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小镇也有前途 第1章 女高音 从客运中巴下来，站在厚厚灰尘的窄窄小街，杨光欣感觉两脚发软，眼前的情景对他冲击太大。 片石垒到一米多高，之上是没烧制过的土砖，土砖上密密麻麻虫孔洞，直到同样布满虫孔的半朽屋檐。屋檐上的瓦，似乎随时都可能掉落。一眼望去，小街至少有五分之二的房屋都是这种式样，整条街百多米长只有三五家房子是水泥砖房。老旧的屋墙上，杨光欣看到不少墙泥剥落、字迹又清晰可辨认的红色标语： 将无产阶级文革大革命进行到底！ 要斗私批修！ 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杨光欣有穿越时空回到那种时代的恍惚感。 鼻头一酸，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头传感到脚，压抑四五天来的情绪即将彻底爆发。现实比预想要严酷得多，今后的路在何处？ 江城大学在国内综合排名第四，文科排名还要更靠前一点，要不是老爸坚持要自己毕业先参加招考，杨光欣是准备考研的。而且，考研的准备也比较充分，前年就有这样的想法，随后搜集资料、研究专业、学院和导师人选。英语是他长项，专业科目有心准备的情况下，考取的把握很大。 半年前决定放弃考研，听从老爸的安排报考市里市府办某职位，从报名、准备到面试前后不过一个月时间，自己以绝对优势拿到最高分获取市政府某一职岗位的通知。不过，在最后组织考察上，稍微拖了一些时间，十天前得到正式的录用通知函。 自己按函的时间到市府报道，市府办王主任却用高冷的语气告诉自己的上班岗位：双星县高岭江镇政府办事员。 建国几十年来，江城大学应届文科毕业生回到双星县上班都没曾有过，更不用说高岭江镇这最偏远的小镇。杨光欣也知道他是独一份啊。 市政府另一个自称李姐的李主任，笑着善意提醒自己：路上别耽误，到双星县汽车站后，立即找镇上的车。上车后杨光欣问过，才知原因，高岭江镇一天只有一班客运中巴。 过来的路上，他已经反复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来回梳理，能够得到的信息虽少，但有些事情不一定要看到才确定。 心中的悲伧和不甘肆意表露出来没有任何益处，杨光欣是理智的人，才会在市政府办拿到这份并不该属于他的介绍函（到高岭江镇上班）时，显得平静。 开弓没有回头箭，人都到这个穷乡僻壤，只能先安心面对眼前事实，实在干不下去，难道自己不会一拍屁股走人？ 定下这个主意，杨光欣好受些，心里压力也舒缓些。角色和心态转变后，旁观者对发生在眼前的事情，姿态总要高多了。 镇政府离小街有两百米，坑坑洼洼的石子路直达镇政府大门，进大门后才是硬化的水泥地面。大门是不过是门洞，三十度斜坡进门，二楼是砖房。 进大门斜上坡十几米，是一个操坪，有一个篮球场。篮球架是钢管焊制，固定木质篮板、篮筐，篮板破损一块，篮筐朝下斜角度超过十度。这种篮筐适宜远吊投篮不适合擦板，杨光欣站在罚球线处目测瞄准，完全有百分之九十的命中率。 “忽悠老娘？你们当老娘不明白政策？”一声狮子吼一般的声音打破寂静，音质高亢、完美，从那三层高楼传过来。 杨光欣听到这专业级别女高音，觉得这声音与高岭江镇格格不入，这是经过千锤百炼、日积月累的锤炼、打磨出来的女高音，如果在江城市大舞台上抑或在某酒吧里出现这样的美妙声音，会有大捧鲜花奉上。 女人长发乌黑，看不见脸。办公楼三楼有护墙，杨光欣所在的操坪位置要矮不少，只能看到女人背影和上半身。办公室门开着，女人冲里面的人吼，不知那边在吵什么。 看不到镇政府有谁在上班，杨光欣从背包拿出市政府王主任交给自己的信函，看了看，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工作人事信函不在双星县开具，甚至都不经过双星县人事部门，直接就到镇里来。这手续合规么。 到办公楼找到一间门开着的办公室，见里面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看着手机。杨光欣说，“请问，到镇政府报道该找谁？” 重复一遍，声音还稍微提高，中年男子才离开手机，说，“你找谁？有什么事？”杨光欣重复一遍，问报道该找谁。中年男子说，“带有手续么？我看看。” 将市政府办的信函递给中年男子，他看过后，说，“找郭镇长，组织人事是他负责。三楼，应该在。”中年男子递回信函，又看了杨光欣一眼。 “谢谢。”见中年男子态度有所转变，杨光欣很有礼貌地笑笑。 到三楼，之前那女人还在那办公室外，楼口这边的两间办公室都关着门，也不知里面有没有人。敲门并不见有反应，杨光欣不得已走到那开着的办公室。 女人这时候的声音并不高，但她却一直在说不停，完全像说脱口秀，节律流畅，字句清晰又不容人插嘴打岔。“你们说过二胎放开政策之后出生的每一个孩子都是合法的，为什么我的孩子就是非法的？ 既然我的孩子出生是合法的，为什么你们违法开除我们夫妻的公职就不能纠正错误？ 你说什么二胎政策宣布前所有行政处罚都不会改变，这是什么逻辑？没看过判刑二十年的都给重判无罪释放？没看过佑派分子摘帽、评反、安置工作？这么多冤假错案都纠正了，高岭江镇就是另一片天？执行政策出错误可以理解，有错不肯纠错，这是什么态度……” 走到女人身边，听她极具节律的中音，如果不听说话的内容是很让人享受的。杨光欣不由多看她一眼，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真没想到，山旮旯里居然见到这等级别的美女。美女神态微微带着愤概，一丝黑发遮在脸上，使得酡红的脸稍微虚化更让人心动。 杨光欣心里突然被划拉一下，但他不敢随意开口。 稍站，见女人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杨光欣不得已往办公室里走，因为办公室里两个人要出门走人了。 “请问，郭镇长办公室……”杨光欣插队在美女身前，挡在办公室门口。 第一卷 小镇也有前途 第2章 受命 “美女，你好。我插一下……队，见谅、见谅，多谢多谢。”杨光欣挡在美女面前，不将她和办公室的人隔开，没法让她停下说话。声音虽动听，但想来每天听她这样吵闹，绝对不会是美妙享受的。 肖文彤正说得起劲，见一个小帅哥拦在自己面前，将近一米八的身高，身姿挺拔，脸部轮廓分明，一股英气，笑容和煦。肖文彤一看知道他不是镇政府的人，甚至都不是高岭江镇的人，便往后稍退半步，让出一点点空间。 “谢谢。”杨光欣又笑了笑，对美女能够忍住、退让，对她的印象还不错。当然，关键还是她有张漂亮的脸，身材妖娆，气质显然是经受专业训练的，这些因素综合在一个人身上，哪怕在江柳市这种全省第二大城市都是少见的美女。 