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1 这里或许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一座校园,清幽僻静,却又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太阳升起后,年轻爽朗的笑声会像阳光撒满校园里的每一个角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 这里就像是冰雪覆盖的南极洲,极目望去,视野里尽是一片纯净的白,不染一丝尘埃。 然而在雪花飘落前的遥远过往,这里又是怎么样的一副光景呢?或许,这里也曾经有过争战和杀戮,有过肮脏丑恶的交易。而极寒的冰雪,将这一切都完好地保存了下来,或许所有的一切仍在冰层下暗暗地进行着。 如果你能够听到,如果你能够看到,如果你能够知道,这静静的纯白的冰雪,只会将这片大地映衬得更加肮脏。 你听,那“咔咔”的脆响,似乎是冰层上出现了裂缝,那些细微的缝隙像是泻地的水银无孔不入地漫延、漫延,然后像一张密密的网覆盖了整块冰层,最后一声巨响…… 2 一声巨响,将沉睡中的他吓了一大跳。好像是有人重重地踢开了房门。 随后,“咔、咔、咔……”一阵阵的脆响将他麻痹的意识点点唤醒,那丝丝缕缕微弱的感觉像是杯壁上残存的水滴,缓缓汇聚在杯底。他听到有人在身旁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什么,那声音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晰,他听见了,那人在呼喊:“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你们放我出去!让我离开这里……” 这个问题让他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他也不禁开始思索:我是谁?我现在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他浑身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起来,他握紧了双拳,掌心开始冒汗——他似乎没有自己的名字,他只是一个无名氏。 无名氏很努力地在思考,像一只突然获得了智慧的蚂蚁,一股力量随之在他体内聚集,他的身体渐渐苏醒。随后,他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弹了起来。 一道并不怎么强烈的白光,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住了脸,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和双脚都被一条条白色的布带给绑住了,布带长约一尺,活动起来很不方便。身下是一架铺着白色床单的单人床,床边竖着一根不知用什么材料制成的白色长杆,模样很像一个晾衣架,上面挂满了交错的管线,像是给病人输液用的。而他的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色短裤。 无名氏心中感到一阵恐惧,扭头望了望四周,发现这里是一间形状奇特的房间,房间的面积非常大,几乎一眼望不到边,可是天花板却压得很低,如果他能够从床上站起来,他就能够触摸到天花板,这一点使得房间的整体形状显得扁平,像一只巨大的烙饼。他猜测这房间有可能是修建在地底下的。 在他的四周,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完全相同的白色单人床,可是其他床上的“病人”都在静静地沉睡着,姿势标准而单调,就像是太平间里的死尸。 这个想法将他吓了一大跳,他惊恐地扭头四下张望,急切地想要找到一个活着的同伴,来证明这里并不是太平间。他成功了,就在他的左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床铺上,坐着一个白人男孩,也已经醒了过来。他不禁仔细打量起了那个男孩——他的头发是金黄色的,微微曲卷,长长地垂在肩上,皮肤苍白而毫无血色,他应该比自己更早醒过来,早已经冷静了下来,正在远远地观察着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不停地敲打着床沿,发出“咔咔”的脆响。 在床铺的前方,几个身穿墨绿色制服的男人正在四周转悠着,他们手中提着黑黝黝的电棍,似乎是这里的警卫。这些人似乎对他和那名白人男孩的苏醒并没有感到太过惊讶,只是时不时地朝这边瞟两眼,似乎是在监督着他们,以防止他们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导师,他们醒过来了。”前边一群人大步朝这边走了过来,警卫们纷纷避让到两旁,一脸谄媚地对领头的一个老人说。那位被称作“导师”的老人身形高大,头发已然花白,戴着一副大框的茶色墨镜,却依然挡不住从他的双眼中迸射出的灼人的光芒,令人不敢直视。 “很好。立即对他们展开训练,要让他们尽快进入角色。”导师眯起了眼睛,眼睛里的光芒变得更加锋利了。 两个穿白大褂、戴口罩的人应声从后面走出来,一人手中提着一个金属匣子,分别朝他和那个白人男孩走过去,皮靴踏在地板上,“咚咚咚”的冷硬声响在这扁平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而刺耳,就像他那已经疯狂的心跳。 白大褂走到了无名氏的面前,打开了金属匣子,取出一支玻璃注射器,闪着银光的针头慢慢向他逼近。“你们……我……”他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个清晰的词语,只能够拼命地挣扎,可是那些缠住四肢的布条出人意料的结实,他的挣扎根本无济于事。几个警卫走过来按住了他的手脚,他彻底动弹不得了,于是干脆放弃了反抗,顺从地发出一阵哀叹。 忽然,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嚎,尖利如同野兽的嘶吼,在场所有的人都禁不住一阵毛骨悚然,两个白大褂也骇得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个身形瘦削的少年紧接着冲了进来,他赤裸着上身,双臂和胸前插满了输液的管线,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灰色,仿佛刚刚从太平间里逃出来的僵尸,模样狰狞可怖。 无名氏惊奇地发现,这少年的脸庞和他竟极其相似,简直就像是一对双胞胎兄弟,只是那少年的个头更高一点。 少年拖动脚步,缓缓朝这边靠近,与他可怕的外表相比,他的神情却是一片茫然和无辜,似乎还没能够弄明白自己的处境。少年颤抖着抬起双臂,向着导师缓缓伸出双手,似乎是在向他讨要什么东西。“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要早点离开这里,我只是想要上大学,我要早点参加工作,我还有一个弟弟在外面等着我去照顾……” 正文 第二章 导师轻蔑地冷哼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可笑的话,怪腔怪调地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外面的世界,你也不应该有什么弟弟,你仅仅只是中学生李雷,你不需要上大学,更不需要去工作——这所学校就是你们全部的世界,你们只属于这所学校,你不明白吗?” 少年傻傻地站立在原地,神情飞速地变化着,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问题。而对于一旁的无名氏,还有那个白人男孩而言,导师的这番话犹如天书,听得他们云里雾里。他们就像是两只刚刚破壳而出的小鸡仔,周围的一切在他们的眼中都藏满了秘密。 导师脸上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慢慢褪去了,底下的脸色一片铁青,他微微侧过脸来,冲少年身后的一个警卫使了一个眼色。那警卫心领神会,缓缓从腰间掏出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无名氏清楚地看到,那是一柄手枪! 枪管贴着警卫的衣裤滑过,发出一阵轻微的“咝咝”声,少年微微侧过头,左耳一阵颤动,然后便猛地转过身去,一阵风似的朝那警卫猛扑了过去。那警卫大惊失色,正要抬起枪管,脸上却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像一截烂木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手枪被甩出了十几米远。 少年一扭身,又朝一旁的导师扑了过去。