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我一直以为那是我第一次邂逅小孩,结果事后她告诉我已经是第二次了。我是他学长,他却爱叫我大叔,这让我很郁闷。但每次她叫得字正腔圆,我就忍俊不禁,于是由着她叫得开心。 那时放学已经很久了,学校里的人基本上已经走得清光。因为是值日,所以我耽搁了很久才提着书包懒散悠闲地从学校里踱步出来。经过学校第三个转角处的小巷时,一阵争执的声音让我不由地停下了脚步。本来也无事可急,索性看看热闹。但我忽然听到有个倔强纤细的女声叫出了我的名字。小巷幽暗,我看不清人的面目,只知道有几个男的把一个女的团团围住。这样的戏码倒是常见,只是那女的为何要无缘提起我的名字。 "你们这群混蛋知不知道苏离惜是我哥哥。"这句话明显收到了预期的震慑效果,周围的几个人都愣了一下。但他们的智商似乎也不愚,"你说是就是呀?又没证据。"明显底气不足的话语连尾音都变成涟漪状。 "证据这不是来了么?"一行人见是我,拔腿就跑。我是怪物么?怎么见我就跑?我又开始无聊得郁闷起来。苏离惜明明是一个很文雅具有底蕴的名字,偏偏落在了我这样一个暴戾臭屁的流氓身上。每次我打架,妈妈先就是如是感叹一番,接着直接挥我一拳,"臭小子,你给我繁华似锦地去死吧!"有这样以暴制暴的母亲,我想不以拳头出名都难。 那群人落慌而逃,狭仄的空间里就只剩我和小孩大眼瞪小眼。小孩眉目生得清秀,身材娇小,着装也粉红配着湛蓝。如果不说话,倒也是可爱的。偏偏一双眼倔强到底,直直地望着我愣是半天不说话。加之刚才的行为,这样的女孩子还是少惹为妙。于是我撇撇嘴,准备转身离开。 "喂。那位大叔。你不认识我了呀?"一句话差点把我呛死。大叔?我看上去再怎么蹉跎也不至于轮上当她大叔吧。我转过头再次奇怪地把她盯住。这模样,似乎是有点熟悉,但我确实想不起来。 我这人在记忆方面很是迟钝,经常对不感兴趣或不喜欢的人或东西都记不住。所以,到目前为止,我依旧不能记得我老师和我同学的脸和名字。每次别人很热情地跟我打招呼,我总是一脸茫然地问,你是谁呀?而且对于那些经常来找我复仇的人我也不知道究竟他们是为了什么,只知道早解决早完事。所以对于第二次见面的她能有熟悉的印象已实属不易了。 小孩见我丝毫没有记起的反应,脸微微一红,转身就走了。这表情倒是满可爱的,我喜欢。 "喂,你叫什么名字呀?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好歹也让我认识下你呀!"小孩根本不理我,很快身影就溶进了苍茫暮色中。既然不知道名字,于是我决定叫她小孩儿。谁让他叫我大叔呢? 现在我才发现记住人也不是件困难的事。我就这样记住了笑孩那张倔强清秀的脸。第一次,我觉得这个学校也不是那么陌生。 有了记忆之后,剩下的就是加强记忆。我现在就经常有意无意地出现小孩的实现范围内。如果人太多或者隔得远我也会拼命地挤过去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与她错身而过。在此期间,我观察到了她很多。早晨大概会在起点半左右到达学校。教室在三楼左侧第二个拐角处。喜欢独自一个人。爱吃冰淇淋爱喝鲜橙多。总是在那个叫什么郭品超还有杀生丸(为此我还专门到网上去折腾了半天)的海报面前驻足很久。爱穿粉色蓝底的上衣和宽松的牛仔裤。面部表情单一,只有在看到清湛蓝天时会微微展颜或看见我时微微蹙眉,其余都是一马平川,而这两个表情再我看来都有趣可爱。在我有意无意地与她碰面多次后,她终于斜着眼问我:"这位大叔,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呀?我可不喜欢老男人。"我?对她有意思?我?老男人?这犀利尖锐的小孩,又差点把我给呛死。于是我对着她嬉皮笑脸:"没有,我就是想多看看外星人长什么模样?"说完扬长而去。我可以想象,她肯定在后面气得想跳脚。一想到她生气的样子,我就想笑。这小孩,有意思。我的情绪开始发生某种微妙的变化,仿佛是那种缓慢的化学效应,转变得不声不响。 小孩的样子最近越来越频繁地在我脑子里晃悠,而想见到她的冲动也越来越多。最后我不得不沮丧地承认,我想我是喜欢上这个让我深深记住的小孩了。如果让老妈知道,她肯定会语重心长地说:"你啊!别耽误了一个好姑娘。"于是我更加沮丧起来。是不是坏学生都不应该光明正大地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人?我第一次,有了对自己的怀疑。 倒是小孩,自从那次跟我说了话之后就变得跟我熟络起来。经常在放课的课间跑来找我陪他去小卖部。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开始的,那天课间忽然就听到一个声音从门外越人而来:"哎。那位大苏大叔,陪我去趟小卖部吧。"我转过头看见小孩站在门外,于是我忽然地就对她笑了,还是笑得特别傻气那种。用小孩的形容就上,我那表情稍不注意就可以用丑字来形容。 我在同学的侧目和窃窃私语中走出了教室。陪小孩去小卖部的路途中,我们接受了不少奇怪目光的洗礼,仿佛我俩走在一起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管他那么多,我高兴就好。我也的确很高兴,和小骇走在一起总觉得有种略微的幸福感。于是我不自觉地就把脸的方向往她那边偏,结果得到她一副"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表情。我立马转过头,寒蝉若噤。想不到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竟被一个丫头盯得大气不敢出。但我一点也不生气。 正文 第二章 小孩要了冰淇淋和鲜橙多,我要了听可乐。"喂,大叔。"小孩不耐烦的口气。 "干嘛。"我迫不及待地喝可乐,含糊地应了她一句。 "愣着干嘛?付钱呀!"真是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叫别人买单的。 "为什么呀?" "首先,你是大叔。其次,你是学长。最后,因为我想你请我。"于是我只得无奈地把钱递给了一旁脸色铁青的老板,看来他是极度不满意我们两个。长长的队伍已经是抱怨四起,我拉着小孩就跑。她依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死鱼表情。靠,这是地球人吗? 除了打人,我最大的兴趣就是打篮球。每天中午休息的时候我都会约上一帮人跑到篮球场上去挥洒汗水。我喜欢畅快淋漓的感觉,整个人都可以变得轻松起来,一切的烦恼都可以暂时地遗忘。不过好象我这人没什么大的烦恼呀?真是的,遇见小孩后连不止我的行为,连我的思维也变得莫名其妙起来。 那天中午我照旧在热辣的阳光中放肆奔跑着,追逐着。忽然,搁着阳光我看见一个粉色的身影出现在了篮球场边缘。这时有微凉的风吹过,原本低垂的裙摆轻轻地以细小曼妙的角度上扬。一刹那,这画面凌乱了我的视线,模糊了我的神经。原本已经准备投出的球就这样颓败地从我后手中滑落。结果引来队友一阵不满的嘘声。我看见,小孩今天穿得如此文静,让我大跌眼镜。 "这,给你的。"小孩丢过来一瓶百事可乐,上面的蓝色带着清凉扑面而来。