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点灯人 雪暴岭。 终年皑皑的雪岭群山之中,风雪似乎从来没有停过。 季浔走出军帐的时候,已经是夜幕降临。搓一搓手,在这四季如冰的雪暴岭,呼出一口气也会在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变成一团白雾。即便戴着冰裂谷雪地白熊皮毛做成的手套,如果不经常摩擦搓动的话,双手也会很快冻僵的。从冰封海上而来的寒风时时如冰刀割面,若不是职责在身,又怎会有人愿意长久地待在这艰苦而非人的恶劣环境之地。 抬头的那刻,繁星在目。身后,千帐灯火相映。伴随着周围群山之中不时传来的雪地狼的叫声,季浔走到谷口的时候,回望了一眼雪岭深处的这座军营。季浔已经几乎不记得自己来到雪暴岭有多少年了,自他一出生,进入长墙哨卫军便是他未来全部的生命。这是他作为点灯人家族一员注定的使命与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他的家族,从神王二百二十三年贯穿整片鸿蒙大陆的长墙建成,点灯人制度建立之时,便光荣地加入了这个队伍。点灯人家族,为长墙而生,与长墙共亡。这是他们的誓言,也是所有的点灯人满腔护卫鸿蒙的热血。 凛冽的风雪中,望着那些夜幕下伫立巡逻在雪岭各处的军士,山尖上寒风中屹立不摇的警卫哨楼,想到还有这么多兄弟同自己一般坚持在这雪暴岭的哨卫营地,季浔的心里就忽然涌出一股温暖的热量,身体里也似乎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足以抵御这寒冷的天气。微微一笑,踩着脚下厚至没跟的积雪,他重新一步一步走向远处夜色之中的长墙。 远处,沿着遮断山脉蜿蜒巍峨耸立的长墙,将现今的鸿蒙大陆分割为两块。这边是大尤国,大云国与却离国三国所在,而另一边是大炎国,大禹国,大商国以及去周国四个国家。其间还有一些容纳蛮族的应许之地,恩赐地以及流放地。随着鸿蒙历史上一次次人类国家与蛮族的争斗,最终人类成为了这块大陆的胜利者和统治者,到了现在的年代,蛮族在这块大陆上已经只是地位低下的存在,甚至有许多被人类同化进入人类世界的蛮族已经成为了人类雇佣奴役的劳动力,或者说,奴隶。即便少数还保持族群生活的蛮族,也只能留在应许之地或所谓恩赐之地这样的恶劣环境里备受压迫地活着。而长墙,便是在无数次的战争之中,人类修筑用来防御和威慑大陆上还心存侥幸的蛮族的。 季浔边走边遥望着长墙上昼夜不息的灯火,那些摇曳在夜色中的灯火,就是他们这些点灯人的象征。在他们的眼中,这灯火,便是为守护光明而点亮,是希望。一旦这光明被侵袭,灯火就会化为传遍整条长墙的烽火,警示各国。然而,他们没有想过,也不会去想的是,对于他们而言的光明在被他们所敌视且防备的那些异族眼中,就会是相反的词义。人类的光明,带给他们的却是无尽的黑暗。而无论任何时代,无论黑暗多么深重与持久,总会有为黎明的到来而反抗的斗士。 季浔还在往长墙换岗的路上的时候,长墙上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出现的。他就那样出现在长墙上,巡逻的点灯人以及哨卫却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就仿佛他是不存在的一样。不速之客脸上露出轻蔑的神情,随着一阵吹来的夜风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长墙上。同时,突然而来的一阵夜风吹过,路途中的季浔打了一个寒颤,心底莫名隐隐生出一股不安。赶忙再望一眼长墙的方向,只见长墙的灯火似乎在某一个瞬间黯淡了一下,但并没有其他异常的动静。季浔摇了摇头,也许是自己想多了。虽然有所犹豫,但脚下还是不自禁地加快,向长墙赶去。 长墙之下,刚刚还在长墙上的不速之客现身于长夹道的山林之中,转头忘了一眼这道所谓防卫森严的长墙,休怀目中射出凌厉之色,总有一天,他会让这道代表屈辱与压迫的长墙彻底倒塌。他会让整个鸿蒙知道,这块大陆原本的主人。 而现在,他就要回到自己原本的故乡,眼前这片绿海围绕的那座岛屿,蚩龙岛。他将会让这个名字,重新威震大陆。 枳子城。 观天司流月阁中。 “大祭司,您宣召弟子,不知有何吩咐?” 星月单膝跪地,面对此刻背对着自己的这个男子,她的神情中除了属下对上司的敬畏,弟子对师父的尊敬,还有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情愫。她自己也分不清,这份感觉究竟是对师父这样几若天神一般的男子的崇拜和仰视多一些,还是作为女子对一个自己喜欢的男子的倾慕多一些。但她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是万万配不上师父这样如同高天孤月一般的人物的。所以,只要能在远处看着他,这一生,都已经足够了。 “星月,为师夜观星象,发现帝星晦暗,赤星已现。天命已启。炎国国主日前传书城主,言及鸿蒙学院将立,请求城主派出枳子城观星使为其勘运立名。你就替为师走一趟,此遭际遇与所遇之人也将与你未来之命运有所牵连,但天意玄妙,纵使为师也无法尽言。” “那星月该当如何应对呢?”星月欲言又止,是啊,她又如何能说出心中不舍离开师父这样不知分寸的奢求与贪恋呢。 “生命灿烂珍贵,珍惜当下即可,无需过于用力,也不用当作任务。你就尽情地让自己去世间体会一回,活出属于自己的悲喜。这便是为师对你唯一期望。”男子转过身,扶起仍然跪地的星月,淡淡的语音中却透出仿佛百世沧桑过后的通达与温暖。观天司首席观星官谢忆,鸿蒙大陆的传奇人物。没人知道他是何时出现于鸿蒙的,只知道其人气质高华,术法通神,能感天命,枳子城主亲自拜为观天司首席,称大祭司。座下亲传弟子,十二观星使,个个人中之杰,于七国皆极受尊敬。 星月离开流月阁的时候,满心带着对那个自己永远触及不到的人的别离与难舍之情,却未曾想到,就是从她踏出流月阁的这一刻,她的命运之旅便已经不可逆转地开始。很多年之后,当她最后阖上双目的时候,想到多年前的今天,师父对她最后的嘱托,她终于明白,那是师父最后一次,也是唯一能再给她的关爱。也终于知道,那个自己以为真实的男子,其实从来未曾能以真实的面目面对所有他心怀关爱之人,即使是他的弟子,包括她。 与此同时,锁龙岭永鉴湖边,休怀注视着面前的这片表面上看似平静无澜的湖面,内心的愤怒汹涌而出。因为他知道,就在这片湖面下,封禁着自己这一族的先驱,那个带领着曾经完整的妖族自由而热烈地活在这片大地上的战神蚩龙。而就是因为人类的出现以及他们无止境的贪婪,曾经热血的反抗者被镇压在这片湖底的封印之中。原本属于妖族的大地成了人类的王国,他们掌管了这个世间却还不满足,还要将妖族驱赶残杀殆尽。杀不尽的,就肆意篡改并毁灭他们存在的痕迹,使得如今的鸿蒙,已经再也无人知道妖族这个名字。甚至就连那些幸存的族人都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本源,屈服于人类的统治。 “呀!”休怀长啸怒吼一声,如镜的湖面顿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轰击而轰然炸响,水波四溅。而湖底被封禁的力量仿佛感应到了地上的休怀,黑暗中一双赤红的眼睛缓缓睁开,只是受困于强大封印术法与结界的力量,依旧无法动弹。 “您放心,休怀会想办法解开封印,让您重见天日。”湖畔的休怀似乎也感应到了渐渐苏醒的蚩龙王的力量,对着湖底做出自己的保证。 “鸿蒙古卷。”休怀的目光落向远方。从云雾之地出来后,他已经秘密在人类各国经营多年,甚至在六国与金雀卫对立的那场大战里,也是他藏身幕后操控推动。这么多年,他终于借助人类的手除去了妖族从前的对手,也是在这个世间最后的威胁,神王一脉以及忠诚于他们的金雀卫和斑狼团的势力。如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前进的步伐。而现在,他的下一步,就是炎国将成立的鸿蒙学院。 正文 第二章 如若初见 大炎国都,原固城。 站在高大的城门下,顾希夷掩饰不住自己对于眼前这座恢宏雄伟的炎国王都的震撼和惊讶。“这原固城果然不愧为七国第一都城啊,比起我们一路看过来的那些小城,真是 ……”顾希夷张着嘴,没念过什么书的他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准确贴切的词句来形容此刻眼前所见给予自己的感受。思索半天后,挠了挠头,害羞得满脸通红,终究还是只吐出了三个字:“真大啊!” 身后,武当的队伍中一阵爆笑。骑在马上的武当大师兄虚子清看着城门下面的自己这个师弟,再一次露出鄙夷的神色。果然不出所料,从来只要是顾希夷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只会让虚子清觉得丢人。但以前在武当,他丢的是师门的脸。可现在是自己带队,这个目不识丁的家伙这一路丢的就是他虚子清的脸。顾希夷每做一件蠢事,可都牵连到他虚子清的一世英名。 虚子清心里骂了句乡巴佬,想,若不是因为师父的命令,自己这一行又怎会带着这个武当的第一蠢货。真不知道师父看上了他什么。然而心里虽厌恶无比,嘴上却道:“顾师弟为我武当后厨第一,菜刀案板自然打过不少交道,可这外面的世界顾师弟没见识也不足为奇。师兄明白顾师弟第一次见到大城市的心情,不过在人前还是要注意我武当形象。顾师弟既然没读过书,有些感觉放在心里就可,就不要宣之于口了,也以免贻笑大方。” “师兄说得是,我就是一时激动,忘了。不过说到厨艺,我……”原本遭师兄提点,却似乎没有听出师兄话中暗指他没有自知之明见识浅薄之意的顾希夷正害臊不已,可一提到自己最擅长之事,顿时又立刻兴奋起来,却仿佛没有注意到大师兄虚子清的不耐,张口欲来。然而话音未落,虚子清已经看也不看地从他身边骑马而过。 “师兄,师兄。”顾希夷见师兄入城远去,赶忙拔脚追上。还没跑出几步,便感觉自己撞上一个软绵绵的物体。 “哎呀,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撞死本姑娘了。”随着一声娇斥,顾希夷从地上爬起来,看向刚刚被自己撞倒的那个软绵绵的东西,才发现,哪是什么东西啊,前方分明站着一位娇小玲珑却满脸煞气的小姑娘。 “虽然我撞到你理当赔罪,可一个小姑娘家出口就是脏话,还摆出这么个造型,也是不雅吧。”顾希夷看着眼前怒气冲冲双手叉腰站在大街中央的女孩儿,一颗玩世不恭之心又起,故意调侃道。 “你个臭小子,撞到本姑娘还敢嘲笑我,看本姑娘不撕烂你的嘴。”