转身进办公室，问郭镇长在不在。之前坐在办公桌后的一个中年人说，“有事？” “领导好，我叫杨光欣，今天是来报到上班的。”杨光欣恭恭敬敬地说，判断面前这位可能就是郭镇长，态度当然要好。不管怎么样，给对方第一印象好一些，今后的日子总会顺一些。 接了杨光欣的信函，细看一遍，中年人说，“我是郭占江。”随后郭占江却对信函发呆，似乎入迷研究什么将杨光欣都忘记了。 另一个人三十来岁，见郭占江如此，有些好奇，走到郭占江身边，但还是忍住没有去看信函。他看了看杨光欣，杨光欣笑笑，也是一副尊敬的样子。 乡镇体系不是学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讲究先来后到的资历，更要注意上下级之间的尊重和绝对服从。杨光欣虽说学校才毕业，备考期间，查阅不少资料，读过不少这方面的帖子，心有所得。 “杨……杨光欣，小杨，欢迎你到高岭江镇来，”郭占江并不显得有多高兴，语气淡淡的，职业化，“高岭江镇工作条件艰苦，困难多，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对郭占江的态度，杨光欣也有准备，一个直接从市里打发下来的办事员，下面肯接收就算不差的运气了，镇上领导们心里会怎么想，也不难推测。 “郭镇长，我一定安心工作，向领导和前辈们学习，多看多记……” “好。小杨是正经大学生，人才难得啊。工作上尽快上手，具体工作吗……”郭占江还没说，外面的美女已经等得没耐心，优质的高音响起来，“郭占江郭镇长，当初是你处理我们家的事情，我就找你……” “郭镇，你还有一个会……”旁边三十来岁的人提示一句。 “小杨，这位是李东来，维稳安全组的副组长。你具体工作就安排在维稳安全生产组，今后跟东来干。”郭占江瞟一眼门外，“今天先跟外面这个来访群众交流，做好她的思想稳定工作。对了，我还有一个会，之后你向东来汇报这里的情况就行。” 郭占江说后便离开，外面美女要跟着走，被李东来拦住，要她将自己的情况跟杨光欣反映，留下资料。 走廊不宽，肖文彤无法越过李东来去追郭占江，站在办公室外，怒目以对。李东来自然不在乎，见郭占江下楼梯，才追去。到一楼，郭占江站在那等，见肖文彤没追下来，松口气，摇摇头对李东来说，“这婆娘还真狠。” “那是郭镇有肚量，大气。” “还能怎么的？一个女人，还是市里过来的，也不容易。” “天大地大，政策最大，天王老子来闹都白搭。当初要不是她躲去娘家，在市里大半年，也不至于拖到怀了八个月被人举报才知道有二胎。怀了八个月，不能压着引流，镇里差点受到县里处分，我们难道不怨？郭镇去年的个人先进工作者就这样没了，找谁说理去？肖文彤这两个月来一直在闹，都没给她点颜色看看，所以我说郭镇涵养好，是我们这些人的榜样。” “镇里每天都会有事，张三不来李四会来，哪有消停的时候？”郭占江笑笑，两人出政府大门，往小街走，脚步匆匆，赶时间。 “郭镇，刚才的年轻人怎么回事？”李东来想了解一下杨光欣的情况，分在他名下，今后工作该如何安排，心里也要有个底细。 “杨……光欣？”郭占江记住了这个名字，想了想，“谁知道怎么回事，他拿来的信函是市里直接下来的，县里怎么说还得问问。” “市里直接下来？真稀奇了，这个人……” “先不管，江城大学毕业的大学生，谁知道市里怎么搞的。”郭占江有些怨气，这么一个重本大学生毕业生到高岭江镇上班，不是给他们难题吗。 “江城大学？”李东来也惊讶了，“听说去年县里到省城招人，开出多好的条件，可一个江城大学的都招不到啊。” “先不管了，上面刮什么风管我们卵事。人到镇上，该怎么安排就这么安排。” “嘻嘻，今天有他头痛的。那婆娘可不是省油的灯？” 郭占江不去想杨光欣会有什么遭遇，这两个月来镇政府哪一个不头痛她？来劲了能够不停吵骂几个小时，神气足呢。 进小街，到一家“好运酒店”，上楼，推开一包厢。见里面人到了，郭占江说，“刘主席，等久了。” “刚才听到肖文彤那高音了，怎么样，打发走了？”刘佳兵苦笑说，知道肖文彤的厉害。他是高岭江镇政府工会主席，正科，镇政府四大领导之一，肖文彤之前接连缠着他将近半个月才转移目标。 “哪有那么容易，前几天她不是消停了几天吗，这次火力更足。不过，今天来了一个新人，让他在办公室先顶一顶火力。”郭占江说。 “一个新人？” “一个叫杨光欣的毕业生，刚才拿了市政府办的信函来镇上报到，赶上了，我让他顶一顶。” “江城大学的毕业生，也不知有什么名堂。”李东来念一句。 “江城大学的？”刘佳兵也觉得惊讶。 李东来走出包厢，到楼口喊一声，“老板娘，上菜、上菜。” 第一卷 小镇也有前途 第3章 三不知 杨光欣见郭占江和李东来真的直接走人，说是要开一个会，可信度有多大真难说。九成是因为门外这个女人吵闹得厉害，找借口躲开。自己到高岭江镇算不算正式报到了？才交了市政府办的信函，不对，郭占江把自己的工作分派在维稳安全生产组，就是高岭江镇政府的人了。 第一个工作就要应付面前这个美女，自己完全抓瞎啊。杨光欣苦笑，真领会到乡镇工作的特色了。 将背包放在办公桌，抖擞精神。“请问，有什么事情要向领导反映？我一定转达。”找到纸和笔，杨光欣面带着笑，一副服务好人民群众的态度。 肖文彤也明白郭占江是逃开，心里火气不小，原本要另找镇里领导的。见这个年轻小伙子这样说，便想给他点颜色瞧瞧。龙行虎步走进办公室，拖一张椅子到办公桌前，“啪”的一声放下，也不顾杨光欣有什么反应，坐到椅子上，说： “那好，今天我最后一次向高岭江镇反映我的情况，你给我答复吧。不能达到我的要求，明天我就去县里、市里、省里和京城去反映情况，我就不信了，GCD的天下真没有我们小老百姓说话的地方？” “请说。我会尽力而为，政府一定会让群众满意的，请放心。”杨光欣见美女有暴力的倾向，想来是有很大怨气，不然，这个美女不该如此不顾风度。 声音、形体、举止等很多细节都显示，这个美女经受过严格的专业素养训练，她肯定有来历，有故事。 “满意个屁啊，”肖文彤听这话就是火，在镇政府里每一个人都是这腔调，偏偏没有一个人肯真正解决自己的问题。想到自己的委屈，一拍桌子，“我要恢复工作，你说个具体时间。我到底哪天能够上班。” “我能不能问问，具体情况？”杨光欣一点信息都没有，知道自己不能给对方任何答复，胡乱说话后果会很严重的。 “我什么情况你不知道？”肖文彤声音突然提高八度。 “真不知道。我今天才报到，到高岭江镇的时间没超过半小时。”杨光欣严肃地说。 “你……”肖文彤想起之前这个家伙才问郭占江在哪，真没说假话。“跟你说没屁用，叫领导来吧。” “镇里领导目前我只认识郭镇长，他开会去了。你的情况我会一点不落转告郭镇长，至于其他领导我真不知在哪里。”杨光欣说了，做要记录的样子。 面前这个人的情况虽不知详情，大致也能够推测了。 “好，跟你说就跟你说，以后去县里省里，免得乡镇说我越级上访。”肖文彤明知不会有结果，面前这个人根本就是一个三不知的家伙。她确实想解决工作问题，但不想做上访户，更不想成老赖式的访民。 杨光欣总算听明白前因后果，暗自感叹，生存不易，且行且珍惜。 肖文彤和老公都是高岭江镇中学的教师，事业编制，一年前，领过独生子女证的肖文彤无意中再次怀孕，等她察觉已经怀上三个月。原本是准备做掉的，只是，到县妇幼保健枕检查的结果是不能拿掉，强行做掉会严重损伤她身体，之后到市里和省里两次复查，结果都一样。 夫妻俩反复商量，便决定偷偷将孩子生下来。暑假前还不显怀，暑假后在市里弄到一张医院证明，有传染病需要治疗，请假半年。教体局和学校见到医师证明，也不细查，肖文彤将自己的绩效工资全部上缴学校，学校自然乐意。 谁知一天到市医院做B超，出来时在医院门口让县教体局的纪检副书记看到，这个家伙之前对肖文彤示爱被拒绝，怀恨在心。见到肖文彤挺着肚子，自然明白，随后向高岭江镇举报。 镇上立即到市里找到肖文彤，确定了她超生的事实。镇政府和教体局、学校三方对这事进行追查，情况并不复杂。在要工作还是要孩子的选择上，夫妻俩出现矛盾，肖文彤因为身体原因是真不能将孩子拿掉。最后，在肖文彤怀孩子八个月的时候，县里对她的处分决定下来了：双开和罚款。 肖文彤老公在开除公职的第二天，一声不响出走，没了音讯。 肖文彤回娘家待产，谁知回到市里，却听到另一个消息：开放二胎政策，省里在一周后出台具体办法，随着具体办法的出台，市里和县里等在计划生育问题上也落实这一政策。 产后，肖文彤将国家二胎政策问明白，十月一日后出生的二胎孩子都是合法产儿。她的孩子是十月底出世，上户口等都没问题。 她觉得自己很冤屈，当初怀上孩子也是无意，如果不是身体原因也不会生出来。当初要不是被举报，到孩子出生，二胎已经是合法的。这才是关键。 孩子既然是合法的，那她作为孩子的母亲如何变成不合法？ 到镇政府问，高岭江镇给她的解释很明确：放开二胎政策的文件下达之前所有的处罚都是合法的，不会改动。对肖文彤具体情况是，孩子是合法的，之前镇政府对肖文彤夫妻的处罚也是合法的，不存在任何问题。 “你说，有没有这个道理？”肖文彤突然提高嗓音，“分明是推卸责任，是镇政府死不认错。二三十年前的冤案、假案、错案都能够改判，高岭江镇为什么要一意孤行？” 真看不出面前这个美女居然是两孩子的老妈，不到三十岁吧，放在五十年代之前，还不得生出一大串来？身形根本不受产后影响，不过显得艳熟。对女人，杨光欣经验不多，不过，看面前这个精力充沛的美女，猜测她如何被一个没担当的男人拐到高岭江镇这个山旮旯来。 “我把情况跟您复述一遍？”杨光欣脸上带着职业的笑，所有的情绪都藏起来，他甚至不敢说一句同情或体谅的安慰。 高岭江镇对她的态度非常清楚，肖文彤已经到镇政府闹两个月都不能解决问题，杨光欣哪敢乱说话。 第一卷 小镇也有前途 第4章 内情 离开前，肖文彤恶狠狠地挖杨光欣一眼，很不满。杨光欣站在镇政府大门口，说，“大姐，您走好。” 折回镇政府，不知郭占江有没有回来，自己虽开始工作，其他的事情得找谁？回办公室等，其实已经到下班时间，郭占江的住处也不知，再等等他真不出现再说。之前，郭占江和李东来说要开会，不过是应付肖文彤的借口，肖文彤已离开想必他们也会知道。 看着办公室墙上挂着不同的文件夹，不好翻看，但看看文件夹名，了解一些东西，对今后自己在具体工作上多少有帮助。 一个人走来，不是郭占江。杨光欣说，“你好，郭镇长不在。” “你是杨光欣？我叫刘佳兵，工会主席。”刘佳兵说。 见来人脸上有点酒意但没有真醉，杨光欣得知是领导到了，忙说，“刘主席好。” “郭镇长已经安排你工作，生活上安排了没有？”刘佳兵说。 “还没有，当时郭镇长有会，没来不及。” “这样吧，今天来不及找地方安顿，先到街上招待所住一宿。明天再说，不过，镇上条件落后，困难大，要有心理准备。”刘佳兵说，“镇政府有食堂，记得报餐。我们的规矩是每餐两元，不足的部分单位补贴。如果觉得食堂伙食差，也可以自己弄饭菜，到街上哪家饭馆搭伙都行。” “主席，我在食堂就餐。”杨光欣说。 刘佳兵来之前对这个江城大学毕业生有点好奇，这短短的接触，印象也不差，不管他是什么原因到这里来，能够有这样的态度和心态，不难融入集体。 “走吧，先去找住处，再吃饭。”两人出镇政府，在街上进一家招待所。招待所门框的黑黑的，都不上漆。门内更黑，往楼上走，楼梯被踩得吱吱响，担心踩断滚下来。杨光欣也觉恼火，这地方真能住吗。 楼上一个婆娘探头看，刘佳兵大声说，“景嫂，开一个房，镇政府的。” 简单吃过饭，送走刘佳兵杨光欣在小街来回走一圈。天黑后，小街隔三差五有灯亮着，开门经营的人少。小街之外，是农田和村子，住房是什么样子看不清，昏黑的灯光说明了村子的分布与规模。百十户人家的村子，加上一些分散的单位，镇政府不远是中学，规模小，有四五间教室等亮着，学生们在晚自修。 入夜后，周围变得安静，偶尔的声音让四周多一点生机。到高岭江镇不足半天，认识的人才两三个，杨光欣心态还无法调整过来。 浓浓的挫败感确实无法驱赶开，回招待所，景嫂不过看他一眼并不搭话。杨光欣进房间，关好门，拖一张椅子坐看着窗外，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迸发。 郭占江陪刘佳兵一起吃饭，说起杨光欣，这小子到底什么情况得弄清楚才好办。等刘佳兵先走，便给书记王统电话，谁想王统并不知情，还让他到县里去碰面。郭占江听出书记的意思，找了车往县里赶，走前请刘佳兵在家里先把杨光欣安顿下来。 本来，镇上来一个办事员没必要大惊小怪，中途上面塞人进来也是平常。不过，按习惯上面要先招呼，至少会跟王统书记通气，这个面子得给。这次杨光欣到镇里报到，县里没先招呼不说，连书记都不知情。 再一个，杨光欣可是江城大学文科生毕业，市政府办直接塞人到镇上，其中有什么名堂？郭占江各种状况都假想过，都无法肯定。见到王统时已经夜里九点多，饭局上还有两位，郭占江也认识，县政府办的赵勇兵副主任和一个姓刘的秘书。 “赵主任、刘秘书两位好。”郭占江先招呼，又跟王统招呼了，王统说，“先喝先喝。” “必须的，来迟了，老规矩。”赵勇兵说。 “没问题。”郭占江在镇上跟刘佳兵喝过酒，一路赶来县里，那点酒也散了，当即连喝三杯，每一杯一口见底，杯子亮给赵勇兵和刘秘书看。 “要得要得，吃菜吃菜。”赵勇兵见郭占江这做派，很是喜欢。“喝得半斤喝八两，这样的干部该培养。郭镇，豪爽，痛快。”两人其实都是副科，按说级别一样，但赵勇兵是县政府办副主任，领导身边的人，地位高多了。 “主要是王书培养啊，跟着王书做工作，最要紧的就是效率和规矩。”在县里领导面前，郭占江自然要先将一把手夸夸，为镇上争面子。 吃两口菜，压一压酒气，郭占江给赵勇兵、王统和刘秘书分别敬一杯，才真正安心坐下来。 