我忽然决定捉弄她一下。"同、同、同学,我、认识、你、吗?而且,我、也不、喜欢喝、百事。"我故意说得上气不接下气,身后哄笑一片。我准备看到她脸上浮现出难堪的表情。谁知道她不动声色地把可乐夺过去,自己喝了起来。"这样啊。那就算了。"这下轮到我难堪了。我都听到对她的哄笑变成了对我的窃笑。"你!"我看着她一下没了下文。这个小孩,恐怕真的是外星生物。我忽然想起了多年前看的一部电影,叫《ET》。她会不会就是那外星人家亲戚。 转眼就经了炎热的夏天,过了萧条的冬天,雪带着冬天的寒冷爬满了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我与小孩的关系依旧是不咸不淡。我发现我们两个都是比较自我比较喜欢安静的人,不喜欢刻意去经营一些东西。两个喧闹的人或许不能相处得长久,但两个喜欢安静的人却可以,因为都可以给彼此足够安静的空间。所以我与小孩从来没有过任何不悦。 都说喜欢或者爱会让一个人变得全盲,但似乎我对小孩的喜欢都很理智冷静,总觉得能每天和她见见面说说话就很满足了,进一步的倒我从来没有奢望过。其实我是一个占有欲并去强的人,老妈还经常骂我迟钝白痴。转眼,圣诞节就在白色的季节里到来了。街道上,一片流光溢彩,情侣们都十指相扣,脸上荡漾着幸福的涟漪。 圣诞节那天正好是周末,于是街道上更是热闹非凡。但对于单身的我来说,只好呆在家里睡觉看碟,越过越无聊。傍晚的时候肚子开始闹革命,我那不责任的父母一把年纪了竟然赶潮流抛弃我跑出去过圣诞去了。没办法,我只好出去买方便面把晚饭对付过去。结果在人潮汹涌中,我又一眼看见了小孩。她静静地站在路边,迷茫无措,脸被冻得通红。 我把小孩带到了家里。她喝下热水后才缓过气来,我看见她的手里拽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礼品盒。这,恐怕是送给她心仪的人的吧?酸味,就这样涌到了我的眼耳口鼻。"小孩,你家不是住城东吗?怎么大老远地跑到城西来了?看你拿着礼品盒,是不是送给你男朋友呀?丫头,不错嘛?"虽然我极力掩饰,但还是很大一股奚落的酸味。 "你听说过我有男朋友吗?"她白我一眼。 "那你大冬天的拿着礼物满城乱转,有病呀?"我抑制不住心里的欢喜。原来不是送男朋友。但还是不能排除她送给暗恋的人的可能,情绪一下又跌落下来。 "本来水准备送人的,结果没找到他住哪里,结果就没送出去。"我晕,不过倒也符合她亦真亦幻的行事风格。我只能无辜地看着她。 "大叔。那这个送给你吧,看你一把年纪还没在圣诞节收到女生送的礼物,也怪可怜的。"说着就把礼物在空中抛出一条抛物线,然后稳稳地落在我的怀里。准确的说,是我慌忙去接的。 "喂,小孩,不要说得这么理所当然。"我真是被她给打败了。 最后平安夜我陪着小孩在我家里看完了《哈利波特》系列电影。看到最后她竟然枕着我的头睡着了。看着她安详的睡容,我就没有忍心叫醒她,而是久久地看着她洋娃娃般地脸,皮肤细腻如瓷,淡白胜雪。越看越觉得可爱,手就忍不住想捏她一下。但就在这关键时刻,我那倒霉的父母竟然大煞风景地闯了进来。于是我手僵在半空中,与他们对视了一会。 "臭小子!你竟然......"老爸拉住了老妈,并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还对我俏皮地眨了眨眼。我叹了口气,看来他们都误会了,哎。 最后我把小孩抱到了我的房间,而我在沙发上对付了一晚。第二天送她走的时候,问她一晚上没回去有关系没。她只是挥挥手:"没事,一个谎就可以应付过去。那我先走了。" "喂,你等等。"我忽然叫住了她。 "什么事?" "那个,既然你送了我礼物,我也该送你什么。见你长这么大也没收到过男生的圣诞礼物也怪可怜了,学长我就仗义这一回。说,你要什么礼物。"她先是一愣,然后用手指指那个高耸入天的广告牌:"我要那个,你送我吧。"天,那是LG新款的巧克力系列手机,三千多一部。我只感觉眼前一黑,差点失去知觉。但话已出口,还是考虑怎么买来送给她吧。 正文 第三章 遇人不淑呀! 我开始拼命地打工。应该过了段时间这款手机也会降价吧。我银行卡上有2000多,多打点工应该能把剩余的给挣上来。 因为打工,中午的篮球没时间去了。下午一放学就直接朝店里奔而不能等着小孩一起离开。于是见小孩的时间和机会也越来越少,幸好课间还可以陪她去小卖部。打工真的很累人,而且我一打就是两份,所以常常想还是算了。而每次一见到小孩就仿佛觉得时间不多了,我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会有这种莫名地恐慌感,但这让我咬紧牙关挺了下来。终于一个月过去了,我拿到了丰厚的报酬。我细算了下,给她买了手机还可以请她去吃火锅。想到这,心情就雀跃起来。 我对她说,星期天上午九点在游乐园门口,不见不散。她狐疑地看了我两眼,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人群如汹涌的浪潮进去了又出来。我决定数数看在第几批人进去的时候她水出现。一批、两批、三批......一批又一批的人群经过,而我始终不见小孩的身影,手中的手机盒也被我握出了细密的绒毛汗。时间就这样过了中午,我还是傻愣愣地站着。我一点怒气也没有,心里更多的是焦急。会不会在路上出了什么事?会不会出车祸或者被拐卖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想法在我脑子里上窜下跳。 终于,我还是没有等到她。 第二天我跑去她教室,发现她的座位空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感将我团团笼罩。我问她同学,却得来她住院的消息。 我风风火火的赶到医院,却恰好看见医生摇摇头将白色床单蒙住了她比雪更苍白的脸。最有一面,我只来见了她最后一面。小孩,我就这样把你给弄丢了。 小孩的家人交给了我一张蓝色的信纸,上面是一串网址和帐号密码。我等上去,是小孩的博客。名字是小孩与大叔的蓝色海洋。 我不知道苏离惜是怎样入了我的眼,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的,或许就是天台那次吧。那天我从医生那里知道我的病开始恶化,时日不多了。说人不恋生是假的,再开朗释然的人在死亡面前还是会伤心还是会不舍会恐惧。正当我哭的伤心时,一个声音闯了进来:"喂,小孩,哭什么呀?今天阳光那么好。"其实当时我觉得这话很白痴,但我忽然就破涕为笑。我看见苏离惜站在我身后,笑得没心没肺。一股亲切之感,温暖了我。那天我和他说了很多,甚至说到了在别人面我前讳莫如深的病。他看着我呆了两秒,然后豪放地说:"小孩,既然今天我拣到你了,以后有谁欺负你就报我名字,那就没人敢欺负你。"那一刻,我决定叫他大叔。 后来我就真的遇见了麻烦,而他在关键时刻出先在我面前,替我解了围。但出我意料的是,他竟然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难堪的情绪让我转身落荒而逃,虽然我装得一脸镇静。后来我又在学校无数次地遇见他。后来我又听见他叫我小孩。后来我知道原来他的记忆力差到不成模样。 于是我决定,接近他。 