女孩说着就欲上来,却被从后面来的同行的另一位女子拦住,顾希夷定睛看去,瞬间眼睛都直了,一张嘴比刚才在城门下还张得大,只差没喊出一个“哇”字来。 只见拦住冒失女孩儿的女子一身黑色对襟长裙,本就已然极尽完美的身型在紧致贴身的裙装的映衬与包裹下,更显得凹凸有致,曼妙媚人。可就是这样一个美丽到顾希夷更加找不到词句形容的仙子般的人儿,却在转过脸面对顾希夷的一瞬间让顾希夷张着的嘴立刻自动闭上了,并且再不敢直视对方。 “这么美的女人,为什么却长着一张冰山脸。老天爷真是暴殄天物。”顾希夷低下头,一边在肚中腹诽,一边却似乎还能感觉到来自女子那如冰一般的目光,和目光中那股天然而又逼人的寒意。 “抱歉,是我瑶妹方才莽撞冒失,撞到公子了。我在这里,替她向公子赔罪。”女子轻轻一鞠,恭谨有礼,却又不卑不亢。 “不不不,是我没注意看路,是我不对。”顾希夷一见这世间少有的人物对自己这样,哪里禁得起啊,忙不迭地承认过错。 “那你不对就道歉!”被女子拦在身后的女孩儿哈哈一笑,似乎终于等到这句话,得意之情脱口而出。 “啊?”顾希夷一脸茫然,更逗得躲在女子身后身着蓝色齐胸襦裙的女孩儿止不住地放声大笑。笑到后面,简直腰都直不起来了。 冰雪美女看着女孩儿,摇了摇头,冰冷的面容中似乎也透出了一丝淡淡的,几不可见的无奈笑意。 “颜姑娘,你们没事吧?”正当顾希夷呆愣的当下,从后面又赶来一个浑身上下一袭曲裾深衣的男子,神色关切地对着如冰雪般的女子问道。 “没事。只是瑶瑶贪玩,不小心撞到这位公子了。”女子神色平淡,似乎对男子的紧张与关心丝毫不领情。 “果然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类型啊。”顾希夷看了一眼从后而来的男子,又开始了腹诽。 男子眼光转向顾希夷,上一刻还柔情似水的目光转瞬变得如箭一般的锐利。 “不是的,我也有错。”顾希夷一触男子眼神,本来心中还替男子惋惜,马上只觉得物以类聚。那女子就够冷了,想不到又来一个冰山脸。冰山脸喜欢冰山脸,还真是绝配。 “臭小子,敢撞本姑娘,报上名来,本姑娘一定会记住你的。”此时与顾希夷相撞的女孩儿见自己这方有三个人,而顾希夷只有一个人,胆气又开始壮起来了,性子里的刁蛮骄纵又复苏了。 顾希夷白了一眼女孩儿,刚要说什么,脑海中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拍头啊了一声:“糟了,我把正事忘了。我不能跟你们聊了,我得去找我大师兄了。”说着也不等面前三人反应,整个人如脱弦之箭射出去,跑出一丈开外后突然又折了回来,气喘吁吁地对三人说,“我叫顾希夷,武当派的,如果你们要找我,就到鸿蒙学院来。”说完又一溜烟消失在三人面前。 女孩儿看着再次跑走的顾希夷,愣了一秒,下一秒就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哈哈哈,这个人太好玩了。我这次出来,终于难得碰上一个可以跟我楚瑶瑶一样好玩的人了。” 神态从始至终冷若冰霜的女子与身边的男子看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楚瑶瑶,同时扶额直摇头,均是一脸的无可奈何。如果说这世间有人是他们面对而束手无策并且甘拜下风的话,那此人一定就是他们身边这个一点不像圣女的圣女。如若换成别人,他们还可以假装不认识,可是偏偏楚瑶瑶却是巫族族长拜托他们一路照顾保护的巫族未来的圣女。谁叫天山派,神农岭与巫山望月谷世代通好,世交之谊深厚,更别说师门尊长更是在启程之前敦敦言切,一定要两人护卫好这位代表了某种两人直到现在也未完全理解,似乎与什么未来过去的天命有关的巫族圣女。 很多年之后,顾希夷再想起当天的初见,觉得原来那个好笑而又平凡的时刻,隔着时光与回忆的河流,竟显得那么真切动人。即便已成为武当尊长,在所有人眼里理应已看破一切了悟世间大道的他,都为着这不可回转的美好与珍贵,流下泪来。 正文 第三章 鸿蒙学院 许多年之后,顾希夷回想从前,无论后来如何,但在他的记忆里,休怀始终是他第一次见到时的那个休怀。从来未曾改变过。即便他当初是别有目的地接近自己,也没有改变过他在自己心中的形象。 而鸿蒙学院的初见,转眼已经是如此久远,恍若隔世。 顾希夷记得,那天他告别楚瑶瑶颜如雪姜术三人后,好不容易在最后一刻终于追上了停在鸿蒙学院门前的武当队伍。还没来得及喘匀气,他就看见了学院门口站成一排的执戟卫队,而这般森严的阵势明显是因为大门正中此刻满面春风双眸含笑之人。赤锦焰袍,炎火冠,从头到脚不怒自威的帝王气势,不正是当今大炎国的国主。 师兄虚子清忙不迭地从马上下来,显然没想到大炎王会亲自来迎接他们。顾希夷也正觉奇怪,虽然他们武当在鸿蒙算是名门大派,但也不至于令一国大王亲自相迎啊。看来传言大炎王礼贤下士,的确不假。 “武当虚子清,领门下众师弟见过大炎王。”虚子清一改平日倨傲之态,躬身上前揖礼道。 大炎王抬手扶起低首拜揖的虚子清,朗然一笑:“勿虚多礼。本王早就听闻武当一门年轻俊秀,英杰辈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令师三宝真人乃我大炎国第一名士,孤常欲请伴身侧,时时求教,奈何三宝真人一心奉道,不恋尘世,孤欲得而不能,引以为憾。今日得见高足,是孤之幸也。” 虚子清心头一紧,知大炎王还对师父三宝真人几次三番拒绝王室之请耿耿于怀,忙道:“家师绝无不敬大炎王上之意,只年事已高,下山不便,是才无法领受大王相请之情。所以这次接到炎王鸿蒙学院之邀,特派子清率门下弟子前来,为学院壮大一尽武当之力,以报炎王。” “好,说得好。”尽管换作何人都能听出虚子清所言无非客套之语,但能让鸿蒙第一大派屈尊伏首,大炎王心中还是非常快意,大笑道,“令师有徒如此,当感兴慰矣。” 虚子清看着面前志得意满的炎王,额际已经渗出涔涔冷汗。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果然没错。此刻他真是害怕自己一句话说错就会得罪了这位当今七国之中最强国家的霸主。在他抬头悄悄拭去额间冷汗的时候,偏偏却看到刚好从后面赶上来目睹这一幕的顾希夷,而更令虚子清备感羞辱的是一向被自己瞧不起的顾希夷仿佛在用一种嘲笑和蔑视的眼光看着自己。 正当虚子清陷于心理上的一种自我防卫而引起的情绪投射与转移时,鸿蒙学院的大门前忽然响起了一声高亢礼报。 “却离国钦卫使团到!” 当那时作为却离国主钦使的休怀穿过众人从自己身前走过的一刹那,顾希夷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陌生男子将来会成为自己最好的朋友,更不会知道从那一刻开始,他们两人的命运便从此交汇,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那时的他只注意到,这个却离国的钦使在走过自己身前的时候,与自己的目光对视了一秒。他投来的目光中有莫名的温暖以及某种说不清的东西,好像仅仅那一眼,就让人觉得被理解。一些年后他曾经问起休怀,休怀告诉他其实那次相见第一眼,便从他身上感觉到一股隐藏的能量,还有一种令他无法解释的与他本身心念相牵引的气息。 顾希夷想,也许那便是命运吧。就像鸿蒙学院大乱之前,在所有的一切还没有发生之前,枳子城大祭司谢忆对他说的那几句话。有时候,纵使心念坚定,纵使你手中有剑欲护身侧之人周全,然而天意高擎难问,终须命数成全。 而命运注定牵绊的不只他与休怀,那一天,当所有人从四面八方站到彼此面前,在鸿蒙学院这个命运之地,他,休怀,以及休怀身后的羽卫团,楚瑶瑶,颜如雪,姜术,甚至奉师命离开枳子城来到学院的观星使星月。他们终于在那一刻见到彼此,汇聚在宿命的棋盘上,无声地应和着将要到来的悲歌。可惜彼时,即便作为观天司十二观星使之一的星月也不知道自己后来的命运与当下无常的窥伺。 几日后,十大门派逐一到齐,鸿蒙学院正式成立开院。观星使星月为之测运揭匾,测运中间星月似感应到某种不知名的凶煞之气潜伏于学院之中,但当她施法探查之时却又神秘消失了。同时,她感觉到自己命数的转变将至,心念紊乱,不得不放弃探查。 星月观运揭匾后,学院开院当日深夜。却离国钦卫使团所居驿站内,几个黑影趁夜进了钦使团护卫长云逸的房间。 稀微的烛光中,云逸端坐在房间中,似正等待着几人的到来。拿下蒙面巾,这几个深夜悄悄出现在云逸房间的人竟然是白天使团里其中几人。 “将军,是否已确定了?”其中一人道。 “我已确定,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云逸道。 “太好了,我们找了那么多年的人终于出现了。”说话者喜形于色,情绪分外激动。 云逸目光扫过,示意欣喜之人轻声。 “黄天不负有心人。我们终于成功了。”另一人虽尚能镇定,但语气中也满含了一路行来不可与外人道的苦楚与辛酸。 “现在还不能放松,只有把人安全带回去,我们的使命才算完成。”云逸坐在浅浅的光亮中,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 “是,将军。我们一定不辱使命。”烛火寂灭,黑暗中几人声音虽低,却坚定有力。 下半夜,当来人离开房间后,坐在椅上的云逸双手紧紧抓住扶手,微红的双目中隐隐泛出泪光。没人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忍住胸中翻腾汹涌的情绪。终于,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他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而就在这个夜晚同一时候,休怀离开自己位于鸿蒙学院的钦使卧室,开始自己查找鸿蒙古卷的行动。他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以为众人都已入睡的这个时间,却有一个人因为睡不着而偷偷摸摸穿过整个字院朝厨房摸去。 正文 第四章 酒逢知己 而在休怀的记忆里,他与顾希夷的真正相识就是在那个夜晚。原本打算趁着夜深人静探查一下鸿蒙学院各处布置与有可能收藏鸿蒙古卷所在的他,没想到避过巡逻与警哨刚到训练场中央就迎头碰上同样蹑手蹑脚而来的顾希夷。 “你……” “你……”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凝滞了,两个大男人就那样互相凝视着,四目相接,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也不知该怎么打破这种尴尬与窘迫的境地。 