来几个段子，又喝几杯，郭占江也不急着跟王统说事，有赵勇兵和刘秘书在场，有些话该不该说，他心里没底，得看王统的态度。 “赵主任，问你个事。”王统说。 “哦，什么事情？”赵勇兵说。 “今天市政府办突然塞一个人到我那里，怎么回事？” “市政府办塞人下来？”赵勇兵也没听说。郭占江把杨光欣的情况说出来，赵勇兵手举着一杯酒，冥思苦想一会不得要领，“我问问。” 杨光欣的情况太特殊，完全不合规则。江城大学应届文科生连市里都难引进的人才，县里更是年年在做引进的努力都没人肯来，杨光欣却被市里直接塞进高岭江镇上班，太诡异了，内中必然有隐情。 对这样的事情，大家都会小心慎重，但打听消息却不妨事。 走出包间去打电话，十几分钟赵勇兵回包间，王统丢一杆烟给他，郭占江站起来点火。赵勇兵坐下，吸烟，似乎在措词。随后苦笑着说，“问了，市里那边知道情况的不多。半年前，市政府招考一个副科职位的事知道吧。这个杨光欣一路砍瓜切菜拿到第一，组织考察虽拖延了一个多月，最终也没问题。 今天是杨光欣报到时间，市里如何将他放在高岭江镇，谁也不知。不过呢，前几天江城五桥垮塌，闹得沸沸扬扬，看过微信吧。” 其他的话赵勇兵一个字都不说，王统和郭占江也不便细问，有些东西不能说透，得自己琢磨、推测、补全，心有领悟才行。这时候，有这样一个思路，其实已经接近真相。 “说句闲话，镇上有这么个人用，用好了有什么不好？”赵勇兵笑笑地说。 第一卷 小镇也有前途 第5章 江城五桥 江城市是江南省的省会，全国二类城市，国家南北交通大动脉穿城而过，又有大江傍城东流，政治、经济和文化都比较繁华，在国内属于活跃度很热的大都市。 从双星县到江城市有四个多小时的车程，省城发生什么事情，即便如今资讯发展迅猛，也不一定了解情况。双星县上上下下对省会也不会过多关注，因为彼此之间差距明摆在那里。不过，前几天，发生的江城市的五桥垮塌事件掀起的波浪太大，舆情无法控制。微信、qq、博客、网络视频、电视频道、纸媒全都聚焦在江城市五桥的垮塌事件上。 作为江南省的一员，得到相关的隐秘消息还多一条途径，那就是口耳相传的各种内幕。至于真实情况是什么，谁也不去深究。 准确地说，是六天前的临晨三点，投资86亿、双层、公路铁道合用大拱桥江城五桥，主体工程完成，准备在上午举行通车典礼，拆除手脚架的过程中桥体主体垮塌。在几分钟之内，全长六百多米的主桥完全垮掉，大部分消失在显得平缓的大江水波之中。 江城五桥三年前立项，两年前正式施工，江城市位列前三的大项目工程，江城市这些年迅速发展与扩张必要修建这样一座桥梁来缓解和疏导江城市的交通。 凌晨三点，在那一连杂乱水声和巨大浪花之后，江城五桥主体全部垮塌落进大江，同时，正在施工拆除手脚架的六十多名施工民工，也随着桥梁主体的垮塌，一起落进滔滔江流。 据说，六十三位民工除了一人因桥梁主体垮塌砸死之外，其余民工全部获救。 据说，江城五桥垮塌之后五分钟内，江南省牵扯到的领导们非常高效出现在江岸，组织救援非常及时。天亮之后，省委省政府一面救援一面处理相关的工作。而这时，铺天盖地的舆情蔓延开来。 据说，江城五桥垮塌紧随而来是将所有与工程有关的人员都限制起来，核心的几十个人全部集中在某封闭的酒店里，有特勤人员和纪委的人看住。 这一等待会有多久，谁也不知道。 王统那天是接县里的电话指示，除了要求立即严查辖区的安全隐患之外，还要求乡镇干部认真学习总结，提高思想意识，同时对可能存在的舆情危机也进行了部署。 这件事，王统自然明白。但要说杨光欣跟江城五桥的垮塌有什么直接关联，显然不可能。但赵勇兵提到这，又必然有内情因果。 特殊情况下，有些事情没必要太明白，王统笑呵呵地说，“赵主任，敬你一杯，我干了你随意。”说着将一杯酒一口清了。 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杨光欣虽说懊恼还真没怎么放在心上，不是他神经粗条。对自己的前途、近期的规划随时都可调整，另选择一条路，拼打两三年，绝对能够做到最好。 目前担心的是在市里的父母，特别是老爸，这一周，老爸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岁一样，头上的白发至少多了一倍。 杨家的根子在哪里，说法有多种。传说明太祖朱元璋立国过程，江南省十室九空，立国后，大量西江人迁徙进入江南省，其中就有杨姓。杨姓是一大姓，迁徙之后分散各地，之后的宗族便难以理清头绪。 即使有人一直在整理族谱，立宗庙祠堂，但当初各地闭塞、穷山恶水，交通几乎断绝。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离开山村，各房各支之间能够联系得上的真不多。但几百年来，偏偏有执着于这事的人，又让不少宗族支系之间建立宗亲关系。 杨光欣的太爷爷杨再全到江柳市做小生意，到他爷爷杨正辉便小有发达，相当于八十年代初的万元户水准。但好景不长，中华大地，硝烟弥漫，战火一烧几十年。江柳市这边虽说稍微偏远，战火直接烧到这边的时间不长，但战乱时代做生意也不安宁，杨家的生活状况是每况愈下。 到解放初已经是一贫如洗，解放后一直落户在江柳市，老爸杨通才从小受到爷爷教诲，在知识教养、生存智慧上跟其他贫苦人不一样。包括杨光欣小时得到的教育也不同，智力开发、接触到教育与理念也不同。 江柳市这一系杨家从太爷爷到他老爸都是独子单传下来，到杨光欣才有兄弟俩，但太爷爷之上却跟另一系是直系血亲，关系一直保持不断，那一系在省会江城市，真正的大户人家。 八十年代之后，江城市杨家家道兴旺，成为明星企业家，随后，进入政坛，政路通达。 杨光欣在两岁时，差点过户到江城市的杨家，成为那边的养子。其实，建国之后两家的走动并不多，除了老一辈人还记得有本家同宗关系，年轻人相互都不认识。 半年前，与杨通才同辈的杨建国才四十八岁，提拔升迁为江城市副市长。杨光欣知道自家老爸因为看到杨建国出任江城市副市长、负责江城市市政建设工作，才起心让自己报考江柳市政府办副科级职位。                                                                                果然，在最后组织考察环节，老爸到省城跑一趟，也不知那位叔叔是不是招呼过，但自己力排众人，拿下职位。 然而，六天前江城五桥垮塌，作为江城市负责市政建设的副市长即使是出任不就，江城五桥工程上的一些环节都会有杨建国的签字。江南省出了这样大的事故，但凡牵扯到的人都会受到追责，政治生命自然终结。 自己在组织考核这一关卡如果真得到杨建国招呼助力，此时，江柳市将自己踢出市政府办，打发到高家岭镇来已经很仁慈了。 自己没不辞而别另谋高就，是不想老爸担心。