这是小孩的一篇博客文章,后面还有好多,都是记录了我与他之间的点点滴滴。同时,还有很多在我不经意间被拍下的照片。而那次关于我同她第一次见面的记忆也从灰色的掩埋中斑斓鲜活起来。她的公告栏上写着,就让我带着对他的爱进入永恒的睡眠吧。永远到底有多远呢?我想我很快知道了。 原来,那个天使圣诞礼物她早就给我准备好了。那晚,成了她最美好的回忆。 那个LG的手机我开始随时带在身边,因为我多么希望有一天再次见到她的时候,走过去将手机递给她说:"I,Chocalate you." 暗夜里的向日葵 怎么样才算是令人心动的夏天? 沛然的日光落洒在无风的海面上,染上深浅不一的蓝,激起斑斓闪耀的碎光。金色细腻的沙滩上人声鼎沸,只着短裤的少年拥有健康的肤色,抱着冲浪板摩拳擦掌地走向海里。争奇斗妍的女生三三两两站着,交换着新近的八卦,或许,每个人的手里还握着新出的冰淇淋。视线落向远方,满目的海蓝,让燥热的空气奇迹般地沉静下来。 怎么说,都令人期待啊。只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也勉强算得上是夏天的一部分?看着窗外大团大团如同棉花糖般的浮云,忍冬叹了一口气,带着少年气息的独有的小忧伤。 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感冒,吃点药睡一觉就好,不想病情来势汹汹,发展成肺炎。早晨醒来时整个人昏昏沉沉,步履酿跄如同踩在云端,浑身酸软无力。重新跌倒在床上的忍冬,听着窗外一声声飞过来的蝉鸣,脑子里浮现出俏皮的拟人句。 呃,医院它想我了。 挂号。看诊。入住。忍冬强撑着仿佛被水泡过的软绵绵的精神,独自完成了入院的一切手续,躺在病床上的他拿出电话,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在了旁边的柜子上。无法抛下手里的工作赶回来,所以即便告诉了父母自己生病的事,大概也于事无补。 一瞬间的犹豫后,曾经的想法又再度明朗坚定起来,都说人生病时容易被软弱钻了空隙,果然啊。只是,那一小会儿的酸涩,想想仍然觉得不舒服。 带着杂乱无力的混沌,忍冬沉沉睡了过去。 被肚子的"咕噜"声吵醒,忍冬睁开眼,白色的灯光齐涌而至。眯着眼转头看向窗外,虚化的视线漫进一团黑,已经是晚上了。少年有些迷糊地起身,穿上拖鞋到楼下医院的食堂吃了晚饭。 乘坐电梯回到三楼,忍冬并没有回到病房,而是径直穿过长长的走廊,推开了尽头的门。视线随着门轴摩擦出的几滴声响,豁然开朗。连接着的,是扩大的平台,还有挂着漫天闪烁星月的夏天的夜空。 正文 第四章 原本郁结的心绪在这一刻被眼前的光景如风般吹散,忍冬一个大步跨了出去,仰起头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伴随身体延展的,还有从嘴里冒出的声音,舒心而满足。但是,才"啊"到一半,声线就被少年戛然掐断,侧过头的他,看见了不远处的一团白影。原来这里除了自己还有别人,忍冬为刚才的行为,在黑暗里微微红了脸。 那是一个穿着和忍冬相同病服的女生,她似乎并没有看见少年,微仰的脸上轻染银白的月光,模糊了些许轮廓。望向夜空的眼神专注,仿佛那里有着让人目不转睛的表演。忍冬忍不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再度回落到女生身上的视线,有了些微疑惑。 这个女生还真是有点奇怪。 微握双拳放在嘴前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女生发现忍冬时,少年手未来得及放下,脸上还残留着有些装模作样的表情。女生微笑着说"新来的?",声线清越如同沾染上了清凉的水意。忍冬迅速将手放到身侧,点点头算是回应,表情有些扭捏,还在为刚才的事感到尴尬。 女生见忍冬这个样子,忽地笑出了声,原本含蓄的笑在脸上扩散开更大的弧度,流淌出明亮的光,映照进少年的眼里。忍冬有些怔愣地看着在自己眼前开怀大笑的女生,即便知道对方笑的是自己,也没有丝毫生气,心里只是冒出不相关的东西。 啊,向日葵。 之后两人并没有热烈的交谈,只是互相交换了病房号和名字,女生就回去了,带着那片如花开的笑意。忍冬在平台上了站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也回到了病房。 景葵。忍冬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唇齿间来回萦绕的两个字,渐渐生出一些暖意。少年忽地起身,嘴叫下垂露出沮丧的灰,后悔自己刚才的笨拙和痴呆。果然,会在夏天感冒的人是白痴,忍冬有些赌气似地躺下,蒙上了被子,渐渐迷糊着睡了过去。 这时的少年还不知,初见时爽朗的笑,成为今后时光里无数梦境中,那流淌弥漫的灿烂春光。 景葵出现时,忍冬正百无聊赖地摆弄手机,一转头就看见女生抱着几本漫画杂志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窗外涌进的阳光,照出病房的空旷,忍冬看见景葵的脸色,有些不自然的苍白。 医院的生活乏味单调,常常憋得人心慌气短,如同浑身爬满虱子般难受,情绪也会不自觉的低落,如果不找些乐子和消遣,只怕会冒出其他奇怪的病来,比如孤独症忧郁症什么的。景葵一边说,一边将杂志堆到忍冬的病床上。 明明该是有些深沉的过来人口气,从女生嘴里跑出来却有了欢快俏皮的颜色。原本木然的少年,下一秒已笑嘻嘻地拿起杂志翻开,眉眼间生出津津有味的生动表情,间或同坐在旁边同样翻看杂志的女生东拉西扯,蹦出欢快的笑声。 如同奇妙的化学反应,原本陌生不相关的两个人,在某些微小的事件与动作里,就有了属于当事人才有的会心和默契。这时即便安静坐着的对方,在纸张交替时发出的清脆声响里,蒙上不一样的意义。 所谓的缘分,大概便是如此微妙的存在吧。 离开前,女生还给忍冬变了个小戏法。原本空空如也的手,随着女生的眨眼和故作的惊叹,一朵向日葵凭空出现。景葵笑着将花放到了少年手里:"喏,给你,祝你早日康复啊。"原本是欢欣的语气,落到忍冬耳里却生出些浅淡的落寞,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吧。 "你很喜欢向日葵吗?" "是啊,谁不喜欢呢?"理直气壮得有些霸气的反问,让两人爆发出一阵如弹珠落地敲击出的笑声。向阳而生的植株,有着明黄而灿烂的颜色,热情奔放,即便是在阳光睡去的夜晚,也可以闪烁成一盏盏灯。 所以,谁不喜欢呢?忍冬看着手里的向日葵,跳跃的阳光在花盘上起舞,嘴角不自觉地弯出柔软的弧度。 景葵每天都会到忍冬的病房呆一会儿,两人有时聊天嬉笑,有时各自安静地看书,累了就看窗外青空里绵延起伏的云团,或听听从不远处的海滩上传来的喧闹声。时光静谧而安宁,一周晃晃悠悠的飘过去了。 忍冬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医生说下周二就可以出院。少年高兴地将这个消息告诉景葵,以为对方也会替自己开心,不想女生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笑容也一瞬间凝固在了脸上,仿佛是来不及收回的尴尬。