少年的动作之迅猛,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一边的三个警卫连掏出手枪的时间都没有,慌忙从不同的角度朝少年冲过去,试图拦住他的去路。可是,瘦弱的少年此刻却仿佛变成了一个最优秀的橄榄球运动员,目空一切地朝目标冲刺,前路上的所有障碍都仿佛是风中枯叶,被狂风刮到了半空中。 少年伸出手臂扼住了导师的喉咙,口中疯狂大叫:“让我离开这里!让我离开这里!” 三个警卫迅速从地上爬起,掏出手枪瞄准了少年。少年似乎想起了点什么,脸色变了一变,眼神中闪过了一丝绝望,猛地收紧了手臂,愤恨地大叫:“你是个魔鬼!你这个魔鬼!放我出去!” 警卫们晃动手枪,却生怕误伤了导师。一个警卫飞快地绕到了少年的侧面,开枪击中了他的肋下。少年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双手更加用力了,导师徒劳地张大了嘴巴,翻动着白眼,眼睛里已经看不到了黑色的部分。 警卫片刻不敢停歇,“扑扑扑”一口气将枪里的子弹全部射入了少年的腰间。少年张了张嘴,口中喷涌而出的血液流成了一条瀑布,鼻孔、眼睛里也渗出了点点血丝,像一条条的小虫在他的脸上爬动,嘴里却仍在含糊地念叨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弱了,眼中的光芒渐渐消失,他松开了手臂,凑到导师的耳边轻轻丢下了一句:“他会回来找你的……”便滑倒在了地上。 然而导师刚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此刻面色如纸,尚未缓过气儿来,显然没有听见少年的遗言。 无名氏猜想,或许只有他一个人听见了那句话。从这个角度,他似乎看到了一个浅绿色的人影在门口闪过。那人影在门口停留了短短的一瞬,他看见了对方的眼睛,那双眼球上布满了血丝,眼神迷茫而无辜,然而更多的,是浓烈到极致的仇恨和愤怒! 他眨了眨眼睛,望了一眼地上,少年的嘴角上的确是隐隐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意,脸庞已经被鲜血糊满,地板上的血液正在向四周扩散,似乎即将淹没了这间密室。少年的脸庞与他实在相像,就好像是他自己正浑身浴血地躺在那里,恍惚间他仿佛预见了未来,看到了自己最终的下场。这个想法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恐惧渗入了他的骨髓。 “妈的,想要知道真相吗?在地狱里慢慢回忆吧!”导师捂住脖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恨恨地踩了少年两脚,“你心中的执念太多,已经不再适合这个角色了——很遗憾地通知你,你被淘汰了!” 导师又慢慢抬起了头,冲无名氏微微一笑,用充满了魅惑的声音说:“这个角色现在归你了,美好的生活就要开始了,你现在是不是很高兴啊?” 不,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只感到了彻骨的恐惧。那两个白大褂已经从刚才的混乱中回过了神来,重新拾起了注射器,继续先前的工作。无名氏颤栗着无助地扭头四下张望,希望那个浅绿色的人影能够赶回来拯救他。可是没有人再冲进来,他的同伴,只有地上那已经死去的少年,还有身旁的白人男孩。 白人男孩脸色一片煞白,脸上同样写满了恐惧,可是他正在努力,正在竭尽全力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正在轻轻敲打着床沿,发出一阵阵“咔咔”的脆响…… 3 李雷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可是那“咔咔”的脆响却又渐渐变得模糊了,那阵熟悉的歌声隐隐在耳边响起,李雷禁不住紧张了起来,双手紧紧抓住了被单。 终于,一句歌词比较清晰地钻入了李雷的耳朵:“……后来听说,李雷和韩美美,谁也未能牵着谁的手……”果然!这首歌的内容是和他有关的!可是,为什么会有人为他写歌呢?这个每天凌晨在宿舍楼里唱歌的,又是什么人呢? 李雷凝神细听,可是那歌声却又飘飘忽忽地远去了,歌词再也听不清楚了。李雷的眼皮剧烈地抖动了起来,随后猛地睁开了,一道微弱的光线照射在李雷的脸上,他有些迟钝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梦,他居然做了一个梦!他从来没有做过梦,而且这还是一个很离奇的梦。 他扭头望了望墙上的挂钟,居然才四点五十分,不可思议!第一次,李雷在清晨七点钟之前醒了过来,校园里死一般的寂静,窗外天光暗淡,所有的景物一片昏黄。李雷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虽然他知道自己仍然坐在学校宿舍的床铺上,可是感觉却仿佛是踏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学校的确是从未以这样的面目出现在他的眼前,就像是一座空寂无人的荒芜小镇。 那古怪的响声依然不紧不慢地从门外传来,李雷好奇地爬下了床,轻轻推开了房门,那种怪异的感觉如同一阵狂风迎面扑来,压得李雷几乎无法呼吸。眼前熟悉的景物在昏暗的光线下,调和出了一副极其陌生的场景,别样的冷清,特殊的真实感,李雷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深入了梦境,还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正文 第三章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顺着怪声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就看到一个灰绿色的人影在走廊的尽头一闪而过,躲在了一根石柱的后面。“林涛,是你吗?”那身影闪过得很快,李雷就看到了一抹浅绿,而在所有的同学里,只有林涛最爱穿浅绿色的T-恤衫。 可是没有人回答,李雷的声音在空空的走廊上荡过来荡过去,很快将整栋宿舍楼扫荡了一遍,然后回到了李雷的耳边,幽幽地低诉着什么。李雷忍不住好奇,大步走了过去,想要问问林涛这么早在这里偷偷摸摸地干什么。可是转过石柱,视野里居然空荡荡的一片!冷风徐徐吹过来,在视线的尽头,天边的云彩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橘红色,晨光几欲喷薄而出。 在护栏的上方,几缕黑漆漆的东西垂下来,随风摆动,像是一柄脏兮兮的拖把,李雷微微抬起头,就看到半颗脑袋倒悬在那里,一双细长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阴冷地望着他,随后轻轻一闪就消失不见了。 李雷不禁傻住了,用力揉了揉眼睛,难道是自己睡眠不足,产生了幻觉吗?楼上的墙壁上贴满了光滑如镜的瓷砖,有谁能够凭空悬在那里呢?难道是蜘蛛侠光顾我们的宿舍了吗? 一旁,那“咔咔”的怪响慢慢靠近了过来,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了,是从厕所那边传过来的。李雷扭头望过去,就看到吉姆摇摇晃晃地从厕所里走了出来,他的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肿得像一对核桃,脸上的雀斑在这微弱的晨光里也显得更加醒目了,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可是他的目光却炯炯有神,看起来十分清醒,甚至显得有几分亢奋。 “吉姆?你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离七点钟还有两个多小时呢!”李雷好奇地问。 “为什么一定要在七点钟之后起床?”吉姆摇头晃脑,眯起眼睛,神情古怪地说,“为什么一定要在晚上九点钟前上床睡觉?为什么每天要在规定的时间进餐?我们这里是学校,又不是军营;就算是军营,规矩也不会这么死板;就算规矩再怎么死板,也一定会有人违反,为什么我们身边都是些循规蹈矩的好学生?” 吉姆没有回答李雷的问题,反而一口气问了他一大堆的问题,李雷不禁有点懵,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为什么……因为这是最健康规律的生活啊。为什么我们周围都是好学生?因为……因为我们都是好学生啊。 李雷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吉姆已经从他身旁绕过,摇摇晃晃地朝自己的宿舍走过去。“喂,你刚才有没有听到有人在这附近唱歌啊?最近好几个晚上,我都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这里唱一首奇怪的歌,你有看到什么人吗?”李雷拉住了吉姆的衣袖,问,“还有,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个穿绿衣服的人从厕所那边走了过来,在这里一闪就消失不见了,你有看到他吗?” “穿绿衣服的人?