良久,两个大眼瞪小眼的人终于都忍不住看着对方笑出声来。 很多年后休怀再想起那一幕,也不明白为何那个时刻的自己竟然好像忘记了本来的目的。至少那一瞬间是的。 那个晚上,当两人的笑声惊动了远处警哨塔上的守卫,顾希夷拉起他的手撒腿就跑的情景,成了后来休怀的记忆里为数不多最珍贵却又难忘的时刻。在那个当下,他是真的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目的,甚至没有去想被顾希夷撞见这件事会否留下后患以及将来会不会引起怀疑这样的问题。那时的他只是任由顾希夷带着自己在学院里疾速地奔跑,听见风的声音在耳边掠过,有一种已经许久没有过的肆意和畅快。 那一夜,顾希夷带着他七转八拐,熟稔地绕过各个门派的驻所,最后终于在学院最东边的厨房门口停下。一进厨房,顾希夷便对他嘿嘿一笑,松开了他的手,自顾自地在厨房里忙活起来。上上下下地寻找食材,切菜,起火,做菜。 看着一旦到了厨房就像到了自己的地盘一样心无旁骛的顾希夷,休怀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心里想到,看来除了自己之外,进学院后的这几天这家伙也没有消停过,从他带着自己一路跑过来清楚何时可以避开巡逻队,躲过哨卫和各个门派的驻所戒防的情况可知,他已经把这里摸得门儿清了。 果然,这个被别人视为武当废材甚至傻子的顾希夷其实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愚笨不堪。从在城门下看见他听见他和虚子清之间的对话的时候,休怀便感觉到他并不是真的没听懂那位大师兄话里话外的嘲笑与讥讽,也不是真的看不出虚子清对于自己的鄙视与反感,但他却装作没听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其实,真实的顾希夷也许比看上去的要聪明许多。 笑了一下,来都来了,既来之,则安之。休怀索性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倚在那里,饶有兴致地看着大半夜里厨房之中忙里忙外的顾希夷。很快他便发现,不只在人情上装傻充愣,即便武功上顾希夷也不简单。看他切菜的力度,每一刀都均匀连贯,绝不多一分,也不会少一分。尤其在这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见的寂静无人的夜下,顾希夷每一刀落在案板上,都能让自己的刀和要切的菜与案板之间只发出细微以极,尽可能最微弱的声音。只有顶尖的高手才能看出他每一个动作之间带出的那股气,几乎已经与他整个人合而为一。然而他自己似乎没有感觉。休怀想,如果顾希夷手里的那把豁口菜刀换成任何锋利的宝刀或者利剑神兵的话,单纯在武功一道上,恐怕整个学院也找不出几个人是他的对手了。 望着眼前对于自己的实力似乎无知无觉的顾希夷,休怀忽然想到了些什么。也许就是从彼时那一刻,他决定和这个有趣的家伙成为朋友。即便到了后来,休怀也分不清,当时的自己究竟是因为顾希夷的身份而接近他,还是其实,只是因为那个夜晚顾希夷递过来的那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夜宵,和对方眼中那份真挚而清澈的流露令他时刻戒备的心扉松动。 夜宵之后,顾希夷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坛酒,抱着酒望着休怀,脸上再度堆出那种只有他顾希夷独有的招牌笑容。让人无法拒绝的笑容。 休怀摇了摇头,“真是个活宝。” “你不知道学院禁止学员偷偷喝酒的吗?”休怀道。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而且,饭后哪能无酒呢。人活着就是要快活,哪有那么多有的没的束缚。人生在世,岂能无酒?哈哈!”顾希夷一口酒灌下去,整个人感觉还没喝就已经醉了。 休怀盯着这个似乎随时总是一脸笑容,看上去无比乐观的顾希夷,忽然觉得那一刻抱着酒坛的顾希夷才是真正的顾希夷。所有的玩世不恭背后都藏着不能与人说的往事,也许还是一段让他只想要忘记的往事。 接过顾希夷递来的同一坛酒,休怀感觉到他心中深藏的某种悲痛,非常强烈,仿佛连自己都为之感染。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 “我听说你原来是少林的,一定是因为被抓到偷喝酒才被赶出来跑到武当的吧。”休怀仰头喝下一口酒,故意不去看眼中似已隐有泪意的顾希夷,开口打趣道。 “嘿嘿。你知道得还不少嘛。不过你说错了,我是师父跟方丈打赌赢的。”说起当初自己是如何被师父看中,然后故意跟少林方丈打赌将自己从少林赢走的经历,顾希夷的语气也变得自豪起来。 “原来如此。”休怀看着喝下很多酒后脸色开始泛红的顾希夷,从他说起这段过去时不自觉流露出的那种骄傲与满足的神情,立刻就明白了顾希夷表面看上去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内心是非常渴望被人重视被肯定的。 “不知令师是武当的哪位前辈?”休怀好奇地问道。 “我师父他老人家道号三宝,你一定听说过。”顾希夷眼中泛起兴奋的光芒,说起自己的师父更是倍感自豪。 “原来你师父竟是三宝真人,难怪……”休怀意味深长地望着此刻怀抱酒坛,整个人躺在厨房门前的地上仰望夜空星辰的顾希夷。某一个瞬间,休怀似乎已经预感到眼前的这个人,有可能将来会是自己最强劲的对手,可是面对顾希夷的时候,休怀真的很难将他当作敌人。 “我觉得,你师兄虚子清好像对你……”休怀刻意欲言又止。 “师兄他是武当的精英,又英俊又潇洒,走到哪里都受人欢迎,他看不上我也是理所应当的。”顾希夷说到这个眼神又开黯淡下去。 “他也是三宝真人门下吧?”休怀望着再次陷入低沉情绪的顾希夷,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自己刻意引他的话好套出武当现在的基本情况以便将来所用,可是看见本该开心乐观的顾希夷变得忧伤,他就觉得不忍。 “不说这些难过的事了,我们喝酒!”顾希夷大口灌下一口酒,然后将酒坛递给望着自己面带同情的休怀。 休怀注视着从地上坐起,因为不想让自己同情也不愿意自己跟着难受,神色中的阴霾迅速一扫而光,脸上再度恢复那种热烈笑容的顾希夷,不禁也受到莫名感染,只想暂时忘却一切,与眼前的人一醉解千愁。 “好!”休怀笑道,接过酒坛也是同样大口仰头喝下,“就让我们今夜与这满天星辰共醉。” “说得好,今朝有酒今朝醉,有这满天星辰相伴,管它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呢。”顾希夷大笑道。 在这星辰当头,寂静美丽的夜晚,鸿蒙学院的厨房前,两个人你来我往地共饮着一坛酒,不时发出一两声热烈的嬉笑。不知不觉,夜就渐渐地深了。 多年之后,休怀总是想起那夜的风光,而身旁再也没有人能与他整夜共饮。那样的光景与时候,终是再难以重现了。流光一去,不复返。 那一夜,醉后的他们都不会想到,从这一夜之后,两个人会成为彼此生命中最难忘怀的挚友,更不会想到不久之后,雪暴岭上,他们会由最好的朋友变成对立的敌人。 正文 第五章 入门测试 酒足饭饱。 顾希夷整个人四仰八叉毫无顾忌地仰躺于地,双手枕在脑后,对身侧的休怀说:“我怎么看你都不像一国钦使的样子。” 休怀目光微凛,注视着躺在地上的顾希夷:“我看你也不像你表现出来的样子。” “哈哈,那看来我们都有自己的秘密。”顾希夷一笑,似乎丝毫未感觉到休怀投射过来的目光中突然的锐利与寒意。“既然如此,我们以后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替对方保守秘密,你看怎么样?”此刻的顾希夷仿佛又恢复了自己玩世不恭的本色。 “我干嘛要替你保守秘密,我钦使的身份又不是假的。想赖上我啊,没那么容易。”见顾希夷应该只是随口说说,并非真的看破自己隐藏的秘密,休怀也觉得自己是过于敏感与心虚了,不禁露出一抹自嘲的淡笑。再听顾希夷说出要互相保守秘密,立刻明白了顾希夷转弯抹角想要与自己交朋友的小心思,顿时也起了好玩的少年心性,故意拒绝道。 “哎呀呀你这个人,真小气。才吃了人家的夜宵,这么快就翻脸无情啦。”顾希夷翻身坐起,一张嘴嘟得像个被抛弃的怨妇似的,简直令休怀也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你笑啦,哈哈,那我就当你答应啦,男子汉大丈夫,不准反悔。”顾希夷也不管对方的想法,自顾自地就替休怀决定了心意。若换做其他人,原本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然而,休怀也解释不清,为何自己面对这个叫顾希夷的家伙就是硬不起心肠,心里竟然还有一些些感动。 “好,那我们以后就绑在一起了,你满意了吧。”休怀看着沉浸在喜悦里的顾希夷,笑道。 “好,一言为定,生死不离。”顾希夷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休怀瞬时哭笑不得,如果这个时候有别人在,一定会看见他满脸的无奈,明白他此刻心里有多少翻腾想要骂人的话语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生死不离。这种男女之间定情才许的誓言,也亏得他顾希夷说得出口。休怀都不知道,究竟是自己顺利地达成了接近武当的目的,还是被眼前的这个有时候装傻有时候又像真傻的家伙占了便宜。 望着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的顾希夷,休怀的目光也随着对方身上那股赤子之心自然流露而出的真诚与热切而渐渐有了温度。 这一夜,漫天繁星的星空下,不知为何,休怀望着面前的顾希夷,也开口许下了那个当时看似荒唐,后来却终究难以达成的约定。 “好,从今以后,我休怀与顾希夷,共进共退,生死不离。” 翌日。鸿蒙学院入门测试开始。 休怀在人群中寻找顾希夷的时候,看见了几天前城门下与顾希夷冲突的三人。天山派的颜如雪,神农岭姜术,巫山门的楚瑶瑶。他当然早就清楚三人的来历与身份,这个学院里如果说唯一他不够了解的,恐怕只有什么都查不到的顾希夷。尽管他也早就对顾希夷之前在少林的经历与他的师父和少林方丈设计打赌将他赢到武当的过程一清二楚,但顾希夷在少林之前的经历却是一片空白。整个少林与武当上下都似乎没有人知道,他在入门之前出身何处,是从鸿蒙大陆何处而来,更不要说是哪个国家之人。也正因为如此,他对顾希夷尤其注意与好奇。 