她忽地起身,一言不发地将手里的书狠狠丢到忍冬的病床上,转身朝门外走去。 这突兀的变化让忍冬起先没反应过来,怔愣地看着女生离开的背影,随即感觉一股怒气冲撞向脑门,未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还以为之前的祝愿是真心的,没想到你这么伪善。"说完也赌气似地转过身,看向窗外。 已走到门口的女生忽地顿住脚步,身体轻微地颤了颤,回转过头看向少年执拗的背影,眼里闪过冷光,随后被一大片雾气覆盖。她抓起旁边病床的枕头,用力地向忍冬扔过去:"笨蛋,你去死吧!"吼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其实被柔软的枕头打到并不会痛,只会有"啊,被什么东西打到了"的感叹,但在少年这里,还是落下了淡薄的阴影,挥之不去,又后悔着自己的冲动说出口无遮拦的话,纠缠着让双拳握紧。而女生古怪的反应,也让忍冬百思不得其解。只有无意间从护士闲谈里听到关于景葵的传闻,才多少解开了忍冬心里的困惑,对于女生的反应也稍微明白了一点。 原来,是这样的。 那之后,景葵都没有再理会忍冬,无论是在走廊还是在食堂碰到,对方都装作没看见躲开,忍冬想主动打招呼,但总是敌不过心里的尴尬,等终于鼓足勇气,女生已经不见了。 原本想以还杂志为借口去找景葵,转念一想如果对方理解成"东西还你,我们两清了"的意思,只怕会火上浇油。忍冬双手扯了扯头发,矛盾清楚地写在了脸上。纠结半天后,少年瞥了眼手机上的日期,仿佛炸开一样忽地从床上跳起,穿上拖鞋就冲出了病房,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本新出的杂志。 正文 第五章 今天,是两人最近在看的杂志出刊的日子。 忍冬兴奋地冲出电梯,忽然看见医生和护士急匆匆地跑过,表情严肃凝重。少年的心突地加快,让人讨厌的感觉从心底一闪而过,不过,很快就被自己预想的快乐给冲散了。 有了这本杂志,就有个好的借口去找景葵了,忍冬拿着杂志,来到了景葵的病房前。里面兵荒马乱的场景,让少年仿佛从云端跌落,浑身狼狈,原本拿在手里的杂志掉落,砸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不过,里面丝毫没有被惊动。 医生快速地向旁边的护士吩咐着什么,那位护士点头后开始用针管在各种瓶子里抽取液体。病床两边各站了一个护士,用力地按住了女生的手臂,另外一名护士果断地将针头扎进女生手臂上的静脉。 景葵歇斯底里地吼叫着,双腿不断地用力蹬,像一尾即将干涸死去,做最后挣扎的鱼。她的表情痛苦而扭曲,有眼泪不断地从眼角滑落。忍冬被这狰狞的一幕震在原地,一时不知进退。景葵看见了他,求救的眼光里布满凄苦悲凉。少年看懂了,不忍地转过身去,但没有离开。 他知道,她不要他看见自己如此狼狈不堪的样子。 经过注射镇定剂,景葵总算安静下来,昏睡过去,忍冬将掉落在地上的杂志拾起,走进去将杂志放在了柜子上,在景葵身边坐了下来。痛苦挣扎过后的女生,是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安静,苍白的脸上挂着冷汗,彰显着如今的虚脱无力。 忍冬轻轻握住了景葵的手,之前听到的谈话在脑海里浮现。 已经是第三次住院了,病也恶化到晚期根本没得治了。 是啊,发起病来的痛,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哎,真是可怜,就连父母似乎也是一副放弃的样子,不怎么经常过来了。 毕竟,家里还有个弟弟在,不然......哎 几句话,已描述出大概的轮廓。或许是太寂寞,太害怕一个人,所以才会那样生气吧。忍冬看着熟睡的女生,又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景葵在傍晚时醒来,见忍冬在旁边,一下缩到被子里蒙住脑袋,死活不肯出来,说自己丑的样子被少年看了去,太丢人了所以不想见他。忍冬好说歹说都没用,最后只能使用糖衣战术。 "啊呀,那就没办法了,原本打算明天带你去烟火祭的,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真的?"女生忽然从被子里冒出头来,看见少年得逞的坏笑,身体缩了缩,但终究没有再把头蒙住。对烟火祭的期待,大过了心里的害羞。 传说,每一簇烟火里都沉睡着一位精灵,当烟火燃烧绽放,精灵会在此时苏醒过来。她会在人们的喧嚣声里,展开翅膀,向着夜空冲刺。有斑斓璀璨的花火从精灵的身体里迸出,四散开去,拖曳出一道道明亮的流光。 已不知道是流传了多久的传说,正如镇上的人们已经忘记了是第几次举办夏日烟火祭了,只是在一种惯性与默契的引领下,自发地组织起来。仿佛一夜间,魔术般,原本干净空旷的街道,就被两边搭起的临时帐篷占满,整个小镇的人都来赶赴这一场宴会,人潮如织,满目琳琅,夏日的热烈在这里不断膨胀。 站在街口,景葵看着里面热闹喧嚣的景象,忍不住发出惊叹。还没等忍冬回过神来,女生已经兴奋地冲了进去。少年追上去,有些无奈地喊"喂,你慢点啊,等等我。"可是景葵并没有听到,转眼就消失在了忍冬的视线里。 忍冬有些急,挤过密集的肩膀,视线不断地四处搜寻,最后在一个钓金鱼的摊位前看到了景葵。女生呆呆地看着不断冒着气泡的清水,眼神似乎被蒙上一层雾,空濛着陷入了虚空。 忍冬走过去,问她是不是想玩儿。景葵回过神,摇了摇头,说这个已经不适合我啦。少年黑线,说不想玩儿你干嘛一副看到就魂被吸走的样子,很没出息诶,故意拉长的尾音里全是调侃。 是因为,曾经爸爸妈妈每年都要带我和弟弟来玩儿。爸爸牵着自己,妈妈牵着弟弟,一家四口蹲在地上认真游戏的画面在景葵脑海里放映,映照在女生如今的脸上,成了有些空茫的黯然。 可是,这样也好,就连对忍冬他也......景葵摇摇头,甩开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拉起少年的手向前面走去。忍冬看见了景葵一瞬间的失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在之前女生在看书或聊天的空隙,会突然露出类似的表情,带着苦涩的味道。 隐秘在心里的暗痛,只能躲避在黑暗的壳里,不见天日,也无法痊愈,只能被其他的东西吸引过去注意,才能得到暂时的平复与安宁。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藏有这样的印记。少年懂得,所以从不曾多问。 一转眼,两人已眉开眼笑地享受着烟火祭的热闹气氛,仿佛刚才的阴霾只是一段轻浮的幻想,一瞬间就消散了。当夜空里炸开一道道绚丽的线光时,整个烟火祭达到了最高潮。人们停下脚步,驻足观望,脸上被五光十色的光亮照出了美好。 这一刻,没有悲伤,不幸,哀凉,只有满满的,如同这漫天烟火般,明亮灿烂的快乐。忍冬转过头,看着景葵被烟花灯火照亮的脸和眼睛,情不自禁想要地靠近,想在女生的额头,落下轻然若蝶的吻。 忍冬被自己的念头染红了脸。 忽然,景葵回转过头,看向少年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不明的意味。