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多情御皇无情后 陛下,请守夫道!(深思鱼) 楔子 幕起不见风云涌 昏黄的烛光将殿堂照得个光亮,这其实是一间书房。 偌大的房内,一男子正埋首于公案,一贴身太监伴在身旁。 除去偶有的纸页翻动声,尽是一片寂然,怕是落针可闻,很难让人想象这就是皇帝办公的御书房。 倏地,一声童稚的嗓音划破这份窒人的静。 “父皇!”一个小小的身影蹦蹦跳跳朝桌案边而去。 男子握笔的手一定,旋即放下紫毫笔,敞开双臂抱起已到怀中的小人儿。 “睿儿,夜深了还不就寝?”言语间有着关切与责备,但一贯冷漠的俊脸总算因儿子而有了些许温暖。 仿如他的缩影的小人儿用一双比星子更加晶亮的大眼直瞅着他,“那父皇呢?” 男子泛开浅浅的笑意,抚上儿子的头,“你跟父皇怎能相较而论,嗯?父皇是大人,而睿儿是小孩子呀,不睡的话会长不高喔。” “父皇,我要和你一起就寝!这些你就别管了。”小手指着搁在桌上的奏章。 男子俊眉一挑,狐疑地梭巡那张笑得灿烂无害的童颜上。 小家伙在心中大叫一声无妙。他父皇是何等精明,否则岂能成为一统神州九国十六夷的贤君为百姓所津津乐淡? “父皇!”他有些委屈地噘起红润的小嘴。 “好吧。”男子笑点着那能挂上一斤猪肉的小嘴,儿子在打些什么主意,他太清楚,也着实感动。 “皇儿谢过父皇!”小家伙高兴地拍手掌。“父皇是世上最伟大的人,皇儿最喜欢你了!”嘴甜总是好事,这一点他可是坚信不移的。 男子摇着头抱起这讨人喜欢的小皇子拔步走开,没料这小家伙却叫住了他。 “父皇,停下来啦。” “嗯?” “皇儿要自己走。”说话的同时,他已挣扭要着地。 男子顺从地放下他,改牵着他胖乎乎的小手,父子俩一同走出御书房。而伴随左右的李公公则淡笑不语。 这几乎是每晚必上演的戏码,这是小家伙的贴心,为了不让父亲成天熬夜的小计。 遥望天上高挂的银月,男子紧抿的唇间溢出无声的叹息。 小家伙听到了,方才一直贼笑的小脸马上黯淡了下来,小小的手更加用力地揪住父亲的大掌。努力地转着脑袋瓜子想逗父皇开心。 “父皇,你记得我几岁吗?” 怎会不知?小家伙出世当天就是她离开的日子,那种椎心之痛至今仍是那么的刻骨铭心。 “父皇!”不好,他是不是让父皇更不开心了。 “当然记得。”男子柔和的勾唇一笑,晓得小家伙的用意。他只能说,对一个快七岁的孩子来说,睿儿做得太多太好!早熟、聪颖、懂事、贴心…… “睿儿七岁的生辰快到了吧?”睿儿至今已有六年十一个月又二十五日大了。 “哇,父皇好棒!答对了耶!告诉你喔,睿儿有赏!”每天的“爱之吻”升至两个。闪亮洁白的小齿整齐地排在一起,将他可爱的笑容托得更加灿烂炫人。 “喔?”他总有着一大堆鬼主意。 “现在不给你。” 男子倒也急着揭开答案,并不加以追问。 值夜的宫女与太监再一次目睹这个真命天子不为人知的痛苦神情。 昂然傲于东方的龙圣皇朝,有一个深为百姓爱戴,津津乐道的君王,他亦是有史以来最富传奇色彩的君王之一。不论是他一统神州九国的丰功伟绩,抑或是他的一段情事,总是叫百姓百谈不厌。 他,就是人称“御皇”的当今霸主龙君御。 只是谈到他,百姓们莫不竖起大拇指啧啧称道,末了还不住惋惜地叹息,怨怪皇后不惜福。 刺杀闻名天下的御皇? 多大的罪名! 天下人皆知,御皇本无情,只系天下民。直到邂逅闻名于天下的三绝色才女之首的琅依公主。 百般娇宠呵疼自是不在话下,万缕柔情更是只为伊人。 对于琅依公主的无情刺杀,御皇痛心疾首之时,却不忍应天下人之怒杀她,而在她产下小皇子后,让她回故国,那个本是御皇囊中之物的神州诸国之一的“昆崟国”。皇后离开后,御皇仍未再立后,连个妃子也不纳。 御皇用情之深之挚,不禁让天下人称颂,却也教人怨起皇后的狠心。 说书的倒是讲得口沫横飞,以假乱真,叫这底下的人听得如痴如醉,惟有一白衣女子敛眼走出酒楼。 覆住大半部容颜的白纱,只有一双盈盈若水的水眸斥着悲哀与懊悔露出白纱外。她就是说书口中的狠心皇后——琅依公主。 “老板,这御皇像要怎么卖?” “御皇像嘛,这个要贵一点,你知道御皇……” 御皇!琅依身影一定,朝身侧的摊贩走去。 小贩见又有生意上门,马上又热情招呼。 “姑娘,买樽御皇像回去膜拜吧!现上不买的话,晚些可是买不着了。” “膜拜?”看来他在百姓心中已成了至高无上的天神了。 “是啊,没有御皇的话,咱百姓哪过得上这般安定的日子呢?” 琅依伸出纤白葱指抚上那个泥塑小人像,难言的情绪在心里爆开。 “我买了。”半晌,她总算回过神来,抱着半大不小的御皇像付钱离去。 “众卿家,朕已仔细阅过尔等的奏折,对于平川的洪流泛害,朕决定由赵子东赵卿家负责赈灾事宜,不知众位卿家可有异议?”位于龙椅上的龙君御利眼一一扫过朝上百官,那张透视着冷峻的俊颜上有着令人不可抗拒的威严。 “臣等无异。”洪亮整齐的声量在金銮殿上响起回荡。 微一额首,目光扫向礼部尚书赵子东,“赵卿家,朕命你三日后启程。” “臣遵旨!” “至于纹河筑堤一事亦是刻不容缓,就由张卿家全权负责。” 被钦点到名的尚书张卫天马上恭敬地上前,“臣必当不辱圣命!” “皇上,那……徕洲刺史被杀之事?” “就由牟中牟卿家着手查办即可。” 待冗长的早朝退后,惟有泓远侯穆浩亓与太政卿程信尾随于龙君御之后,直至御书房。 看着变得比以前更冰更冷、毫无情绪起伏的龙君御,身为至交好友,又为结拜兄弟的他们心里有说不出的担忧,有时他们甚至觉得站在眼前的龙君御是个活死人,但实则相去不远不是吗?他早已是个心死之人。 “怀哥,立后吧。”穆浩亓终于憋不住劝道。因龙君御字慕怀,所以他和程信一直以怀哥称呼这位皇义兄。 龙君御转身,用一种令人不懂的高深表情望着这个亦臣变友的穆浩亓。 穆浩亓心惊地抬眼,与之对视。 “为什么?”平静的声调甚至让人觉得悠远不可触及。 “你不能为了那个女人糟蹋自己,做兄弟的我可看不过去,忘了她吧。”穆浩亓恨那个女人,是她让怀哥变得像行尸走肉,痛苦不堪的。 龙君御俊脸微微抽搐,很明显他不想谈及这个话题,非常不喜欢! “亓,你疯啦?”程信眨眼示意,希望制止穆浩亓别再触龙须了。 这小子一定是疯了,他难道没看到怀哥痛苦的隐忍着心痛吗? “不,我一定要说!信,我们不能再装作一切都不知道地自欺欺人。怀哥,那个女人哪一点值得你这么爱她?她只是一个卑鄙又狠毒的蛇蝎美人,你……怀哥?” “不要再说了!”龙君御不快地背过身子,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穆浩亓擦掉嘴边的血丝,愤步又走到龙君御的面前,程信想拉也拉不住,这头冲动的牛! “怀哥,你打我没关系,但我还是要说!” “出去!”龙君御沉声警告。 “怀……”程信使出吃奶的力拉离这个不知死活的兄弟,用力地捂住他的嘴,“怀哥,我们改天再来叙旧,我们先行告退了。”程信赔着笑脸说完,硬是将穆浩亓拖出去。 “信,你这是干什么?”被拖出御书房的穆浩亓老大不爽地问。 “你非要把怀哥的伤疤撕得血淋淋吗?”这条死牛,还敢问得这么理直气壮?真气死他程信了。 “我只是实话实……” “实你个大头鬼?走啦!”程信受不了地大吼。 “你这么大声干嘛?比大小声我可不输你!” “真是头蠢得无可救药的猪!” “父皇,你快来睡睡嘛。”小小的身子已然裹裹在被窝中,龙郅睿催促着仍在看书的龙君御。 其实,他这皇太子当然有自己的“文憬宫”,但他几乎每晚都抱着枕头来到父皇的“瑾乾宫”,与父皇一起就寝。 御皇龙君御无奈地放下手中的书卷,方一躺上龙榻,那不安分的小皇子马上重重在他脸上亲了两下。 龙君御轻夹儿子直挺的鼻梁,“小孩子不可以这么晚睡,你又不听父皇的话了?” 只有在这个小皇子面前 ,他才会有人性化的表情,有情绪的波动。 龙郅睿俏皮地吐吐舌,晶灿的光芒在他那双大眼里流转。“因为我今天还没有‘送礼’给父皇呀。”