现在他终于成功接近顾希夷,却也发现这个人身上有一种能够轻易感染他人的力量。这与武学甚至鸿蒙大陆上任何一种术道无关。甚至自己都竟然好像受到了影响。 演武场上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十大门派的弟子汇聚一处,休怀的目光迅疾地扫过人群,他没有看见武当派的弟子里顾希夷的身影,整个演武场也不见他。休怀的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可是,他为什么才与顾希夷相处一夜就开始为他担心起来了呢。这不像他自己。 “哎,这位师兄,请问你们武当的顾希夷来了吗?”正当休怀忧虑顾希夷之时,巫山门的楚瑶瑶却已经走到一些武当弟子跟前开始打听城门口撞到自己的那个顾希夷了。 “顾希夷?那个脓包有什么资格来演武场这种地方,更不要说参加测试了。”被问到的武当弟子个个捧腹大笑,好像听到什么极好笑的事一样。 “有什么好笑的!”楚瑶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明明自己是要找那个家伙算帐,可看见别人笑话他,心里却没来由地气不打一处来。 “都是同门,这么嘲笑羞辱自己同门中人,有所不妥吧?”姜术走上前来,对着发笑的武当弟子道 ,“难道武当的教化就是这样的吗?” “背后说人坏话,小人行径!”楚瑶瑶性格急躁单纯,更是直接表达了自己的鄙视。 发笑的武当弟子不禁语塞,紧随着恼羞成怒。“你敢骂我们!”说着作势就要教训这个不知哪个门派从哪里冒出来的臭丫头。 “啪啪啪啪啪”,人影一晃,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几个想对楚瑶瑶动手的武当弟子脸上已各挨了一个巴掌。捂着生痛的脸颊,他们才看清除了刚才的姜术之外又有一个女子挡在了他们与楚瑶瑶之间。而他们所受的巴掌,显然是她所打。 武当弟子何时被人如此羞辱,而且还是被一个女人打了耳光,正当挨打的几人怒气之下正欲拔剑报仇时,一声厉喝响起。 “还嫌脸丢得不够,给我退下。”武当大师兄虚子清喝退几个不知高低的师弟,走到前面来一派谦恭守礼的样子道,“原来是神农岭的姜师兄和天山派的颜师妹,这位巫山派的小师妹以前没有见过,不知怎么称呼啊?” “我是谁你不必知道,我也不想和你认识,你只需要告诉我顾希夷在哪儿。” 楚瑶瑶的直接总是令人难以接受,虚子清被堵得面色一黑,但立即又恢复如常,强笑道:“小师妹有所不知,顾希夷只是我武当后厨人员,是不能参与学院课习与测试的,而且昨晚他违背学院禁令擅自饮酒宿醉,现在正在太极楼后院接受惩罚呢。” “这家伙,果然很好玩。”楚瑶瑶一听顾希夷正在受罚,不急反笑。“快快快,我要快点测完去看他笑话。” 虚子清一愣,他没想到对方听过顾希夷在武当的下级地位与不守规矩被罚之后,不但没有印象变坏,反而还称赞起顾希夷来。 姜术与身旁的颜如雪对视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巫山小圣女的心思想法啊,谁要是能预料到那才奇怪了。 楚瑶瑶也不管虚子清及其他人如何反应,撸起袖子就跑向演武场中央正在进行入门真气测试的学院测试区。身后,姜术再一次扶住额头。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真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认识她啊。 休怀远远地看着几人,楚瑶瑶的性格立刻就让他想到了昨夜的顾希夷,想不到竟然在鸿蒙学院这个地方一下子遇到两个如此相似的人。他看着跑远的楚瑶瑶,脸上不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看来以后的日子越来越有趣了。 一直站在姜术身侧的颜如雪此时突然往休怀这边看了一眼,从一开始她便发现了这边休怀对他们的注意,她莫名觉得这个却离国的钦使身上隐藏着令人看不透的迷雾,似乎从他们一入原固城他就一直如影随形。城门口的那天,颜如雪也发现了街道旁酒楼上一直注视着他们的休怀。没想到进学院的时候,却听到这个人竟然是却离国主派遣的钦使。 而这件事本身也非常奇怪,因为建国之初被六国孤立,所以世代皆几乎很少与六国主动来往更不要说示好的却离国,此次却破天荒地派出了使团。尽管可能是却离国主对大炎国主于各国传书中提及的鸿蒙古卷也有觊觎之心,但还是不能不令人心生疑窦。而且,使团之中,颜如雪与姜术也已察觉有好几个深藏不露的高手。甚至,也许连他们都没有把握可与之对敌。 颜如雪远远地对休怀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向楚瑶瑶走去。姜术也紧随其后。休怀当然明白,颜如雪这是示意他她已经注意上他了,不要打他们三人的主意。他笑了笑,这个天山派的冰心女侠,其实对于自己在意的人,似乎也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不可接近。虽面若冰霜,实则外冷内热。 演武场上,各门各派学员的真气测试有序地开始进行。真气测试是为了对学员武学修为的基本情况先有一个大致的了解,区分进境和级别。对于没有门派的学员也可以根据真气属性的测试结果建议其选择哪个门派最为合适。当然,不愿意加入任何门派的人也不强求。 比如休怀,与另外五国的使者,便是整个鸿蒙学院与众不同的存在。他们既是学院的学员,也是某种监督与约束。他们也可以直接参与学院学士团对课习安排的布置与讨论。测试完毕之后,学院便会正式开课。现在的鸿蒙学院,十大门派分布其间,驻所皆有门中不少精锐弟子驻守。整个学院俨然已经成为原固城内除炎国宫城之外防卫最为森严之地。 休怀望着这座占地辽阔的学院,经过这几日的实地探查,学院的每一处建筑与布置他都已了然于胸。只需要闭上眼睛,整座学院就会如同一幅平面图一般出现于他的脑海内。 学院正门进来后,左右两侧皆立有警惕塔楼,正中位置望去便是学院接待区,之后是教学区,教学区两侧是生活区与演武场。教学区后面就是学院的藏书楼。而围绕学院两侧,分别是各派弟子自行修习,住宿与驻防之所。沿学院左方依次是,武当太极楼,天山素雪轩,神农百草堂,崆峒穿石苑,青城问天阁;而沿右侧一列是少林罗汉堂,昆仑演马川,泰山凌月楼,峨眉锦绣斋,巫山玲珑阁。当然,这十大门派驻地之间其实还有一些小帮派及无门派人员的活动营地。譬如来自麒麟城的麒麟帮众,和麒麟城相隔不远年代久远却已没落的黄山派,附属于大尤国的瀚海国人,不同于一般江湖门派的武道会九门成员,以及桦之国岭南城徽州书院的弟子。可以说,如今的鸿蒙学院是鱼龙混杂。而学院的正后方,就是所有学员结业之前必须通过的考验区。 休怀的目光投向学院最深处的考验区,根据他搜集和各方打探而来的情报消息推断,鸿蒙学院的根基和最大的隐秘鸿蒙古卷,一定就藏在机关密布的考验区之中。 正文 第六章 芳心初动 楚瑶瑶找到顾希夷的时候,他正在太极楼后面的园子里受罚。看着他踩在高高的梅花桩上,头顶一桶水,左右两只手还得各提着一桶水吃力得摇摇晃晃仿佛快要跌下来的样子,原本因为武当那些人嘲笑他而十分生气的楚瑶瑶现在却笑得一脸幸灾乐祸。 “笑什么,臭丫头!你来干嘛”顾希夷尽力稳住自己的身体,不敢让桶里的水洒出一滴,头上的汗水在午后烈日的照射下大滴大滴地落下。 “听说某人受罚,这么好看的猴戏本姑娘怎么能错过呢?哈哈哈哈哈。”楚瑶瑶掩着嘴,发出一阵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等我下来,看我怎么收拾你。”顾希夷虽然气不打一处来,但当下却毫无办法。他虽一向如脱缰野马不受拘束,在武当总是三天一大祸两天一小祸的,但对于门中师长从来都是遵礼守道,持敬有加的,师长有命更是尽心竭力从不违抗。即算常常犯错,却从来敢作敢当。只要的确是自己有错,就心甘情愿接受惩罚。若不是自己的错,也会据理力争。所以尽管门中师兄弟都对他的许多行为嗤之以鼻,但几位师长却似乎对他有一种奇怪的令众武当弟子不解的青睐,可以说对他极尽宽宏容忍,也因为这一点,引来了更多的嫉妒甚至忌恨。 这一次,也不知是谁向静虚师叔打了小报告,告发了他昨夜宿醉之后夜不归宿之事。而作为学院这次真气入门课习导师的静虚师叔知道这件事后,就让他自己来这里按门规受罚。这又引起了一些师兄弟的不满,尤其告发之人。因为原本告发的人是希望静虚真人将此事上报学院,或者将顾希夷赶回武当的。可静虚真人却轻描淡写,只让顾希夷按门规小示惩处就没事了。 至于告发之人究竟是谁,或者背后的人是谁,顾希夷心里其实非常通透,只是不愿与之计较。况且本来也是自己违反了规矩,理当受罚。 “没想到你这个人胆子倒蛮大的嘛,刚进学院就犯事,不怕被赶出去啊。”楚瑶瑶笑道。 “我怕什么,本来我也没有资格去上课。”梅花桩上的顾希夷小心翼翼保持着平衡,一边回答地面上的楚瑶瑶。一心二用的他一开始还显得非常吃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反而似乎越来越稳,身体也不再摇晃,桶中的水也开始不再往外倾撒晃动,渐渐连一丝波纹涟漪都不再有。只他自己好似一无所知。 “为什么没有资格?”楚瑶瑶不明白,追问道。 “因为……因为……因为我只是一个厨房烧菜的。”顾希夷一脸胀红,这本是他不愿提及的触及自尊的事情,但看着满脸纯真无辜的楚瑶瑶,他又不能不回答她,更无法怪她揭他伤疤。 “为什么厨房烧菜的就没有权利学习修炼呢?这不对。”楚瑶瑶一本正经地思索了片刻,认认真真地说道。 望着难得认真的楚瑶瑶,顾希夷愣了愣,对这个刁蛮跋扈的女孩儿好像有了另一层认识。楚瑶瑶这句话对于这个时候这种境地下的他来说不啻于一种前所未有的支持与理解,这当然令他心中十分感动。分神之间,顾希夷仿佛忘记脚下是方寸只容落脚的梅花桩,整个人往前一踏,惊觉踩空之后的他整个人从桩上摔向前方,头上和手上的水桶也在楚瑶瑶的惊叫声中脱手而出,当空飞起。 电光火石之间,空中下坠的顾希夷忽然凌空将自己下落的身形强行翻转,整个人面向水桶,右手手掌下意识地对飞到半空的水桶伸出,想要阻止其砸到下面的楚瑶瑶。这本该是无用之举,然而就在顾希夷伸出手掌的一瞬间,他与水桶之间的这一片空间与时间都恍若突然之间变得缓慢了,水桶的翻到之势也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顿住,就连已然泼出的一些水都停在了空中。 一瞬之后,“哎呀!”楚瑶瑶一声尖叫,“你个笨蛋,你这是第二次撞到我了!”原来,下落的顾希夷只顾着阻挡水桶,整个人却正好落到下面楚瑶瑶的身上,两个人瞬时滚成一团。而三个水桶却碎裂在了相反方向的地面,连一点水都没有沾到顾希夷楚瑶瑶两人。 