她低下头,刘海遮住了她的表情,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对忍冬说了什么。这时,正好有烟火炸开,遮盖掉了女生的声音。忍冬问你说什么,女生只是笑眯眯地摇了摇头,转过脸继续专注地看着漫天的烟火,应和着周围的人群发出欢快的惊叹。 忍冬摸摸脑袋,看了看女生专注的脸,有些无奈地抬起了头。 正文 第六章 烟火祭的第二天,忍冬就出院了,如同来时一样,离开时也是一个人,提着简单的行李走出了医院终年弥漫这消毒水清洁气味的大楼。景葵躲在自己的病房里,没有来送他。少年有些落寞,站在大楼前抬上向上看了看,才提步离开。 他不知道,女生躲在窗帘背后,呆呆地看着离去的背影渐渐融化在浓郁的暮色里。 明明还可以每天都来的,但心里还是舍不得,大概同样身为病人,穿着同样的病服,可以游走在同一层走廊里,拥有更多共通感的牵连和羁绊。大概一走出这里,这样默契的时光就宣告结束,两人自然地回归到各自的生活里。大概渐渐的,就会有陌生疏离的空气,在两人之间见缝插针,悄然生长。 所以,才这样恋恋不舍。 出院后,忍冬一有空就往医院跑,给景葵带去许多书、杂志还有零食,会滔滔不绝地讲自己出院后的见闻。女生安静地听着,即便笑,也只是微笑。少年察觉出了女生的陌然与疏离,比起之前激烈的生气,如今的气氛更像是在两人之间筑起一道透明的强,少年面对着,无从下手,不知所措,只能装作不知。 还好,景葵并没有下明确的逐客令,在言语或表情上透露出"我不想见到你,你不用来了"的讯息。至于那晚景葵到底说了什么,更无从得知,也无暇顾及了。 这天,忍冬提着去镇上最出名的糕点店买了几样糕点,用盒子包装好后来到了景葵的病房,不想遇见了她的妈妈。两人正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忍冬一走进去,对话便中断了。少年有些惊愕地看着陌生的妇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后经过景葵的介绍,才知道是女生的妈妈,少年赶紧问好,几句惯常的寒暄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景葵在旁边也没有帮腔的意思,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和尴尬。 沉默一阵子后,景葵的妈妈准备离开,走前对女生说:"小葵,那我先走了,你弟弟还一个人在家里。爸爸最近工作比较忙,等忙过了他就来看你。你缺了什么,就打个电话。" "好的,谢谢。" 不是"好,知道啦"这样的语句,也不是"好啦,谢谢老妈"这样的语句,没有撒娇,没有任性,也没有亲昵,只有客套,陌生,小心翼翼流转在这对母女的对话里。一瞬间,有熟悉的感觉流过少年的身体,父母的脸浮现在眼前。 忍冬默默地叹了口气,看向女生的眼神带了点同病相怜的颜色。 "妈妈,下次来,可不可以让弟弟......"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有些磕磕绊绊,不断扭动着被子的手指泄漏了女生的紧张和期待。但后半句卡在喉间,被生生地压了回去。声音太小,妇人没有听见,脚步不停地走出了病房。 失落如同爬山虎攀满了女生的脸,忍冬为转移她的注意力,问句脱口而出后真想把自己掐死,所谓的哪壶不开提哪壶,脑袋被门夹了就形容此刻的自己。 "原来你还有个弟弟啊。" "是啊。"景葵勉强地撑起笑,"他小时候很爱缠着我,我走到哪里他都要跟着,每晚睡前还要听我讲故事。我还记得他刚出生没多久,在襁褓里睡着,我小心将他抱起来,觉得这个柔软的小东西可爱极了,然后一转眼,就会姐姐、姐姐地叫我了。"沉进往昔的回忆,女生原本勉强的笑柔软成了真正的温暖,但当潮水退去,现实浮现,只有更深的落寞。 景葵睡着后,忍冬轻手轻脚地将窗帘拉上,退出了病房。他看见景葵的妈妈还站在走廊上。那个位置,可以看见病房里景葵的床,而里面则看不见外面。妇人见少年走出来,赶紧转身离开。 忍冬看见了,妇人脸上还未干掉的泪痕,以及有些决绝的背影。一道光,在少年的脑子里一闪而过。 夏天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迟,就算新闻联播结束,天也只出现一点点擦黑的迹象。吃过晚饭后,忍冬就换上鞋出门,朝医院走去。他总是不太放心,要再去确认景葵平安无事,因为今天他明显察觉到了女生的魂不守舍和焦躁不安。 刚走到医院门口,忍冬就瞧见穿着便装的景葵神色匆匆地走出来。鬼使神差地,忍冬微微侧身,躲过了女生的视线。他看见女生朝西面走去,他也一路躲躲藏藏,尾随在女生的身后。 景葵在一幢老式的楼房前停了下来。楼房整体呈现灰色,在渐深的夜色里模糊得像要融化掉一样。八九十年代的样式,每一层都有一条贯通的狭窄走廊,边上分布着七八户住家,每户住家门的旁边,都有一扇可以推拉的玻璃窗。女生在三楼的某户住家停下,轻轻将窗户推开一点缝隙,朝里面望去。 电视机里播放着访谈节目。不大的客厅里摆着一张比较矮的圆木桌,上面是满满一桌的菜,中间放着一个生日蛋糕。男主人正吸着烟,女主人在为他倒酒,小男生目不转睛地盯着蛋糕,馋味十足。若不是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照片,任谁看了这都是一副其乐融融的三口之家。 那照片上,景葵站在父母旁边,牵着弟弟,笑得很开心。如果,不是自己...... 忍冬看见景葵低下头,下嘴唇被咬得泛白,握着窗把的手因用力而青筋突起,身子在轻微地颤抖。少年不忍,走过去,轻轻揽住了女生的肩。景葵惊讶地抬起头,少年的脸带着温柔出现,下一秒,就伏在少年的肩上,无声的抽泣。 连哭也是无声的,这样隐忍与压抑,不过是怕打扰到了里面温馨的画面。 景葵渐渐恢复平静,将自己画的贺卡放到窗台上后,转身离开。没走几步,对话从里面传了出来,让景葵的脚步顿住。 "妈妈,为什么姐姐不回来陪我过生日?她答应过我每年都会陪我过生日的。" "乖,姐姐现在生病了,需要在医院里治疗和休息。" 正文 第七章 "那我们去医院好不好,这样姐姐也可以陪我过生日了。" "小匀,不要胡闹。" "我不管,我要姐姐!我要姐姐!"小男孩的哭闹从里面一声声传出来,让景葵的身子再度摇晃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砸到地面上不见了踪影。忽然,女生跑了起来,一个转角,身影就消失在视线的盲域里。 忍冬摁下手机的按钮,追了上去,扭头时,看见的,是女主人暗自垂落的泪,男主人沉重的叹息,还有小男孩不休的哭闹。 忍冬追上景葵,拉住她,却被对方大力地甩开:"你凭什么跟踪我!还有,你以后也不要来看我了,我们本来就只是认识不久的人!继续下去,不过只是徒增对方的痛苦而已。对于我这个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死的人,根本不需要你的关心!" 少年看着女生的歇斯底里,眼睛里满是悲悯的光,等她吼完,才轻轻开口:"真的就这样走开好吗?你不想......" "我不想,我也没有资格想。这样远远地看下,就很好了。"说完,女生就招手上了一辆出租车。少年站在原地,看着绝尘而去的车和扬起的灰尘,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迈开步子朝家的方向走去。 