俨然小大人的口吻。 礼,自然是他真挚的“爱之吻”啰。呵!想来他肯定是个伟大的儿子,小家伙在心里为自己鼓掌。 “以后不许再犯。” “儿臣领旨。” 龙君御嘴边荡开笑意,这个小家伙就爱学乖卖乖。 “怎么啦?”这小家伙不是最爱枕着他的臂睡。这会儿却乖乖枕回龙枕? 小家伙乌溜溜的眼珠飞快转了转,“玉嬷嬷说这样手会酸酸的。”紧皱的小眉峰道了他的担忧。 “没关系,快躺上,父皇的手不会酸。”龙君御扯唇一笑,轻易地将儿子小小的身躯抱躺在他有力的臂弯上。 “真的吗?”小郅睿怀里抱着软绵绵的小枕,仍不甚担忧地问。 龙君御含笑地点头,只是这一次却不若刚才,根本只是毫无温度可言的肢体动作。这一次,更多了些许苦涩。 不是不酸,而是早已习惯。在小家伙之前,这里曾经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思及此,想到“她”的无心与无情,他的心登时寒冻无比。 怀中的小家伙似乎感觉到什么,却又不尽明白。小手依在父亲宽广的胸膛上,以纯属孩童的天真口吻问道:“父皇,睿儿有娘亲吗?” 龙君御心神一震,随即恢复过来,柔柔地弯开笑弧,并不想让小家伙失望,即使那会狠狠地将他的心撕开。 “睿儿当然有娘亲,难不成睿儿会自个儿从石头里蹦出来吗?” “父皇,那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看过娘亲?”小郅睿无辜的稚语正正地冲撞着龙君御的心。 “因为睿儿的娘亲回家去了。”漆黑如子墨的瞳眸变得悠离、伤感。 小郅睿眨着酷似父亲的眼望着父亲,清灵澈亮的眼闪着问号。“家?这里不是娘亲的家吗?” 幽深的眸倏然淡下,眼底久久不去的受伤再度被唤醒。 “她从没有把这当家。”落寥的声调让小家伙将到自个儿嗓子眼的疑问给吞了回去。 “父皇,我……” “嘘!”龙君御抬起食指比了个噤声手势,“乖,快睡。” “喔。”小郅睿乖乖地闭上眼。 替儿子拉好被,龙君御脸上那点淡淡的笑顿时无踪。 如此地冷寂,这就是他的“瑾乾宫”,没有宫人,没有一切,就只有他怀中的小人儿,他的生活只是那样令人发窒的灰色。 正文 第二章  一扇屏风咫尺望 看着刚从田里摘下的蔬菜,她笑了,笑得那样的满足。 如此地清淡幽宁,如同她所渴望的。一个偏远的小山村,一栋小屋,一块田地,一切自力更生,多么的惬意美妙!只可惜,她是个不完整的人,她的心缺了一角,带着小小的遗憾遗落在某个角落上。 再度回首,那个高大的身影重叠在那尊小小的泥塑像上,于是她献出自己最美的笑容。 龙郅睿眨着好奇的大眼俯视着楼下熙来攘往、人声鼎沸的大街。 第一次出宫,他可好奇极了。今天是他的诞辰呢,因此父皇才答应陪他出来走走。 倚着酒楼的凭栏,他整个身子几乎都要栽下去了。 “睿儿。”平淡的语调低沉动听。 “父……父亲。”还好他这小脑袋瓜子转得快,及时改了口。 听到父皇的叫唤,他马上兴奋地朝桌席边的父亲奔去。 “爹,这外头好好玩呀!往后,我还要出来,可以吗?” “行。不过得在随扈陪同下才行。”龙君御并不想让儿子失望,且得让他见见世面,了解黎民百姓的生活,以便他日后继承皇位才能懂得民间疾苦,他亦走得安心。 “怀哥,这事你就交给我吧。”穆浩亓爽快地自荐。 龙君御笑睨着这个冲动如牛的俊美男子,“只怕到时有架可打,你就将睿儿落在一边了。” “怀哥,你别把我看扁了,我才不会。”穆浩亓不服气地大喊。 程信以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兄弟,那副表情就像在说:你当我第一天认识你? “亓叔叔最讨厌了,每次说话都这么大声。”龙郅睿非常不客气地教训起穆浩亓。 “我……”哪有呀。穆浩亓像只斗败的公鸡丧气地垂下了头。 “睿儿。”龙君御不赞同地拧眉。 龙郅睿淘气地吐舌,蹦跳地窜到父亲腿上。“下不为例嘛,爹。” 看到这一张可爱的笑脸,任神仙也发不了脾气。龙君御含笑地夹起饭菜往小郅睿嘴里送,而这个可爱的小皇子则讨好地乖乖照办。 “哇!爹,这些东西好好吃喔!” “那就多吃点。” 须臾,龙郅睿玩心又起,马上又蹦出父皇的怀抱,搭上凭栏上观看这人来人往。 恰巧,又到了说书的时间。 倏地,龙君御脸色微变,连穆浩亓和程信的脸色也不甚自然起来。 “怀哥,让我去把那个老头的狗嘴给缝起来。”穆浩亓凶神恶煞地大吼。 不要命的老头,竟然把怀哥最不愿面对的事这么明目张胆地当成料儿说出来。 “亓,冷静点。”程信安抚着穆浩亓,这头牛!都引起别人的侧目了,也不怕泄了身份。 琅依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个坐在窗边品茗的人——龙君御。 他变了!那双眼睛竟是如此空洞无神。 还有他想抹也抹不去的痛苦。琅依无法形容自己心中那份疼痛,她更不知他是忍着多大的伤痛才能佯装无事来听他们的故事。 “睿儿。”龙君御完全没有发察站在屏风后的琅依,事实上,而今的一切,能让他有所在意的很少。 龙郅睿高兴地笑开了颜,连忙奔向父亲。 孩子! 那是她的孩子!琅依瞠大着眼望着那个长得异常俊俏可爱的小人儿。 一股酸涩在那双盈盈若水的美眸爆开,迅速地蒙上一层热气,千百种难言的情绪盈满她胸间:她感动、高兴、愧疚、惋惜…… “肚子饿不饿?”龙君御轻易地抱着儿子,微微地朝他笑,眼底总算有了些许暖意。 “不饿。”龙郅睿可爱地小嘴微翘。 龙君御宠溺地抚着他小小的头颅,朝儿子鼓励道:“再多吃些。” “不吃可不可以,爹?”大眼闪着商量的讨好。 “行。亓,带睿儿到街上走走。”龙君御朝他闪了个眼神。 这下神经再大条的穆浩亓也明了,抱起小郅睿就两脚一蹬,从凭栏安然落到街上。 此刻,他也不理得楼阁上下其他人的注目了,他明白怀哥不希望太子知道自己的母亲曾经刺杀他最尊敬的父皇。 程信心中悄然叹息,这就是身为一统天下的御皇一生最大的悲哀。 利眸再度瞟向屏风后一个白色身影。 琅依无措地转身。 被发现了吗? 程信还是那么心思细密呀,那个高深莫测的表情令她心惊,慌张地急急跑开。 于是,她只顾拼命地跑,毫无目的地跑! “怀哥……” 龙君御抬手示意他无须多言,眼光仍是定定地注视着眼前平静无波的湖面。 程信深深地望着他,最后终于悄然无言地伫立在一旁。 位倾天下的帝王又怎样?无情的情伤依旧能将他凌迟至死,并且至死方休! 寒水依痕,春意渐回,沙际烟阔。溪梅晴照生香,冷蕊数枝争发。天涯旧恨,试看几许销魂?长亭门外山重叠。不尽眼中青,是愁来时节。 情切,画楼深闭,想见东风,暗消肌雪。孤负枕前云雨,尊前花月。心期切处,更有多少凄凉?殷勤留在归时说。到得再相逢,恰经年离别。 只是,他真的希望再见到她吗? 俯视一湖烟波,龙君御眼底益加伤痛弥漫。 眼前似乎又闪过一个曼妙纤细的身影,就坐在对面长亭中抚琴吟唱着。 “信,你告诉朕,朕是不是真的很痴傻?”龙君御看着景色依旧的“潇潇湖”,一如湖中的水般平静地问。 程信抬眼望着那个孤独极的背影,坦诚地说道:“怀哥,痴情并没有错。” 转过身,龙君御扯着与满是伤痛的眸不符的笑意,“说得好。痴情并没有错!” “怀哥,其……” “人生自古有情痴,任凭是朕也只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啊!”语落,他再度笑开,只是他眼中可曾有一丝笑意? 程信略是不安望着这个贵为天子的义兄,正要启口劝慰,不料教那个形色匆匆的人来给打断了。 “怀哥,睿儿……睿儿……”穆浩亓气喘得连话也说不好。 “睿儿呢?”龙君御的眼神倏然转冷。 穆浩亓羞愧地低垂下头,一五一十地道出事情原委。 “什么,你跟人打架?”这下连向来斯文有礼的程信也不禁扯喉大吼。 “我也……我也是被逼急才出手的,你不知道那个娘们……” “够了!”龙君御不快地斥止穆浩亓的开脱之词。 