不远处,颜如雪与姜术并肩而立,二人快速相视一眼,神情中均有不可思议的震骇,明白方才一幕里对方也看出了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这个看上去傻乎乎的顾希夷,竟然已经达到了可以以一己之力凝滞空间的境界。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只是刚才危急之下的突然暴发,但是能将鸿蒙真气运用到这种地步的,绝不可能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厨子。 甚至,颜如雪与姜术修炼的本门鸿蒙真气也还远远发挥不出这样的效力。这种境界,像是具有神族遗留属性的古武道中早已失传的,能够移山填海甚至扭曲时空的,那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力量。 “臭小子,快从本姑娘身上滚下去!”突然一声尖锐的叫声响彻武当太极楼的后园,原来是被顾希夷整个人压在身下的楚瑶瑶发现自己与对方的身体因为刚才的意外紧紧贴在一起的姿态之后爆出的怒吼。 “啊啊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顾希夷忙不迭地从楚瑶瑶身上爬起来,不停抱歉道。 “哼,谅你也不敢故意吃本姑娘豆腐!”尽管语气依旧强硬,但从未与男子如此近距离接触的楚瑶瑶脸上还是忍不住飘起一抹嫣红。 顾希夷当然也发现了,所以整个人都呆呆地看着楚瑶瑶,没想到这个精灵古怪的刁蛮女居然也会害羞。 楚瑶瑶也觉察到了自己微烧的两颊,以及顾希夷的异样,“不准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其他人,否则……” “否则什么?”顾希夷看着头越来越低的楚瑶瑶,突然笑了。 “哎呀,你这个人……”话还没说完,楚瑶瑶已经羞得不能自已,匆匆忙忙转身跑掉了。在跑过颜如雪姜术二人身边的时候,更是羞得看也不敢看他们,留下一句“你们什么都没看到”之后低着头飞快地逃离。 颜如雪转头看着跑远的楚瑶瑶,“她怎么了?” 姜术微微一笑:“我们这位小圣女应该是遇见可以降伏她的人了。”顿了顿,他又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顾希夷,“不过,这个人……” 颜如雪也看向远处又拿起三只水桶,重新站上梅花桩,并没有人监督但依然老实地继续自己的惩处的顾希夷,眼神也变得深邃而犀利,“鸿蒙学院里的秘密越来越多了。” “是啊,原固城里现在也是各方势力汇集,都对那份尚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的鸿蒙古卷虎视眈眈。”姜术的目光落向远处学院之外的原固城,在这家家户户鳞次栉比的碧瓦朱檐之下,平静表象的繁华之中已然是山雨欲来。 正文 第七章 光明理想 正式开课的鸿蒙学院俨然一片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的景象。教学鼎盛之象迅速吸引各方关注。而平静的表面之下,实则已然暗流汹涌。各派弟子更是为着不久之后即将举行的学院武道大赛而手段迭出,相争不下。 所谓武道大赛,其实是从鸿蒙学院所有学员中优先选拔最优秀者进入学士团成为导师助手而进行的武道竞赛,而进入学士团成为助手跟随导师学习,除了自身实力能够在整个鸿蒙最顶尖的导师的指点下得到迅速提升这一点之外,更加吸引各派的是进入学士团就有更大的机会能够实际直接地接触到鸿蒙古卷的研究。 所以,这个武道选拔赛各门各派均是志在必得。 而现在已知的学院学士团成员,除了十大公共课的导师之外,还有大炎王虚无诸臣本人,各国钦使,以及枳子城观天司的谢忆,现在由弟子星月代替。这令很多想要一睹传说中鸿蒙大祭司这位传奇人物真容的学员皆扼腕叹息。 而鸿蒙学院十大公共课的导师也是分别从各派中选出,皆是鸿蒙江湖中数一数二名重一时的各家高手。 教授真气入门课的武当静虚真人,是除武当掌门,以及武当名宿三宝道长清缘真人之外武当辈分武功最高的静字辈高手,也是学院男性导师里最受欢迎长得最好看的一位,只可惜为人就像他的道号一样,静得过分,无欲无求,而且教学严厉,令喜欢他的学员都望而却步。教授花式少林棍的释延果,则是少林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也是少林和尚里难得有趣的一个,身为和尚却心思活泛,总能别出心裁,将少林佛法,与武功以更加有趣和结合时代,更能吸引年轻人的方式推广与发扬光大,但也是令众少林长老首座头疼的门人。人称少林一奇葩。 教授神王遗迹考古学的崆峒派的薛战旗,为人性格憨厚,却过分固执保守,教课也是一板一眼,所以不太受女孩子欢迎。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皮肤太白,据说是因为出生于极寒之地。教授上古历史与地理的神农神火道人正好相反,神火道人就像是一团火,阳光,热情,活力四射,用学院女学员们的话来说,看到神火就感觉每天都是新的一天,人生都变得特别美好。而薛战旗就沉默得多,也不怎么同女学员说话,即便难得开口也肯定是同男学员探讨课程疑难- 教授妖兽驯养与矫正的天山派的颜与果,性格某些部分与巫山的楚瑶瑶相近,纯善爱笑,但也有相反之处。楚瑶瑶给人的印象更直接,刁蛮。而颜与果却是那种甜美型的,亲和力十足,是所有人都爱与之相处的对象。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两个小梨涡,因为太过可爱,所以常常让学员忘记她讲师的身份,甚至第一次见到的人都会以为她也是学院的一名学员。 但学院最美的导师却并不是颜与果。而是分别讲授鸿蒙各式兵器运用及鸿蒙大陆巫术与妖怪传说起源的峨眉妙乐师太与巫山太长上师。两人一个妩媚温柔,一个清冷如仙。气质截然相反。但因为太长上师在学员课习测试成绩不佳时,总是毫无情面可讲,给人不近人情难以亲近之感,所以相比于太长上师,妙乐师太更受众学员喜爱。 除此之外,还有教授大陆风俗与文化的泰山派刘师正,儒雅博学。教授五行实战与演练课的青城月光大师,精通五行术数,奇门遁甲。在学院中随时神龙见首不见尾,时刻将自身所学运用于实际生活当中,成为学员口中最直接的教材。讲授鸿蒙大陆种族与种群的少林释延罗,与师弟释延果正好相反,作为学院总教头的他铁血而拒人千里之外,总是满脸严肃,即便训练中有学员受伤也不为所动。所以学院众学员背后暗地里给了他一个雅号,释阎罗。 总之就是,大赛之前的鸿蒙学院上下都沉浸在忙碌的筹备与赛前准备之中,竞争的氛围也充斥于整座学院各个角落之中。而就在这样的喧闹与嘈杂中,一个巨大的不为人所知的阴谋也在按着休怀的计划悄悄地进行着。 黄昏时分,原固城不醉居内,老板杜唯康走到二楼雅座间门外的时候先朝两边望了望,表情里有着与平日不同的小心谨慎。确定没有人注意之后,方才端着酒菜进入雅间。 “少主。”面对雅间中的客人,杜唯康的神情立即变得无比恭敬。 “事情都办妥了吗?”雅间内,休怀看着对自己满怀敬畏与忠诚的属下,问道。 “这两日虚子清借为门中师兄弟置办生活用品之名,到不醉居大吃大喝,属下已按少主吩咐在他的食物中做了手脚,相信很快就能看到效果。所有事情都在少主的计划之中。”杜唯康低首回道。 “这几日原固城内情况如何?”休怀继续道。 “近几日,城中暗伏的势力除了我们和云逸的羽卫团之外,共有五股力量隐藏潜伏。海亭城秋水映雪庄的庄主慕映雪亲临原固城,座下四大高手长孙无燕,秋别尘,叶惊鸿,林青莲悉数出动。大炎王的密探也在城中四下活动,但行动太过高调,似有刻意之嫌。两日前我们的兄弟中有数人被杀,我怀疑是隐藏在城内的金雀暗卫所为。还有一股不知来历的力量,查不到任何和他们相关的讯息,一直在城中守望各方行动,却按兵不动,持观望姿态,不知有何目的。还有一股人马,这几日一直徘徊在鸿蒙学院外面,我派人暗中观察,发现他们似乎对武当派的那个顾希夷颇为在意,反而对鸿蒙古卷的消息毫不关心,怪异之极。”杜唯康道。 “希夷?”休怀眉峰一皱,脑中思绪急转,却终究想不出为何有一股人马不为所有人都觊觎的鸿蒙古卷而来,却为一个没人在意的武当厨房弟子而动的理由。良久,他站起来,对俯首侍立一旁的杜唯康道,“你多派些人注意这群人的动向,如果……如果他们有危害顾希夷的举动,立即制止。” “少主,那……”杜唯康神情微微有些吃惊,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向沉着冷静,甚至有时候铁血到令人心里发寒的少主为何却会为一个刚刚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不惜暴露自己这一方筹谋隐藏多年的布署。 “只管按照我说的去做。休怀当然明白杜唯康的犹豫与担忧,但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宁可违背自己的初衷,也不愿意顾希夷受到伤害。 “至于金雀卫的漏网之鱼就让他们再多蹦跶些日子,等我大事完成之后自会收拾他们。大炎王的密探刻意高调行事,一定是为着更重要的目标声东击西,你通知潜伏大炎边境的兄弟,严加注意各个出境关卡,一旦发现异动立即来报。秋水映雪庄的人是为古卷而来,他们也不可能想到我们的身份,不用在意,只需要将他们的藏身之地透露给大炎王的密探即可,自然有人会对付他们。但他们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往往是查不到来历的。那些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杜唯康知道少主并不是在问自己,只是在自我思索。这么多年,只有他们这些一直直接接受少主命令的人才知道少主究竟为妖族再次崛起付出了多少心血。 “少主。”杜唯康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说出口。休怀看了看话到嘴边却因为了解自己心性,欲言又止的属下,笑了笑:“我很好,不用担心。为了我们的理想,一切都是值得的。” “是。”杜唯康应声道。 “好了,我得要回学院去了,以免引起怀疑。” “恭送少主。” 背对着杜唯康正要走出雅间的休怀忽然停住脚步,道,“阿尔金,自从我回到妖族之后,你在这原固城多少年了?” “回少主,属下按少主之命,潜伏进大炎王城已有十载。”杜唯康,不,阿尔金右手掌斜按于胸,行礼道。 “辛苦你了。