什么绿衣服,你是说林涛吗?”吉姆回过头来问。 “应该不是吧,林涛的头发哪里有那么长啊。”李雷有点疑惑地挠挠额角,把刚才看到的情形向吉姆描述了一遍。 “你害怕吗?”吉姆盯着李雷的双眼,淡淡地问。 “害怕?我为什么要害怕?我有什么好害怕的。”李雷茫然地说,“我只是觉得有点好奇。” 吉姆沉默地盯着他的眼睛,好半天才扭过头去,只是神秘兮兮地丢下了一句:“你应该感到恐惧的。”吉姆换了一个词语,将“害怕”升级为了“恐惧”,然后就继续朝自己的宿舍走了过去。 莫名其妙嘛。李雷被吉姆怪异的言行弄得一头雾水,正要上前拉住他问个究竟,忽然一抹微弱的银光在他的眼前一晃而过,李雷顺着那微光划过的轨迹望过去,就看到吉姆的右手握着一根细细的像是绣花针一样的东西,那似乎是一管注射器的针头! 李雷的心里“咯噔”地一下,真的有点感到害怕了。这么一大清早的,天还没亮呢,吉姆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楼层的厕所里,像是喝醉酒一般胡言乱语,手里还拿着一管注射器,他难道是…… 李雷再也不敢往下想了,连忙一声大喝叫住了吉姆:“吉姆,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啊,快给我瞧瞧!” 吉姆闻言浑身一颤,右手慌忙往回一缩,把那根疑似注射器的东西藏进了衣袖里,然后急匆匆地朝自己的宿舍大步走去。吉姆的宿舍紧挨着李雷的宿舍,离厕所不到十米的距离,可是他却走了近一分钟还没有走到,绕过了石柱,他的姿势就变得极其古怪了,像是在跳舞一般,时而匍匐在地,时而紧贴着墙壁,时而高高地抬起右脚,仿佛空气中横七竖八地拉扯着无数根隐形的高压电线,需要他一一躲过。 李雷刚想要追上去,却被眼前吉姆诡异的举动给吓得呆住了,张口结结巴巴地问:“吉姆,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吉姆似乎有些吃力,气喘吁吁地压低了声音说:“嘘,小声一点,我需要集中精力避开它们。” “他们……他们是谁?” 吉姆缓缓直起了腰,没有回头,沉默了片刻,用阴冷的语调回答:“眼睛,那些眼睛。你难道感觉不到吗,这座校园里到底都布满了看不见的眼睛,它们时时刻刻都在监视着我们。”说完,吉姆用力向前跨出了一大步,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宿舍,消失在了李雷的视野中。 眼睛。布满了校园的各个角落的,看不见的眼睛。 李雷想起了刚才倒悬在空中的那半颗脑袋,还有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心中涌起一种怪不舒服的感觉,周围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了十几度。这就是吉姆刚才说的恐惧吗?李雷不知道。 现在走廊上空荡荡的,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零碎荒诞的梦。可是李雷从来都没有做过梦,他只是听说过。 朝阳终于突破了云雾的遮挡,将一抹柔柔的光撒在了李雷的脸上,他恍惚地摇摇头,扭头四下望了望,最后目光定格在了对面宿舍楼的一扇窗户上。窗上拉着一袭薄薄的白纱窗帘,随风轻轻摆动,仿佛袅袅的雾气。 那一间是韩美美的宿舍。有一回,李雷也是站在现在的这个位置,看到韩美美正在窗前洗衣服,那天她穿着一件纯白色的短袖衬衣,长发披散在肩上,与平日里的样子很不一样。李雷看得有点痴了,就那么傻傻站在原地,偷偷望了十来分钟。 正文 第四章 或许当时对于韩美美而言,自己就是隐藏在校园里的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只是这双眼睛是没有恶意的。 李雷又想起那阵模糊的歌声,还有那唯一一句清晰的歌词——“后来听说,李雷和韩美美,谁也未能牵着谁的手……” 后来?李雷从来没有去设想过未来的事情,可是今天他突然很想知道他们的未来会是一副什么模样。歌词里是说,有一天他和韩美美会离开彼此,天各一方吗?韩美美一直都是他的同桌,他从来没有设想过如果有一天韩美美不在他的身边,生活会是什么模样。 会有那么一天吗?李雷的心里又涌起了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一种不一样的很不舒服的感觉。 脑袋又开始痛了起来,每当他思考一些比较模糊复杂的问题时,就会头痛欲裂。李雷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大步走回了宿舍,爬回了床上,很快又沉沉睡去了。 4 一眨开眼,天光已经大亮,一些零碎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隐隐晃动。居然做了一个梦,一个很荒谬的梦,而梦里居然还有一个更加荒谬的梦!李雷自嘲地笑了笑,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天,都已经快八点钟了!要迟到了! 李雷慌忙从床上跳起,用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服,洗漱完毕,就飞快地朝楼梯口奔去。跑到了楼梯口,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李雷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低头望了望,发现脚边有一滩淡淡的血迹,顺着那方面望过去,又是厕所那边,他看到厕所门口有几根颜色鲜艳的羽毛。李雷胸口一阵剧痛——那是Polly的羽毛吗?Polly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可是在这宿舍楼里,有谁会去伤害它呢? 李雷慌忙朝厕所方向大步走过去,忽然一只拖把飞快地伸了出来,把羽毛拖了进去,楼管阿姨提着拖把从里面走了出来,似乎正在清扫这些羽毛和血迹,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就是从拖把上散发出来的,李雷还隐隐看到那脏兮兮的布条上粘着几块肉屑。 “看什么看!都快迟到了,还不快去食堂吃早餐!”楼管阿姨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凶巴巴地喝道,语气丝毫不容置疑。 李雷从来没有见过和蔼的楼管阿姨这副凶煞模样,吓得赶紧扭头朝食堂狂奔而去,心中隐隐觉得楼管阿姨这话有些不对劲,可是又想不明白究竟哪里有问题。 食堂的门口,一群同学刚刚吃完早餐从里面出来,和李雷打了个照面,李雷刻意扫了一眼,没有看到韩美美,心中不禁有些失落。 食堂里除了打饭的阿姨,只剩下了吉姆一个人,独自坐在一个小角落里漫不经心地拿勺子搅着碗里的粥,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离上课只有几分钟了。 李雷打好了饭菜,走到了吉姆的身旁,吉姆却忽然起身拦住了他,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你坐在这里。”不容置疑的语气,李雷感到莫名其妙,却还是顺从地坐在了吉姆指定的位置。 “食堂里的饭菜份量越来越少了,根本就吃不饱。你的早餐可以分一点给我吗?”吉姆可怜兮兮地指了指自己的餐盘,问。 李雷低头望了一眼,早餐的份量似乎并没有减少啊,可是吉姆的餐盘里早已空空如也,碗里残余的一点稀饭也有点干了,看来他早就已经吃完了,就坐在这里等自己了。李雷刚想说“随便吃”,吉姆却已经拿起了一个包子,张开血盆大口三两下就给消灭掉了。 “看来你真的是饿坏了,我还好,不怎么饿,你随便吃吧。”李雷被吉姆的饿鬼相给吓了一大跳,象征性地向前推了推盘子,大方地说。吉姆也没有跟他客气,两手并用把他的早餐全都抓进了自己的餐盘里,然后就狼吞虎咽地大嚼了起来。可是嚼了没两口,吉姆就痛苦地皱起了眉头,喉咙一下一下艰难地鼓动着,双手还在不停地将食物往嘴里送,貌似他已经完全吃不下了,却还偏要装出一副饥饿难耐的样子来,像是被恶鬼附身了一般。 “吉姆,你这是……吃撑了吧你!”李雷被吉姆的样子给吓坏了,慌忙站起身来,想要用力拍拍他的背,让他把吃下去的东西给吐出去。吉姆却抬手拉住了他的衣袖,摇摇头示意李雷坐下不要动,他被憋得脸色一片青灰,仿佛是吞下了一大把的图钉,噎得话也说不来,于是抬手在粥碗里蘸了蘸,用手指飞快地在桌上画了几笔。这是什么图形?是……一个“不”字吗? 吉姆左手抓起了碗,很大无畏地又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粥,右手手指不动声色在桌面上飞速移动,这一次的是——“要”——“告”——“诉”——“校”——“长”。不要告诉校长?什么不要告诉校长啊? 李雷被弄得一头雾水,刚想要开口问问,吉姆却已经视死如归地咽下了最后一口食物,一手拍拍自己的胸口,一手用力拍了拍李雷的肩膀,大声说:“你还磨蹭什么呀,已经迟到了,快点吃完上课去吧!” 