穆浩亓马上噤声不敢再狡辩,他很明白这世上惟一能让怀哥大笑大怒的,只有小郅睿了,只有他才是怀哥活下去的动力。 “怀哥,对不起!”他马上乖乖道歉。 正文 第三章  纵使相逢不相识 “阿姨,你为什么要蒙着这个?” 一直失神的琅依被忽然介入脑耳中的童音唤回,她缓缓地抬眸。 天!这世上竟有如此巧的事! 她仿若遭雷击般呆愣无言。 他是什么时候跟着她走到这里的? 得不到回答的龙郅睿不高兴又唤了声,想他向来是让人捧在手心里的,他问的话谁敢不回?因此,他可爱的小脸此刻绝对称不上甜美。 琅依回过神来,但依然是紧张莫名。 她蹲下来与之平视,“弟弟,这没有什么原因的。”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为什么?”大眼不解地圆睁,实在好奇非常。 琅依但笑而无语。 小郅睿忽然荡起甜甜的笑容,脑中起了恶作剧的念头。 趁琅依还沉醉在他可爱的笑容之时,小手迅速地用力力扯下她脸上的面纱。 “哇!”小家伙惊愕地轻呼出声,好漂亮的阿姨哦!就像玉嬷嬷所说的仙女一样。他从来都没有看过这么好看的阿姨。 他高兴地笑得更甜,“阿姨,你长得好像仙女姐姐哦!” 琅依又惊又羞地红了脸,心里的高兴无以言喻。 “我可以叫你仙女阿姨吗?”小郅睿兴奋地问。 “嗯。”见到他高兴,琅依亦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头。 “好棒哦!仙女阿姨,我叫郅睿,你可以跟我父……亲一样叫我睿儿。” “睿儿。”琅依高兴地轻念,这是她的儿子!她从没有想过有这样近看着他的一天。 “听他们说……我娘长得也很好看,不晓得是不是也像你这么好看?可惜……我还没见过我娘呢。”小郅睿忽然说道,口气倏地有些沮丧。 琅依无法自已地酸红了眼,“你没有见过你娘吗?”她明知故问。 “嗯,我爹说娘亲回家去了。可是我不明白耶,为什么我跟爹住的家不是她的家呢,好奇怪哦!仙女阿姨,你知道为什么吗?”小郅睿像看到救星似的询问。 杏眸微眨,珠儿似的泪就这么滑了下来,琅依情不自禁地抱住这一个小小的身子寻求些许慰藉。 “仙女阿姨,你怎么哭了?”龙郅睿不解地问。 “对不起……”她陷入自我厌恶的歇斯底里,嘴里不停地向他道歉,仿佛这样能减轻自己的罪恶。 龙郅睿还是不明白地紧锁两眉,“为什么哩?嗯,看在我这么喜欢你的份上,我就给你一个爱之吻好了。”语罢,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即捧住那张梨花泪流满面的玉容,重重地在那张红润的嘴上亲了下。 抚上发热的唇,琅依益加愧疚地看着他。“谢谢你!我想你一定很讨厌你娘对不对?” 小家伙很认真地想了下,才噘起小嘴回答道:“其实谈不上喜欢和讨厌啦,我都没有见过她。不过,要是她也和你一样就好了,我一定会喜欢她的。”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眼看到仙女阿姨就是喜欢得紧。 “真的吗?” “嗯。”龙郅睿重重地点头保证。 “那……你希望见到你娘吗?”琅依充满祈望地看着他。 “不想。”龙郅睿不假思索地回答。 “为什么?”她激动地问,心痛得无法自已。“是不是你爹跟你说了什么?他很讨厌你娘了对不对?”她完全没有意料自己的反应太过异常。 “才不是。”龙郅睿不高兴地嘟起小嘴。“我爹才不会那样。我爹是全世界最好最伟大的人了!”言语间不无充满了他对父亲的尊敬与崇拜。 “一定是我娘坏坏,才会让我爹老是那么伤心,所以我才不要见她咧!” “是这样啊。”琅依无力地轻吟,颓然地坐下。 一切本来就该这样,她有什么权利这么伤心?能够再见到郅睿和他一面,不就已是上天的仁慈怜悯? 如此想着,她也就平和了许多。 再度戴上面纱,她揽着小郅睿在树下坐着。 “睿儿,你喜欢听故事吗?” “嗯,我父……爹有空时都会讲给我听呢。”龙郅睿笑得可开心了。 “在遥远的中国,有一个叫诸葛亮的……” 龙郅睿听得入神了,忽然,他望着远处的白色身影兴奋地站起身,指着前方,道:“仙女阿姨,我爹来找我了!” 琅依身形一定,木然地望向那个越来越近的人,纤手紧张地握成拳状。 龙郅睿飞快地朝父亲奔去,“爹!” 龙君御轻松地抱起儿子,“没事吧?” “没事,爹!你看那位阿姨,她好好哦!她会讲好好听的故事耶!” 顺着儿子的目光望去,龙君御身形一僵。 多么熟悉的身影!像极了记忆中的她,但……怎么可能? 甩了甩头,他命令自己清醒。 他淡淡地望着她,微点头以示打招呼,“有劳姑娘。”很平静地一语带过,竟让人听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告辞!” “阿姨再见!”趴在父亲肩头上的龙郅睿难掩兴奋地同她挥手告别。 “再见。”琅依的话含在唇间,这话像只是说给自己听一般。 她怔怔地望着前方那个高挺身影,那个不再回过头的身影。 望着身侧那个熟睡的人,握着匕首的手却不禁有些犹豫。 脑中快速地放映着他对她的百般忍让及包容宠爱,他的热情始终如一,饶是她从未回应,他依然捧着自己一颗真挚又炽热的心,从始而终地讨好她,总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体贴,从未强迫她。 可是…… 像是下定决心,她狠心地闭眸,将利刃猛力朝他的心间刺去。 “为什么?”床侧的他倏然睁眼。 她愕然张开眼,望向一脸讶异与心痛的他。 “为什么?”他又重复问了一次。 她无语,只是冷然地别开脸。握着匕首的纤手颓然地低下。 “朕做得还不够吗?”他激动地握住她纤细的两肩,须臾又无力地放开。 她木然地注视着眼前俊美无俦的男人,朱唇始终紧紧地抿着,无言地给了他更大的折磨。 她自问:做得不够吗?不,他做得太多了。 “你真那么想取朕的性命?”他简直无法置信,这两年来的付出仍是得不到她的半分在乎。 “是。”她答得十分坚定,惟有自己知道地握着利匕的手抖得多么厉害。 受伤的光芒流转过那双利眸,深深地望进那双无波无痕的翦水瞳眸,他平静异常地说道:“朕成全你,只要是你想要的,朕都可以给你,包括朕的性命。动手吧,皇后。” 晶莹的泪水自眼眶中淆下,他怎可对她付出至此?但抑或是…… “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下不了手吗?不!”语落,像是要证明似的将刀刃插入他的心窝。 她当真下得了手?无关乎他怕死,而是到底自己真心真意的付出算什么? 龙君御悲怆地笑开了,笑到鲜血汩汩自口中流下亦不在乎。 “在你的眼中,朕到底算是什么……”漫在眼中的不是悔恨,不是怨怪,而是浓得化不开的感伤。“算什么……” 恍然惊起,捂着心口,龙君御似乎还能感受到当时那种惟心之痛。 他大口大口地喘气,额间满布的汗,不愿触及的伤痛再度被剖开。 这个可怕的梦魇为何还不肯放过他! 惶恐地望向身侧,儿子安稳甜美的睡颜就这么映入眼中,飘零的孤心总算有所依靠。 一抹宠溺又充满慈爱的笑淡淡扬起,还有十年!在这十年里,他所能为郅睿做的,就是将一切给他,把他作为父亲所能拥有的全给他,然后,他就能毫无后顾之忧离开。 正文 第四章  未料亲儿来相认 不!君御!琅依猛然从梦中惊醒,凝视自己的双手,仿佛它们依旧浴血。 “君御……” 多么希望这个记忆没有存在过,每当那个记忆被唤起,她总那么清楚地明了自己是怎样地毁了他! 今日一见,他怏怏不乐的样子令她无法再逃避自己的罪责。 是她的愚孝害了他的一生,同时也失去一份真挚的感情和作为一个母亲所该的付出。 她枉为世人口中的才女,她根本不配为才女,愚蠢地选择一份虚情假意,却放弃了那份对她不渝的真心对待。 “君御……” 噩梦的困扰,让琅依良心上始终背负着沉重的包袱。 那日意外的重逢,让她一则喜一则悲。