再等一等,只要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多年的理想就要实现了。到那时,我们都可以回家了。”休怀双眼深深一闭,思绪仿佛已经飘到久远的时间之前,那个曾经美好幸福的家园。 “是,属下不言辛苦,阿尔金相信,终有一日,少主会带领天下所有的同胞重返我们的家园,并且从此光明正大,昂首挺胸地活在这个世间。所以,为着这个光明的未来,阿尔金百死不辞!” 休怀带着心中的激荡与温热离开了不醉居。他知道,此刻,整个鸿蒙大陆各处有多少自己的同胞,因为自己的一个命令,因为那个共同的理想,即便曾经无比渺茫的理想,与理想中的光明未来而隐姓埋名,而有家难归,每日与死亡擦身而过。所以,他决不能让他们失望。 身后,阿尔金望着少主远去的身影,眼含热泪。他坚信,他们的少主,未来的妖族之王,一定能带领他们走到那个光明的明天。 正文 第八章 宿命惊变 季浔走进炎国王宫的时候,是他第一次受到来自自己国家君王的召唤。也是他第一次以一个点灯人的身份直接面对一个国家的最高领袖。 这一次,从接到大炎王令他入京的旨意到离开雪暴岭踏入帝都,他的心情一直是忐忑而复杂的。作为一个炎国军人,服从君王的命令是他的天职。但作为一名点灯人,他的使命是守护整片鸿蒙大陆。而点灯人家族世代相传的第一要义,便是不可卷入政治斗争之中。无论你来自哪个国家,一旦进入点灯人,你就应该忘却之前的自己,你的身份也不再局限于某个国家的臣民。身为点灯人,负有守护鸿蒙安宁之责,附带的亦有一些关键的权力。例如某些关键军事位置的守卫之责,随之而拥有的便是突发事件时可以不经王命直接调动守卫该处的军事力量的权力。因而每个点灯人绝不可以点灯人职权干涉鸿蒙大陆上任何国家间军事防卫事务便是首要且必须遵守的铁律。哪怕是你的国家正在经历改朝换代,除非是蛮族作乱,否则都不是点灯人的职权范围。而最重要的一条原则,就是切记不可卷入任何的政治斗争,无论是国家内部的,还是国与国之间的。 季浔所知道的是,似乎是某一个年代,点灯人家族出过一位统领,由于他个人的激进选择而擅用职权,倒向了当时正处于战争之中的某位神王,使得其很快凭借点灯人家族的投靠轻易拿下了敌对国家的天堑要地,并对敌国进行了毁灭性的打击,最终夺取了战争的胜利。然而,在战争最后时刻选择倒向一方的那位点灯人家族统领并没有得到他想象中的功名富贵或者说他期望的结果。狡兔死,走狗烹。历史历来如此。那位神王成功之后,撕毁盟约,对知晓自己秘密的点灯人家族进行了一场残酷的大清洗。那场血腥人祸里,点灯人家族几乎覆灭。因为这样的前车之鉴,之后的历代家族统领都坚决奉行点灯人绝不卷入任何政治斗争的中立守则。 而这一次,季浔心里明白大炎王宣召作为雪暴岭长墙哨卫军的自己,当然绝非是看中自己那个小小千人队长的军职,而是自己身负的点灯人身份。尽管见到大炎王之前,他并不知道对方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但从这位大炎王登上王位的手段以及生平所为行事风格看来,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所以他一路都在苦苦思索着,无论炎王要求什么,他该如何拒绝,又不激怒这位表面上宽宏大度,实际上城府极深果决狠厉的大炎国主。 然而季浔踏入炎国王宫的那一刻,依旧想不到,就是这一次的炎国王都之行,彻底颠覆了他一直安定平稳有迹可循,如同一条直线可以看到尽头的生活与未来。也让他后来的生命与自己曾经誓言守护的这片大陆的命运紧紧缠绕在了一起。甚至在他无法得知的久远的将来,永久地改变了他身后季氏家族的历史。 而季浔走进炎国宫城的时候,有一个人已经提前看到了命运的轨迹。她远远地看着那个步入宫门的男子,仿佛看见他未来的每一种可能,看见他背后那只推动着一切的命运之手,和他身上被命运的光影所笼罩而形成的氤氲之象。星月站在王宫外的相思树下,为远远朝自己投来一瞥,却依然未察觉命运的剧变将临仍旧选择走入那道门内的男子叹息。然而即便作为命运在世间的守望者的她,此刻也一样难以预知原来自己的宿命也在缓慢逼近。没有发现,阴影之中,同样有另一双目光一直在紧紧注视着她。 王宫远处,小巷之中,云逸凝视着王宫外树下的星月,在昨夜接到来自遥远家乡的那个人以梦境传心之术传达至这个世界的自己的急切催促之后,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虽然,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观察着这位枳子城的女观星使,即便已然确定她就是自己想要找的人,他心里却还是有所犹豫,或者说挣扎。毕竟,那样沉重的一份责任不该由一双那么脆弱的肩膀来承担,更不要说她只是一个女子。 然而,这不是由他来做的选择,也不是他可以凭借一己愿望做出选择的事情。千千万万的生命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劫难,绝望地等待着他带回河洛之书中预言的救世者。 即使他再不忍,也不愿意相信,目光所及的那个小小女子真的就是预言中的救世者,仅凭这样一个女孩子的力量就能够力挽狂澜,阻止末日的到来吗?然而他没有别的选择,如果河洛之书的预言没错,那眼前的这个女观星使便是最后的希望。 星月感觉到身后目光的灼热回头望去的时候,小巷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片洁白的羽毛在寂静的空间里轻轻飘落。星月的心头一痛,又是这个感觉,从来到鸿蒙学院之后,这种忽然就会感到心痛的时刻与日俱增。痛楚感也一日比一日强烈。星月隐约知道,这是自己命劫将至的感应。想到师父临行前带着怜惜的眼神,星月似乎有些明白,原来师父早就已经明了一切。只是有些东西,纵使师父如若天人,也无能为力。 三日后,武道大赛开始。 第一天,武当派第一代表虚子清便意外食物中毒无法出赛,经过唯一一位身在鸿蒙学院的武当派中辈分最高的静虚道长的紧急应变与考虑之后,惊人地决定以后厨弟子顾希夷代替出赛。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是一向稳重淡泊的静虚道长做出的最终处置决定。甚至顾希夷本人都不敢相信,师叔竟然会让自己代替大师兄出战对武当至为重要的这场武道大赛。而唯一一个对这个结果丝毫不感到吃惊的,便是休怀。这是在他意料中的结果,也证实了他的猜想。武当派的长老级人物并非不知道顾希夷身怀神性潜力的秘密,而是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休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为什么三宝真人要借打赌之名将顾希夷从少林接走,并且这么多年倾武当之力守护着这个秘密?顾希夷身上到底有着什么样惊人的秘密,使得武当的几位长老与掌门要隐藏他的身份,是为了某种目的,还是仅仅为了保护他? 而楚瑶瑶得知这个决定的时候,第一时间发出了一声令整间巫山玲珑阁的弟子都感觉到仿佛地动山摇的大喊。然后就是令所有人都摸不着的头脑的气不打一处来,只见她鼓着气嘟嘟的腮帮子,一边生气一边不停地绕着玲珑阁的园子转圈,嘟囔着:“这个家伙居然要参加比赛,就凭这个家伙,静虚那个牛鼻子凭什么选他,哼!” 然后,当所有巫山弟子都不明白她为何为武当内部一个和自己无关的决定生气的时候,当天山派的颜如雪与神农岭的姜术一起踏进玲珑阁的第一时间,便看到前一秒还在莫名闷气下一秒忽然就转而哈哈大笑的楚瑶瑶。 “这个家伙,好样的,我果然没有看错他。哈哈哈哈哈哈!” 颜如雪看了一眼身边的姜术,两人知道,楚瑶瑶一定也得知了武当派顾希夷代替虚子清出赛的消息。两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上一次顾希夷突然爆发的身手果然不是巧合。可是,他们该如何告诉楚瑶瑶,为了她好必须让她与身怀隐秘的顾希夷保持距离呢?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一向为同门嘲笑,并且被所有门派弟子皆看不上的顾希夷一上场便仅仅凭着一把豁口菜刀接连击败对手,成为武道大赛一鸣惊人的黑马。 场外,星月看着场中的顾希夷,忽然间恍惚想起了什么。那还是她刚被师父谢忆收入门下的时候,那时候的她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七岁小女孩儿。而就是那个时候,枳子城还不是现在的样子。那个时候的枳子城,还是整个鸿蒙的中心,是鸿蒙帝国唯一的国都。 而记忆中,那个在她幼时曾经常常出现在流月阁的男孩儿,那个总是调皮捣蛋爱叫她小姐姐的男孩儿,星月记得,每一次都跟随在那个来见师父的男人身边的小男孩儿。记忆与现实瞬间重合,停落在场中顾希夷的脸上。 命运,原来真的如此神奇。星月没有想到,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故人重逢。而此刻,场中的顾希夷已经再不是昨日尚还挂着鼻涕的小男孩儿,而她自己也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用懂,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儿。 星月的目光停留在武道赛场中央技惊全场的顾希夷身上的时候,武道大赛赛场又一次发生了令在场众人更加惊呼出声的意外状况。警惕塔楼上哨兵警声大作,鸿蒙学院上空几道身影俯冲而下,迅速向观星使星月而去。 当几个不速之客的身影落在星月周围,赛场惊呼四起。 “看啊,他们背上长着翅膀!” 来者,当然正是云逸与他的羽卫团。选择这个时刻突然现身,只是为了让早已与却离王达成互助协议的妖族少主休怀无法及时准备,防止他为了自己的计划而阻挠他们的行动。休怀看见云逸的时候,眉头一皱,虽然日前他已经从阿尔金那里得到羽卫团跟踪观星使星月的奇怪举动,猜出云逸等人一定会对星月有所行动,但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这么突然,云逸果然厉害,居然选择这样一个所有人都不可能想到的场合。 当从天而降背生双翼的云逸落到星月面前的时候,星月知道,自己的宿命终归到来了。而她心中此刻唯一出现的,是那个人的一眸一笑。 “师父,师父。” 星月望向天空,喃喃默念。 正文 第九章 愿逐月华 鸿蒙学院演武场上,正在进行的武道大赛被突发的变故中断。大赛看台上,亲临观赛的大炎王虚无诸臣看着场边观星使星月身侧突然出现掀起轩然大波的不速之客,眼神里透出犀利的寒光。 