什么嘛!是你自己弄得神神秘秘的浪费时间,还说我磨蹭!李雷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低头望了望自己的餐盘,还剩下四分之一根油条,李雷把油条团巴团巴揉成了一颗药丸大小,塞进了嘴里,含糊地说:“那快点走吧!” 出了食堂,天气晴好,阳光明媚,李雷刻意打量了一下吉姆,他的脸色很差劲,头发乱蓬蓬的,两眼红肿突出,脸上的雀斑像熟透的种子格外醒目,好像一整夜都没有睡觉。联系到吉姆刚才种种怪异的举动,李雷忽然心里一动——难道凌晨时分发生在走廊上的事情并不是一个梦吗?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了吉姆的身上? “吉姆!”李雷刻意放慢了脚步,试探性地问,“你刚才在食堂里让我‘不要告诉校长’——不要告诉校长什么呀?” 吉姆被李雷的问题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地朝四周张望了一下,一副惊恐莫名的模样,仿佛这句话是个多么出格、多么犯忌讳的问题。四周的路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吉姆这才放心地回过头来,伸手搭住李雷的肩膀,把嘴巴凑到了李雷的耳边,神秘兮兮地说:“待会儿校长找你问话,你千万不要说昨天晚上在走廊上见过我。” 正文 第五章 温热的气息喷在李雷的耳朵上,感觉痒痒的,吉姆是李雷很好的朋友,可是这样亲昵的动作还是令李雷感到有些不舒服。他刚要伸手推开吉姆,忽然一阵淡淡的血腥味悠悠钻进了他的鼻子,李雷浑身一凛,立即就想到了在宿舍厕所边上看到的那几根鲜艳的羽毛。Polly! 他缓缓扭过头来,清清楚楚地看到在吉姆的手指甲里,塞满了暗红色的粉末。这是干了的血液吗?这是Polly的血液吗? 李雷只觉得一股怒火冲上头顶,不禁握紧了双拳,正要转过身揪住吉姆,责问他为什么要杀害Polly,却忽然听到头顶上传来一阵“扑扑”的声响,他仰起头,就看见一个鲜绿色的小东西飞进了教室里,片刻过后,教室里就传出了同学们阵阵的哄笑声。那是……是Polly吗?没错,那一定就是Polly,每次它飞进教室里,怪腔怪调地学着同学们说话,总能够把大伙儿逗得哈哈大笑。可是,如果Polly安然无恙,那么他刚才在厕所门口看到的那些鲜艳的羽毛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喂,我在和你说话呢。”吉姆拍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思索。 “嗯,什么?”李雷回过神来,稍稍定了定神,回想了一下吉姆刚才说的话。“唔,我听到了。可是,校长为什么要找我谈话呢?” 吉姆又露出那种神神秘秘的神色,凑到他的耳边用冰冷的语调说:“因为,你没有躲开那些眼睛。” 眼睛。又是眼睛。李雷又不禁打了个寒颤。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到底是谁的?校园里究竟隐藏了多少双这样的眼睛?它们为什么要窥视我们的生活?校长知道这些秘密吗?老师们知道吗?还有其他的同学知道吗? 李雷正要向吉姆问个清楚,吉姆却已经大步走到了教室门口,大喊了一声:“报告!” 正在上课的高老师扭头望了他们一眼,只是简单询问了一下他们迟到的原因,就让他们进去了。李雷一脚踏进教室,只觉头脑一阵晕眩,早上的早餐都被吉姆给抢食了,此刻肚子正在咕咕乱叫,感觉十分得难受。 走出了两三步,李雷忽然感觉到教室里的气氛有些古怪,他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可具体怪在哪里,他又说不出来。这种感觉,很像是在那不知是梦是真的今晨五点钟, 他一脚踏出宿舍大门时,看到那片既熟悉又陌生的校园时的感觉。 仿佛是为了呼应他的想法,时间倒流回了凌晨五点钟,那阵怪异的歌声又在耳畔响起。李雷大吃一惊,慌忙凝神细听,却又只听到那一句模糊的歌词:“……后来听说,李雷和韩美美,谁也未能牵着谁的手……” 这一次,他听得很清楚,正是吉姆在哼唱着这首歌谣!吉姆已经回到了座位上,若无其事地翻开了课本,闭上了嘴巴,歌声也就随之消失了。李雷的座位就在吉姆的前面,他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正想问问吉姆他唱的是首什么歌,可是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他居然发不出声音,问不出这个问题来! “李雷,你还站着做什么?”高老师不高兴地问。 李雷只得压下了心头的疑问,乖乖坐下了。“你今天怎么迟到了?你以前可从来没有迟到的。”同桌韩美美压低了声音问他。 “我昨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然后今天早上就睡过头了。”李雷如实回答。韩美美扑哧一下就笑出了声来。李雷有些惊诧地转过脸来,傻傻地望着韩美美。她在笑我,而且绝对是嘲笑!她觉得我说的话非常荒谬。 李雷很能理解韩美美的感受,就在几十分钟前,他自己也觉得做梦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毕竟这里的人谁也没有做过梦。可这明明就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啊! “为什么我们从来没有做过梦?这种情况很不正常。”李雷想要这样对韩美美说,可是他张了张嘴,又一次没能够发出声音。 韩美美被李雷望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转过脸假装听讲,可脸上却尽是红扑扑的一片。“你脸红的样子真好看。”当然,这句话李雷只能够在心底暗暗地念出来,他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仿佛在他的喉咙里安装有一个过滤器,把所有“不合规矩”的话都给过滤掉了。 为什么我不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李雷感到无比的愤怒,他拼命蠕动着喉咙,努力想要将这句话说出来。“你……脸红的样子……”李雷刚吐出了几个字,却引得头脑里一阵剧烈的绞痛,仿佛整个颅骨都要开裂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齐刷刷地从脸上冒了出来。 韩美美的脸颊更红了,像是要烧起来似的,她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可是浑身已经有些不自在了,一会儿假装抬头听讲,一会儿又低头手忙脚乱地翻书。 她听到了。李雷心里一阵开心,咧嘴傻笑了起来,刚才的努力和煎熬总算没有白费。 “李雷,你在笑什么?注意认真听讲!”高老师在讲台上十分严厉地说,似乎是真的生气了。 又是你!少来烦我!李雷感到一阵前所未有而又莫名其妙的愤怒,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他猛地转过脸来,恶狠狠地瞪了高老师一眼。高老师显然始料未及,被他的眼神吓了一大跳,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扭过头去若无其事地继续上课。 高老师张嘴的动作十分短促,可还是被李雷看到了,她想要对我说点什么!也许她想要和我争吵,也许她想要骂我,可是她说不出来!李雷的大脑飞快地转动了起来:看来不仅仅是我一个人说话受到了限制,也许这所学校里的所有人都是这样! 校园里隐藏着一个看不见的恶魔,它扼住了每一个人的咽喉,占据了我们的大脑,它的力量无比强大。 李雷不禁又想起了走廊上那双血红色的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会是那个强大的恶魔吗? 不,不会的,那双眼睛似乎并没有那么凶恶。这个主宰一切的恶魔应该看不见的,像空气一样充斥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它更加的强大。 李雷很肯定地想着,扭头望了望窗外,在那明媚的阳光下,校园内的空气里一瞬间凭空冒出了无数血淋淋的眼球…… 正文 第六章 5 李雷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直到一阵“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高老师的授课,也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李雷,到校长办公室来一趟,有事情找你。”教导主任在教室门口丢下了这么一句话,就转身走开了,李雷抬起头,只看到主任的眼睛在门口一闪而过,眼神严厉中带着几丝阴冷,仿佛他已经闯下了天大的祸事。 李雷的心里顿时感到一丝不安,然而更多的却是震惊和困惑——居然真的被吉姆说中了,校长有事情找他!