景葵,你何苦用武装的冷漠将你所期待和喜欢着的人拒之千里,也将自己逼入黑暗的死角,衍生出本不该有的痛苦。这不是我们该承受的,也不是你该去承受的。 妇人听见敲门声,关掉水阀,湿答答的手在围腰上随便擦了几下就穿过客厅去开门。门外站着的陌生少年,让她一愣。她记得,这是在女儿病房里有过一次照面的人,因为看到他让女儿重新开怀大笑,印象特别深刻。 想到女儿,妇人心下不禁黯然。自从再次入院,被诊断出病情已经恶化到晚期,女儿就像变了一个人,从前开朗的那个她仿佛被吸入了黑洞,消失不见了。对着父母,对着弟弟,表现得客气疏离,充满了拒人千里的味道,就连治疗,也抱着撑一天是一天的敷衍态度。渐渐的,自己和丈夫都怕再与女儿面对面,明明是最亲的人却远得像在天边,感觉很痛苦。自己只能偷偷地到医院,藏在角落里偷偷看几眼女儿就走,除非必要,不会同她照面。家里,也出现了假装从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的古怪气氛。 如同一个禁忌,谁也不敢提。 "阿姨,我可以进去吗?"少年礼貌的询问,打断了妇人的思绪,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紧将少年请进了屋。她从冰箱里倒了一杯冰镇的果汁,放到了少年面前的茶几上。一时无言,她感觉有些无措。 忍冬也感觉有些局促,不知该从何说起,思绪转了几转,他才将手机拿了出来,点开了那晚偷偷录下的画面。景葵哀恸地哭泣,眼里混着期待,失落,弥漫出一片氤氲的雾气。大颗大颗的泪从眼角滑落,整个过程,静谧无声。妇人看见,如遭雷击,伪装的平静在这一刻坍塌溃散,她捂住嘴,还是有呜咽声溜过指缝,在空气里游荡颤抖。 "阿姨,如果万一,难道你真的要景葵抱着这样的遗憾和哀伤死去吗?她的疏离都是伪装,是她笨拙的,幼稚的,在自己以为的最后的时光里,可以去爱你们和保护你们的方式。以为装作陌生,到分别时就不会有痛苦。"忍冬哽咽,说到这已经说不下去。她何尝不是用这样的方式,去保护他。 妇人捂着脸泣不成声,嘴里喃喃地念着景葵的名字。这时,电话忽然尖锐地响起来。妇人擦了擦眼睛,跑过去接电话,接起来后脸色变得焦急慌张。电话是医院打来的,景葵病危,刚被送进了急救室。 忍冬和妇人一起赶去了医院。 赶到医院后不久,景葵的爸爸带着弟弟也赶来了,三人守在急救室外,都有些魂不守舍,只有小男孩的脸上有着天真的期待,以为可以见到姐姐了。就在刚才,病危通知书送到了景葵爸爸手里,需要他签字。忍冬看见男人握笔的手不住颤抖,始终下不去笔。仿佛是积攒了很久的气力,才颤颤巍巍地签了字,完后,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忍冬看着,也觉得心脏紧缩,呼吸急促。 原本电影剧情里曾经看来有些刻意的情景在现实中上演,虽不是惊心动魄,但也足够让人感受到要屏住呼吸的紧张。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闷中一点一滴移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急救室的门终于被推开,景葵被推了出来。三人赶紧起身,围过去看到女生的脸并没有被蒙住,都松了一口气,跟着医生护士走到了病房里。 景葵抢救过来,渡过了这次的危机,但仍在昏迷中。医生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躺在病床上的女生脸色难看,身体轻飘飘的仿佛一张无力的白纸,随时都可以被风吹走。忍冬看着心里难受,悄悄别过了视线。当别的女生都还在为明天要穿什么,体重又增加了这样的事情而烦恼,景葵却不得不游走在鬼门边缘,每一步都如履刀刃,鲜血淋漓。 过了好一会儿,女生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似要醒来。景葵的爸妈条件反射似地起身,拉着小男孩准备走出病房。 "妈妈,疼。"无意识的呢喃,泄漏了心底最柔软隐忍的期待和秘密。妇人再也无法向外跨出一步,转过身握住女儿冰凉的手,哭着说:"小葵乖,妈妈在这。" 景葵迷迷糊糊地醒来,看见满脸心疼的爸爸,还有泣不成声的妈妈,这时弟弟欢天喜地跳上病床,扑到了女生的怀里,说"姐姐,姐姐,我好想你哦。你送给我的贺卡我好喜欢。你什么时候能出院啊,我好想再听你给我讲故事。"景葵看着眼前的场景,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将弟弟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若这是不可抵挡的宿命,若这是注定要穿越的痛苦,若这哀伤的结局早已写就,那就让我更放肆更尽情地去享受那些阳光和美好,希望留下的关于幸福的记忆,能把将来的悲伤冲得淡一些,再淡一些,让人们在想起我的时候,更多的是幸福的微笑,而不是哀伤的眼泪。 正文 第八章 忍冬悄悄退出病房,轻轻关上了门。里面的一家团聚,自己在里面总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他走出医院,脚步有些急迫,想去买最快一班飞机的机票,去找父母。 那些所谓的懂事和沉默,不过都是稚拙的自以为是,如同一个白痴一样。以为是父母的漠然,却不想是自己想当然地拒绝,不懂撒娇,不懂任性,才将父母的爱隔绝在外。如今,他要主动去寻找,用更多的细节去填满曾经缺失的温情。 听妈妈说,抢救那天你也在,又被你看到我狼狈的样子,真是不好意思啊,现在想起来都会觉得脸红。有时候想,是不是该找个杀手把你干掉,这样才可以保存我的光辉形象,哈哈。 有时候,我其实挺怕你的,总觉得你的眼神可以洞悉一切,我所有的懦弱都在你的注视下无所遁形。这让我不安,所以才会躲着你。但是,你还是看到了。当时的我,很矛盾很奇怪吧,明明很期待着可以有父母的疼爱弟弟的陪伴,现实却是我筑起一道墙,将他们推远。我只是想,我的病已经没有办法,不如就早点开始习惯没有我的生活,越抽离,离别时的痛苦就越少,但没想到给彼此造成了更大的痛苦。幸亏你的出现,才让我没有将这个错误继续下去,真的很谢谢你。 我收到了你的留言,知道你赶到了父母身边,真的很为你开心。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却成为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记忆。或许对于一般女生来说用到一生中这样一个漫长的词会显得不太恰当,但对我来说是很熨帖的量词。那些我们看过的书,说过的话,走过的地方,看过的烟花,我都会一直一直牢牢记住,就算到死的那一天,也不会忘记。 如今的精神不如以前了,写了这么多也很累了,希望下次见到你时,我们还可以一起看烟火,一起开怀大笑。祝安。 PS:当时希望你尽快痊愈是真的,但当知道你好了就要离开时的生气也是真的,果然,我是个奇怪的矛盾提啊。 但是,已经没有再见的机会了,暑假接近尾声时忍冬回到小镇,到医院发现景葵曾经的病房已经空了,去她家发现已经搬家了。