喜,为的是六年对他的朝思暮想终于成真,而且她终于看见他们的儿子了;悲,为的是他的转变,他的不快乐,只要想到这,她心中的愧疚和悔恨总将她压得透不过气来。 于是,她走出那所令她窒息的房屋,漫无目的地走。 街上吵闹的声入不了她的耳,想的念的依然是那个叫龙君御的男人。 倏地止住前进的步子,琅依方知自己潜意识下又走到重逢的榕树下。 无力地倚靠着榕树,她闭上了眸,任心痛的一幕幕飞掠过脑海。 “皇后,朕知道你困在宫里很闷,不如朕陪你出宫走走可好?”龙君御端着笑,轻柔地询问,就为了博得她的开心。 琅依郁郁寡欢地抬眸轻瞥了他一眼,旋即又别开头。 他依旧包容地笑开,“那你想要什么?告诉朕,朕会将它捧到你手上。” 那时,她只厌恶地瞪了他一眼,“我不要。”她不会接受他所送的,绝对! “仙女阿姨!” 猛然跌入现实中,琅依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仙女阿姨!” 好吧,看就看了,她几乎敢肯定真是睿儿的叫唤。 惊喜地转身,琅依清楚这绝不可能是幻觉,而且他身后的人,更不会陌生。 “睿儿?” 龙郅睿咧嘴笑开,兴奋地朝琅依蹦来。 “殿……少爷。”管玉急急地跟上,后面更尾随着六名侍卫。 防备地盯视着眼前的蒙面人,以防她对皇子不利。同时,她对皇太子失常的行为颇为不解,平日皇太了不会像现在这样毫不戒防地和陌生人玩在一起。 “是我!阿姨有没有想可爱的我呢?”龙郅睿仰头道。 琅依蹲下来柔抚他可爱的头颅,“睿儿又出来玩?” 龙郅睿俏皮的大眼闪着亮丽的光彩,“阿姨,老实告诉你,我其实是偷跑出来的!” “瞒着你爹?” “而且告诉你好了,你要帮我守住秘密哦,我爹是很威风的御皇哦!” “殿下……” 管玉大惊失色。“殿下,这……你怎能轻易泄露身份呢,这位到底是……” “管玉。”琅依轻撩开脸上的面纱。因为不想因为管玉的大惊小怪引来随行侍卫的侧目。 管玉瞪大了眼,“公主!真的是您!”她“咚”的一声跪在地上。 “玉嬷嬷,你怎么这样?好难看喔!”龙郅睿噘嘴抱怨。 琅依淡笑,将昔日的贴身侍女拉起,“你还是一点也没变。” 管玉眼泪掉得凶,“公主,我以为今生再也见不着你!还好,老天爷待我不薄!”她想笑,可泪却不停。 “仙女阿姨,你们是在说悄悄话吗?”小郅睿食指抵唇不解地望着琅依。 “殿下,她是你的……” 御书房内,除了总伴在皇帝身边伺候的李公公,还有第三人在。 薛太医挪开方才把脉的手,捋捋着花白的胡子。 “皇上,您的勤于朝政实乃是万民之福啊!但陛下实在不应如此操劳,龙体为重呀!”薛太医恳切地乞求。 龙君御挑眉,脸上依旧平静得叫人看不出半点端倪。 于是薛太医又语:“皇上近来的情况很稳定,臣再开几剂补气的药给陛下调养,假以时日,相信陛下的旧疾定可根除。” 这绝对是一个好消息!起码对龙君御的子民是。但当事人相对于李公公的喜形于色,更显得尤为冷淡,或者该说是有些事不关己的冷淡。 龙君御挥手示意御医退下。 “皇上,让奴才……” 龙君御抬手,噤住李公公的言语。 “让朕好好静一下。” 李公公颇不放心地看了圣上一眼,无奈地退下。 陛下还是那么不在乎自己的身子! “殿下,你要当心点呀!”管玉不厌其烦地对正在草地上扑蝶的皇太子道。 “玉嬷嬷最啰嗦了,还是母后好!”龙郅睿噘嘴道,朝管玉做了个鬼脸。 自从知道仙女阿姨是她的娘亲,他就每天都好高兴哦! 管玉倒也不争辩,只是静静地在一脸忧思的琅依身旁坐下。 “小姐,你不打算回到皇上身边吗?” 琅依眼神一颤,望向管玉。 恬然一笑,摇头却不语。现在的问题,已不是她回或不回了不是吗? “公主!”管玉急了。 “管玉,你为什么认为我该回到他身边?”琅依淡然地问,言语间似乎连感情的波动也没有。 “皇上这几年从未快乐过你知道吗?有时,连奴婢看了也好不忍心。每当……每当奴婢见到皇上那样没有喜怒哀乐的样子,恕奴婢大胆,奴婢都认为小姐你太狠心了,那样威风凛凛、君临天下无所不能的皇上,不该是这样的……不说话时,连眼神也露出那样的悲伤。”管玉再也按捺不住地将一切宣泄。 真的,有时连她也不明白公主想些什么。 杏眸不觉间也抹上一层哀,荡着对自己可悲的嘲讽,她笑了,再度笑了。 “你说对了,我的确狠心极了,我甚至该死对不对?” 管玉大慌,“不,公主,您千万别这么想,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琅依不在意地调开视线,“这是事实,我不怪你,天下人也的确这么说。”顿了一下,“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公主……那我们不谈这个了,可……可是皇太子怎么办?他需要你!”管玉尽力地劝说。 “这天底下没人需要我,睿儿也是。这些年我从未尽过母亲的责任,你还不是将他照顾得好好的?”琅依有些无奈心伤。 管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琅依止住了。 “就维持现在这样就很好了。”琅依幽幽地道,与其说她劝告管玉,倒不如说她是在告诉自己。 她已没了那个资格! 正文 第五章  怒断亲儿寻母意 “太傅,皇儿近来学业可有进步?”龙君御照例召见太傅了解儿子的学业情况。 张太傅像是被皇上的问题给吓了一跳,爬满皱纹的脸上闪着惊慌,眼神则是闪烁不定。 “回皇上的话,太子……太子近来……”张太傅努力地思索着更好的措辞来回话,免得自己也遭殃。 龙君御没有情感的双眸骤时锐利逼人,让一旁回话的太傅更是冷汗涔涔。 “说真话!”龙君御冷冷地道。 张太傅还是犹豫不决,倒是伺候一旁的李公公向他使了个眼色,要他照实说了。 既然李公公都表态了,张太傅总算放下心来。李公公是伺候皇帝多年的心腹,对于这个当朝天子的脾气必定拿捏得很好。于是张太傅捋捋灰须,坦言禀告:“禀皇上,太子近来甚少来学院上课,经常外出玩耍。”张太傅偷偷瞄了下皇帝的脸色。 龙君御眼中出现一抹复杂的神色,张太傅吓得全身发抖,就怕被天子的脾气祸及。 龙君御面无表情地斥退年迈的太傅,眸中悄悄地为儿子的行为而痛心。 “皇上,这药……您该吃了。”李公公提醒着。 “叫皇儿过来。”龙君御轻轻地道。 “奴才这就去。”李公公亲自去请太子,并没有叫殿外的宫女太监代劳。 颇为无奈地轻叹,龙君御端起药盅,正欲就口喝下时,皇太子稚嫩的声音已从殿外传来。几乎不考虑,他将药倒进御书桌旁的盆栽里。 “父皇!”龙郅睿甜笑着看向至爱的皇帝父亲。 龙君御微沉着脸,严肃地瞥了儿子一眼。 “父皇,你唤儿臣来有什么事嘛?好奇怪哦,你都不说话。”龙郅睿不耐烦地发起牢骚。 “睿儿,将《论语》的《八佾篇》背给父皇听听。”龙君御目光定定地锁在那一小小身影上。 龙郅睿陡地面露难色,“父皇,可不可以……” “嗯?” “‘子日:居上不宽,为……为……’父皇,儿臣……不会背。”龙郅睿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啪!这是龙君御第一次在儿子面前发火,那怒拍桌案的声响何其骇人,甚至吓呆了龙郅睿。 “不会背?如此荒废学业,日后怎成大器?从今以后,没朕的准许,不许你踏出宫门半步!”为了让儿子静下心去读书,他不得不颁出命令。 “不要!”小郅睿不怕死地当场回绝。 “容不得你不要!”他告诉自己必须狠下心来,这是为了睿儿好。刚允许他出宫,他便荒怠了学业。 小郅睿噘嘴以对,“父皇坏!我才不要闷在宫里!” “你!”睿儿何曾如此对他?龙君御自以为已死的心,因儿子的极力叛逆而绞痛不已。 可悲!他何其可悲!所爱之人,总是可此伤他,如今,连儿子也是吗?这可是所谓的母子连心? 瞧出龙君御的异样,李公公连忙制止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而任性的小皇子,切勿再激怒圣上。