同的是左边的太师椅上坐了一个老者,他须发花白,带着一副黑边的圆眼镜,穿着黑色的长袍。他跟她们村的吕二爷有点像,不过他好像比吕二爷更干净,没有常年打瞌睡时挂在长须上的涎水和鼻涕,也没有沾在衣服上的菜汤污渍。 “人带到了,金先生。”沈兰君用手捅着小兰,“还不快给金老先生见礼。” 小兰却害怕地向后直退。 “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余氏放下手里的香,把水烟壶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山门小户的,没见过世面,还望金爷不要见怪。”沈兰君上前赔情。 金爷清了清嗓子,吐掉了淤积在嗓子里的老痰,“无妨,无妨。上前来,让老朽看看面容。” 看小兰迟迟未动,沈兰君硬把她推到了金爷的身边。金爷拿出放大镜照了照,捋了捋胡须,点了点头,“嗯,眉清目秀,颇有灵性,贺喜余老板,又得一良才!”余氏也颇为自豪的抿了抿嘴。 “还烦请老先生给赐个名讳。”沈兰君说道。 金爷“奥”了一声,就眉头紧锁,陷入沉思。“这‘雪中寒梅雾里花,看时容易画时难。’做艺者当有这雪里梅花之暗香醇香,其妙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此为艺之最高境界,当以‘雪梅’二字最妙。余老板,意下如何?” “好,好,先生果然不同凡响,雪梅,这个名字一定能一炮走红。”余氏拍手赞道,这一笑,那一嘴的黄牙就显得更为突出。 “听见没有,以后你就有名字了,你叫雪梅。还不快谢谢老先生。”沈兰君催着她。 “我本来就有名字,我叫小兰!不叫什么雪梅。”小兰扭过头就出了房门。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站住!你给我站住!”余氏在后面气急地骂道。 金爷指着小兰说道,“倒颇具几分烈性!” 余氏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什么呀?一点规矩都不懂,好歹不识,香臭不分。兰君,你把她给我弄进来,我非好好教训教训她不可。” 沈兰君看了看金爷,向余氏说道:“您犯不着跟小孩子置气,她刚来,难免有些认生。再说金爷还在这儿呢!” 小兰出了门,站在门口看那些小男孩练功,他们在一个接一个地练习前滚翻,猛然间她看见人群中有人在看她,是顺子。 她向他笑笑,他也笑了。正是因为此,顺子出错了,他没有翻过去。 这时,那个男人迅速地走到他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一下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干什么呢?练功为什么不长点心?你知道该怎么办!” 等顺子起来时,小兰看见他的嘴里流出了殷红的鲜血,只见他慢慢地站起身来,擦了擦口中的血,把裤子褪到膝盖以下,趴在师父的凳子上。 那个男人拿着一条很长的藤条照着他的屁股一下一下重重地打,每打一下,小兰就抽搐一下,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吓哭了。可顺子却依旧咧开嘴笑了,只是满嘴的血水,看不到那儿缺了一颗门牙。 小兰惊吓地跑回到了铺房。 坐在炕上,她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她觉得这里实在是太可怕了,她怕那个老妖婆,怕那个打顺子的男人,怕这里的一切。她想要回家,她想娘,她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呆下去了,她要逃跑。 小兰站在院子里,打量着这座两进的宅子。进了正门,先是一个照壁,旁边是老六住的门房。进了垂花门,则是余氏居住的正房和东西两间厢房,狭长的院子上面的屋顶连成一片。因为孩子们要练功,所以院中仅栽种了一棵海棠。 小兰看着这样密布的格局,她自知是很难脱身的。况且余氏又住在前院,所以她必须从后院逃跑。 穿过前后院的圆门,就到了后院。后院自然就没有前院那样的讲究细致。也就剩下一间间的铺房鳞次栉比,整整排满了三面墙。而西墙则是张妈的厨房和一间柴房,还有一个高过墙的麦垛和一棵大榕树。 小兰看着这滴水不漏的房舍,有些垂头丧气。她不甘心地想到难道自己真的就要待在这里出不去了吗? 她慢吞吞地走到张妈的厨房前,这时榕树下的一条大黄狗冲着她吠了起来。 小兰有些生气,“主人欺负人,连狗也是凶巴巴的。”她想到这里,随手捡起地上的一块土坷垃朝着那条狗扔了过去。 狗一避开,小兰惊喜地发现在狗的后面有一个狗洞。 她慢慢地走到榕树下的麦草垛后面,她忐忑地绕过那条大黄狗,走到狗洞的边上。她俯下身,朝着狗洞向外望去。 外面好像是一个巷子,不时地会走过一个人来。再看那个狗洞,正好可以容纳得下她的身子。她欣喜地如同发现了一件宝物,她终于发现了逃跑的地方。 可是那条大黄狗却一直朝着她狂叫个不停。 “这狗怎么老冲那边叫呀?” 小兰听到有人说话,她急忙跑了出去,迎面遇到了沈兰君。 “你跑那里边干什么去了?” 小兰被他问得有些慌张,仓皇地答道,“我,我进去看看狗。” 沈兰君伸头望了望,那儿也确实没什么怪异,他指着小兰警告道,“以后别瞎跑啊!” 他转身朝着厨房喊道:“张妈,张妈!” 张妈举着沾满水的手,急忙跑了出来,“沈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沈兰君用舌头转了转牙上的碎屑,向外吐了一口,“奶奶说了,今天晚上不要动油了,给她烧碗汤就可以了。至于孩子们,煮些白菜吧!” “是,是。”张妈紧忙地应着。 沈兰君走了一步,又转过头来,指着小兰,“你把她看好了,别让她瞎跑,要是冒犯了奶奶,那可不是你能担待得起的。” “知道了。”张妈一面应和,一面向小兰招手,“快来!你跟着我在厨房里玩。” 小兰跟着张妈进了厨房,她的心里却一直想着晚上逃跑的事情。整个晚上,她都是心不在焉,虽然马上就要跑出去,但她心里却充满了惶恐和不安。 张妈叫她一起去睡觉,她也告诉张妈,她想自己睡。其实她此刻正密切地注意着前院的一举一动。 她透过后窗,看到前院的灯还亮着,她不禁暗暗焦急,怎么还不关灯啊! 终于她听见了余婆子尖利的声音喊道,“老六,把大门上好。”沈兰君又到后院,勒令大伙把灯吹灭,不许多耗一点煤油。 小兰也装作睡着,不一会儿,周围鼾声四起,她知道大家都睡熟了。整的院子此时寂静得如死去一般,连那条可恶的大黄狗的叫声也听不见了,它也睡了。 时间慢慢到了午夜,小兰拿着她的头巾开始偷偷地往外走,当她走到张妈房前的时候,她心里想,张妈,对不起,我要走了。我不能做你的女儿了,等我找到了娘,我们一起来看你。 她走到狗洞的旁边,俯下身,想到自己马上就要逃离这个地方了,她心里暗暗激动。临走前她朝着前院上房啐了一口唾沫,呸,我以后再也不受你个老妖婆的欺负了。 