少年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家,在邮箱里发现了这封女生写给自己的信,还有一瓶装满许愿星的玻璃瓶子。 忍冬轻轻合上已被翻看了无数次的信,冬日的阳光洒下来,让眼镜微微眯起,模糊的视线里有一个身影在前晃晃悠悠,少年就着软软的暖意,进入了梦中。 一年后,小镇平静如常。 医院里,流传着不同版本的传说。有人说,那个叫景葵的女孩死了。有人说,女孩病情恶化后,被父母送到了国外去医治,至今没有回来。有人说,女孩的病最后奇迹般的好了,她还同一个男生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也有人说。那个女孩根本就不曾存在过,她只是大家凑巧的想象而已,小镇上的生活,太无聊了,需要一些刺激。 有人说...... 此时,忍冬已经是A大学里美术系一年级的学生,他的画《暗夜里的向日葵》在业界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只是,没有人知道,向日葵为什么会开在夜晚,奋力朝向天空里硕大的月亮。有人问他,他也只是笑笑地用其他话题岔开了。 向日葵即便是在阳光睡去的夜晚,也可以闪烁成一盏盏灯。这是女生说过的话,从不曾忘记,而且自己初见她时的夜晚,闪烁在脑子里,也是"啊,向日葵"这样一句话。如同身处在夜晚的向日葵,即便没有阳光,也要奋力沐浴月光。 因为,月光其实就是反射的阳光,带了亲近的安慰,哪怕短暂,哪怕虚幻。 只是,那句被烟火的声音隐藏起来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呢?呐,景葵,是不是"我喜欢你"这类的句子呢? 忍冬推开门,跨步走到了平台上。他来到平台中央,将手中的玻璃瓶打开,倒悬,五颜六色的许愿星就滚落满地。一张张打开,里面全是相同的内容:希望忍冬早日康复。下面,是一朵向日葵和一张灿烂的笑脸。虽然这样矛盾,但我都知道,都是真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不远处的海,潮汐声乘着夏夜的微风飞过来,在耳边荡漾开一片安宁的静谧。少年抬起头,漫天的星辰和明亮的月光,猝不及防地落进眼里,液化成一滴滴泪,从眼角滚落。这时,旁边凭空漫过来微亮的光。 少年转过头,看见了一团幽微的光亮在闪烁。女生熟悉的脸若隐若现,带着招牌式的,璀璨的笑容。 呐,景葵,你回来啦? 嗨,忍冬,好久不见,我回来啦。 白色窗帘在夜风中律动,荡漾出清凉。月辉如水,清冷地落洒在橡木地板上。宽大的双人床上,发丝凌乱的女生,身陷在柔软的粉色蕾丝边绒被里,辗转反侧。 她五官精致清秀,如今却在眉目纠结中有些狼狈。皓腕微曲,仿佛由冰雪画染的纤细五指,正死死地揪着如水光滑的被面。冷汗不断从她脸上冒出,她的梦里,或许正一路长满荆棘,落向没有尽头的黑暗深渊。 不期然地,她从睡梦中醒来,茶色的晶瞳里,渐渐凝结出淡漠的冷光。此刻女生的脸,便如这午夜流淌的月光,散发着寂冷,仿佛镀上一层薄霜。 总在午夜梦回时一身冷汗地惊醒,这样的境况已不知持续了多久,那漫天的红潮,不曾在梦境里消去半分。女生偏过头,视线落向窗外的茫茫夜色,却在某个点上蓦地顿住。 摇摆的窗帘背后,一个模糊的身影若隐若现。 女生慌忙下床,原本寂然的脸上忽然漫开复杂神情。她疾步朝露台走去,在推门的瞬间被一阵凭空奔来的劲风迷了眼,当视线恢复清明时,那隐约的淡影也消失无踪。呆愣几秒后,她缓缓地蹲下身,用双手轻轻捂住了脸,有晶莹的碎光,漫过指缝流下来。 正文 第九章 她不知这悲从哪里来,正如那无端持续的噩梦一样,只是觉得心里,空了一大片。 "凉月,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憔悴得跟鬼一样?"纪凉月进教室后才落座,就被这聒噪的声音给缠上。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并不答腔。对于麻烦,她从来都选择无视。然而,被贴上"麻烦"标签的少年却并不自觉,还把脸也一并凑了过来。女生微微蹙眉,流露出不悦的神色。 夏彦,纪凉月的青梅竹马,目前与女生同在集英学院这所贵族学校修读高中课程。因为纪夏两家生意上的伙伴关系,两人自小便相识,一路毫无悬念地同校同班,夏彦更是像牛皮糖一样黏着女生。 对于少年的热络,纪凉月一开始不胜其烦,到后来却也渐渐习惯。偶然间想起少年牺牲自己的形象所做的各色古怪鬼脸,也能让女生展颜,露出温暖清浅的笑意。有这样的人呆在身边,想去深刻体会所谓绝望的灰色情绪也是很困难的吧。 "没什么,老问题了。"纪凉月轻描淡写地回话,眼神却有一瞬间的僵滞,梦里的画面在脑海里回闪。她极力抚平心底的暗涌,目光也渐渐恢复惯常的清冷。这一幕细微的涟漪,落在了少年星辰般荧亮的眼眸里,没有丝毫遗漏。原本还想再说什么,铃声却划破了翻滚在喉间的话,夏彦只能悻悻地转过身,抽出了书本。纪凉月深呼吸一口气,也将视线集中到了前方的黑板上。 而周围的私语声依然断断续续,为着晚上即将举办的舞会而兴奋不已。一声叹息在纪凉月的心底飘过,这样差的精神状态实在不想参加,但是......在指间来回穿梭的笔,仿佛女生游移不定的思绪。 每年四月,当樱花开到最绚烂时,集英学院就会举办夜樱舞会,声乐流淌,在漫漫悠坠的绯色里,高雅从容的步伐随着舒缓的节奏舞开。纪凉月端着一杯琥珀色晶莹的香槟站在一旁,视线却未落在流光溢彩的舞池里。 女生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这月夜清风下交织零落的樱花雨却是美得令人眷恋。光影交错中,所有的事物都被染上了一层轻软的淡粉色,有透明的涟漪,漾开一圈圈细小的波纹。香槟在她脸上化开一片粉红,倒和这落樱相映成趣。 这时,夏彦出现在女生面前,一身银灰色贴身剪裁的小礼服,勾勒出少年干净而优雅的线条。他薄唇微启,缓缓躬身,一手贴背,一手停留在女生前面的半空中,温和如清水的声线仿佛自深海而来:"小姐,可有荣幸与你跳一曲舞。" 卸下顽皮和活泼,眼前的少年竟成为另外一番模样,纪凉月放下高脚杯,心中惊讶,将手放到了少年的手里,柔软的触感淌出暖意。两人携手走进舞池中,很快淹没在纵横交错的丽影里。 回旋中,纪凉月盯着夏彦清俊的脸,心底却浮现出迷蒙的白色雾气,陌生又熟悉。有布满雪花的零碎画面在眼前闪过,女生竟伸手抚上了少年的脸,她忽然不太确定,眼前的人到底是谁,仿佛有许多东西被生拉硬扯地抽离了她的身体,想找却找不回。 "你是谁?"一句未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少年并未惊诧,眼底反倒是闪过狡黠的笑意。他将脸更贴近纪凉月,几乎快碰到了额头,但依然不发一语。忽然,漫天樱花四散出强烈耀眼的光,所有声嚣都湮没在这光亮里。 呵,这就按捺不住了么,还真是急性子啊。夏彦紧紧握住纪凉月的手,一脸的云淡风轻。 光潮退去,视线渐渐恢复。依然是在校园里,但仿佛是被设置成了负片,黑影白光里是诡艳的线条,而原本人声鼎沸的场景,却只剩下纪凉月与夏彦孤零零地站着。女生已不再恍惚,警惕的神色里带着一丝疑惑,而少年倒是一派轻松的表情。 现在还没到午夜,怎么会? 