“殿下,您就顺了皇上吧。” “不要!我、要、出、去、玩!”龙郅睿任性地宣告。 “为什么你如此不听话,嗯?”深觉自己实在不能放纵儿子。龙君御气极地按住儿子,大掌便重重在打在小郅睿的小臀上。 突如其来的疼教龙郅睿红了眼,倔强如他却忍住豆大的泪珠,不让它滑落。 “父皇坏!”小小的身子奋力挣扎。 这是龙君御第一次动手打儿子,即使他的心纠疼不已,但他还是没有放手。 他一直太宠他了!以致他如此任性妄为,荒废学业。 “说!你再也不踏出宫门!”大掌依然持续地落在小郅睿身上。 “不要!父皇坏,父皇打睿儿!我以后不要理父皇了!”小郅睿就是不屈服,强忍的泪滑下了,但小家伙就是不认输。 没有得到预期的答案,龙君御的掌更加不留情地落下。 “陛下,殿下还小,您……” “退下!”龙君御一声怒喝,让御书房内的宫女太监吓得发抖,李公公也识相地止住话,不敢挑战天子的君威。 霎时,御书房内一片寂静,所有的人皆噤若寒蝉,唯恐说错一字,丢了脑袋,大家面面相觑,最后,方悻悻然退下。而李公公纵然欲言又止,终究无奈地退下。 “睿儿,你到底知不知错?” “儿臣没有错!”龙郅睿哽咽道,神情十分倨傲。 龙君御十分痛心,“你竟还不知错?” “父皇最讨厌了,我最讨厌父皇了,还是母后疼我,母后才不会打我,我……我不要和父皇住在皇宫里,我要到宫外和母后在一起!”龙郅睿一伤心,把该说的和不该说全一道说出来。 瞳孔不自觉收缩了下,“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母后,才不要坏坏的父皇!”龙郅睿存心要惹父亲生气。 “什么母后,你给朕说清楚!”无力感再度攀开,会是“她”吗?只要有关她,总会教他方寸大乱。 要我说,我才不说。龙郅睿拗着性子跟父亲斗气。 “来人!” “皇上有何吩咐?” “让管玉过来!” 进来的太监领命下去,室内再度只剩下儿子与他。龙君御心痛难当地看了儿子一眼,便将他放下,已无力再打他。 “皇上,你唤管玉过来有事吗?”管玉有股不祥的预感,就要有事发生了。 她偷瞥了一旁低泣的小皇子,难不成是……不,她抖着身子给自己壮胆。 “朕想知道睿儿口中的母后是谁?”利眸定定地看着管玉,不想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是……是……” “嗯?” “是……是公主。”一咬牙,她选择将实情托出。 希望这么做是对的。公主,您千万别怪我,我只希望你与皇上能重修旧好。 “公主?” “就是皇后娘娘琅依公主。”管玉怯然地低头说道。 倏然转身,目光锁在正低声抽泣的儿子身上,不想教管玉看到他眼中的痛苦。 “她……回来了?”他困难地问出口,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哀。 “不是的……”管玉索性将一切实情说出。 管玉试图看清他的表情,却不如愿。 接着,她听到一阵无力的声音传入耳中,于是她便听命下去。 龙君御无奈地闭上眼,企图借以平息心潮的狂涌。 她总是不愿放过他,为何就在他习惯了孤独与痛之后? 眉舒了又拧,拧了又舒,他依旧无法平静下来。 “睿儿,听话好吗?”他抚着儿子的头,无力地征求。 小郅睿赌气,一噘嘴别过头去,表明自己真的不理父亲。 无声地一叹,他伸手拭去儿子脸上残留的泪痕,无奈地起身。 苦涩如铅,一层又一层将他一颗残破的心给压得沉甸甸的,就连呼吸都变得更加困难,仿佛真的喘不过气来。 嘣! 小郅睿闻声望去,迎上的是父亲倒地的背影。 “父皇!”气,一下子已消逝无踪。 小小身子迅速地朝父亲奔去,小脸吓得惨白。“父皇……父皇……你别吓睿儿……父皇……”无论他怎样叫唤,他敬爱的父皇始终毫无反应。 “来人啊……来人……父皇……” 正文 第六章  高抬贵手离去吧 嘶! 一股不祥的预感骤然而至,琅依放下手中缝制的衣,将流出血珠的食指移至唇边。想吮下那妖魅的血珠,却又迟疑。接下,她就只是静静地盯着指尖看。 生命将会有何变数,对她而言从不是值得忧心的事。她只希望那个被她伤得极深的男人与他们的孩子,能快乐地活着。 而她,啃着这份愧疚与孤独,从此这样地活着吧。 小心翼翼地捧起未缝完的衣,想像他穿起来的样模样。 一件又一件,即使知道那些衣服永无可能有让他穿起的一天;即使明白这并无法赎去她的罪,但她就是想。 真的,就是想。 龙郅睿哭红了双眼,小小身影坐在龙床旁,等候着他的父皇能够醒来。 呜……他真是个坏小孩,惹父皇生气的坏小孩。 “太子殿下,您先去歇歇吧,这儿由奴才来照料便好了。”李公公不忍这个年仅七岁的皇太子废寝。 龙郅睿坚定地回绝,“我要亲自等父皇醒来。” “殿下,可您不安寝,陛下知道了会忧心的,况且您瞧,这儿有奴才们顾着呢。”李公公不死心地再劝。 “不要,我……咦!父皇醒了!”小脸上顿时亮起来。 “父皇!你醒了,好棒哦!父皇,儿臣答应父皇,今后一定听话,不会惹父皇生气了!你别生睿儿的气好不好?”龙郅睿两只红肿的大眼睁得大大的,眼里写满祈求。 “睿儿……”龙君御满是疼惜地看着龙郅睿。 李公公见皇上醒来,马上转忧为喜。“皇上,奴才再去请御医过来。” “李青,不必!你们全都退下!”他现在只想静一静。 李公公颇为迟疑,着实放心不下皇上的龙体。还想再劝下几句,但一接触到皇上极严肃认真的眼神,只得领着所有值夜的宫女太监退下。 龙君御困难地起身坐下,样子十分虚弱。 小皇子马上跟着蹦到他怀里。“父皇,刚才我真的好怕哦!”他哽咽着。 “睿儿,你方才哭了。”指尖心疼地抚上那双红肿的眼。 龙郅睿老实地点头,大大的眼写满后悔,“都是我不乖惹父皇生气伤心的,睿儿是个坏小孩。父皇,你不喜欢我去找母后,我以后就不去了。” 心弦又被猛地一扯,纠出那股锥心之痛。 龙君御将儿子拥得更紧,哀伤被藏在眸中深处。 “父皇,你会好起来的,对吗?”他好怕父皇会好不起来,因为他看到御医那抹担忧的眼神。 捣了捣小郅睿的头,龙君御命令自己对他露出微笑,“父皇当然会好起来。”至少在睿儿有自理能力之前,他是不能倒下的。 “父皇,我……”小脸露出担忧,他欲言又止。 龙君御以眼神鼓励他说下去。 “我明日……”看了眼父亲的神色,“与母后有约。” “你想赴约?” “不是的,我怕母后等不到我会担心,父皇,你可不可以去跟母后说一声?”他私心底下,是希望他的父皇母后能够和好如初。那样,他不但有了父皇,还有了母后。只是年纪尚小的他并不知晓父母的情爱纠葛是怎样地刻骨铭心。 无声地一叹,哀戚的眸望向这各个角落的夜明珠。 担忧铺上琅依那张少去遮掩的绝美脸蛋。 睿儿该不会出事了吧? 不,老天爷请别这么对她! 等待总是特别漫长的,而她竟在榕树下呆呆地等到黄昏,睿儿却始终没有出现。 冷汗悄悄布满她洁白的额,心中的不安一层叠过一层。手中的篮子在此时竟也变得异常沉重。 “你等的人不会再见你。”一个清冷的嗓音倏然响起。 美眸不觉张大,琅依愕然转身。 “别来无恙吧,‘皇后娘娘’?”程信别有深意地加重称谓的语气,俊脸上显得诡异极了。 穆少亓一听到程信的尊称可不爽,瞪圆双眸地叫嚣,“这女人也配这尊称?” “只要御皇一日不废后,她便是‘皇后娘娘’,这点你没忘记吧?”程信高深莫测一笑。 琅依冷淡地看着这两位“故人”,心有些微微抽痛。 他不愿再见到她,当真不愿! “有事?”丽颜上不见一丝表情。 “你这女人还拿什么乔,当真以为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呀?告诉你,怀哥会把你捧在掌心呵疼,我可不会!”穆浩亓一副“别以为我不敢揍你”的表情。 是的,他恨透这个将他最尊敬的怀哥伤得体无完肤的女人,更恨透她总一副自以为高傲的样子。 程信对于总是冲动行事的穆浩亓实在有些作脑筋,皱紧的双眉显示了他的不满。但善于调整自己情绪的他马上便调适过来。 “第一件事我想我刚才已说了,至于第二件事……我想请皇后娘娘高抬贵手。”程信抬起利眸正望进琅依无神的眼。 琅依轻挑一眉,“这是什么意思?” “请皇后娘娘离开此地吧。”语调不卑不亢。 “离开?”是他的意思吗? “是的。” 敛下眸以掩去她的哀伤,“是君御的意思吗?”如果是,那她会走,即使知道自己将会多么痛苦。 “哼,你叫得倒好听!御皇的名讳是你随意可以叫的吗?你罩子给我放亮点!”穆浩亓抓住机会又怒咆,却教程信给压制住。 示意穆浩亓别再开口,程信温和一笑,“不,是我们的意思。我想皇后娘娘应知道御皇有多在乎你,但你已伤他太深,将他变成一个不会哭也无法笑的活死人,你知道他每天都是怎样度过的吗?忙碌,只有让自己忙得没有时间去想,至少他还可以强迫自己为了睿儿活下去。我们的怀哥,已经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这样的他,你还忍心再夺走他惟一的寄托吗?” 琅依静静地听着,不想为自己辩解些什么,心疼他的付出。 见她始终低垂着头,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程信无力一叹,也不想逼她太紧。 “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一直到程信和穆浩亓走远,琅依仍旧一动不动地立着。 但当她抬起那张丽颜,却是早已沾满了泪花。 而这一一落入杂草边那双复杂伤感的眼中。 这是一双复杂的眸,由头到尾没有放弃过对她的关注。 情若待剪,翻若得旧时恨。 他当直对她有恨? 正文 第七章  狠绝弑君地牢见 “皇上,公主在宫门外求见。”管玉十分高兴小姐能想通,能主动来求见,一定是想重修旧好了。 听者似乎不以为然,实则不然,在看似无波的面容下,一颗心早已纷乱。 “告诉她,相见不如不见。”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有多难受。 “皇上,求您开恩见公主一面吧!”管玉无意挑战君威,只是她不想让皇上和公主两人再这么痛苦下去,尤其在公主终于愿走出这第一步时。 握笔的手在半空停住,鹰眸利芒一绽,直射着跪在桌案前的女人。“退下!” “皇上,求您给公主一个机会吧!其实公主她……” “啪!”手中的笔被握折成两段。 “你这是在违抗朕的命令?”龙君御双手重重地拍在桌案上,顿时发出好大的声响。 李公公和管玉不禁一颤,顿时,整个御书房内值班的宫人皆低首跪下。 接收到李公公使眼色的暗示,管玉虽然讶异皇上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心里也自然明白此时确实不宜再多嘴。但是,一想到外头纷飞的大雪,还有已经在外头站了好半天的公主,蓦地只能咬牙,硬着头皮磕头请求。“请皇上开恩!求皇上看在和公主过去的夫妻情分上,就见公主一面……”未完的话消失在那陡然星火跳动的黑眸里,那是皇上发怒的前兆! “朕说退下!”龙君御轻声说道,但话里及眼里的警告意味却是极为深浓。 “皇……皇上……”管玉抖着声不怕死地还想再恳求,却被李公公拉住了袖子,朝她摇了摇头。 “通通给朕退下!” 管玉是真的打算豁出去再说下去,而李公公在无计可施之下只得硬拖着她下去,不希望她令皇上更痛苦。 当所有人都退下去,龙君御即刻卸下了冷然的面具,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忍的哀伤。 一切好似无解的诅咒,统御神州九国十六夷,英明无比的御皇永远无法挣开琅依所织的网。他苦,只因她;她伤,也因她;他怒,更因她,事实更证明,她对可悲的他仍具有那么深刻的影响力。 是九五之尊又怎样?一样会伤会痛呀! “为何还要再出现在我眼前?到底我该怎样做,你方能满意?”思绪间,他不自觉将痛苦吁出。 为何要待他如此残忍? 心口上那把刀刃似乎仍穿刺着他,令他抽痛不已,尔今,那把刃似在无形间又补上了一刀。 怨吗? 琅依失笑地轻摆螓首。一切皆是她咎由自取不是吗? 他的拒绝早在她的意料中,打从她迈开这一步,她便知晓了。 真的无意再伤他,她不过只想勇敢地承担自己所犯的过错,只想真诚还他一句道歉,如此而已。 之会,她便会离开这离他最近的天子脚下,再寻求一处安身立命之处。 看着守在宫门前的护卫,琅依知道自己得在这耗上些时日。 伸手接住那从天而降的雪白,她轻笑,笑得很恬淡,不再眉锁轻愁。寒意不断沁入骨子里,她两手不断摩挲着,从嘴里呵出阵阵白烟为自己取暖。 八年前,皇家地牢。 地牢? 为什么不干脆将她关进岩牢? 空洞水眸一瞬不眨地盯着纤手摊开的双掌,琅依一动也不动地偎坐在昏黑又湿冷的地牢,俨然是令人心惊的死寂。像是灵魂被抽出了躯体般,毫无生气地将眼定在某一方。 浓黑而高翘的羽睫不曾眨动,那悠远飘离的视线,让人无从揣测起她的心思。 睇着自己摊开的掌心,她望得出神。 就是这一双手,将那尖锐、锐利而又冰凉、强硬的刀刃送进他的胸膛。 他,还好吗? 倏地,她绽开了一朵的冷艳无比的讽笑,美眸总算打量起这共处多日的牢狱。 他对她还真不错不是吗?面对她这样一个心若蛇蝎的可恨女人,竟……仍不舍将她送进令人闻风丧胆的岩牢。 如此想来,他应该没事吧? 一团黑影突然挡去这仅有的光,她木然地抬头,冷然地望进那又双心碎的深眸中。 “你没死?”是该讶异,她以为自己那刀刺正中心窝。但令她讶异的是,内心深处腾升起的那抹惊喜。 握着狱门条柱的大掌收得紧若能见掌印,黯然的两泅深潭昭示了他的痛心。此刻,精神上的残酷凌迟足以使他崩溃。 龙君御不曾启动那紧抿不开的唇,就尽是那样心痛难当地凝视自己深爱入骨髓的绝恋人儿。 琅依愤怒地瞪视着他,为什么不干脆杀了她?杀不了他,她拿什么颜面去见父王? 想起饱受冷落的年少岁月,比女官还低的地位,枉为公主的身份,连生母去世也没能将之厚葬。还有那一双瘦弱的手,死死地握住她,要她好好听父亲的话,获得认同,为他们母子争口气。 思及此,心里最后一丝柔软霎时消失。 龙君御背过身子,忍受心死的剧痛。没有了,一点也不剩,这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已碎成粉末飘散消失,再也找不回完整。 伴随着几不可闻却又沉重万分的一声叹息,他终究带着无奈离去。 陡然,正踏出的步伐猛然调回,“为什么?”他问得痛彻心扉。 “我待你不够好?”他不确定地问,开始回想这几年的点点滴滴,执意找出自己的不足之处,仍想挽回她。 她要杀他,他不介意,也早已知晓,但他始终坚信自己倾尽所有的爱去包容她,她总会软化感动。 她对他丝毫不念半分情分,没关系,一定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不足以让她打消最初的念头,还得用更多的爱去包围她。 可……究竟他错在哪里?是不够体贴还是忽略了她?然,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已倾尽所有的心力去爱她,早已超越了一个帝王所能给予的。废六宫,只为了给予她绝对的安全感,让她尊享着帝王家从不可能的一王一后。 将他混乱的眼神尽收眼底,琅依还是无所动作。还不够好?他连尊严都卸下了,用上了一个“我”,而非帝王独称的“朕”。 要一个男人卸下他的尊严实属不易,更堪论是一个九五之尊? “不,你对我够好,好极了!”这是事实呀,她抹杀不去。 他很好,但她就是不爱他。是这个意思吧? 又是不留情的一刀插在他的心窝上。 龙君御踉跄地倒退几步,痛苦闭上眼以平息这翻滚的锥心之痛,“爱我有那么难吗?” 正视着这样一个风采迷人的俊挺男子,一个男人所能拥有的一切皆在他身上得到了极致。