当初老爸压着自己报考市政府办职位，就像自己留在江柳市，留在家里。大哥在捷克开店做生意，在那边落脚生根，爸妈很不满，自己总不能让他们再失望。 家里开一个小百货超市，经济上不愁，老爸才五十岁，完全可安逸地安排今后的生活。老爸还不知道自己被打发到双星县高家岭镇上班，他得知后会有什么想法？ 要不要给老爸打电话？ 第一卷 小镇也有前途 第6章 廖其文 生物钟并没有随处境的变化就乱了，临晨四点过，杨光欣准时醒来。外面还黑，不像在江城大学夜里都亮堂堂的，早起锻炼不受天光影响。摸黑下楼，木梯吱嘎吱嘎将景嫂吵醒，好在没有其他客人。开门出去，远近有一声声鸡鸣，身边影影绰绰的黑影。 沿着黑漆漆的小街往前跑，出小街后有一个活动广场，不大，绿化还不错，昨天就看好了的。杨光欣到了先活动开，才开始练拳。这拳路是祖传，但上辈的人都不迷只是杨光欣对运动有天赋，练到现在有十六年，功底极深。在江城大学四年，接触过不少民间高手，不过他一直都不显山露水。不说别人，大学同寝室的在一起四年，都不知他是练拳高手。 如今，人处在逆境，杨光欣更不想让自己颓废，坚持练拳就是一种态度。 回到招待所天已经微亮，擦了身上的汗，将衣服也洗好晾晒，杨光欣才下楼。见景嫂站在昏黑的屋内，招呼一声便出去。 镇政府的大门已经打开，往食堂走，见不少人看过来，神神色色的。经过一夜，政府这边估计都知道来了这么一个新人。杨光欣带着笑跟人招呼，彼此也不多说，吃过早餐，起身准备去办公楼。李东来和郭占江都没出现，只能去办公楼等李东来，听他安排今天的工作。 “你是杨光欣？”一个年轻人拦住去路，语气有些冷，稍带俯视之态，杨光欣很敏锐，感觉到隐隐敌意。 “是。我是杨光欣，前辈是……”杨光欣收敛得很好。 “我是王明华。”来人说。 “王秘书好。”杨光欣一下子记起面前这个人的身份，昨天，主席刘佳兵说过镇上主要领导成员，他一一记在心里。 王明华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知道自己，在镇上，秘书一职非常重要。很多具体的工作事务都统筹在秘书手中，也是最有表现能力与才华的位置，最容易得到提拔的岗位。杨光欣对他没任何威胁，但杨光欣昨天一来就跟郭占江、刘佳兵等人勾上，王明华自然会排斥他。 王明华点点头，转身往前走。见杨光欣跟上，才说，“镇长要见你。” 在高岭江镇只有一个镇长——廖其文，其他虽有三个副镇长，称呼时会有区别。比如郭镇长、占江镇长等，之间的区分不能有错。杨光欣在帖子上看过这些，但真实情况还得逐渐印证。 “辛苦王秘书了，谢谢。” 两人往外走到办公楼，到三楼往左，最后一间办公室就是镇长廖其文的。王明华进办公室前让杨光欣先等着，杨光欣便只能在门外等。 初来乍到，对高岭江镇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之前搜找帖子主要针对市政府办这样的环境，与如今在偏远乡镇有不大不小的区别。 站十来分钟，王明华终于出现，说，“杨光欣，进来吧。” 语气没有之前的冷厉，杨光欣进办公室，见一张新的办公桌后一个稍微秃顶、脸也稍显圆的中年男人，端坐着。办公桌上一份材料，廖其文的注意力放在材料上，并不在意杨光欣的到来。 办公室里的三个人都不出声，杨光欣是第一次进这里，但他没有东张西望，而是头微微低着视线落在办公桌中线，余光可察觉廖其文的动静又不直视。 过三四分钟，廖其文抬头，盯在杨光欣脸上，见他不显紧张，心里也在感叹。名校出来的，果然不同。不过，他昨天接触了郭占江等人，即使这个人是自己欣赏的，也只能静观其变。 “杨光欣，小杨到了。好，请坐。”廖其文站起来，脸上堆着笑，绕过崭新办公桌往沙发走去。 廖其文虽说“请坐”但丝毫没有在意杨光欣，自己坐下后，接过王明华的烟，点上，抽一口。见杨光欣并不坐而是站在沙发前恰当的位子，心里对杨光欣的感觉反而更糟。“小杨是应届毕业生？江城大学都是天之骄子，人才云集之地，小杨从江城大学到我们这小镇，委屈了吧。” “镇长，在江城大学几年确实学到不少知识，但实践中有没有能力还完全是两回事，从昨天开始我就开始新的学习，希望自己不让镇长和镇里其他前辈们失望。也希望今后镇长、王秘书多批评、指教……”不管如何，这个态度要有，杨光欣毫无障碍地说出来。 王明华不由地看杨光欣一眼，这个新人真不同凡响，老练着呢，简直跟在乡镇混好几年的人差不多，说话滴水不漏。这种人在镇上对王明华不是好事，不过，王明华也不担心，两人资历相差太大，构不成真正威胁。 “有这个态度很不错啊，”廖其文绽出一些笑意，“高岭江这地方偏远、条件落后，不过，以小杨的基础，三五年就跳到县里了。” “镇长，今后的事情可不敢瞎想，我会安心做好本职工作的，请镇长放心。” “好。”廖其文肯定了，“听说昨天郭镇长分派你到维稳组，按说有点大材小用，不过嘛，等一等，等小杨适应乡镇的工作了，有什么想法尽管跟我说。” “谢谢镇长。”杨光欣自然听出廖其文话语背后的另一种态度，但不管如何，对方是领导，自己都必须完全服从。 “工作上有什么困难，可直接找我也可找王秘书。相信以你的能力，不用多久就会放出异彩，我可是拭目以待啊。” “我会努力的，多谢镇长和王秘书。”杨光欣一脸笑容，一脸受教的样子。 廖其文挥手让杨光欣离开，王明华冷冷地看着走远的背影，估计杨光欣听不到这边说话，王明华说，“老板，这个家伙可笑得很，不知从哪里听到一些话，照着做以为自己很有分寸。” “才出校门，算不错了。”廖其文说。 “这个家伙去维稳，他们不是乱弹琴吗。” 廖其文笑笑。 经过楼梯口往右，第三间办公室是郭占江的，杨光欣不由地想，镇上是不是以楼梯为界限，分左右两阵地？ 第一卷 小镇也有前途 第7章 第一次都会很痛 到高岭江镇后，看到这里的偏远与落后，杨光欣并不觉得受挫有多严重。 可三天过去，确实感觉到那种痛！ 心底隐隐有打退堂鼓的念头，准备一走了之。好在每当这样的念头要清晰出现，杨光欣总用其他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他自己是明白的。 三天前，李东来交待杨光欣的工作，除了维稳组平常工作之外，他一个重要的工作就是盯紧肖文彤。怎么盯？具体来说就是要二十四小时掌握肖文彤的行踪，不让她脱离视线，偷跑到县里、市里省里甚至直接到京城去闹。 关于二胎指标相关政策，杨光欣也看到红头文件，他还特意复印一份放在身边，随时给肖文彤看。文件说的很清楚，政策划出的日期很明晰。关于二胎政策执行与之前计生工作的处罚，彼此之间不是对立的，而是确定了基层执行政策的准确时间。 具体到肖文彤这个案例，对她一家双开并罚款的处罚是照章执行的，她孩子出生也是合法的，没什么可讲。在高岭江镇她这种情况还有两例，其中一个是特困户，男人在外打工，攒积一点钱寄回家。