他当然认得出那几人就是却离国使团之人,作为一国之主他当然也早就从密探那里知道云逸这个使团的护卫长近些日子以来行踪诡秘,但这样的状况还是令他这位大炎之王吃惊不小。 很快,整个武道赛场就被迅速调集的炎国卫城军围得水泄不通。所有的戈戟带着森然杀气齐齐指向云逸等人。而所有人的目光里都带着从未见过的好奇与恐惧。是啊,在这片大陆上,还从未听说过一个种族是生着双翼而能够飞翔的。 星月看着面前的云逸,用一种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语气,淡淡道:“护卫长作此惊人之举,可是为星月而来?” 云逸接下来的举动更令在场众人倍感震惊。只见他单膝跪地,言道:“九州羽族卫国军左卫将军云逸拜见河络族星月公主。” “公主?”在场门派人群中又是一阵惊呼。 “从离开九州的那天起,星月就已经不再是什么公主了,云将军不用多礼。”星月道。 “公主就是公主,无论时间过去多久,世事如何变迁,又不论我们现在身在何处,您公主的身份都是不可改变的。”云逸道,“云逸知道公主以前经历了太多伤心之事,对于过去一定不愿再想也不愿再提及。但云逸有不得已的理由,必须请公主与我们返回九州。” “不管什么理由,如果星月姐姐不愿意走,那就没有人有权勉强她。”不知何时,原本立于场中一战成名意气风发的顾希夷已经走到星月与云逸两人之间,护在观星使星月身前。 “说得好,如果你们一定要强行带走星月姑娘,我巫山派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一直在场下观看顾希夷比赛的楚瑶瑶此时也跑了过来,帮腔道。而她的身边,自然少不了颜如雪与姜术这两个形影不离的好友。 此刻,站在远处的休怀眉峰紧蹙,一则他没有料到云逸会选在这样的公开场合与时刻突然发难,第二他更没有想到顾希夷会突然挺身而出。这突发的情况已经不在他的计划内,心念急转,脑中迅速思索着应对之策。 而就在他思考的当下,大炎王的亲卫已经来到星月与云逸二人身前,手按剑柄,传达炎王不容反抗的旨意:“王上有请!” 周遭,炎国军士皆是严阵以待。只要云逸等人稍有异动与不轨企图,就会一拥而上,格杀勿论。 看台之上,大炎王虚无诸臣高坐王座,对着眼前的云逸,即便身份地位如他也不禁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你们不是却离国人?” “不是。”到了这一刻,云逸已经不需要再隐瞒自己这一方的身份,诚实地道:“吾等乃九州大陆羽族卫国军,于却离王建国之初被其收留,为报其知遇之情才答应在使命完成前作为亲卫团,护卫却离王之安全。” “使命?那却离王为何此次派你等潜入我大炎王城,有何目的?”虚无诸臣眼神一冷,道。 “原固城一行,本只是奉却离王命一路护卫钦使及使团安全抵达,但到此之后,意外发现吾等鸿蒙之旅所为寻找之人。所以只能不顾却离王之托,此为云逸个人之决定,与却离王无关。亦希望王上宽宏勿怪。”云逸的回答不卑不亢,无懈可击而又不失礼数,即便如炎王虚无诸臣也在心里赞叹有加。 “云将军是吧,刚才你说你们来自何方?”虚无诸臣亦感好奇道。 “云逸等人来自与鸿蒙平行存在的另一个世界,那是一块叫做九州,与鸿蒙一般神奇的大陆。此次鸿蒙之行,便是奉九州之主命,负九州民众之望,寻找流落在外的河络族公主。”云逸的回答再次令大炎王面露惊奇。 “依你所说,观星使就是你口中所说的九州河络族的公主?”大炎王道。 “是的,云逸已经确认。希望王上不怪云逸莽撞,云逸实有自己的理由,不得不尽快完成自己的使命。” “此事虽然发生在我大炎国土,但这件事牵涉到观星使星月姑娘,而星月姑娘现在的身份是枳子城观星司之人。所以,只怕本王也做不了星月姑娘的主。此事还得星月姑娘自己斟酌。”大炎王转向一边静默不语的星月,“不知星月姑娘意下如何?” “大王无需费心,此为星月个人私事,星月自会与云将军一个交代。云将军,王上日理万机,这等小事就不要再搅扰王上了,我们自行解决即可。”星月道。 “无论此事结果如何,请云将军事情完成之后务必赏光,诸臣会在王宫设宴,算是对云将军一行远道而来诸臣作为东道主失察失礼的补偿。”大炎王此刻换上了满面笑容,“而且诸臣也有许多疑惑,想请将军为我一解。” “大王过谦了,既然如此,盛情难却,待云逸使命终毕,必定如约赴宴。” “好!”虚无诸臣朗声大笑,似乎为又得到一个潜在的盟友而格外高兴。 鸿蒙学院,观星使住地,听心院。 星月静静地听完云逸所讲述的来龙去脉,也了解了云逸此行所负重责。这么多年过去,自己都快要忘记那个曾经出生然后又被驱逐的地方了。以为一辈子可能都不会再与之牵连的故乡,终究宿命难逃,再次出现。 九州,那片曾经带给自己至深之痛的故土,现在竟然面临天劫。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老天迟来的报应呢? “算了,过去终究已经过去了。我不再怨恨那块地方,但是此生也不愿再与之有关。即便如你所说,末日之劫,又岂是星月一力所能挽回?你们走吧。”星月说这些话的时候,只是望着听心院的苑门出神,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却又知道期望渺茫,眼神中俱是幽怨与失落之意。 “公主难道就这样置九州万民于不顾吗?”云逸面色铁青,双手握拳,显然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当初他们那样对我,我现在不怨了,还要我怎样?我为什么又要为那些人牺牲我自己呢?而且无论九州还是鸿蒙,在我心里,天下的所有人都与我无关,这个世界我只关心一个人,也只在意一个人。”说道最后,星月的语气里充满了沉沉的哀伤与凄切。 “星月姐姐。”一直跟随至听心院害怕云逸会伤害星月的顾希夷望着此刻陷入忧伤的星月,不禁心里也生出一种同类相悲的怅惘之感。 “小彦,你已经长这么大了。”星月看着他,伤感一笑道。 “星月姐姐。如果你不愿意跟他们走,只要小彦在,就会像小时候那样一直保护你的。”虽然嘴里这么说,顾希夷的心中却也是无限感伤。因为他分明能感受到星月的眼睛里的那种绝望的东西。 是啊,对于他们生来便被赋予的身份和随之而来的那份命运,纵使他们如何逃离,也终究无法摆脱。即便逃得再远,该来的,总有一天还是会来的,就像现在,星月姐姐不得不面对她的命运。 而自己的呢,又能逃避到哪一日? “无论如何,我必须带你走。”云逸见星月不为所动,若换作平常,他从不愿勉强别人。但此番关乎整个九州大地的存亡,只得硬起心肠。说着手一挥,剩下的羽卫立即听命而动,准备强行动手。 “我谢忆的徒弟,岂是你想带走便能带走的。” 苑门前,一个浑厚而温润的声音响起。剑光随声而现,如飞虹溢彩,凌空乍起,轻盈中却又似挟着万钧雷霆之力,扑面而来。本欲将星月团团围住的云逸几人立刻被这骤然而至的强大剑气逼得无法不退开。而出剑之人似乎也只为逼退他们,并不追击,随即收招。 剑光敛去,庭院中心多出一个身影,背对众人而立。 星月望着这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喜极而泣。 “师父!”这一刻的星月像无助的孩子终于等到了自己的救星,哽咽出声。 “都已经是枳子城的观星使了,怎么还这么爱哭。”谢忆转过身,面朝自己的爱徒,似为训责,语气却满是宠溺。 “你就是传说中的枳子城大祭司?”云逸盯住来人,道。 “观天司谢忆!”休怀心中暗惊。本来云逸等人亮出异界羽族身份,要带走实为异界河络族流落在外公主身份的观星使星月,这件事与他无关,若非顾希夷四人强出头,他并不打算插手。没想到,在鸿蒙几乎被奉为天人的观天司首席,非祭天这样对鸿蒙有重要意义的日子绝少出流月阁公开露面的大祭司,传说中术法通神的谢忆竟然意外现身。今日一见,果然惊艳绝伦。只是剑法已然如此惊人,恐怕整个鸿蒙,除了创世主以外没人能是他的对手。 而最令休怀心中惊惧的是,谢忆是怎么离开枳子城到了大炎出现在这鸿蒙学院的,他安排的人手遍布七国,枳子城也不例外,为何却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在下正是谢忆。各位若想带走敝人爱徒,也须先问过我手中之剑。”枳子城的大祭司果真非同凡响,语气虽听不出任何波澜,却自有一股令人折服的骄傲与自信。在场众人心中皆知,今天云逸想要带走观星使星月怕是难了。 云逸亦知自己几人不是对手,但使命在身,即便明知不敌也须拼力一搏。向其余几人打个眼色,用眼神告诉他们,今天就算丧命于此,也必须不负使命,不负家园。其余羽卫见将军神情,明白今日就是践行当日离开九州时所许誓言的时候,纷纷准备以命相拼。 “哎哎哎……各位有话好说嘛。君子动口不动手,有什么事坐下来谈开就好了嘛。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能一言不合就动手呢?”就在云逸几人欲备拼死一战作势欲动之时,看出几人肃然面容之下已抱必死决心的顾希夷暗道一声不好,不容多想,一横心故意挡在谢忆和云逸两人中间,劝道。 休怀面色微变,一方面其实他希望这场争端继续恶化,双方相拼,学院必然大乱,他就可趁乱夺取鸿蒙古卷。并且,这一次也可以趁机一观这位传说中已近神人的大祭司的身手术法是否如传说那么神奇,说不定将来此人会是致命大患。 但另一方面,他不希望挺身而出的顾希夷夹在中间受到伤害。 “这位小友说得是,谢某护徒心切,倒忘了,即便身为师长,也不能替徒弟决定她的人生。”谢忆朗声笑道,“云将军,此事既关乎星月一生,理当由她自己选择,我们二人又何必越俎代庖。” “将军,这万万不可!” 云逸抬手阻住急切的部下,道:“也是云逸过于急切,未能考虑到公主一时间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巨变与冲击。但云逸希望公主考虑作出任何决定的时候,能想一想九州大陆上自己的同胞。” 星月双眼含泪,命运突然而来的转变令她措手不及,尽管师父早已提醒过她,可这一刻的她还是陷入了深深的迷茫,矛盾与挣扎当中。 “师父……”星月望着身旁的师父,心中的哀伤无可言语。这个世界虽然是她生长的地方,但在这命运降临的时刻她唯一舍不下的还是眼前这个从来未曾也不可能属于自己的男子。 “哎……傻徒儿。”谢忆看着自己的这个徒弟,忍不住叹了口气,伸出手轻抚她的头。然后转向云逸,“云将军,可否给我们师徒最后一夜?分别之前,有些话我作师父的需要交待一下。” 云逸心中一松,已从谢忆话中之意明白他不会执意阻拦自己带星月走,情势至此,结果已定。既然如此,他又何必不尽人情。 “好。那云逸就明日清晨再来。”云逸说完带着羽卫团其他还心存疑虑怕谢忆会带着星月逃走的属下转身离开了学院,因为他知道,像谢忆这样的人,不会骗他们,也根本不用骗他们。 