吉姆是怎么知道的?李雷缓缓转过头,朝吉姆投去询问的目光,可是吉姆却似乎对这一切浑然未觉,勾着头认真地盯着课本,像是在思考和消化高老师刚才所讲的课程。可是李雷分明看到他的嘴巴在有规律地一张一合,他在哼唱着那张歌谣!还有他右手的食指,在桌面上轻轻缓缓地划动:不——要——告——诉——校——长。 他在向我暗示着什么。可是他又害怕被人看见,他在躲避着什么。一定是那些眼睛,那些隐藏在校园中的无处不在的眼睛。 李雷心领神会,起身离开教室,朝校长的办公室走过去。短短的一段走廊,此刻却显得无比的漫长,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尽头那扇普通的木门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而幽深的黑洞,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大力量将他向内吸去,他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终于走到了校长办公室的门前,李雷抬起头,就看到了门牌上的校徽,那是一道弯曲的弧线构成的椭圆形,李雷曾经和同学们讨论过这校徽画的到底是一个什么图形,有人说是一朵栀子花,也有人认为是天上的云彩,然而此刻在李雷看来,这毫无疑问就是一只眼睛,尤其是那弧线尽头陡然折回的一个锐角,分明就是一道凶狠而锐利的目光,刺得人眼角生痛。 李雷慌忙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正要敲门,门却自己打开了,校长就端坐在办公桌的后面,还是平日里的那副打扮,穿一身灰褐色的大衣,戴一副大框的茶色墨镜,目光如炬,神情威严。他手里什么都没有做,就那么直勾勾盯着门这边,似乎一直在等待他的到来。办公室里另外还有三个壮汉,看打扮都是学校里的保安,也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神情古怪。 李雷心里一阵紧张,肚子又禁不住“咕咕”叫了起来。李雷有点尴尬地走进了了门里,身后一个保安“砰”地一声粗鲁地关上门,将李雷吓了一大跳,办公室里的光线一下子就暗了下来,周围的气温似乎也一瞬间下降了好几度。 “不用紧张,我找你来,只是有一点小事情要问你一下。”校长眯起眼睛笑眯眯地说着,可是眼睛里的光芒却因为聚集在一起而变得更加锋利了,李雷反而更加紧张了,肚子也更肆无忌惮地大声叫了起来,他战战兢兢地在校长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 “你昨晚好像没怎么睡好,是吗?”校长问。 李雷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校长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或者只是看到我精神不大好呢? “怎么了,为什么没有睡好?”校长又关切地问,语气里透着几分急迫。 “我听到走廊上有些声音,在夜里响了很久,吵得我一直在做噩梦。也许是些小猫小狗什么的吧。”李雷想了一会儿,决定照实回答。 “你做梦了?”校长猛地皱起了眉头,神情异常严肃。 李雷心里“咯噔”地一下,心想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说出来,毕竟在这座校园里,做梦可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李雷支吾了半天,答非所问地说:“我……我一整夜都没有睡好……” 好在校长并没有揪住这个问题不放,很快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你出去过,对吗?你在夜里离开过宿舍,你看到了什么?” 校长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和语气格外得严峻,仿佛这个问题的答案关系到全人类的生死存亡。李雷也不禁紧张了起来,刚想要矢口否认,却又忽然想起了吉姆所说的那些“眼睛”,也许校长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撒谎对自己没有什么好处。李雷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那么,你是不是看到了点什么?”校长又紧接着问。 “我……我看到了……”校长的语气越来越像是警察在审问嫌疑犯,李雷想要说“这只是我的一个梦”,可是一看到校长那饿狼一样的眼神,就硬生生地把这句话咽了回去,将自己今晨所看到的,那些不知是真是幻的,浅绿色的人影,悬在走廊上空的血红色眼睛,还有厕所门口的鲜艳羽毛,都细细地描述给校长听,只是唯独隐瞒了和吉姆有关的部分。 “果然又是那条丧家的狗!”校长皱起眉头猛地一拍桌子,愤怒地跳了起来,把李雷给吓了一大跳,“他想要毁掉我的学校,简直是痴心妄想!我迟早弄死他!” 那条……狗?弄死他?李雷细细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校长这是在骂人,这一次他真的感到恐惧了。校长在同学们眼中素来威严,可绝对是一个正派的人,而现在……他看到了校长的另一面,整个世界仿佛在他面前分崩离析,露出了伪装后面的真实面目。毫无疑问他陷入了一个巨大的秘密当中,他已经无法摆脱干系。 “不用紧张,这件事情和你没有关系。”校长从办公桌后绕了过来,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现在,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就可以回到教室里继续上课了。——这些天,你有没有发现哪位同学的……学习状态不太好,比如说……吉姆或者是林涛?” “没有啊,吉姆……吉姆很好啊,”李雷咽下了一口唾沫,声音都开始发抖了,“林涛也很好啊,认真听讲,按时完成作业……” 校长居高临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双眼,仿佛能够看穿他所有的心思,包括他的谎言,他的大手在他的肩上用力捏了一把,李雷紧张得简直要晕过去了,肚子又很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你好像饿了,怎么早上没有吃早餐吗?”校长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寒光。 “我……不小心打翻了餐盘……” “那为什么不让食堂的阿姨再给你打一份呢?这样可不好,早上不吃早餐,夜里在宿舍外面乱逛,这样哪里还有精力学习啊?——以后不能再这样了,明白吗?”校长凑近到李雷的耳边,温言细语地说着,关切的话语里透出一股令人胆寒的威势,这是一种无声的威胁——不听话的人,会很惨很惨! 正文 第七章 李雷战战兢兢地点点头。 校长满意地回到了办公桌后面坐下。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的学生。“在这么好的环境中学习,你应该感到幸福才对,可你居然还做了噩梦!哪里会有什么鬼影子,什么悬在半空中的眼睛,这不是很荒谬吗?这些都只是你的噩梦,你明白吗?” 李雷唯唯诺诺地点点头。他能够感觉到身后的三个保安正在慢慢向他靠近,就像一群围捕猎物的猎狗,他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转身逃跑了。可是他没有,他不敢。 “你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啊,这就是一种病,不能够忽视的,你明白吗?好在这也不是什么大的毛病,只要让医务室的大夫给你打一针,你可以恢复健康,彻彻底底地恢复健康,你明白吗?” 李雷回过头去,就看到一个保安正拿着一支粗大的注射器朝他逼近了过来,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大夫,他们是……恶魔的爪牙!银色的光在眼前闪过,李雷的大脑飞快地转动了起来,第一个出现的词语是“毒药”,致命的毒药!他们要杀死我! “我不要打针!我不要打针!”李雷惊恐地跳了起来,椅子“啪”地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上,他扭头就往门口跑,可是却被两个保安一左一右地夹住了。他试图挣扎,可是饥饿感却排山倒海地袭来,他的胃里一阵绞痛,四肢酸软,居然瘫倒在了地上。然而这饥饿的感觉,同时也让他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清醒,无数的画面齐齐浮现在眼前,他第一次发现,他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校园,居然是如此的诡异和可笑,这所学校根本就只是一个玩物! “一切很快都会好起来的。”