但这一户为保住这一胎男孩，宁可将几年存积的钱都交了罚款，把孕妇藏起来直到生产。生产后，这孩子也是合法的。 相比肖文彤，那一家目前生活更困难，要靠镇上救助过日子。但救助是救助，政策的执行是政策执行。两码事。 单单高岭江镇这种较为特殊的例子不多，那是因为计生工作一直抓得紧，真要躲过镇上干部的监察，机会并不大。二胎政策之前，计生工作一直都是最大红线，乡镇干部和领导们谁敢碰？超出指标对干部处罚不说，他们饭碗和政治生命都难保住。 推而广之，肖文彤这种情况，双星县可能有十几例，江柳市可能有百多例，江南省就会有上千例了。这还不包括哪些给流产、结扎等措施的，有更多的例子都在乡镇干部做工作后阻止而没有生出来的“二胎”或“多胎”。 真要清算这事会引发成社会现象，无法避免造成大乱子。杨光欣和很多人都会理解这一点，知道政策的规定是合情合理的，执行政策也必须有一个准绳。但肖文彤却不肯接受，钻牛角尖，就抓住一点：孩子出生是合法的为什么孩子的父母是违法的。 这三天，杨光欣与肖文彤五次交锋。其中四次杨光欣将复印的政策文本给她看，跟她解释。但每一次肖文彤都是那句话：合法的孩子哪来违法的父母？认定乡镇的处罚是错误。 解释不通是必然的，肖文彤到乡镇来套说法不是一两天了，前后有两个月连幼小的孩子都丢在市里暂时不理会。这得下多大的决心才做到这一点？ 杨光欣确实不指望三言两语能够说服肖文彤，即使她胡搅蛮缠、狂轰滥炸，有时甚至尖酸刻薄、无理取闹等等各种表现，都能够理解。 肖文彤已经到魔怔的地步，或许，一开始她想这件事觉得时理所当然、很简单，跟乡镇说清楚之后，乡镇会收回之前对她和她老公的处罚，恢复她的工作。但实际上，肖文彤的处罚还有另一层意味，杨光欣也感觉到了。 双星县教体局纪检室的副主任实名举报在其中有很大威力，因为对于实名举报的案例，谁也不可能打马虎眼，更不敢蒙混糊弄。 听肖文彤的意思，双星县近两年就有工作人员生了二孩但没处理，或表面处理但没有开除公职而是调离原单位，淡化下去。不过，她也没明确指证出来，杨光欣不知是不是真有其事。但他明白，肖文彤被实名举报出来，谁也不敢运作，只能按政策框框来办事。 杨光欣能够做的只剩下一条，那就是不断地重复宣传政策，不管肖文彤有什么反应，言语上有什么不同，他都是一套言辞。哪怕从不同角度来诠释，万变不离其宗，天大地大政策最大。 政策红线谁也不能踏过，没有例外。 三天时间五次正面较劲，杨光欣深深地体会到乡镇基层工作的艰辛，那是一种痛彻入骨的体会啊。道理早给肖文彤说清楚了，但她执意自己的道理不肯放弃，几十遍同样的解释说出来，态度上还不能刺激到肖文彤，要让她感觉到镇上态度而自动放弃。 枯燥无味、烦乱、焦躁，不少负面情绪被刺激出来，但要压住、要忍耐。 除此之外，肖文彤一旦离开镇政府杨光欣就得注意，要掌握她的行踪。肖文彤已经多次放话要去县里、市里，甚至到省城或京城讨要说法。杨光欣的工作就是要阻止她到县里、市里去，将问题留在镇上，这没道理可讲，是他最主要的任务。 肖文彤目前暂时住在镇政府不远的中学宿舍，说宿舍真算不上，不过是教室之间的隔间。中学没有专一的宿舍楼，学校条件就那样，不少单身男女教师都是在街上租一间七八平的房，肖文彤是因为结婚，才得一间。双开后，学校通知肖文彤夫妻搬离学校，可她老公在接到双开通知就离家出走，肖文彤也回市里待产。 两月前肖文彤回镇上，还住在那间，学校也没催逼，学校和同事对肖文彤抱着同情的。 要掌握肖文彤的行踪还真不容易，主要是不方便。之前，这工作是李东来亲自负责，他在学校和街上都有熟人，让人帮着留意，也交代镇里干部帮忙留意，肖文彤要离开高岭江镇自然瞒不过李东来的眼线。 杨光欣初来乍到，没有任何熟人，之前李东来交代的那些人也不肯帮他。再说，监视一个女子这种事情，没有顶实地交情、面子，谁肯去做？ 甚至杨光欣自己都不好总出现在中学，更不好在肖文彤住舍周围打转。让肖文彤发现她被监控，肯定会刺激她，她的事情更难解决。 “二十四小时掌握肖文彤行踪”是李东来亲自交代的工作，必须做好，这比肖文彤到政府跟他吵闹更让杨光欣头痛啊。 想了不少的招，杨光欣都觉得不牢靠，只能在肖文彤住所周围不定点地出现、观察，好在高岭江镇交通不畅，往县里的班车每天一趟，杨光欣看着客运车出镇外，而肖文彤还在视野内，才放心。 第一卷 小镇也有前途 第8章 咆哮 对肖文彤二十四小时行踪了解的工作不过仅是杨光欣个人名下的任务，在维稳组还有其他很多工作，杨光欣也要参加。 确定肖文彤还在住所，杨光欣匆忙回食堂吃早点，一大碗面，三口五口吞进肚。抹了嘴巴往外走，今天要下村，十几里路的一个村子，鹰岩寨。这个村子不仅远还孤悬在半山崖坡上，出入一条路。 去年，镇里提议将整个鹰岩寨异地搬迁到高岭江镇这边来安置，如此，可将这个村的脱贫工作彻底解决。这两年，国家有这方面的政策，只要搬迁项目报批，有专项资金下来，不需要县里资金更不要镇上出资，对镇上还有可看得见的业绩。 对这样的工作镇上也乐意去做，但鹰岩寨的二十几户人家却无法统一，做了几次工作，才有十一家肯搬迁，其他的人家都不肯动。 今天得再次去做工作，入夏之后，第一期关于偏远村子搬迁工作立项会结束。王统书记在县里拍过胸脯，回来自然会给镇里干部下任务、分指标，维稳组也分到几户，要进村反复做工作，直到农户签了协议。 见李东来在球场上站着，几个人围站周围，杨光欣大步流星走过去。维稳组除了李东来，晨旭、石孝、秋玲、王茂都到了，就差黄琳。石孝丢一支烟给杨光欣，杨光欣接住，笑着说，“多谢，还不会呢。” 之前练拳、爱运动，对抽烟有些排斥，但乡镇工作却不同，下村跟村干、农户打交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喝酒、抽烟是最基本的姿态，到村里后，散装酒、老草烟都得来，大喇叭筒卷好非常冲的老草烟，能够将初学吸烟这直接醉去。如果在办公室抽老草烟，会将其他不抽烟的人熏得半死。这一点都不夸张。 杨光欣对喝酒不担心，有这么好的体质作为底子，即使初历酒场也能够拼过其他人。但抽烟还有些排斥，接过石孝丢来的烟，笑说一句。 “不抽烟下村你怎么搞？”石孝说着将打火机也丢过来，杨光欣只能接住，点了烟。吸一口，没吞进咽喉，直接吐出来。 其他人见了也不说他，石孝吐出一连串烟圈，一个套一个，很有点观赏性。杨光欣见过别人显摆这样的技巧，石孝这烟圈吐得也算有点水准，说，“石哥很有才哦。” “有个屁才。”秋玲耐不得别人抽烟但在乡镇工作却无法避免，“小杨，你千万不要跟他们学这坏习气，身体熏坏了，没什么好处。” “烟是和气草，就是友谊液。一个男人不喝酒不抽烟还算男人吗？”石孝跟秋玲在抽烟的问题上对阵多了，自然不在意。 “小杨。”李东来突然说，随即往中学那边扫一眼，杨光欣就明白他的意思，说，“李科，你放心。” 这个事情没点破，但维稳组都明白两人在说什么，秋玲感叹一声，“也怪可怜的，难啊。” “如今有什么事不难？