要爱上这样一个伟岸的男子怎么会是一件难事呢?但她不行呀,她有比爱情更重要的目标呀! 琅依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别开话题,绝情地道:“你知道吗?嫁给你惟一的目的就是为了取你性命。”她冷然一笑,星眸如冰,没有一丝暖意。 不!喘不过气来!窒息,可怕的窒息! 龙君御怆然地笑开,或者可说是仰天悲鸣,那笑就像负伤的野兽发出的绝望嘶吼,“天下没有朕得不到的东西,惟独你的心非朕所能触及……” 那一晚,天地间无所不能的御皇在她面前再一次倒下了,铭黄色的龙袍浴满了他渗着挚爱的鲜血。 那一晚,她睁大杏眸望着倒在冰冷地上的他,没有呐喊,却感到异常强烈的心悸,接着,她的泪狂涌而出,一滴、两滴、三滴…… 正文 第八章  独守风雪求相见 盯着漫天飞雪,她心酸地想起那一晚,她莫名痛哭至昏倒在皇家地牢里,与他隔着一道狱门躺在冰冷的石地上。 然后她被诊断出有孕在身,已然身怀龙种。 这恍如一个晴天霹雳直劈在她身上,让她久久无法回神。 之后两天,琅依被领进“丹萸宫”静养待产,又过着那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据说是他昏后醒来惟一交待的,并且由李公公传来一道口谕:待皇子产下,便还她想要的自由。 琅依知道自己伤他有多深,而御皇再也不曾在她的面前出现过,直到她生产那天。 这不被母亲期待而产下的龙子却令她看呆,他长得和他父亲几乎一个模样。但那小小手,小小的脚真的令她涌出一丝不舍。 刚生产后的身体无比虚弱,但琅依却毫不在乎,抱着刚出世的孩子一步步蹒跚走向他。 御皇初得龙子的喜悦教她的出现而收缩,只是缄默地望着这倾国的丽颜。 琅依深深地看了襁褓中的孩儿,轻轻地在他小脸上烙下一个母亲的吻,便不再留恋地将孩子交到他手上,甩袖旋过娇弱的身子,急欲离去。 忽然,他伸出长臂拉住这般绝情的爱人。 “只要你留下,我可以既往不咎。” “不必了。”琅依告诉自己不可看孩子天真的睡颜和龙君御苍白的俊脸,否则她一定无法离去。 星眸微闪,“你当真可以连母子之情也不顾?” “是。”她答得干脆。 龙君御无法相信,一个女人竟可以心狠至此。他低低笑开,笑自己天真得可怜,竟然到这步田地还心存希望。 很难不去注意他眸中闪动的水光,她再度别开脸。 眸光一闪,黑眸闪着深沉的恨意,冷冽凌厉地锁住她,倏然将她的头压向自己,大手锁住她尖细的下巴,让她完完全全正视他。将唇抵在她耳边,“别再让我看见你,就此走出我的生命。”带着心死的绝望与冷绝在瞳中呈现。 但,要走的始终还是走了。 寒冬至,飘雪纷飞。 雪花不断扑面,然而去意已决的琅依无暇顾此,她强迫自己不回头,心却依旧系在宫门内的孩儿,到底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亲生骨肉呀。 一滴泪毫无预警滴落,她随即惊慌地拭去,马上加快步伐朝前走。 宫门内,御书房的顶楼正是整个皇宫最高的楼阁,是龙圣皇朝历代君王的藏书之处。 龙君御单手抱着襁褓中的皇儿木然地眺着那渐行渐快的身影,另一只手因剧咳而捂嘴。 如此迫不及待吗? 他无比寒冷,不是因为风雪吹送,而是他的心。 一切结束了。 仍是在那个令人心伤的帝王书阁之内,龙君御的视线再度紧锁住同一个女人。 长乐宫门外的女人,在此高楼上看来,显得那么的单薄与瘦弱,纤细十分。看着立于寒风中的她,曾经铁口说断绝,仿佛在他身边多待一刻也是折磨,如今却可以为了见他一面,在风雪中独守数日。 已习惯性紧锁的剑眉不自觉拧得更紧,黑眸如墨沉沉的,荡不起一丝晶亮。 是昆崟王又有什么诡计吗?也许他该问问程信。 因为心伤,他还她自由后,便不想再看到听到与她有关的一切。所以,他把“昆崟国”的一切交予程信全权负责。 一件披风搭上他的肩,“陛下,龙体为重呀!” 他只淡淡分神看了一眼,毫无反应。 曾经健壮的身体,因为当年的九死一生而埋下病根,至今仍旧疾难除,而他也从没真正上心。 李公公担忧地朝那凭栏看雪、看人的天子望去一眼,无奈地退下。 他的眸有多久毫无生气了?他不知道,也不在乎。 只要她不再出现,他仍可欺骗自己行尸走肉般的无味是一种宁静。 她,不该出现的! 黑眸微眯,迎向天边的落霞,他的眸不禁注入更多的迷离与幽深,但若仔细深瞧,还会发现一丝凌厉。 六年前,昆崟国皇城郊外皇家别苑。 拖着刚生产完的瘦弱身体一路秘密回国,待到达昆崟境内已是过了年。隐身于黑色雪衣下的琅依,只露出一双翦水秋瞳,黑衣隐身于郊外的夜色下,令人很难注意到。 她默默掏出离去前兄长赠予的令牌,注视着前方灯火辉煌的皇家别苑,门口的守护正面无表情地站着岗。 忽然,一辆华丽的马车在别苑门口停下,琅依迅速地掩身到郊林的大树后面。 到底是谁深夜来到这别苑呢?她盯着马上的皇家徽章,冷漠的丽颜仍是淡淡的。 马车上的人似乎没有打算下来,倒是从别苑里面走出一名女子。 艳华? 皇兄最宠爱的小妾为何深夜外出,一路左右张望,好似在提防着什么。 本来皇兄的小妾来皇家别苑小住也没什么,就是她那警觉的动作太过才让她心生疑惑。 但见她撩起了车帘,正蹲身要上马车。 极近的距离,让好眼力的琅依看到了车里的人,顿时杏眸圆瞠。 她难以置信地深吸一口气,那人是她从小到大,被耳提授命要获得认同的人,是让她嫁给龙君御的人。 是她眼花了吗?为什么刚刚一瞥,她看到的是她的父亲牵住她兄长的小妾的手,助她上马车。辈分上来说是公媳的两人,这样怎么说也不合礼数,更逞论深夜单独坐马车外出? 她看着马车缓缓地从她面前往右边驶去,一阵寒风吹起,掀起的窗帘让她清楚地看到更为龌龊的一幕:她的父亲将他的媳妇抱在腿上,两人忘我地亲吻着。 她隐身于树影间,走道上的马车缓慢地行驶着,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而她也悄悄地跟着。 马车没有走远,只是缓缓行了一小段路便停下,接着马车上的两人就下车,而车夫便在马车上候着。 见两人步入林中,琅依悄悄地藏于他们面前的矮丛木中,而走道上的车夫怎么也没发现林间有个人一直将他们的行踪看在眼底。 她父亲竟然连个侍卫也没带,想来这两人是约在别苑,这肯定也不是第一次了。 琅依很想笑,但她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借着月光,她看到从车上下来便衣衫不整的两人便就地野合,疯狂地玩着,天寒地冻的,却冰释不了这两人的气息。 她死命地以手捂唇,努力地抵制着喉间那股就要涌出的恶心感觉。 “小宝贝,你真是越来越懂朕心了。”两人的身体仍结合着,昆崟王喘息着边亲吻身边的人边道。 艳华不依地扭臀,无言催促着昆崟王继续。“皇上,你好坏!竟然这样子折磨妾身,您不知道,您的勇猛真是让妾身难耐,比太子爷更让奴家欢乐。” 那娇嗲的声音,那夸大的恭维令性好女色的昆崟王大大满足了男性虚荣,忍不住轻拍了那雪白俏臀一下,又更加用力运动起来。 “皇上,咱们总来这别苑也不是长久之计呀,万一让太子爷发现,那妾身……”狐媚的眼儿打转着算计,却恰如其分地藏在媚惑调情之下。 “怕什么?有朕在,朕是一国之君,他只是太子,朕要让他当太子他就是太子,朕要他什么也不是,他就什么也不是!你只管好好取悦朕就是,朕自然不会亏待你。”昆崟王被身边的人一说,倒有些恼怒起来。 “是……妾身知罪!妾身只是怕……” “怕什么?” “怕琅依公主。” 琅依秀眉微挑,樱唇嘲弄一笑,这个艳华,当日她在这皇宫,只因她绝色的丽颜,让自诩艳华无双的她嫉恨无比,便受尽她百般奚落与污辱,尔今却说她怕她? 昆崟王嗤笑,眼带厌恶之色,“不过是一个塔里族贱妇所生的下等人种,你怕她做什么?”他似乎忘了他口中的下等人有一半的血来自于他。 咻! 万箭穿心就是这种感觉吧?琅依无言地捂住心窝,却止不住一波又一波的疼痛。