校长满意地坐在办公桌后面,微笑着望着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个神明高高地躲在云端,俯瞰世间的沧桑变幻。校长主宰着这里的一切!他就是那个无处不在的恶魔! 金属刺破皮肤,尖锐的疼痛过后,一股不知名的液体侵入了他的体内,迅速占据了他全身的每一个角落,他感觉到脑海中的许多画面就像是绘在沙滩上的画作,在暴风雨的冲洗下很快消散无影。他的意识很快模糊,在失去知觉的那一刻,他又听到了那句忧伤的歌声:“后来听说,李雷和韩美美,谁也未能牵着谁的手……” 我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吗?在那短短的一瞬间,李雷的眼前出现了韩美美的身影,她站在窗前,轻纱窗帘半开半掩,她穿一件纯白的衬衣,披肩的长发在风中轻轻柔柔地飘舞…… 6 轻柔的发丝吹拂在李雷的脸上,他的眼皮沉重地跳动了两下,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韩美美笑嘻嘻地坐在他身旁,梳着一条马尾辫,穿一件红黑相间的格子衬衫。 “美美!”李雷欣喜若狂,一把抓住了韩美美的手。韩美美却吓了一大跳,赶忙挣脱开,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脸上浮起了两朵红云。李雷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几位好朋友居然都在一旁,正在欢快地聊天说笑,一时都被他这“出格”的行为给惊得呆住了。李雷羞得满脸通红,不知所措地挠挠头,尴尬得恨不得再次晕过去。 可是料想中的哄笑和调侃都没有出现,“围观群众”不怀好意地盯着两人望了好一会儿,嘴唇翕动着,却齐齐冒出了这么一句:“李雷,生日快乐!” 此刻,李雷的头脑里一片空白,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不过既然大伙儿说今天是他的生日,那么肯定也不会有错的。李雷呆愣了那么两三秒钟,然后傻呵呵地笑了起来,说:“谢谢,谢谢,又老了一岁啊。” “各位久等了,蛋糕来啰!”露西和莉莉姐妹两抱着一个大蛋糕从一旁跑过来,众人顿时齐齐一阵欢呼,像一群抢食的小麻雀飞快地围了过去。李雷扭头向四周望了望,这才发现自己正在体育中心的露天看台上,此时天色已晚,夕阳都快要落山了,天边变幻多姿的晚霞将大片空白的天穹映衬得格外高远,从这个角度望出去,视野格外的开阔,整座校园尽收眼底,胸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坦。 “寿星老,吹蜡烛了。”一旁的凯特拉了拉他的衣袖。李雷回过头,正要完成这例行的公事,却发现蛋糕上的蜡烛似乎有点多,粗略一数,居然有三十多根,不禁撅起了嘴问:“有没有搞错啊,我有这么老吗?” 众人恶作剧般的一阵哄笑,林涛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大声说:“李大叔就别婆妈了,快点吹吧,还在这儿装嫩!” Polly也不知从哪儿飞了出来,落在了李雷的头上,也兴奋地大叫了起来:“装嫩!装嫩!”大伙儿又是一阵大笑,纷纷笑道:“你看,连Polly都看不惯你了,你就别磨叽了,快点吹吧!” 李雷却是坚决不肯,众人只好按照他的要求,把蛋糕上的蜡烛拔得只剩下了一根。李雷这才顺从地闭上眼睛,许下了一个心愿:“希望我们能够永远这么单纯快乐。希望所有的好朋友都能够永远在一起,永不分离。友谊地久天长。” 许完了愿,李雷睁开眼睛吹灭了蜡烛,开始切起了蛋糕。可是无奈他笨手笨脚的,比划了好半天也没有切好,一旁的露西和莉莉两姐妹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心有灵犀地各自抓起一把蛋糕,左右开弓地抹在了李雷的两边脸上,把他涂成了一个大花脸。 生日聚会上必不可少的蛋糕大战,就此拉开了序幕,大伙儿大笑着一边躲避漫天横飞的“炮弹”,一边朝挑衅的敌人猛烈还击,惊叫声和欢笑声立即从空旷的看台上扩散开来,很快便游遍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这个夏末的黄昏如此青春美好。 只有林涛像一只护食的小鸡仔,捧住分给自己的那块蛋糕大把大把地塞进了嘴里,一块蛋糕在空中划过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地砸中了他的右眼,他甚至连攻击者是谁都懒得去瞧,就一把抹下来塞进了嘴里,还不忘连连致谢:“正好,正好,我正想来一颗樱桃呢。” 李雷捧着一大块蛋糕怒吼着冲过来,正要一把将蛋糕拍在林涛的脸上,可是见此情形也不禁大为感动,化解了心中的暴戾之气,秉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信念乖乖上缴了“武器”,虔诚地问:“你怎么饿成这样了,没有吃晚饭吗?” 正文 第八章 林涛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糊地回答:“还没扒拉两口呢,就被吉姆给撞翻了餐盘,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嘟嘟囔囔地拿着自己的空餐盘又跑去打了一份饭菜,我就懒得再去补餐了,饿死我了!” 李雷这时候才发现,吉姆居然不在这里,心中不禁有几分失落,吉姆可是他最好的朋友啊。“吉姆怎么没有来,他不是最喜欢参加各种派对的吗?” “他好像是身体不大舒服吧,今天一整天精神状态都不大好,”林涛有点担忧地说,“吃了两份的饭,居然还瘦了一大圈,眼圈红红的,下午还在课堂上打瞌睡,好像一整晚没睡似的。” 不知怎么的,李雷听得心中一动,脑海中闪过了一张憔悴的脸庞,冒出了一堆破碎的闪烁的画面。李雷还没来得及细细去回味,一大团蛋糕“啪”地砸在了他的脸上,打断了他的沉思,那些模糊的画面“嗖”的就消散不见了。李雷正要还击,这才发现自己的“武器”已经被林涛给吃光了,只得狼狈逃窜,双手抱头连连求饶。 闹腾了十来分钟,大伙儿都已经疯闹得有点累了,便围坐在一起,唱起了歌来。韩美美唱了一首她最拿手的《昨日重现》,露西和莉莉则合唱了一首《斯卡博罗集市》,而李雷也献上了一首他近来非常喜欢的《我心永恒》——不知怎么的,近来他忽然对“永恒”这样的词语非常着迷,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词语。 终于,轮到林涛献声了,这厮五音不全,唱歌巨难听,曾经恬不知耻地和歌神凯特合唱了一首《告别时刻》,因反差巨大而成为了经典,被同学们广为传唱,林涛一唱成名。此后,只要林涛一开口,立马就会有各种各样神奇的发音在校园里流行开来。 大伙儿还担心林涛会耍赖推脱呢,不料林涛很大方地表示,要和凯特再次携手,合奏一曲“乒乓协奏曲”。大伙儿兴奋不已,一时间掌声如雷,欢呼雀跃,不料林涛竟一扭身拉着凯特到一旁打起了乒乓球来。同学们大失所望,纷纷以各自的方式对怯场的烂歌之王表示极度的鄙视。 天色渐晚,天空中泄出了几点星光。露西和莉莉还有作业没做,早早地回宿舍补作业去了,林涛和凯特在一旁的球室里酣战正欢。李雷和韩美美就那么斜靠在看台的栏杆上,欣赏着校园里的风景,淡淡的夜色涂抹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空旷、幽寂而美丽,星光点点闪烁,微风徐徐吹拂,光阴静好。 经过刚才的一番玩闹,韩美美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脸颊红红的,辫子弄散了,有点凌乱地披散在肩上,鬓角有几缕发丝被汗水打湿,贴在她的脸颊上,显得格外迷人。韩美美从口袋里拿出了两根橡皮筋,正要把辫子重新扎起来,李雷却下意识地按住了她的手——他喜欢看她现在的样子,为什么要把辫子扎起来呢? “干吗呀?”韩美美不解地问。 “你……你的头发上都是奶油,反正待会儿回宿舍也还是要洗头的嘛。”李雷有点尴尬地呵呵傻笑,给自己编造了一个很热心肠的理由。韩美美感觉有点莫名其妙,白了他一眼,可还是顺从地把橡皮筋放回了口袋里。 “美美,你记不记得我们同桌有多久了啊?”李雷有点心血来潮地问。 韩美美偏着脑袋细细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说:“大概有好几百年了吧,完全不记得我的上一个同桌是个啥东东。” “是啊,如果毕业了,大家各奔东西,会不会很不习惯呢?——美美,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些什么啊?” “以后啊……完全没有想过呢。”韩美美茫然地望着前方的星空,忽然转过脸来调皮地一笑,捏着嗓子,学着嗲嗲的娃娃音说,“我的志愿是当一名校长,每天收集了学生的学费之后就去吃火锅,今天吃麻辣火锅,明天吃糖醋鱼火锅,后天吃猪骨头火锅,高老师直夸我……” “麦兜啊,你终于找到生命的真谛了!”李雷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夸张地说。 