还没来得及细想,便有几股黑色的气体悄然而迅疾地冒出来,一部分缠住了纪凉月的脚,另一部分却直直地朝夏彦奔去。有斑斓琉璃的彩光在女生掌间燃起,却在下一秒忽地消失,尖锐的疼痛感胀满了胸腔。眼睁睁地看着黑气朝少年奔袭而去,女生感到巨大的恐慌,眼泪汹涌而出。 "不要!" 但是,夏彦却毫发无伤,逼近的黑气在一阵银光中消于无形。而那银光来自少年体内,并化成一条银龙朝某个方向直奔而去。有惨烈的叫声从远处传来,暴涨的黑气让银龙的身形一滞,一道黑影忽地闪现,又忽地消失。 银龙也不再向前,而是退回到了少年的身体里。纪凉月不可置信地看着已向她走来的少年,眼中满是惊惶。 "你,到底是谁?" "媒灵师纪凉月,还是不要想起来的好。"女生却只是摇摇头:"那,夏彦呢?" 少年却只是一笑,并不回答女生的问题,只是将她扶着避免跌倒,但女生仍是昏了过去,最后的记忆,是自己跌落在一个盈满奇异清香的怀抱里。 纪氏集团,C国三大最有实力的财团之一。而纪氏宗室一脉,不仅是这庞大财团的掌控者,他们还拥有着不可公开的身份,媒灵师。纪家的人负责不同的区域,而因纪月凉尚未成年,只让她负责集英学院。 集英学院里的樱花树其实是镇守邪气的结界,每到四月樱花盛极而败时,结界会出现缺口,而纪凉月就负责将妄图逃离的邪气逼回,并修补缺口。然而在去年,纪凉月不知什么原因差点失手,重伤昏迷近一个星期才醒转过来,关于那晚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不堪,持续的噩梦以此为端,对她侵扰不休,就连最好的祈梦师也束手无策。 微光渗透,拨开了沉重的眼皮,染了薄薄暮色的窗帘,映入视线。环顾四周,发现原来是在自己的房间里,而外面已是暮色渐浓。纪凉月拖起仍有些酸痛沉重的身子,下床朝露台走去,推开门的瞬间,却惊讶地发现露台上有人。 正文 第十章 奶色镂空雕花西洋小桌上,是一碟洁白的青花印案骨瓷杯,咖啡冒着袅袅热气,散发诱人的醇香。夏彦靠在软垫蓝漆梨花木椅上,目光落向晚霞深处。余辉照过来,在少年脸上半明半暗,打下一片轻薄的阴影。 听到动静,少年起身面向女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醒啦,睡得可好?"依然是爽朗明快的声线,纪凉月却只感觉前所未有的陌生,昨夜的记忆如泉水涌现,还有好多的疑问也蓄势待发。 百转千回后,女生只问出一句"夏彦他在哪?",明明是连自己都觉得愚蠢而毫无希望的问题,但仍是无法甘心,哪怕一丝也好,也要用力挣扎。少年却只是摇摇头,转过身将女生的手握在掌心里,依然看着天边翻滚变幻的绮丽云霞。 "不要想太多,至少如今这副肉身还实实在在地存在着,无论里面承载着怎样的灵魂,但它依然是你所熟悉的存在。" 纪凉月将手握紧,感受掌心传来的温度,至少这体温依然熟悉如昨,不曾改变。 "那,你又是谁?" "风爵,恩,算是一个妖怪吧。" 夜樱舞会后,随之而来的是两周的春假,周围的同学都忙着出国旅游,风爵与纪凉月却留在国内,两人自己驾车到千雪山泡温泉。千雪山是一座已沉睡几千年的火山,地底深处仍旧活跃的岩浆运动,让星罗棋布的温泉延续至今,而坐落其上的温泉旅店多是全日式风格,吸引了不少游客。 情绪低落的纪凉月无心为春假做计划,听说泡温泉可以让人情绪放松,于是在风爵提议后就一口答应下来。有太多心绪需要整理,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梳理,而对于如今寄居在夏彦体内的风爵,女生也充满好奇,在她的知识范围内,并不知晓有这类妖怪,而上古流传积累下来的资料亦无记载,她所知的也无非是他可以化身银龙。 同时,女生对于夏彦失踪的灵魂,也是一无所知,她仿佛感觉到有什么空白需要填补,但每次一接近就会感觉剧烈的疼痛,之后就是弥漫胸腔的空洞与哀伤。 纪凉月摇摇头,决定暂时不再胡思乱想,看向车窗外流动的翠绿风景。风爵看着女生的动作,笑了笑,继续不发一言的专注开车。银黑的车身沿着盘旋的山间公路蜿蜒而上,留下曲折流畅的光迹。 因为不是旺季,游客稀少,而风爵预约的这家旅店位置偏远,所以只有他与纪凉月两个旅客。老板是位发福的中年大叔,将他们热情地请进店里。在玄关换鞋时,少年忽然将手指放在女生眉间,有淡蓝的光在指间流转,女生感到微凉的触感。 睁开眼后,看到少年眼里闪烁着促狭的光,女生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有一条毛茸茸棕色的大尾巴在半空中左摇右摆,而刚才的老板竟是一只大狸猫。原来,千雪山有狸猫开温泉旅店的传说是真的。 看着狸猫老板臃肿的身躯,女生不禁笑出声来,原本灰色的脸,也在这柔软的笑意里流淌出明丽的光彩来。 "就是要多笑笑才可爱。"少年丢下这句话,赤脚朝里走去。女生有一时的怔忡,随即也跟了上去,只是脸颊上,蒸腾起一片淡淡的粉红云霞。 泡完温泉,夜幕也降临了,逐渐变暗的天幕上已升起几颗碎钻般的星辰。来自山林深处的清风,带着绿意,在皮肤上吹出些微的凉意。纪凉月穿着月白缎面浴袍抱着木盆走出女用汤池,遇见正好从男用汤池缓步走出来的风爵。 绣连枝青花银蝶湖蓝底浴袍松垮地贴在少年身上,一片瓷白的肌肤裸露无遗。亚麻色短发沾着湿气,微卷地贴在额前。琥珀色晶瞳里,弥漫着浅淡的雾气,脸上挂着松软慵懒的神色。散去曾经的明朗阳光,少年竟也可以生出邪魅的美,纪凉月不禁低下头,却埋藏不住心底的惊艳。 风爵将女生的神情尽收眼底,嘴角闪过一丝笑意,将女生的手牵起朝房间走去。纪凉月任由少年牵着自己,不声不响地趋步跟在后面,视线一直盯着轻轻交缠的十指,感觉一股热气不断沸腾,如同刚才泡温泉一般。 纪凉月不知道这是什么感受,但并不感到排斥,甚至有些喜欢。曾经的夏彦,不曾对自己这样亲密。 房间对着山顶,拉开侧门就能看见厚厚积雪,隐约的硫磺味散漫在渐凉的空气里。两人席地而坐,面前的小木桌上摆满了食材,圆底尖顶的铜色锅冒着热气,而汤料里已煮上了许多配菜。美味的火锅,让两人都吃得尽兴。 晚饭过后,风爵提议趁着月色去散步,看看千雪山披上夜色后的模样。 在旅店背后有一条小路,蜿蜒曲折地伸向了山林深处,两人并肩而行,脚步随意而轻缓。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散落到婆娑的光影里,最后归于宁静。当走进树林时,染着水意的清辉被枝桠切割,落下疏密不一的光斑。纪凉月侧过头看向风爵,明暗闪烁里,描绘出少年融雪般清冷干净的轮廓。 纪凉月还来不及收回视线,就已与风爵忽然转向的目光撞上,慌乱中女生有些不知所措。少年却未在意,只是轻声说:"到了。" "噫,什么?" 林子的尽头,是一片开阔的湖。月光投洒进湖水里,晚风抚起涟漪,泛开摇摆不定的碎光,流淌过身后的树林。不多时,晚风睡去,湖面也恢复平静,冷光盈然。 风爵走到湖边,蹲下身,将右手浸入清凉的湖水中。这时,有一条荧绿的光线如水蛇般向湖水深处蜿蜒游去。半分钟后,原本沉寂幽暗的湖底仿佛被烈火点燃,大片耀熠的光喷薄而出,一瞬间连星月也黯淡下去。 斑斓的彩光映照出纪凉月眼里的惊叹,而女生还来不及反应时,从湖底接连不断地喷射出流光溢彩的水柱,直冲夜空,如烟花在头顶炸开,化成无数道流光四散开去。女生呆呆地看着接连绽放的璀璨美景,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