我说，他们当初就不应该那样选择。既然选了，后悔有用吗。”石孝也是当初办这个案子的人之一，感观自然不一样。 黄琳匆忙到来，李东来说，“走了，再迟回来天就黑了。” 杨光欣多少有点兴奋，就像吃饭有一盘新鲜菜式，三天来一直应对肖文彤虽说熬过第一关，也想参与其他工作，换一个思路。 出镇上有一段是村级路，盘在山脚，走两三里遇到一山沟、溪流，河床不宽，二十来米。水流时隐时现，这种山溪水量自然小，但满河床的鹅卵石光洁如新洗，形状也非常好。杨光欣想，今后晨练完全可到这边来，比在小广场和中学都要好。 捡起几块手掌大小、椭圆的鹅卵石，非常光洁，造型好看。看来这溪流的上游还比较长，鹅卵石一路冲刷下来才会有这样造型。 其他人见多了，对溪流和鹅卵石没什么稀奇。“走吧。给你讲几个段子。”石孝拍拍杨光欣说。 这时候，杨光欣的手机响起来，拿出看见是一个陌生的来电，接听，说“哪位啊。”不料传来对方咆哮声。 “杨光欣你是怎么工作的？分不清工作的轻重就该问问，出大事了，还不快点补救。你想把天捅出一个窟窿，全政府的人都跟你倒霉吗！” 已经听出是秘书王明华的声音，但杨光欣不知闹的是哪一出。手机声音不小，石孝就在他身边，担心杨光欣受不了回骂，一只手落在他肩上。 “问问发生什么事情。”石孝轻声说。 “王秘书，我在下村的路上，请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杨光欣也是一肚子气，不过，面对领导，什么气都得忍住，这是在行政口最主要的一条规则。 没有唾面自干的心态，在行政口就很难有发展。杨光欣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王明华会如此不客气。 “你自己回来擦屁股，别让大家都跟着受罪。立刻，马上。”王明华也不说什么事，将通话挂了。 李东来也听到一些，走过来，沉着脸说，“小杨，你尽快返回。我给郭镇电话，问问什么事。” “李科，估计是肖文彤的事情。”杨光欣排除其他可能，唯有这个女人才会闹出大动静。吵闹？跳楼？自杀？还是离开镇上去上访？ “还不快走。”李东来说。 杨光欣还没回到镇上，接到李东来的电话，事情真的是关于肖文彤的。肖文彤在半小时前也就是杨光欣出发不久，搭乘一娶亲的车离开镇上，具体往哪里走不得而知。 如果，肖文彤真的去市里或省里闹，即使高岭江镇并没有任何工作上的错失，但县里、市里和镇上都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十天之前，肖文彤纵然闹痴大家也不太在意，因为知道高岭江镇只要不对她做什么激烈行为，上面也理解。可十天前江城五桥垮塌，江南省势必发生官场地震，如今，中纪委的大佬肯定到了江城市。江南省上下领导谁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这样的前提下，对有上访意图的人，各地都会密切注意、时刻掌握行踪。郭占江交待过，要自己二十四小时掌握肖文彤的行踪，根源也在这里。 第一卷 小镇也有前途 第9章 追车 江南省上下都处在关键时刻，谁如果在这时候再弄出点动静，上面不会细究原因一律封杀、追究直接责任人。高岭江镇、双星先和江柳市都承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关键时刻惹乱子，必然会有人担责任的。即便肖文彤是落在杨光欣身上的任务，王明华得知肖文彤乘车离开镇上，也是心慌意乱。明知杨光欣是郭占江的人，第一责任是李东来、郭占江和王统几个，至于杨光欣他都忽略不计了。一个新到来的办事员算什么东西，背一个处理也就那样，杨光欣这种被从市政府办踢下来的，还想要什么前途？ 挂了电话，王明华随即拨打廖其文，汇报这件事。也不知廖其文身边有谁，对王明华打来的电话反应不激烈。王明华没多说，郁闷不已，原想到镇上去等着杨光欣随即想真正担心也该郭占江他们担心，便折回办公室。 进镇上，接到郭占江的电话，杨光欣说，“郭镇，我已经回到街上，您有什么吩咐我立即去办。” “不废话了，小杨。事情的严重性想必你也知道，我不多说。肖文彤的去向必须掌握，万一她真到县里、市里去闹，必须在路上拦住她，将她劝回镇上。” “好的，我尽力做好。” “不是尽力，而是必须做到，没有第二条路。”郭占江语气一下子严厉起来。 “郭镇，我明白。” “记住，这时候不是心软的时候，女人的眼泪更不能相信。”郭占江担心杨光欣被肖文彤在悲情的攻势下退缩，“切记注意尺度，我也会到市里去跟你汇合。” “郭镇你放心。”杨光欣自然明白肖文彤离开镇上引起鸡飞狗跳背后的原因。 “小杨，你听着。先核实肖文彤是不是真离开镇上，这是一；第二，她真搭车走了，你立即到派出所跟所里的田所说明情况，他们有摩托车，说不定能够追上。第三，如果没追上，到县里你让跟去的警察去车站堵人，你立即到县政府那边找，最好不离开县里，要不然就麻烦大了。” 杨光欣拿着手机在听，一边放开双腿跑，先冲进中学，到肖文彤住所。见住所已经没人，到校门口问肖文彤多久前离开的，守门老头说不清楚，也不知肖文彤是不是出去。追到镇上，问了几个人，其中就有郭占江叮嘱过帮忙看肖文彤的，得知肖文彤确实上了车。之后的情况就不知了，那车离开不到半小时。 确知肖文彤离开镇上，给郭占江电话告知，郭占江已经先跟派出所沟通好。杨光欣跑进派出所时，见小院子停着一摩托车，一个身着警服的戴上头盔，坐在车上。 “政府的小杨吧。” “我是杨光欣。”杨光欣跑了十几分钟，气息有些不匀，主要是放开速度跑，要不是平时坚持锻炼，都不可能坚持跑下来。 “坐好。”警员不废话，摩托车立即冲出大门，沿途追去。车速控制在平均六十码，比中巴车的速度要快得多。稍微平直的路，速度就在一百以上。杨光欣不担心摩托车会有什么事，如果是他开摩托车，速度可能还会更快。 警员的车技很不错，只是，高岭江镇往县城的路弯道接弯道，视野太窄，几乎没有超过五十米的直道。乡级路也窄，虽然已经硬化，车速还必须控制。 离开镇上不到二十里就是“山”字形沟壑，如果在半空架上横桥，两分钟就可越过两大深深峡谷到对面山去。当然，实际上不可能，这种高架桥造价高，高岭江镇又没有任何资源，虽有不少人幻想过这样的桥架起来。实际情况是，公路从这边下山，垂直高度在七八百米到山谷底，过溪流后盘山上去大约有九百米的山，翻过后紧随下山五六百米又一道溪流后上山到山顶。 这段路，拉直距离不到两千米，但公路却将近八公里。如果走山道上下，与车辆同时出发，到对面山峰的时间相差不大。 五天前，杨光欣第一次到这里就感叹过，高岭江镇即使有不少资源，也不可能有什么发展。这样的山道已经是一封锁沟，将高岭江镇和外界分割开来。 高岭江镇偏远、落后，甚至之前双星先进行撤并乡镇都没法将高岭江镇撤并掉。 