等她爬出了那个狗洞,她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她逃出来了,她终于可以去找娘了!她放大脚步往前走。 “啊!”她惊吓地叫出了声。 她看到了沈兰君和门房老六。 正文 第四章 挨打拜师 沈兰君的嘴角上翘,冷笑地抽动了一下肩膀,“丫头,上哪儿去?怎么放着正门不走,偏走狗洞?” 小兰转过头,用鼻子“哼”了一声。 “呦呵!你还生气了,老六,把她带走。” 原来,余氏看到她坚决不改名,而沈兰君下午又看到小兰在狗洞旁边徘徊。凭她的经验和才智,她敢断定这个丫头要逃跑,所以她暗中派沈兰君和老六在墙外等她。 等小兰进了垂花门,前院的灯已经掌上了。抬眼一看,不由得她打了一个寒颤,顿觉后背一股冷飕飕的凉气。 只见余氏坐一把太师椅,端坐在正当中。十个师兄弟分列在两边。张妈站在余氏的左侧,她的眼里充满焦急、担忧、无奈。在余氏左侧的条案上放着一条极为醒目的红棕皮鞭。 条案旁是那条凶恶的大黄狗,龇牙咧嘴地朝着小兰狂吠。 在师兄弟们的背后,是左右两个木架支起来的铁锅,熊熊的火苗在夜风的吹动下疯狂地向外蹿动燃烧着。忽明忽暗的火光照着余氏那张阴冷的脸,小兰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绑了!” 余氏一声令下,沈兰君马上拿出绳索,要将她绑在柱子上。 当他伸出手的时候,小兰张口在他的手上咬了一口。 “哎呦,反了你了!”沈兰君一巴掌把小兰打得摔在地上,小兰怒目圆睁地看着他,嘴角渗出血来。 “老六,你来!”听到余氏的命令,老六过去将小兰绑在柱子上。 “你想跑?没那么容易。我干了半辈子,你想什么,还能逃得过我的眼睛。今天,我非把你给扳过来。”余氏恶狠地说道。“兰君,给我打!” 沈兰君说了一声“是”,就拿起皮鞭,向小兰走过来,他活脱脱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令人生厌,可是他手里那条又粗又长的皮鞭,还是让小兰胆战心惊。 “啪” 一记重鞭狠狠地抽打在小兰的身上,衣服上顿时出现了一道血痕, “你还敢跑?我让你咬人!”沈兰君每说一句,一道鞭痕就重重地印在小兰的身上。年幼的小兰实在无法忍受这巨大的疼痛,刚开始她还可以咬着牙不发声,可随着疼痛的加剧,泪珠从她的脸庞滑过,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渗出来。 “扑通”一声,顺子跪倒在余氏的面前,“余奶奶,您别打小兰了,求求您了。” “奶奶,您就放过这个孩子吧!她还小,不懂事。您大人大量。”张妈也焦急地向余氏求情。 余氏吹了吹茶碗的茶叶,“张妈,这没你说话的份。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懂规矩的丫头。” 她又指着这些孩子,“你们也好好看着,逃跑就是这个下场。谁要是再求情,就一块儿打。”她吐了一口茶叶沫,用余光不屑地瞟了一眼顺子。 “你打吧!张妈、顺子哥,你们不要求她。让她打死我,我也不在这儿待。”小兰轻蔑地看了余氏一眼。 “呵!嘴还挺硬?好,我今天就让你看看皮鞭比你嘴硬不硬?”沈兰君又抽了几鞭,这次小兰死咬住嘴唇,再大的疼痛她也没有喊出声,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衫。 “奶奶,我求求你了,再打下去,孩子就打坏了!”张妈也跪倒在地上。 “余奶奶,你要打就打我!您别打小兰了。”顺子急得都哭了。 余氏站起身来,“你俩给我滚开,再在这儿纠缠,连你俩一块儿打。”余氏又下令,“打,狠狠地打,既然顺不过来,那就打死为止。” 沈兰君又是一顿皮鞭抽打,小兰实在熬刑不住,昏死过去。 这种拷打在哪个戏班里都是常见的,就是打死人也不稀奇。只是像小兰这样倔强执拗的倒还是少见。 顺子看到小兰昏死过去,他死死地攥住衣角,急得不知该怎么办。张妈只是一个劲儿的落泪。 “慢着!” 这时从海棠树后走出来一个人,是方兰春。余家班原来的当家花旦,不过后来坤角兴起,男旦的号召力渐渐弱了,他不得不退出舞台。 他已经站在树后看了多时。 老方走到余氏的面前,“余老板,今天这又是唱的哪出?这戏码我还没见过呢?” “呦,老方!你怎么出来了?我还特意吩咐,别打扰你。”余氏看见老方,也有些收敛。 老方并未直接理会她,而是用手一下子接住了在空中飞舞的长鞭,“沈大老板,该歇歇了!”沈兰君一下子怔住了。 老方拍了拍手,“余老板摆这么大的阵仗,我怎么能不来?” 他又缓缓走到小兰的面前,看了看小兰的脸。“余老板,这孩子我收下了。她是个材料,求您卖老方一个面子,饶她一命。” “怎么?你要收她?”余氏提高了声音,她怀疑自己听错了。“老方,你可发誓这辈子都不收徒弟了?这个乡下丫头,你看上她什么了?” “我手贱,见到好材料我舍不得,不劳您操心,天打雷轰我接着。我说我收她,我自有我的章法,我保她能成角儿。就看余老板卖不卖我这个面子?”老方说完望着她。 余氏眼珠一转,“好,既然连你都这么说,那我也不好说什么了。”余氏坐到椅子上,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只是,要是将来她成不了角儿,那我可该找谁呀?我不能白养她呀!” 老方看着余氏,半天他说出了一句,“要是成不了,我那套凤冠蟒衣归你了。” “好,一言为定。”余氏的小眼睛瞬间放出了光。“兰君,拿纸笔来。” 沈兰君不可置信地看着老方,惊慌失措地从屋里拿来了纸笔。“师兄,你可想好了,你真的为这个丫头舍了你那头冠?”可以听得出他的声音在颤抖。 “闭嘴,谁是你师兄?”老方夺过了印泥盒。 余氏连忙写好了文书,老方回头看了看小兰,按下了手印。 老方把小兰抱回到了他的房间,张妈替小兰换了衣裳,看见小兰身上的伤痕,张妈流下了眼泪,“太狠了,作孽!这么小的孩子,他们也下得去手!” 老方找出了一瓶金创药,“来,给她敷上。” 小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张妈,这是哪儿?”她看见老方,“他是谁呀?” 张妈连忙说,“这是你的救命恩人!”张妈给小兰讲述了她昏迷以后的事。 “谢谢先生!”小兰感激地望着老方。 “小兰,要叫师父。”张妈提醒着小兰。 小兰为难地看着张妈,“可是我不想唱戏,我想回家。” 老方激动地走到了小兰面前,“我问你,你想不想见你娘?”小兰点了点头。“我再来问你,你知道为什么她敢这么打你?欺负你?”小兰哭着摇摇头。“那就是因为你还没有唱红!只有将来你有一天唱红了,你才能见你娘,你和你娘才能过上好日子,想成角儿,以后别再让我听到不唱这两个字。” “还有,如果你将来成不了角儿,你师父的冠蟒就要成了余婆子的了。那可是你师父的宝贝,天下只有这么一件儿。”张妈讲道。 小兰想了想,点点头。“你放心,师父,我以后再也不说回家了,我好好唱戏,等我成了角儿,我就见到我娘,我跟我娘就可以吃白面馒头,师父你的宝贝也就不用给她了。” “咱们这手艺下九流,干咱们这行,可得吃得苦,你能吃得这世上别人吃不了的苦,那才能成角儿!”