两人相视大笑。他们的生活似乎真的就这么简单,也许比麦兜的生活还要简单,未来什么的,实在太过遥远,没必要多想吧。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回去洗个头呢,明天再聊吧。” “嗯。明儿见,麦兜。” 韩美美嗔怪地白了他一眼,转身走下了看台。“明儿见,猪骨头火锅。” 李雷下了看台,在校园漫无目的地转悠了两圈,然后回了宿舍。直到现在,他依然不知道今天具体是那哪一天,到底是星期几,不过这肯定是他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了。以前每次过生日也都很开心,可还是懵懵懂懂地过,有点傻乐呵的感觉,今天的生日聚会却有些特殊的意义。 走进了宿舍的大门,一个人影忽然从门后的阴影里闪了出来,把他吓了一跳。李雷仔细一瞧,原来是吉姆,果然像林涛说的那样,他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憔悴,仿佛大病初愈,两只眼睛红肿得像是两颗核桃。“吉姆,你没事吧?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李雷关切地问。 吉姆摇摇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郑重其事地取出了一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塞到了李雷的手里。“生日快乐。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希望你能够喜欢——可不要弄丢了。”吉姆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闪烁游移,神情严肃,不像是在送礼物,反而像是在进行什么地下活动。 李雷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你”,吉姆已经转过身逃命似的飞快地走开了,把李雷一个人甩在原地一愣一愣的。 回到宿舍,洗漱完毕,李雷坐在床上翻出了吉姆送给他的礼物,打开来一看,居然是一个MP3,而且还是一个模样破旧的MP3,壳子上掉了好几块漆皮,看起来似乎有些年头了,像个古董。李雷戴上了耳塞,耳边顿时响起了一阵熟悉的旋律,他在床上平躺了下来,正要好好欣赏一下音乐,可是歌声刚唱响了第一句,李雷就猛地从床上弹跳了起来:“一切从那本英语书开始的,书中的男孩李雷,身边的女孩名叫韩美美……” 李雷下意识地望了一眼MP3的屏幕,歌曲的名字叫作《李雷和韩美美》。奇了怪了,这难道是吉姆故意和他开的玩笑,专门为他们写的歌吗?可是,这首歌也太好听了吧,还从来没听说过吉姆有这样的音乐才华呀!而且,这首歌给他的感觉太过熟悉了,这是一种隔着一层薄雾的朦胧的熟悉感,就像是邂逅了分别数十年的初恋情人。 正文 第九章 李雷想要去找吉姆问个明白,这首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他抬头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到晚上九点了,过了九点钟是不允许再离开宿舍的。李雷只得强压下内心的好奇,静下了心来继续欣赏歌曲,歌词的大致内容,是在讲述他们一群人十几年后的生活,说得有模有样,李雷听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伤感得一塌糊涂。 九点的钟声准时响起,李雷的脑子里顿时涌起了一股倦意,他还想将这首歌曲再听两遍,可是无奈眼皮越来越沉了,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了,不一会儿就熬不住沉沉睡去了。此时,MP3的耳塞还戴在他的耳朵上,没有被取下来。 是夜,那些忧伤熟悉的旋律在李雷的耳边萦绕了一整夜,激起了一大堆支离破碎的梦境。 7 昨晚没有睡好,今天一整天精神萎靡不振,几次在课堂上打瞌睡,被老师点名批评。李雷只觉得委屈,后面的吉姆从早自习开始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连鼾声都隐约可闻,可老师们却全都视而不见。唉,要怪也得怪自己长得高大威武,全给这厮做了掩护。 好不容易挨到了中午,李雷正要找吉姆问问MP3的事情,可是放学的铃声刚一响起,吉姆就跑得没了影儿。李雷吃完了午饭,本想留在食堂等一下吉姆,可是脑子里晕晕沉沉得像是灌满了淤泥似的,李雷实在是熬不住了,就先回宿舍打了个盹儿。 下午,学校召开表彰大会,李雷坐在礼堂里听了三四个小时的表彰词和获奖感言,会议结束后又被班主任留下来打扫卫生。 会场打扫完毕,来到食堂,同学们都已经吃完饭各自“归巢”了,好在吉姆还在食堂里,端着只空餐盘,转转悠悠的不知道在做什么。李雷打好了饭菜,走过去正要和吉姆打声招呼,不料吉姆忽然脚下一个趔趄,和李雷撞在了一起,餐盘被打翻,饭菜撒了一地。 “啊,对不起,对不起!”吉姆脸色苍白,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的卫生纸,帮李雷擦拭衣服上的菜汁,“昨晚没有睡好,精神有点恍惚,实在对不起啊!” “吉姆,你这是这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我看你这些天好像老是魂不守舍的样子。” 吉姆用力揉了揉左边的太阳穴,神色疲倦地说:“是有些烦心事,扰得我晚上都睡不着觉。——我先去补份儿饭菜,晚上再去你宿舍里和你聊吧。”说完,吉姆起身快步走到窗口前,又打了一份饭菜。而李雷傻傻站在原地,手里拿着一只空餐盘,新鲜的菜汁还在一点一点地从上面滴落。 这……玩儿的是哪一出啊。李雷明明记得他走进食堂的时候,吉姆的餐盘就是空的,也就是说他已经吃过饭了,自己才是那个还饿着肚子的人吧。可是回想起吉姆刚才那淡淡然的话语、毫无疑问的神情和果决的动作,李雷又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也许被打翻的真的是吉姆的饭菜。 李雷正百思不得其解,吉姆已经打好了饭菜回来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啊?我吃饭慢,你真的不用等我了,我待会儿一定会去找你的,你先回宿舍去吧。” 李雷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得把空餐盘放回了餐具柜里,转身出了食堂。走出了几步,李雷忍不住好奇,又回头望了一眼,看到吉姆正在大口大口地扒拉饭菜,好像饿极了,可是他的眉头却紧皱着,神情痛苦,仿佛正在吞咽的是一大堆的木屑。 嘿,你吃的是我的晚餐! 李雷朝食堂的方向撇撇嘴,转身回了宿舍。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吉姆的人影,李雷做完了作业,又看了会儿书,时间已经到晚上八点五十了,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了,可是李雷却丝毫没有倦意,只觉得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不过,学校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李雷熄了灯,爬上床,拿出了吉姆送的MP3,一遍一遍地听着那首《李雷和韩美美》。 “露西回国,莉莉去了上海,身边还有了那么多的男朋友;吉姆做了汽车公司的经理,娶了中国太太衣食无忧;林涛当了警察,Uncle Wang他去年退了休……” 歌曲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时间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四周渐渐安静了下来,随后又重新变得吵闹了,似乎正有一大群人在外面走廊上来来往往,说说笑笑,肆无忌惮地把这学生宿舍当成了闹市场。过了一会儿,李雷的宿舍门被推开了,几个人闯了进来,他们似乎穿着厚重的皮靴,踩在地板上发出“咚咚咚”的巨大声响,几人在李雷的宿舍里粗着嗓门儿呼呼喝喝,翻箱倒柜地寻找着什么,完全无视李雷的存在。 李雷心想,我这是在做梦吗?可是为什么这个梦和我自己毫无关系? 李雷想要说话,可是嘴唇却被牢牢粘在了一起,他想要睁开眼睛,可是一对眼皮似有千斤重,身体似乎被千斤土石压住,丝毫动弹不得。 片刻后,那些人或许是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迅速离开了他的宿舍,轻轻掩上了房门,走廊上也很快安静了下来,那伙儿人似乎已经离开了,一切就像从未发生过一般。 李雷松了口气,一阵倦意袭来,终于沉沉睡去了。 8 不知过了多久,宿舍的门又一次被推开了,一个人影悄悄地闪了进来,走到李雷的床前,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轻轻拍打他的脸颊。