这一夜,没有人知道谢忆和星月在听心院里谈了什么,只知道第二日清晨,观星使星月与等候在听心院前的云逸一行动身离开原固城。星月最终的决定还是同他们返回那个叫作九州的世界。在别人看来,这样的决定也合情合理,毕竟那里才是她真正的故乡。 而恐怕只有星月知道,究竟是什么理由让自己做出了这个也许会一生遗憾的选择。 星月最后一次回首望向原固城方向的时候,她知道,师父已经不在那里。可是,这个曾经留下了许多她与师父共同存在过的痕迹的世界,还是令她无比眷恋。经过昨夜的那一场倾谈,她终于彻底了解了师父心底深藏的那份情感,明白了为什么在流月阁的每个夜晚他总是会在无人的暗夜里彻夜仰望着头顶的那轮明月,懂得了他在那些时刻的心痛与孤独。 那种锥心之痛,一定便如她此刻一般。 身后,原固城越来越远。飞星马带着她一点点离开这个熟悉的世界,逼迫自己转头的一刻星月的泪掉在风中。 为什么直到离开的时候,她才第一次觉得自己与师父如此接近。原来她一直仰望的人,那个在她心中永远遥不可及的师父也并不是像她一直认为的,孤清如月,高不可攀。原来他的心底一直盘踞着那么深重炽热的情意,无论是对他心中的那个人的,还是对他想要拯救的族人。那份记忆,时时缠绕在他的心里,无时无刻忘却。 所以,他才对自己说,若有哪怕那么一丝的可能,他也绝不愿离开自己的故乡,背负着背叛与抛弃自己族人的罪名在这世间流浪。但即便所有的族人都将他钉在耻辱柱上,他也不会放弃寻求一切可以解救族人于苦难之中的方法与机会。所以,如今她有这样的机会,如果因为一己贪求而放弃,那么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而因为师父这样说,即使再不愿承接这迅疾降临的命运,星月也依旧一如往日,恪守师命。对于她来说,师父让她做的,就是她想要做的。师父的选择,就是他的选择。那个人的背影,是她永恒的甘愿。 纵使,这个选择就是永诀。 “星月,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勘破的执念,若你觉得值得,便无需放下。只是,当你越珍惜这份执念,越想要守护这份心念,或者这心念为着的某个人,那你就更应该为他活得更好,活得更热烈而灿烂,这样方对得起自己的坚持。” 后来的许多个日日夜夜里,在另一个世界的星月总是记得师父谢忆最后对她说的这段话。原来,对于自己深藏的那份情感,他并不是无知无觉。只是,他能给她的,可能也就是这短短的,却发自肺腑的真挚回应。 这段话,如此简单,却足以像一盏明灯,照亮她的一生。在每一个黑暗的寒夜里,温暖她,给她继续前行的力量。 月光,还是像从前一样,升起在天涯人海。月光中,那个人的身影依旧真切而催人泪下。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正文 第十章 人心叵测 原固城城楼上,顾希夷一直看着远方星月渐行渐远的身影,直到地平线的尽头里什么也再没有。这一刻,他心中的感伤无以言表。 楚瑶瑶陪在一侧,望着此刻仿佛完全变了个人陷入忧伤里无法自拔的顾希夷,她既觉得陌生,又觉得格外心疼。她看着这个平日顽童一般的男子,这时却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站在这城楼上,这种沉默惹人心碎。 “臭……”本来想象平常一般称呼顾希夷的楚瑶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开口的瞬间却发现没办法再像没事发生一样打趣眼前的人,顿了顿,压低声音叫了声,“顾大哥。” 顾希夷转身看着身旁一直陪伴了自己整个早晨的楚瑶瑶,明白她对自己的担心与好意,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什么时候我们古灵精怪的刁蛮丫头也变得这么温顺知礼了,不容易嘛。” 楚瑶瑶脸一红,刚要还口,却见顾希夷面色又转而凝重起来,目光突然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双眼,道:“傻丫头,答应我,无论到什么时候,你对我都不要变,你可以永远叫我臭小子,无论什么时候。” 楚瑶瑶茫然地应了一声,但当下的她并未能理解顾希夷那时话中之意,只是被他突然无端而来又极为认真的神情与异常沉重的语气吓住了。 而转首继续望向远方天际方向的顾希夷,没人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另一边,颜如雪,姜术,休怀三人各怀心事,相视无言。 休怀望着顾希夷,到这一刻,他越发确定自己这个新朋友身上有着令人难解的谜团,他唯一无法确定的是顾希夷为之忧伤的那个原因,也就是他的真正身份。休怀之前没有想到,原来观星使星月与顾希夷是从小相识的幼时玩伴,而从谢忆离去之前特意叫过顾希夷单独相谈的情景,也可以看出谢忆是知道顾希夷身份并且早就认识他的。因为这一点,就更令休怀惊奇,顾希夷的身份也变得更加引人遐思了。事后休怀也曾经问过顾希夷谢忆同他讲了什么,顾希夷却反常地对作为朋友的他说了谎,由此休怀更加明确顾希夷并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秘密。 再加上那股在鸿蒙学院外面一直不肯离去的不知来自何处的势力对顾希夷奇怪的重视与注意,休怀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也许,自己还可以利用这一点。 而颜如雪与姜术只是担心与顾希夷日益接近的楚瑶瑶,虽然顾希夷看上去不像什么心思深沉并且心肠歹毒之人,但这样一个身怀神性潜能的人绝不是什么普通人。而这几日,颜姜两人也发现了有一小撮人每天流连在学院外面,对顾希夷的日常之事哪怕是任何小事都格外关注。他们就是怕楚瑶瑶不知天高地厚卷进不该卷进的事情里去,惹祸上身,危及自身。 武当太极楼。 “原来那个小子真的得了师父真传,师父,师父!为什么!为什么你那么偏心!”从众师弟口中听闻顾希夷武道赛上离奇显露非凡武艺连败对手的武当大师兄虚子清,待师弟们从房间里离开后终于忍不住吼出了声。满脸怒气的他此时哪里还有平时的武当第一弟子风范,只有胸中快要冲破而出的不甘与怨愤。对顾希夷代替自己出场出尽风头的嫉妒与不甘,对一直以来师父三宝真人及从掌门到师叔伯都对顾希夷偏心护佑却总是忽略自己这个武当大师兄的愤恨与怨忿。 虚子清带着满腔的怒火将自己房间中所有可以砸烂的东西都往地上砸去。门外,众武当弟子只听到大师兄的房间里不断响起的碎裂之音及咒骂之声,都没人敢靠近,只是远远地聚在一起议论。 “这次大师兄一定气炸了。不过,想不到平常我们瞧不起的顾希夷竟然那么厉害,只怕他的武功连大师兄都比不上。” “是啊,难怪师叔伯他们一直都对顾希夷那么青睐有加,原来早就知道他只是深藏不露。你说会不会将来的武当掌门之位也会传给他?” “我看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房间里,器物落地的声音顿时更响了。间或还加进了剑刃削砍的声音。 “你们两个大嘴巴,是怕大师兄听不到弄不死你们是不是,还不赶紧走。” 而这些,都是顾希夷回到太极楼之前的情景。顾希夷回到太极楼的时候见到的是另外一番截然不同的情形。 当顾希夷回到太极楼的时候,大师兄虚子清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看见他回来,立刻一脸笑容地迎了上来。一上来就握住他的手,一副感激不已的神情,“师弟,你总算回来了。今天辛苦你了,要不是师弟,这一次师兄都不知道该如何对掌门及各位师叔伯交待。” 顾希夷看着满面殷勤的大师兄,疑惑道:“师兄你……不生我的气?” “怎么这么说,你把师兄看成什么人了,你为武当争光,师兄高兴还来不及呢。快,快,快,师兄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庆功宴,各位师兄弟都在等着你呢。” “师兄不用这样,希夷身为武当弟子,为师门尽力是分内之事,岂敢言功呢。”顾希夷道。 “哎,师弟谦虚了。以前呢,是师兄走眼了,师弟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过今天,师弟一定不能推辞,况且大家都在等着为师弟庆功呢,今天这个庆功宴也算平日各位师兄弟对师弟态度或者言辞有得罪之处的赔礼。师弟就不要推辞了,再推辞师兄弟们可都要觉得师弟是心里介怀不肯原谅大家了。”虚子清一边拉着顾希夷入门,口中尽是令顾希夷即使想推却也无法推却之辞。 太极楼院堂之中,宴席已经摆上,只是每个武当弟子在看见大师兄虚子清拉着顾希夷进门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都显得很不自然。顾希夷当然不会看不见,他也不是没意识到大师兄虚子清的一反常态,可现下他也不好拂逆大师兄的“一番好意”。 宴席之间,虚子清一杯接一杯地给顾希夷敬酒,说是今天高兴,已经跟静虚师叔请示并向学院报备过了,可以破例不需守学院的禁酒令,今晚大家都要给武当的第一功臣希夷师弟敬酒。 顾希夷接过一杯又一杯的酒时,看见一些师兄弟不敢正视自己的目光的时候,已经明白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但他根本推辞不了身为大师兄的虚子清的殷勤善意,只能一杯接一杯喝下杯中的酒。 当他只剩最后一丝清醒的时候,他隐隐约约看见虚子清脸上一闪而过的杀意与目光中逼人的阴冷。之后的事情,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不知道的事情还有,虚子清冷静下来决心对抢了自己风头与大师兄地位的他进行报复之前,接到门口守卫弟子递进来的一份帖子,看过帖子之后就从那种几近癫狂的状态回复成好像什么事都未发生过的样子,只是交待门中的师弟将自己的房间清扫干净。然后虚子清就离开了太极楼,似乎是要去见什么人。而从外面返回太极楼之后,就一改之前态度,竟然发动门中所有师兄弟要为顾希夷庆功。 顾希夷只知道,当自己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学院考验区的机关阵中。他苦笑了一下,明白躲不掉的始终还是躲不掉。自己一直逃避那个身份,不就正是因为对这样的事情这样的人性深恶痛绝吗?可如今,即便离开那个环境,也一样逃不开这如影随形的人世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