老方表情凝重地看着小兰。 小兰想了想,“我能!”声音响亮而干脆。突然,她的声音又弱下来,“那成角儿也得改名吗?我不能叫小兰了吗?” “改,角儿的名字一定得响亮。小兰不行。” 小兰心里开始纠结,这个名字是娘给她取的,她改了,娘会不会生气呢? “吱”门开了,是顺子和凤儿来了。 “你还疼吗?”凤儿关切地问小兰。 小兰先是点点头,后来又摇了摇头,“不疼。” 顺子脱了褂衫,当即在屋里要翻跟头。张妈连忙挡了他,“傻小子,你要干什么?” “我要给小兰翻跟头,逗她开心。”顺子天真地说道。 老方冷声硬气地说道:“要翻你出去翻!” 顺子顿时有些吓住了,张妈上前打圆场,“冒失鬼,小兰现在还病着,等她好了,你再给她翻!” 顺子穿上衣服,走到小兰跟前。“小兰,给你。”小兰看到顺子的手中有一块绿色的点心,“快吃吧!这是从‘双合成’买的,可好吃了。” 小兰把它放在嘴里,“甜吗?”凤儿问道。 小兰点点头。 “这可是顺子哥攒了好长时间的钱买的。”凤儿说完看了看顺子,顺子腼腆地低下头。 小兰把它又递给顺子,“你吃吧。”顺子摇摇头,“我不吃,你吃。” “你不吃我也不吃。”小兰努着嘴。 顺子拿起来吃了一口,他咧开嘴笑了,“甜!真甜。” “我也要吃,给我吃一口。”凤儿也着急地爬上炕。 “嗯嗯,真好吃。小兰,你多吃点!”凤儿又把它给小兰。 小兰突然说,“我不叫小兰了,我叫雪梅。孙雪梅!”只为了能成角儿,为了她能找到娘,让娘和她都吃上白面,叫什么都行。 老方看着小兰,素来严肃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心里明白,他没看错人。 正文 第五章 志经考验 第二天一大早,雪梅就出现在老方的门前了。 等老方推开门,雪梅已经从井里打上来一盆洗脸水,“师父,您洗脸!”说着,她爬上床,开始为老方叠被子。 老方看着这个幼小的孩子,他愣住了,他没有想到她居然如此地懂规矩。 其实这都是顺子的功劳,昨天他们回到雪梅的铺房里时,顺子告诉雪梅,当徒弟不光是学艺,给师父倒洗脸水,铺床叠被,预备早饭,打扫收拾,都是应该干的。他想让这个漂亮的小妹妹少挨一些打,不知为什么从第一次见到她,顺子就觉得这个师妹亲近。 一应事务齐毕后,雪梅想让老方教她学艺。老方却端坐在椅子上,指了指厨房外的柴,“去,把柴劈了。” 雪梅心想,唱戏跟劈柴有什么关系呢?虽不情愿,她还是去了。 数九寒天,大雪飞降。整个院子顿时银装素裹,只留下一群练功的小男孩和风雪中劈柴的雪梅。年幼的她昨天的伤还未愈,今天彻骨的寒风打在身上,钻心的疼痛使得她连斧头都握不住。但她一想到娘,她咬紧钢牙,再大的苦也能受。 次日清晨,她依然守在师傅的门前,给师父倒水叠被,师父却依然让她去劈柴。后来几天,依旧是如此,每天雪梅都是在后院劈柴。等晚上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铺房,她问凤儿她们,她们师父也这样吗?大家都摇头。 到了第五天,她终于忍不住了。 “师父,我想学唱戏,为什么我天天劈柴?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能成角儿?” 老方看都没看她,“学,就去劈柴。不学,就走。不过你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雪梅咬了咬下唇,她又坐在那儿劈柴了。 转眼已是腊月将尽,该是忙年的时候了。这两天张妈忙着割肉做菜、磨豆腐、蒸馒头、炸油糕,雪梅要劈的柴也更多了。 这天雪梅起来以后,看见柴堆前多了一个人,顺子。他正在帮雪梅劈柴。雪梅走到他面前,“顺子哥,你快回去吧!这是师父让我劈的。” 顺子笑笑,“你一个人什么时候才能劈完呢?没事儿,等你师父起来了,我就回去了,他发现不了。” 雪梅蹲在顺子身边,“顺子哥,你真好。” “你是我师妹,我帮你是应该的。”顺子说完又咧着嘴笑了。“不过你师父也真是的,他为什么让你劈柴?” 雪梅叹了一口气,“谁知道啊?这都好多天了,我还什么都不会呢!” 顺子仰起头,用手擦了擦鼻涕,“没事儿,我教你,我把我师父教我的都教给你。” “太好了,顺子哥。对了,你手冷吗?”雪梅问道。 顺子伸出了手,刚刚劈柴,手上皲裂的口子此刻一个个都绽开了。 “我给你暖手吧。”雪梅说完把顺子的手放到她的手里,搓着顺子的手。“我在家的时候,娘就是这样给我暖手的。” “哈哈哈!……” 老方一直没教过雪梅一句戏,雪梅依旧是每天坐在后院劈柴。 这天已是腊月二十三了,突然那些师兄们都聚在圆门的后面,向前院张望着什么。她趁师父不注意,也跑过去看。 “好漂亮!” 雪梅看到了她们,从垂花门进来了两个女子,一个穿着一件浅粉色的旗袍,上面绣着荷花,红色的高跟鞋使她的身材更加的挺拔高俏。白净的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她的嘴角微微上翘,电烫的头发垂在两肩。 另一个穿着一件鲜红的旗袍,她个子微低,但眉眼极媚,波浪大卷的头发扬在脑后,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 “我好喜欢那件衣服,我长大了也买一件。”凤儿说道 “就怕你买了穿来,也不好看。” “她们是谁?”雪梅问道。 “嗨,她们是咱们的师姐,那个高的是雪雁,低的是玉娇。” 沈兰君站在院中迎接她们,“两位小姐,回来了?” 雪雁回了一句,“回来了。” 玉娇就拉着她进了屋,“跟他废什么话呀!走。” 沈兰君先是白了一眼玉娇,又变了笑脸追在他们身后,“今儿个封了箱,二位小姐好生歇上两日。奶奶对二位可是想念的紧呢。” “人呢?” 雪梅听出了是师父,连忙跑了回去。 “干什么去了?”老方严厉地看着雪梅。 “那个,师姐回来了,我去看了,师父,对不起,我这就去劈柴。”雪梅赶忙跑到柴堆前。 可是雪梅发现师父的脸色有些不对,他似乎比平常更加生气,他转身回了房间,重重地关上了屋门。 雪梅以为是师父跟他生气,更是加紧劈柴。 这时,雪梅听见有人走来的声音,她回头一看,是那两个师姐。 玉娇摆手示意让雪雁前去,她自己站在院中。只见雪雁手里拿着一盒点心,走到了师父门前,轻叩师父的门环,“师父,我是雪雁。快过年了,我来看看您。” 叫了半日,师父房中仍无人应声。雪雁回头看了看玉娇,无奈地放下点心。当雪雁走到院中时,她看见了雪梅。 “哎,你是那天来的小姑娘吧?” 雪梅愣了愣,茫然而又尴尬地点了点头。 雪雁走到她身边,嘴角微微翘起,她的笑很美。 “你不知道的,那天你刚来的时候是昏迷的,是我让干妈把你送到我房里去的。我那天要赶戏,所以就没等你醒来。我是你师姐,雪雁。” 雪梅知道自己头一天来的那个屋子是雪雁的,就欠起身来,“谢谢师姐,我叫雪梅。” 玉娇惊异地跑到她们身边,“你叫雪梅!那你们还是亲师姐妹呢,老方不是说他……” 雪雁想了想,“师父收她想必她一定有过人之处。”