李雷被惊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到床前站立着一个黑漆漆的人影,正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顿时吓得“哇啊”的一声惊叫。那人慌忙伸手捂住了李雷的嘴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压低了声音说:“别害怕,是我,我是吉姆啊。” 李雷气恼地一把推开他,骂道:“你有毛病啊,半夜三更地跑到这里来装鬼,你想要吓死我啊!” 吉姆微微一笑,说:“我说过今晚会来找你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你为什么不等我啊?” 李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没好气地说:“你要是一直不来,我难不成还要等你到天荒地老啊?——你到底有什么事情啊,非得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吉姆神情一变,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深夜两三点钟,只有两个人的单人宿舍里,吉姆还是生怕被别人发现了似的,谨慎地凑到了李雷的耳边,小声地说:“你不觉得——我们的学校有很多地方都很不对劲吗?” 正文 第十章 李雷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冷,傻傻地问:“什……什么不对劲?” 吉姆遗憾地摇摇头,说:“其实你早就发现了这里的不对劲,可是你很快又忘记了,这就是这所学校最不对劲的地方——我们总是会在第一时间把那些看到的不对劲的东西都忘掉,把一些重要的消息忘掉,像一群白痴,像一群瞎子,生活在这人间地狱里,却还自以为是生活在天堂。” 吉姆的这番话,说得李雷心中一阵阵发毛,他忍不住拍了吉姆一巴掌,大声喝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什么地狱天堂啊!我们……我们忘记什么了!” “很简单。比如说——你的爸爸是谁?你的妈妈是谁?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所学校的?你在这里呆了多久?你还有些什么亲人?你在学校外面有些什么朋友?你对校外的世界了解多少?除了书本上描述的那些东西,你又真正见过些什么?” 吉姆一口气问了一大堆的问题,都是一些最简单的问题,李雷信心满满地张了张嘴,可是居然一个也没能够答出来。他竟然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而且他似乎也从来没有去想过这些问题,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些问题都是他理所应当会知道的,也是不可能会忘记的。李雷试图去回忆和思考这些问题,可是脑海里刚刚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头脑里就一阵钻心的剧痛。 “你现在感觉头痛欲裂对不对?为什么这样的一些问题居然会让我们头痛?唯一的答案是——有人不希望我们去思考这些问题。你听说过古代的愚民政策吗?现在,我们就是那些愚民,我们是蠢到了极点的愚民,就像是一群动物!而把我们变成动物,最大的好处就是——易于统治!”吉姆神情悲哀地说。 李雷听得浑身一阵阵颤抖。“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吉姆失落地说:“我也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我知道的肯定比你要多,我可以解开你的一些疑惑。——跟我来。”说完,吉姆转身离开了他的宿舍。李雷犹豫了片刻,还是披上一件外套,追了上去。 此刻,是凌晨两点多钟,是为鬼故事“多发地段”,可是月光却将走廊照得一片亮堂,又圆又大的月亮像是一盏功率不足的节能灯,深夜的恐怖气氛被一扫而光,反而多了几分别样的情趣。李雷跟随在吉姆的身后,总觉着此情此景十分得熟悉,就像是一段许多年前曾经看过的电影片段。可是,又有什么地方发生了变化……是吉姆,吉姆不应该这么大大方方地违反学校的规定,他应该……他应该怎么样呢? 李雷的脑袋又有点刺痛了,他慌忙用力摇了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给甩了出去,飞快地追上了吉姆。 李雷还以为吉姆会带他去一间密室,至少是一个他没去过的地方,可是吉姆却只是将他领去了自己的宿舍。吉姆的宿舍李雷以前来过很多次,和自己的宿舍基本上没有什么两样,可是今日一观,却是小小地吃了一惊——吉姆的宿舍像是被洗劫过一遍似的,到处乱糟糟的一片,衣物和被子被丢得到处都是。李雷回想起了上半夜听到的那些脚步声,莫非真的有盗贼光顾过他们的宿舍楼吗?可是如果他听到的都是真的,他的宿舍也被人闯入过,为什么却整洁如初呢? 吉姆对眼前的情景却视若无睹,径直走到了衣柜跟前,拉开柜门钻了进去,随后回过头来冲李雷招了招手,示意他也跟过去。此时,大衣柜里的衣服都被丢了出来,里面空空荡荡的,看起来还真像是一间小密室。衣柜中间挂着一道和衣柜颜色相同的布帘,吉姆掀起了布帘,后面居然露出了一个足以容纳两个成年人的空间,像是密室的一个小隔间。吉姆慢慢蹲了下来,伸手在柜壁上细细摸索着,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你在找什么呀?”李雷好奇地问。 吉姆没有说话,只是冲他摆摆手,又敲了敲柜壁,示意他自己过来看。李雷弯腰凑了过去,看到柜壁上有道歪歪扭扭的刻痕,细细一瞧,原来是一封字迹潦草的短小“情书”——“吉姆喜欢韩美美”。 李雷心里忽然涌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胸口有点堵得慌,可是脸上却挤出了一丝笑容,笑嘻嘻地拍拍吉姆的肩膀说:“小子,可以啊,没看出来啊,准备什么时候表白啊?” 吉姆却眉头紧皱,丝毫没有和他说笑的意思,又伸手敲了敲衣柜,说:“你再仔细瞧瞧这下面。”李雷弯腰细细瞧了一眼,这才发现这行字迹的下面还刻有一个日期,写的居然是“2008年7月17日”!可是今天是2008年5月23日啊,这日期为什么要写到两个月以后呢?李雷有点迷糊了。 吉姆在一旁补充说:“我是无意中发现这里的,那时候外面的布帘绷得紧紧的,看起来就像是衣柜的内壁。这行字上面还盖着一件旧衣服,就是我身上穿的这种外套,不过已经破破烂烂不成样子了,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看上去起码有半年没有被人动过了——也就是说,这行字刻在这里起码有半年以上的时间了。” 李雷这下子更加糊涂了:“怎么,这‘情书’不是你刻的吗?” 吉姆面色凝重地摇摇头,缓缓说:“这是吉姆刻下的,但不是我刻的,我想——这是另一个吉姆留在这里的。” “另一个吉姆?”不知道为什么,李雷听到了这句话,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牵动全身的血液涌向大脑,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地跳动着,竭力想要挣脱出来,却被层层的尘土封埋,丝毫动弹不得。李雷的脑袋又一阵阵的刺痛起来。 “不对劲的事情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该要从何说起。”吉姆有些烦躁地席地坐下了,右手轻轻敲打着衣柜,发出阵阵“咔咔”的脆响,“我们这所学校就像是一个剧组,我们都是身在戏中却不自知的演员,尽心尽力地扮演着各自的角色。如果你能够走出这场戏,获得片刻的清醒,你就会发现周围所有人的生活,就像是在梦游。” 外面一阵风吹来,柜门“啪”地一声被关上了,衣柜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李雷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六识尽失,世间一切不辨真假。李雷感到一阵恐惧,吉姆的话似乎触碰到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可是真相却始终隔着一层薄雾,看不清也摸不着。他不敢去想,知道也想不出个结果来,只得摸索着坐在了吉姆的旁边,说:“你到底想说些呀?为什么不把话说得清楚一点呢?非要半夜三更在这里神神叨叨的,渲染气氛,要说这学校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么最不对劲的一定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