两人到第一道下山路，开车的警员王胆弄开头盔说，“老弟，你留意对面山路有没有车，看好了。我可不敢丝毫分心。”摩托车载人赶路，危险性大多了，要不是情况紧急，王胆也不想这样子。不过，在高岭江镇办事，摩托车进出是最便利的工具。 “王哥，你安心骑车。辛苦老哥了，多谢啊。” “不说这些，都是在办事。” 一路下到谷底都没见对面山有车，上山的路虽弯曲，王胆还是将车速又提高一些。等到山顶往对面山观望，果然见到有一中巴车，车顶放有大红的棉被。不过，肖文彤在不在车里、中巴车是往县城走还是到山顶后另改走省道往另一个镇走，都没有信息。 上完对面山后，往前走三公里跟省道汇合，省道穿过双星先城。省道另一走向穿过双星县三个镇，迎亲的车往这三个镇的可能性更大。肖文彤如果真在迎亲车上，到省道她会下车，拦过往的客运车进县城，走县城也就五公里样子。 看着迎亲车在对面山行走，离爬完山道只有两三百米，王胆说，“老弟，情况复杂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杨光欣也明白，不管迎亲车是不是往县城走，肖文彤的踪迹都难以掌握，只能尽力而为。 王胆保持着车速，目前最好的结果是等他们的车到对面山顶时，肖文彤从迎亲车下来在省道等客运车却没遇上。不过，这个可能性太小，下山、上山有四公里样子，关键是弯道多车速提不起来，没意外也得十几分钟后才到省道。 杨光欣一边将情况跟郭占江通气，下山后信号并不好，也不知郭占江听到多少。等他们到省道时，果然没有肖文彤影子。 第一卷 小镇也有前途 第10章：追上肖文彤 “如果迎亲车没去县城，她应该才离开。我们冲过来没用多少时间。”王胆说。戴了头盔，跟杨光欣说话并不顺畅，不过，到省道后路况更好，这边山势平坦，手机信号好，杨光欣立即将情况跟郭占江沟通。 往县城追，双星县城处在建设提升期，显得乱，泥尘大。王胆熟悉县城，抄小道进城，他身穿警服，即使摩托车在弄子里钻，也没人说。 到一主街岔口，王胆在街边停下，说，“老弟，老县政府熟悉吧？” 双星县之前仅仅路过，杨光欣真不熟悉，说，“我边走边问，没事。”王胆也明白，他是警员，过来配合杨光欣拦人可以，但不能直接到县政府去。车站反而可以，之前，镇里也是这样做的，其中有一套名堂。 “那行，随时保持电话联系。”王胆觉得杨光欣办事还爽利，性格也好，跟那种才走出学校大门的大学生完全不同。 按照王胆说的路径往前跑，三条路口，不到两千米距离对杨光欣说来不算什么事，不过，为了赶时间，他拦下出租车。一路观察两边街道，此时，离中午还有一会，街上的人并不多。到县政府院子停下，有十几台车停在院子。 办公楼是十几石级上的一幢四层楼，楼顶似乎是后来加层的。冲上石级，先找人，一个三米六宽楼梯正对进楼口，转折往楼上走。楼梯同两端办公室走廊相接，杨光欣站在走廊可看通两端，一直到四楼都没见到肖文彤的身影。 杨光欣心里有点急了。 再往几个办公室看，他也不熟悉，问知政府办在二楼，忙到二楼去看。政府办还有人，见他进来，说，“有什么事吗？”里面的人一个女干部笑着走过来，杨光欣见了，忙说，“没事没事，谢谢。” 肖文彤是不是到县里来闹还不确定，他真不敢莽撞问政府办的人，传开了负面影响不小。既然政府办不见肖文彤，得去信访办甚至县里领导办公室看看，想必，县里对肖文彤的情况也有所了解，杨光欣说，“我是高岭江镇的办事员，请问信访办在几楼？” 信访办在一楼，但不是在县政府大楼主楼，而是在一楼左走拐到另一楼。弄清楚后，杨光欣不急着去信访办，而是往楼上去看县长、副县长等一些领导的办公室。在这里，不能像外面那样跑，快步地走，也不需多少时间。 在三楼、四楼看到领导们的办公室都关门，他不敢凑近前听动静，最多从门前经过听一下办公室里有没有女高音的吵闹声。对肖文彤那绝妙的音质早有领略，只要稍有一点点她的声音就能够判断出来。 走一圈，没有迹象，杨光欣也不急着给郭占江和王胆通电话，下楼往信访办走。也不知怎么回事，将信访办安置在这么个角角里，找都难找到。或许故意这样，让人难找到，有人在信访办闹起来，政府大楼相关的人就容易察觉先有准备吧。 信访办有三个人，两男一女，两年轻一老年。老年的坐在办公桌后，开着电脑，见有人进来，忙点了鼠标，杨光欣估计他之前在玩小游戏。年轻的男女拿着手机，一个烤火桌，开着火，两人都看手机。 见杨光欣进门一齐把手机收回衣袋子，藏好，女子站起来，说，“有事吗。” “我是高岭江镇的办事员，杨光欣”杨光欣直言不讳，信访这边对肖文彤有底子。 “怎么回事？”那老者走过来，“先说清楚情况，高岭江镇上访的不多……” “我们中学那个叫肖文彤的，上午九点搭一迎亲车离开镇上，我们得知消息赶过来，暂时没找到。” “确定她是到县里还是市里吗？”老者显得沉稳，办公室里另一个男的也站起来。 “还不能确定，不过，这段时间是特殊时期，谁知她怎么想？接连好些天在镇上闹，近三天是我接待的，说过要到市里省里去。” “到省里去？必须高度重视，你留一个电话，我跟省里联系，我们随时保持联络。” “谢谢。她如果经过县城，最多比我们快二十分钟。”杨光欣将时间稍放长一点点。 “车站去找了吗？” “有人过去了，我们分头行事。” “这样吧，县里这边我们可以做工作，只要见到，尽量留住她，你们立即赶过来带回去，不会有太大影响。关键是市里和省里，省里我要人到汽车站和火车站看着，不一定碰得到。下午还没找到人，你们立即往省里去吧。” “好，我听领导的。多谢了。”杨光欣将自己的电话写下来，转身回政府大楼，上上下下又看一圈，没有肖文彤的踪影。这时候，县政府各办公室也快要下班了，这几天因为省里出事，都担心有记者、上级纪委的人明察暗访，不敢提前离开。 县政府大楼有信访办的人帮忙留意，杨光欣到县政府大门外马路对面，免得让人注意。同时，在大门外如果见到肖文彤出现，可拦在大门外做说服工作。 等到十二点半，跟王胆也通过消息，彼此都没收获。肖文彤会不会直接找车往市里走，没在车站搭车，无法得知。从种种迹象上看，肖文彤并不是很有经验的那种老司机，反追踪能力不会这样夸张吧。 已经到中餐时间，杨光欣却没有丝毫心思，郭占江给自己的要求是一定要找到肖文彤为止。到下午两点在县里没有她的踪迹，必须追到市里去找。肖文彤在市里的家的地址，杨光欣早知道了，找她家并不难。 密切注意街两边的行人之外，对但凡进县政府大门的出租车，也会看一眼。看不清楚里面的人时，他回到大门对面瞭望，确定不是肖文彤坐车进县政府。正在来回走动，电话响了，见是王胆打来的，忙接听，“王哥……” “快过来，我看到她在吃饭。估计吃饭后会进车站的。” “好，我立即过来。”杨光欣扯脚就跑，随即想到拦出租更快，便拦在一车赶往汽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