玉娇上下打量了一下雪梅,撇了撇嘴。 “你跟着师父一定要好好学,给师父争气。他是个好师父,听他的话!”雪雁说完轻声叹了一口气。 等她们转身走时,雪梅终于忍不住向她们问道,“师姐,我,我想问,你们是角儿吗?” 玉娇转过身来笑道,“那当然了,你师姐可是这太原府数一数二的名角儿。” “那成了角儿是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雪梅闪着一双纯真的大眼睛。 “那当然,成了角儿,那就是想要什么有什么,有钱的达官显贵全都围着你转,你打个喷嚏,这整个太原府都要抖三抖!怎么,你想成角儿呀?”说完,玉娇放肆而轻蔑地大笑。 雪雁看了看玉娇,示意她停下。转面跟雪梅说道,“别听你师姐胡说,这成角儿也不是想要什么都成的,看着光鲜亮丽,这背后……,哎,该怎么跟你说呢。” 玉娇止了笑,拉着雪雁道,“那就等她成了角儿再跟她说吧!走走,干妈还约我们打牌呢。” 雪梅望着她们二人的背影,心里暗暗想道,自己一定要好好学戏,长大也要像她们一样,让她和娘都过上好日子。 她又举起斧头,更加起劲儿地劈柴…… 说来此事也稀奇,两个师姐在这儿待得这些天,可把余婆子忙坏了,家里迎来送往,宾朋不断。她还带着雪雁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总是深夜才回来。 师父却是闷闷不乐,总一个人儿生闷气。张妈望着前院总是摇头叹息。雪梅去上茶,也看见雪雁师姐一个人总在那儿发呆垂泪。年幼的她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直到大年初五。 余婆子本来带着雪雁去一个旅长家里拜年,可是到了下午,只剩下余婆子和沈兰君两个人失魂落魄地回来,却不见师姐的踪影。 雪梅不禁上前问道,“余奶奶,师姐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余婆子突然照着她的脸就是一记耳光,生气地进屋去了。 沈兰君指着她的鼻子,“往后不准你再提她。” 雪梅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捂着脸去找张妈。张妈听说是雪雁没回来,就垂头丧气地只顾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 师父后来也知道了,他在地上狠跺了一脚,“她迟早有这天呀!”雪梅看到他的眼眶湿润了。突然,他又冲着雪梅讲道,“打今儿起,你开始练功!” 老方的眼里饱含着厚望,“师傅让你劈柴,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常性,磨磨你的心性。你记住,打开始学艺,你先做的是一条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雪梅特别地高兴,她终于开始学戏了。可在她心里一直有一个结儿,师姐到底上哪儿去了? 正文 第六章 临危受命 做艺的讲究,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雪梅从开始跟老方学艺后,不怕苦不怕累,汗湿衣衫,风雪冰侵,她也从未退缩。她跟顺子早上一起去河边吊嗓子,一起练功,一起去山间游玩,一起挨余氏的打骂,一起哭,一起笑。两人好的宛若亲兄妹。就这样过了十年…… 十年间,余氏更老了,那双眼睛被皱纹密包的更小了,可是叫骂的声音却越发尖利了。张妈也更加老了,动作却还像从前一般麻利,就是不时想起她的儿子,会掉泪暗泣。 开化市街上走来一个梳着一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的姑娘,她白里透红的面庞嫩得都要掐出水儿来,细长的睫毛下是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件白底红花的短袄被她衬托的玲珑有致,下身一条蓝色的长裤更是让她的身材修长漂亮,这是十六岁的雪梅。 跟在她后面的是一个剃着平头的小伙子,健壮黝黑的皮肤,不失俊俏的眉眼儿,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显得憨厚而可爱。这是顺子,他已经十八岁了。 他们这是去戏园子里演戏,十年已过,雪梅已逐渐在戏里扮演一些不太重要的角色,而顺子已经开始演上迎客、送客之类的戏了。 “顺子哥,你看那是什么?”雪梅拉着顺子走到了人群汇集的地方,那是乡下来的耍猴的。 这猴儿戴着金冠,手里拿着一根金棒,朝着空中一阵飞舞。观看的人们无不鼓掌叫好。只见这猴儿将手一翻,拿出一面锣,向行人搔首弄耳地要起赏钱来。 雪梅看到这猴儿,也忍不住开怀大笑。 这时一串糖葫芦递到了她的面前,是顺子给她买的。 “吃吧。” “糖葫芦!”雪梅惊喜地吃了一颗,“你也吃!” 顺子连忙摆手,“我不吃。” 雪梅眼珠一转,趁他不备,把一颗糖葫芦硬塞到顺子的嘴里,笑着跑开了。 顺子咬了咬糖葫芦,忙去追赶雪梅。“哎,别乱跑,快开锣了!” 穿过开化市露天市场的东街,便是奉化戏院,这几日班子在这里驻扎演戏。 “干什么去了?这么晚!”余氏站在后台的门前骂道。 雪梅把脸一拉,什么话也不说,跑进后台。 余氏又对着顺子,“你也是,陪着她疯。” 顺子挠了挠头笑道:“下次不会了!” 余氏在背后喊道:“下回?下回你们要是给我误了开戏,我不把你俩的腿打断。” 雪梅朝着顺子撇了撇嘴,顺子苦笑着拍了拍她,“哎呀,快走吧!” 今天晚上上演的是马玉姣的拿手戏《虹霓关》,座儿已经全都上满了。可是马大主演却还没来。 说起马玉姣,她是在雪雁走后才挂上的头牌。但是,此女善结交达官显贵,柔声嫩语,娇艳欲滴,绝保他哪个官人都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今天她去胡阎王的家里赴宴,到了临开锣的时候,她还是没能回来。余氏对她也是敢怒不敢言,如今好似蒸锅蚂蚁一般,苦无良筹。 “余奶奶,您看这怎么办呢?前台闹着要退票呢!”大衣箱老马边说边给余氏掀起上场帘,余氏看到这台下的人议论纷纷,已经有好几个人站起来大喊“退票!”这可急坏了余氏。 老马想了想,“余奶奶,要不这么着,找一人替上。”说完他又犯难道,“可这眼下找谁替呀?” 余氏也低头思虑起来,突然她看了看身边的沈兰君,“要不,你上!” 沈兰君笑着摆手,“我?我都多少年不唱了,我早忘了。再说你听我这嗓儿,成这样了。” 余氏一把推开他,“滚开,废物!”余氏走到后台中间,大声喊道:“听我说,谁能把今天这场虹霓关给我拿下来,我给谁涨包银。” 大家纷纷停下了手中的胭脂、笔,开始议论。 这时,听见一个声音,“你不是会吗?你去吧!”余氏闻声赶过去,是凤儿。余氏问凤儿,“谁?谁会?” 凤儿指了指雪梅,“她,她会。” 雪梅忙推说,“您别听她瞎说,我哪会呀?”凤儿马上讲道:“谁说的?我听你唱过的,你师父教了你的。” 雪梅示意凤儿不要说,她把头一转,“我唱不了,您还是另找别人!” “你唱的了,你来唱。”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个局面。 雪梅一看是师父来了,忙走到师父身边。 “雪梅,你来唱。咱们唱戏的有一句话叫‘救场如救火’,无论什么情况,咱们不能晾了看客。去吧,记住师父给你说的话。” 雪梅望着老方的眼神,她坚定地说,“行,我唱!” 雪梅进了化妆间,这是主角儿才有的单人化妆间。她做梦也想来,却在梦里都不敢来。她摸着这些戏服,这是她从来都没有摸过的。平常她们多看一眼,都会被玉娇骂回去。这次她真的如愿了,踏进了这个化妆间,用上了高级油彩,戴上了体面的头冠。 “干什么呢?还不快穿戴。” 雪梅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老方。 “师父,我有些紧张。” 老方展开素日紧蹙的双眉,微微笑了笑,“不怕,师父给你把场。”他走到雪梅身边,“来,我给你上妆。” 雪梅坐下来,老方拿着油彩开始为她勾勒起来。她看见师父的眼里发出了慈爱柔和的光芒,这是她从来也未曾见到过的。她深感师父的期望与信任,她决心一定好好唱,给师父争脸。 撩开化妆间的青帘,大家一看雪梅都怔住了,任谁也没有想到,雪梅的扮相竟是如此的惊艳大方。 今日这一场是雪梅初次登台唱主角,按照戏班惯例,在上场前须先向祖师爷上香磕头,祖师爷供奉的是唐玄宗唐明皇,这是求祖师爷赏碗饭吃。 其次是向师哥师姐磕头,实则是祖师爷身边一左一右两个木娃娃,如果这一天还有婴儿的戏,则要抱着这两个娃娃上台。 最后是向后台的师父和同仁们磕头行礼,一则是报答师父深恩,二则是求各位同仁台上照应。雪梅双膝跪地,大衣箱老马高喊了一声。 “孩子向各位师傅们磕头行礼了!” 雪梅饱含热泪,向老方和众位师兄弟跪拜磕头。 “咚咚咚”戏开锣了。 师父亲自为她掀起上场帘,她望着满后台的热切期盼的眼光上了场。 后台静得连一丝声音都听不到,大家都屏息凝神,关注着前台的一切。顺子给老方拿了一把椅子,老方摆手拒绝,他要站在上场门真切地看他的徒弟首演。这种习惯他保持了多年。雪雁是,雪梅也是。 顺子此刻也急得手心直冒汗。 这《虹霓关》是一出二本连演的大戏,取自《隋唐演义》,该剧述隋末群雄四起,瓦岗欲夺虹霓关,而守城辛文礼却臂力过人,瓦岗苦攻而不破。而此时王伯当以箭射辛文礼,辛文礼死。 其妻东方夫人为报夫仇,上阵杀敌。孰料一见王伯当,竟生爱慕之意,遂马上生擒。差遣侍儿说亲,王伯当假意应允,洞房夜怒斥东方氏并杀之。 雪梅整装定气,走上前台。 未待开口,台下当即发现端倪,看客发现台上之人不是马玉姣。 看客纷纷喊叫起来,更有甚者将果品瓜子齐齐扔上台来,退票之声四起。 雪梅只得先用手挡着那些杂物,瞬间台上台下乱作一团。 看到前台的雪梅受欺凌,顺子一时火起,想要上台营救。这时老方一把攥住他的手,用眼神警惕他不要轻举妄动。 虽然挡了顺子,但是老方自己此刻也没有底,因为初次上台是演员的一大难关,开头如果一旦出现差错,那么今后她将会气馁怯懦。能不能度过今日刁难,全看她的造化。 余氏此刻也着急起来,不过她关心的是今晚的票钱是否会落空。 而雪梅挣扎着在台上用手挡着台下砸来的碎屑,看着台下的起哄混乱,她的鼻子一酸,委屈气急之下,她向下场门走去。 正文 第七章 首演风波 当她一看到下场门师父的殷切眼神,她明白她不能退缩。 她回头看了一眼台下,苦于一时没有主张。这时她恰巧看见手中的长枪,灵机一动。 只见她起身站定,手握银枪,左手高高抛起,右手回身接住。霎那间她挥舞长枪,一段枪花精妙绝伦。 那长枪在她手中上下翻腾,左右挥舞。座下无不惊愕愣神,剧场恢复了宁静。 老方拍了一下腿,压声喝道,“好!这段枪花虽不在剧情里,但是急中生智。绝!” 顺子也完全没有想到雪梅有此定力,听到老方的赞叹,他的心里也乐开了花,比他自己受褒奖还要高兴。 雪梅看场下宁静,开口唱道: 披重孝换戎装催马上阵。 一句长腔高亢激昂,凄哀婉转。诉尽了东方氏心中悲痛无奈,也诉尽了雪梅心中积郁的不平。 台下的观众们也定了定神,开始渐渐落座。他们先是惊叹于这个小姑娘的胆量和毅力,面对如此场面,竟能不慌不忙,照旧如初。其次便是那段枪花,颇见功力。再听她开口一唱,更是字字刚劲有力,声声入耳,咬字行腔大有名家风范。 雪梅的东方氏是扎跷演的,为仿古代女子三寸金莲,就有了这门技艺。 她的扮相也是与众不同,额头上一串白色的小泡子,左右各两个耳挖子,一条白色的孝布包在头上,上戴七个压条。虽然有些单薄,但是却合情合理,倒也素雅大方。在顶上是一个蓝色的绒球,以显示东方氏的武将身份。 东方氏一见王伯当,便心生爱慕。雪梅一个转眼、回身,将东方氏的羞涩表演得恰到好处。突然她看见丈夫辛文礼的鬼魂灵显,她一个抢背、吊毛,从“城墙”上翻下来时,原先的粉面美妇却变得脸色乌黑,台下先是一愣,随即爆烈般的掌声平地而起。 她究竟是怎么样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这黑灰抹在脸上?有人看了一辈子都不解,这是老方的绝招,也恰恰是雪梅的艺术精彩之处。 这些是看客们从来没有看过的,马玉姣的《虹霓关》精彩之处在二本,着重调情,有些艳俗。而对于前本的武场,马玉姣一向是简略带过。 头本演出完后,中间有一个顺子这些龙套的一个武换场。雪梅需要趁此机会,紧急换装,紧接着上演第二本的求亲。 临下场时,顺子冲着雪梅笑着点了一下头,雪梅知道那是顺子的鼓励,也笑着点了一下头。 雪梅的二本也与马玉姣的不同,首先便是着装上,马玉姣向来是任何的名贵头面都尽数戴上,她从不论合乎剧情,因为台下的官爷们见到了马玉姣戴上自己送的头面,自然是眉开眼笑,银元首饰也就自然抛到台上。 老方给雪梅新奇地用了古装头饰,不包大头,不贴片子,稀疏却略弯的刘海儿垂在额前。珠花翠的首饰连着一个偏风儿,一串凤挑更显得妩媚动人。 她身穿一件紫青色女帔,上绣白色花纹,体现了她守节的身份。下身一件淡粉色的百褶罗裙,既显得她春心萌动,又使身材修长漂亮。 看客一见这种新奇素雅的扮相,即刻掌声雷动。 雪梅自行削弱了那些调情挑逗的场面,更加突出了东方氏对王伯当的一往情深,区别于以往的东方氏是因贪慕王伯当的俊俏容貌而春心荡漾。 当最后一场洞房怒斥之时,雪梅声泪俱下,将悔恨之情与死在仰慕之人刀下的满足之感表现得淋漓尽致。当东方氏刀下而亡,一句高腔响彻戏楼之后,台下的女客皆掩面啜泣,首饰财物纷纷飞上台来。 雪梅起身谢幕之后,看客仍不愿离去,只得连谢了三次幕,方下得台来。任谁也没有想到,雪梅的首演竟如此成功。 前台演的热闹,后台也并不消停。 玉娇回来了。 她喝得醉醺醺,满身酒气地回来了。 “谁?谁不等我回来就开锣了?”说着她进了化妆间。 “啊!”的一声,她飞奔而出,“谁动了我的戏装?谁进了我的房间?台上那个婊子是谁?” 顺子他们都攥起拳头,“哼”了一声。 沈兰君上前扶了一把,“呦,玉娇小姐,您这怎么了?那个是雪梅。” 玉娇愣了一下,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乡下丫头?谁让她演的?是谁?” “是我!”余氏说完,坐在椅子上。“戏都开锣了,看客要退票,可是姑奶奶您呢?我不能为了你砸了我的买卖!” 玉娇苦笑了一声,“你不就是为了钱吗?钱,我有的是。给你,给你……”说着她照着余氏的脑袋“哗啦啦”地倒下大洋。 余氏狼狈地护住头,气急地骂道:“反了反了!你等着,我就不信你……” 玉娇看见她的狼狈样儿,就开怀大笑。大家也都忍不住笑起来,玉娇挑衅地看着余氏,“怎么了?你敢对我干什么?” 余氏想了想她背后的财主儿,有些忌惮地缩回去了。 此时雪梅回到了后台。她茫然地看着后台这一切,不知所措。 凤儿跑上前去,想让雪梅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玉娇一把扑了上去。 “贱人,你想吃头份儿,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德性,你有没有那个命?” 雪梅听她的话音,知道她是为自己顶了她的演出而气恼,暂忍怒气转而和颜悦色,“师姐,我今天只是替你救一场,明天你照常演,我……” 玉娇打断了她的话,“贱货,谁是你师姐?” “还有谁让你动我衣服的?谁让你碰我首饰的?”说着她上前扯雪梅的戏服,抓她头上的珠翠,绒花珍翠散落一地。 “闹够了没有?” 老方大喝一声,玉娇才住了手。 老方拧紧双眉,指着玉娇,“你到底想闹到什么时候?你为了陪那些老爷,误了看戏的场子,丢人!我要是你,我都没脸说自己是唱戏的。雪梅替你救场,替你找了脸面,你呢?我告诉你,你要是再闹,别怪我老方翻脸不认人。” 玉娇也不甘示弱,冲着老方冷笑道,“我陪官老爷,我陪了,怎么了?您呢?方师傅,我特别想问问您,您怎么能把那女人演的比女人还女人,您是不是有点什么旁门的秘诀吧?”说完她怪笑道。 余氏也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雪梅不知他们因何发笑。再看老方,他已气得脸色变得煞白,他满面怒气地离了园子。 雪梅走上前去,狠狠地甩了玉娇一个耳光,急忙去追师父。 玉娇正欲追打雪梅,顺子他们挡住了玉娇,顺子照着玉娇的眼睛就是一拳,“今天你顺爷让你开开眼!” 过了那天,老方病倒了。玉娇正式离了吉庆班,嫁给了胡阎王做八姨太。临走甩了余氏五百大洋,余氏才放她走。雪梅正式成了吉庆班的头牌小旦。孙雪梅的名字正式上了水牌。 那日顺子回到家,碰巧雪梅在洗头。雪梅即召唤顺子。 “顺子哥,你帮我冲一下头。” 顺子迅速地跑到雪梅跟前,舀了一瓢温水,慢慢地顺着她的头发冲下去。顺子看着雪梅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飘洒下来,白皙的脸上泛起阵阵红晕,她很干练地用毛巾擦干头发,一甩,一头秀发纷扬到脑后。 顺子被这一场景吸引住了,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雪梅一样。他以前从没觉得雪梅是这样的漂亮动人,他痴痴地盯着雪梅,渐渐出了神。 “顺子哥,你看什么呢?”雪梅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和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 顺子一看,更是心跳脸红,忍不住地脚下生风,搪塞敷衍了两句便跑开了。 从那天以后,顺子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宁。时不时他眼前总浮现雪梅那天甩头的美丽场景,还有她冲他笑的那张动人的脸庞,总好像听到她冲他甜甜地叫声“顺子哥”。挥之不去,却招之即来。苦恼之下,他决定去问问凤儿。 正文 第八章 初情萌动 顺子去找凤儿,凤儿正在洗衣服,顺子向她告诉了自己的苦恼。 凤儿抬起头,惊愕地看着他,“你不是喜欢她了吧?” 顺子苦恼地挠了挠头,困惑地看着凤儿,“我不知道,不会吧?” 凤儿真诚地望着顺子,“你如果真的是时时刻刻想着她,那就是了。你去找她吧!你们会是很好的一对儿。” 顺子想了想,他看着凤儿,他想到自己可能真的是对这个师妹动情了。他背着身走了。 凤儿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不觉一阵落寞,因为她曾经少女梦中的他就是顺子。 从那天起,顺子再也不敢正眼看雪梅。雪梅依旧还是同往日一样,叫他一声顺子哥,挽着他的胳膊,活泼地边说边走。有什么好吃的,她会给他塞上一个。而这一切,在顺子看来,竟是不同了。他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他会不自觉地羞涩,心里跳个不停。时间一长,他忍不住了,他决定要向她说清楚。 那天,他们一起在后台卸妆,顺子有意放慢了脚步,他想等雪梅卸了妆,他好跟她挑明。 凤儿挑帘儿进来了,“好了吗?走吧!”她回头看到顺子,“哦,顺子哥也在这儿呀?” 顺子羞涩地告诉她,“嗯,我,我想跟雪梅说点事儿。” 凤儿心里知道他的用意,就赶忙说,“那个,雪梅,我今天想先走。我有点儿不舒服,想早点歇。” 雪梅连忙停下洗脸,“不舒服,怎么了?严重吗?” 凤儿边说边往外走,“不严重,你们聊。我先走了。” 走出房门,凤儿感觉到心里有些失落,不过想想他们,她觉得这又何尝不是好事儿呢?只要他们能过好,自己也替他们开心。 雪梅收拾停当后,拍了一下顺子的肩膀,“走吧!”两人一起出了园子。 走在九月的深夜街头,已经有些凉意。昏暗的路灯照着几间仍在开着的路边小摊,显得空旷而寂寥。 “你不是有事儿跟我说吗?说吧!”雪梅突然想起来。 顺子已经纠结苦虑了一路,他不知该怎么说,叫雪梅这么一问,他更不知道怎么办了。“啊……,那个,我……”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雪梅望着他苦闷的样子,就拍着他的肩膀,“说呀?怎么了?平常你可不这样?” 顺子吞吐地言道:“那我可真说了。” “说吧!”雪梅停下了脚步,静静地听顺子说话。 顺子彷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使劲,“我,我喜……” “嗨!看这儿!”几个人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打断了顺子的话。他们当中有人还吹着口哨。 雪梅看清了他们,领头的叫杨杆子,他有个干爹在青洪帮里混过两日,他便效仿他们,召集了街头的一大帮坏孩子,在这条街上欺负人,打抢。 “呦!怎么着?小妞儿,陪我们大哥乐呵乐呵!”其中一个男的坏笑道。 雪梅看了他们一眼,冷笑了一下,“你们给我让开,姑奶奶没工夫陪你们玩!” 另一个剃着光头的,叫嚣道,“要是不让呢?” 顺子抓住一个人的手,反手狠狠地别了一下。“不让,就给你们这帮流氓颜色看看!”那人疼得嗷嗷直叫。 “好哇你!敢跟我们‘洪兴帮’动手。”杨杆子说话了。 雪梅白了他们一眼,轻蔑地说道:“什么洪兴帮,我看还不如叫白菜帮好听。” 顺子也耍笑道,“烂鞋帮更好听。” 说完两人“哈哈哈”地笑了。 “弟兄们,上!”杨杆子一声令下,他们举着棍棒,冲着雪梅两人冲过来。 顺子和雪梅相视一笑,两人开始打斗。到底是练过童子功的,两人不足几下就把这些混混打得趴在地上。 顺子笑着对他们说,“哥几个,以后得记住,别惹唱戏的。干咱这行的,哪个没个十年八年的功?”两人复又有说有笑地回家去了。 “大哥,这仇咋报?”这些人不服气地问杨杆子。 杨杆子感觉自己像是受了奇耻大辱,擦了一下脸上的土,“等着,他妈的臭戏子,我非让你们好看!” 在此事发后的第二天,照例顺子和雪梅依旧从戏园子回家。 突然,两人的头上像是被人浇下了一盆什么东西,一闻,一股腥味。是血!回头一看,昨天的那两个混混边笑边跑,“我们大哥说了,狗血是专门辟邪的!镇镇你们两个妖怪!” 顺子气不过,要去追赶他们。雪梅一把拦下他,“算了,顺子哥。让他们去吧,我们赶快回去洗洗吧!” 两人回到家里,洗了身上的血迹,换了衣裳。顺子仍是气不过,“我说我去找他们,你不让,我咽不下这口气!” 雪梅笑了笑,“我比你还咽不下,可是你找了他们,他们下次还会找你麻烦,这样事情还有完吗?”她又走到椅子上坐下,叹了一口气,“我现在知道当初雪雁姐跟我说的那句话了,可我还没成角儿呢,麻烦就来了。” 顺子听她说完,歉意地看着雪梅,“雪梅,是我没考虑周全。我太冲动了!” 雪梅走到他身边,“没事儿,这么说不是显得生分了吗?” “雪梅,人红是非多,你以后要是唱红了,肯定会有那些坏人来欺负你,到那时候,你可怎么办呀?”顺子担忧地望着雪梅。 雪梅心里也有些忧愁,但脸上还是笑着对顺子说:“没事儿,顺子哥。我不怕,再说不是还有你吗?” 顺子想了很久,他站起身来,“雪梅,我,我想告诉你……”话到嘴边,他却是那样的说不出口,他害怕他说出来,她会回绝他,她会生他的气。 雪梅大方地对他说:“怎么了?你想说什么?说!” 顺子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向着雪梅说出了那句话,“雪梅,我想保护你,一辈子保护你!” 雪梅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茫然地说:“怎么了?我们就是一辈子的师兄妹呀!” 顺子苦恼而又纠结地掐着手指,“我说的是,我喜……喜欢你,我想跟你……好。”他终于说出来了,纵使她现在打自己一巴掌,也认了。郁积在心里这么多天的话终于出了唇,他却丝毫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现在心里如同打鼓一般,他静静地望着雪梅那漂亮的红唇,期待而又害怕她张口。 雪梅听到这句话时,她是那样的毫无准备,不知所措,顺子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朝夕相伴的师哥竟然对自己有了那种情感。她一时间难以想象,无法接受。 雪梅羞涩而又生气地把毛巾摔在顺子身上,她飞速地跑出门去,只留下顺子愣怔地站在那里,站立了良久…… 从那天以后,雪梅对顺子在再不似从前了,她不会再和他一起去戏园子。后台见了面,雪梅也总是低着头避让而过。台上演戏也显得生硬了许多。 顺子苦恼再没有那个跟在自己身后叫着“顺子哥”的人了。他也为自己的莽撞而感到内疚,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心意竟然会使他们中间出现这么大的裂痕。 那天他俩正好在进门的时候碰见了,雪梅一看到顺子,就想要走开。顺子上前挡住雪梅。 “雪梅,你,你为什么,这两天……一直躲着我?” 雪梅扭过头,鼻间轻微出了一口气,“我没有。”说完她扭过头又要走。 “你等等!”顺子心里此刻既是内疚,又是悔恨。“我知道,我那天太莽撞了,说出的那些话惹你伤心了,我向你赔不是。” “可是,我要告诉你,我真的是……喜欢你,我想一辈子对你好,比师兄妹那种好还要好。从你第一天进这个院子,我在海棠树下给你翻跟头开始。十年了,我们一起学戏,一起玩闹,我们早就……已经分不开了。我知道,我是个穷唱戏的,还没你名气大,我配不上你。可是我还是想你,越说不行就越想。我顺子没钱,可我有力气,我就是把我自己累死,我也不让你受一点委屈。我说过,我要一辈子翻跟头逗你开心,逗你笑,你笑我就高兴。” 顺子说完,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说这么多话。这个懵懂木讷的汉子竟然动情地流下眼泪。 雪梅听他说完心里同样也是五味杂陈,“顺子哥,我知道你对我好,从小就好。我在这世上没了亲人,我从小就把你当我的亲哥哥。可是,我真的没法去想我们两个之间会……,我心里也是乱的很,顺子哥,我们不可能的。” “为啥?你看不上我?”顺子的情绪有些激动。 “不……”雪梅的话未说完,就被人打断。 那边厢走来一人…… 正文 第九章 西窗夜话 来人是一个貌似近四十的一个女人,她波浪卷的头发披在身后,瘦削的身形看起来都有些吓人。皱纹稀疏地布在那深陷的眼睛四周,神韵之间有几分沧桑,但是眉眼却还尚存几分风韵,也有几分面熟。 她先开口问道:“姑娘,这儿的班主余太太在吗?” 雪梅听她开口,一下子想起来她是谁。 她马上上前亲切地问道:“是雪雁姐吗?”顺子也有些意外,他马上也凑到身边。 “是,你是?” 雪梅笑了笑,“雪雁姐,我是雪梅,咱俩见过的。还记得吗?” 雪雁立刻想起来,她也颇感意外,“雪梅,对,记得。当时那个劈柴的小丫头,如今竟出落得如此水灵。” 顺子也惊喜地看着雪雁,“雪雁姐,我是顺子!” 雪雁高兴地摸着他的头,“顺子,顺子,好。成了个大小伙子了。” 顺子接过她手中的行李,二人亲热地将她迎进门去。雪梅拉着雪雁的胳膊,“雪雁姐,这十来年你上哪儿去了?” 雪雁未曾开言,不免触动伤情,“一言难尽……” 雪梅连忙替雪雁擦了泪珠,雪雁略止住了悲伤,“余奶奶在家吗?” 二人连忙回答,“在,在!” 雪雁擦了擦眼泪,“我先去找干妈,等会儿咱们再细聊。” 雪梅望着雪雁瘦弱的背影,她心里不禁感叹,她这些年一定吃了不少的苦。 不一会儿,沈兰君领着雪雁从上房门里出来了。雪雁的脸上依旧挂着几滴泪珠,沈兰君一脸鄙夷地向后说道:“眼下奶奶日子也过得紧,前两天连阴,回了几天戏。劳您受受委屈,现在可不比从前了,您住不了原先的房子了,你就住这后院那间。”说着指了指房间。 顺着他的手细观,雪梅先是不服气,“那是放柴禾的房子,又阴又潮,马上快入冬了,这怎么住人?” 顺子也愤愤地言道:“这也太欺负人了!” 雪雁忙止了他二人,“没事儿,住哪里都行。干妈能收留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沈兰君看着雪梅和顺子,冷笑了一声,转身回前院去了。雪梅和顺子气愤地看着沈兰君,雪梅摇着雪雁的胳膊,“雪雁姐,你太好欺负了。那儿怎么能住呢?” 雪雁温婉地笑了笑,依稀还是那样美。“没事儿,今非昔比,人得知足。他们能收下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他们二人不情愿地给雪雁收拾了铺房。 到了晚上,姐妹俩在一起互诉衷肠,雪梅给她讲这些年来学艺的事儿,雪雁静静地听她讲,脸上透露着艳羡与高兴。她羡慕雪梅依旧如一朵寒梅一样,洁白无瑕,天真无忧,纵是风雪摧击,在她看来那也是享福的。雪梅又关切地问她这些年来的事情,雪雁的神情突而变得忧伤却麻木。 当年正是雪雁正当红的时候,达官贵人追捧她的不少。余氏看准了这棵摇钱树,她精明地打起了算盘,她天天带着雪雁去拜府,名义上是拜府,暗地里不过是供着那些官爷玩乐罢了。 那年的正月初五,余氏带着她去给一个新来的旅长拜年。这旅长是行伍出身,隶属阎锡山部下,性暴烈。酒宴前,他的眼珠和双手一直停留在雪雁的身上,雪雁说,她恶心那样的眼睛,可她害怕余氏,为了生活她不得不去奉承迎合。 突然,那旅长一时兴起,便告诉余氏他要纳雪雁做他的姨太太,雪雁起初不应允,余氏也是极力的推辞。谁知那旅长顿时火冒三丈,朝着房梁猛开一枪,把枪重重拍在桌子上,余氏当即吓得抱头鼠窜。望着那枪上冒出来的白气,雪雁也害怕地瘫软在椅子上。旅长顺势抱起她,进了卧房。 等余氏清醒过来,她想去找旅长要一笔钱以作补偿,却料副官派人将余氏和沈兰君赶出门外,临走余氏还挨了那副官的一枪背。 雪梅想起来怪不得当年余氏那么狼狈地回来,为此自己还挨过一巴掌。但她又向雪雁讲道:“你不该呀!要是我,纵使是被打死,也不能从了他呀!” 雪雁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讲来。 一九三零年阎锡山、冯玉祥跟蒋介石开战,那旅长带着队伍开往山东。不久就传来消息,那个旅长战死了。后来宋哲元手下的一个参谋要了她,跟他过了三年,玩够了,那个参谋就把她赶出来了。 赶府以后,她举目无亲,只有回到太原来找余婆子。 雪梅看着眼前的雪雁,回想她当年是多么风姿绰约,万人艳羡,可是如今她却被生活折磨得如此不堪。 “雪雁姐,你太苦了!” 雪雁拭了雪梅脸上的泪,“没事儿,这都是命。” 雪雁来的第二天,余婆子叫她去试戏,却发现雪雁的嗓子早就不能唱了。雪雁才说出了隐情,在雪雁给那个旅长当姨太太时,时间一长,旅长慢慢地对她也就厌了。正当年的少妇怎奈这深闺寂寞冷,她就跟副官勾搭上了,也正是那个副官,教会了她抽大烟,因此她也就倒了嗓子。也正因为她抽大烟,那个参谋才赶出了她。 从此雪雁在余家班里演起了彩旦和丑婆子,师父老方一直生着病,他对雪雁回来倒有些平常,但一听说雪雁抽烟土毁了嗓子,就立刻言明,他死也不认这个徒弟。余氏对她更是厌嫌,明嘲暗讽,厉声叫骂,雪雁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雪雁只有在对着雪梅的时候,才会哭出来,她只说一句:“大烟害人呐!”可是雪梅虽可怜她,但她心里却认为雪雁的凄苦不是因为大烟,而是她自己太软弱。 转眼已是三个月,雪梅渐渐成了一代名旦。太原府、张家口一带已然是妇孺皆知。 这两日,雪梅每日的演出毕后,在她的化妆台上都放着一束玫瑰花,起初她以为不过是哪个有钱的主儿捧戏罢了。毕竟这种事她这两年也经见了不少,遂没放在心上。可是却是一连半个月,日日如此。她遍问了后台的每一个人,都不知情。她不禁对这个送花之人感到好奇。 那日戏散场后,雪梅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自从顺子那天和她点透以后,他们再也没有一起回家。 漆黑的路上没有一点光亮,时不时有说不上名字的虫子突然叫几声,让人害怕。今天雪梅总感觉背后有人跟着自己,当自己一回头,后面仍是漆黑一片。可是一走动,就感觉又被人跟上来。有时甚至可依稀听得到脚步声,时而近,时而远。 走到巷口时,雪梅灵巧一避,藏在巷口处,等着那人的出现。果然,真出现了一个人。 雪梅大叫一声,“什么人!”那人被吓了一大跳。雪梅趁此机会拾起路边的一块石头要砸过去。 那人惊吓之余,借月光看到石头,趁它举起未落之际,赶忙抓住雪梅的胳膊。“姑娘莫怕,我是好人。” 是他!那个公子! 这两日的演出中,头排的包厢里总坐着一个公子。他梳着中分的短发,一身白色的西装,戴一个西洋礼帽,手里拄着一根文明棍。清秀俊俏的脸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文质彬彬,风度翩翩,戏文里的潘安也不过如此。他看戏与他人不同,也不鼓掌也不叫好,只是微笑着看着台上的一切,在一堆看客中显得尤为突出。 雪梅也注意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公子,他的行动做事与她之前见到的人都不同。那天她散场谢幕时,突然从台下飞来一块东西,那黄灿灿、明亮亮,让人直晃眼,是一锭金子。等她向下看去,是那位白衣公子,他此刻正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无其事地向后走去,只留下背影。但从此,雪梅就有了一个雅号“一锭金”。 雪梅想不到是那个公子,诧异之余却有几分惊喜。 月光下,两人相视良久。 两人似乎觉得这动作有些越矩,遂齐齐放了手。雪梅放下石头,心中颇感抱歉,“我也不知是先生,多有得罪。” 那公子也连忙言道:“没,没有。” 雪梅不好意思但还是问出了唇,“先生,你为什么跟着我?” 此话一出,公子也有些难为情,“我,我是,太喜欢您的戏,再说这天黑风高,我怕你不安全。我才,才跟……” 雪梅听完抿嘴一笑,“多谢先生,看戏您明日请早。还有多谢您那天的赏银,就是有些太贵重了,担当不起。” 那人连忙言道:“担当得起,再说这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还未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在下苏若良。” 雪梅得体地欠了欠身,“苏先生,刚刚多有得罪。”说完她又莞尔一笑,“只是您以后不要再跟了。” 苏若良也尴尬地点点头。 雪梅突然想起什么,“先生,敢问那花也是您……” 苏若良点了点头,“孙老板您艺术无人可比,鲜花配美人,宝剑赠英雄。在下一点心意,您一定要笑纳。” 雪梅笑了笑,“多谢先生的厚爱。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先告辞了。” 雪梅走了一会儿,突然转过身来,“苏先生,以后不要再送花了。” 苏若良望着雪梅的背影,久久没有离去。 同样不放心雪梅,护送她回家,此刻正站在暗处的顺子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