又想哭又想吐,但她不允许自己流泪。 艳华闻言咯咯娇笑,随即又状似担忧地道:“但她如今已不可同日而语了,她是夏御君主最宠爱的皇后,而太子爷跟她的私交又颇好,妾身真的很担忧,如果他日太子爷得知我们的事,会不会借助她在龙圣皇朝的力量来对付。”毕竟龙君御一统神州九国,权力至尊无上,如果要对付他们一个小小的昆崟国实在轻而易举。 “不过是朕的一颗棋子,小宝贝,那贱种实在不足为惧。”昆崟王还是嗤之以鼻。当初若不是看在她长得美艳动人,有朝一日能利用,他甚至不会把他们母子接回皇宫。语落,已完成最后一记,他颓然趴在妖媚的女子身上。 “皇上英明!但妾身只是担心若那塔里族贱种依恋富贵,有了二心,不为皇上所用。”玉足勾着身上肥壮的腰,轻轻摩挲着。 “放心吧,先不说她自小总是百般讨好朕,就是有了二心,朕插在她身边的其他棋子早有了朕的口谕:杀无赦!”昆崟王得意地说道,两眸的阴狠令人胆战心惊。 琅依很想笑的,因为那个人口中所有的棋子早就被她暗中摸清,借龙君御之手解决了。这也是为何她弑君时隔现在快一年,昆崟王仍不知情的原因。但她的唇角变得好沉好重,怎么也扬不起来。 君御……君御…… 死命将手咬住,玉掌咬出血痕,她也不在乎,心里竟然一遍又一遍地唤着他的名字。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仿佛只要多喊一遍,心中的痛苦便能少一分。 那两人又说了什么,她不知道。隔了多久才走,她也不关心。她只是坐在湿冷的泥地上,等心口不那么痛了,才起身离去。 正文 第九章  怒指母坟还君恩 琅依直直站在生母朴素的孤坟前,经过一晚的沉淀,脸上已看不到痛苦的端倪。 然后,她开口了。 “你不觉得你很傻吗?为那种男人痴守一生,痛苦一生值得吗?”她冷嗤一声,眼神充满了不以为然,神情语气全无以往对生母的怜惜与尊敬。“你真是蠢得无可救药!”美丽无双的脸上是讥诮嘲讽的神情。 还是一贯面对别人的倨傲神情,她甚至连语调也没扬,但自樱唇中吐出的言语却如冰珠,足够将人狠狠冻伤。 “就因为你的愚蠢,让我白白葬送了人生的前二十年,让我抛夫弃子,舍弃了唯一真心待我的人!”她低低扬笑,喃喃自语道:“我也是愚蠢的……”语毕,又是一阵带着哭腔的笑,“莫怪乎人常说‘有其母必有其女’……” 龙君御,欠你的,终会还你! 凝视掌中的田黄印章,她在心中暗诺道。 想起当初,他赠予田黄时的温柔表情,她竟笑了。 人前沉稳内敛的一代帝王,面对她时,却从来都是温柔多情,留给她的全然是温暖美好回忆。而无情的她,留给他的则是不堪回首的绝情,冷漠心伤。 倏地,笑声骤止。 刚刚还在自我解嘲的自怜神色消逝无踪,余留下先前那抹高傲与倔强,星瞳里更是布满冰霜与深浓恨意。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困住我的人生。一旦离开这片肮脏的土地,我永远也不想再踏上一步,你好好保重吧!如果可以,我会成全你的心愿的。”环视这一片寒碜与荒芜,她伸手解下肩头上的雪衣,稳稳地盖在这枯叶与冰雪覆盖的孤坟上。 而她,则毫不留恋地挺着单薄的身子离去,余留下那件黑色的雪衣伴着冷清的孤坟。 龙君御不知道自己为何又将它拿出来,是因为她的坚持扰乱了他本如一摊死水的心? 夜明珠的光辉照得一室光亮无比,静躺在木盒中的刃首隐隐泛着冷光,刀柄上镶着的红宝石闪亮刺眼,几乎灼痛了他的双眼。 他伸手就要碰着那刀身,却在几乎触及它时顿住,伴随着浅浅一声叹息,他放下了手中的盒子。转而回望安睡在他的龙床上的龙郅睿,那张可爱的小脸,让他双眸不觉渗入些许温暖。 半个月了! 十五天的不闻不见,却没能打退她的坚持,她执意地静立风雪中等候,甚至引起朝臣的议论纷纷。 从来都知道她是一个任性的人,可以为了自己认定的事,由始至终毫不动摇地去执行它,绝情绝义。 而如今,她的不放弃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些天,她在宫外苦等,他总是得费尽全力才能让自己克制住,不去见她。 其实真的有些可耻,他在害怕。害怕她再度扮演刽子手的角色,将儿子的心也给刺死。 他对她真的没有信心,当年走得那样的坚决,半点不顾念母子情,他一点也没有把握,她不无可能会选择伤害睿儿来打击他,毕竟她的执念太深太沉。所以,他告诉自己不可心软,不能给她半分伤害睿儿的机会。 但一方面,他很快又会问自己,轻易地对她否定又是否太过自私了?也许她真的悔悟,只是单纯地想挽回,那他的拒之门外会不会对睿儿太残忍? 龙君御犹豫极了,他对自己早已不在乎。在他内心深处,他赌得起再受一次伤,反正没差,他的心早已死,最痛的早已尝过。但是,他不能让儿子有任何闪失,连一点让他受伤的可能也输不起。 无奈地闭上眼,双手将窗棂握得泛白。 再度走近床边,愧疚又心疼地抚上儿子的小脸。“爹是不是做错了?” 他甚至清楚地记得,小家伙三岁时天真地睁着晶亮大眼,苦恼地问着他,“父皇,我能不能不叫你父皇呀?” “为什么?” “因为宫人们说平常家的小孩都叫爹的。” 那时他笑而不应,只是揉揉他那颗小脑袋。 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他猛然转身,拿起了床头柜上的小木盒,死死地盯了良久。闭眸吸气,打开,将小巧的刃首取出。 就是这么一把小刀,经由她的双手,狠狠地刺进他的心窝处。 细抚着刀身,大手微颤。 薄唇一抿,接着空洞的笑声低低响起。“这就是答案了。” 连这一把刀都无法真正视之无物,更逞论那人? 他不该见她。 正文 第十章  摇摆不定君心乱 早朝过后,龙君御刻意留下程信和穆浩亓于御书房谈话。 “亓,去看看睿儿是否倦怠了课业。” “哦。”神经粗的穆浩亓不疑有他,应声便朝外走去。 程信看着那个鲁莽的身影远去,若有所思地望向龙君御。 故意支开穆浩亓,显然要谈的人事不宜让那个大老粗知道,而那大老粗最为避讳的,莫过于……皇后琅依? 垂首低敛的眼眸光转了又转,再抬起时,直视着帝王义兄的眼带着十足的了然。 “怀哥想知道皇后哪一方面的事?” 龙君御左眉微挑,“你知道朕想问的是什么?” “八九不离十。” 淡淡地觑了他一眼,龙君御依旧没什么表情。“原来朕的心思这么明显?” 程信温温一笑,搭上他的肩。“怀哥,不是你的心思全写在脸上。而是……”一顿,他直视着龙君御,“你的逆鳞从来只有她。” 其实纵然龙君御拥有雄才伟略,盖世经国之才,但他其实并不适合当帝王,尤其不该生于人丁单薄的龙圣皇朝。就一个帝王而言,他太过专情了。他有绝对的感情洁癖,很难想象,一个帝王,一生只拥有过一个女人。邂逅琅依之前,是宁缺毋滥,邂逅琅依之后,却是曾经沧海了。 龙君御有种被看透的难堪,却又有种被了解的宽慰,一时倒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不开口,程信倒也沉得住气,依旧笑如春风等候。静默良久,龙君御才背过身子淡淡说道:“昆崟国有何动静?” 程信别有深意一笑,“六年前亡国算不算?” 讶然转身,“是因为如此她才回来的吗?”他涩然轻语道。 难道真是他太小题大做了吗?对一个心念故国的亡国公主,他是不是做得太绝了? “怀哥,我想你最好有心理准备。她……皇后不是一般的女子,也许……” “你到底想说什么?” “皇后回国不久,昆崟王便因与太子侍妾有染而威信尽失,被太子联合朝臣逼位,接着便被顺应民意而逐出皇宫,在流亡期间离奇身亡。太子继位不久,几位皇子也趁势而起夺位,最后,便宜了‘昆崟国’最低下的‘塔里族’族长,他坐收渔人之利夺得大位,改国号为‘占月国’。与此同时皇后便离开。而‘占月国’经过这几年的亲民政策,如今已是皇权紧握,民心所向。”程信一顿,“这一切,从发生到结束快得令人咋舌,就好像有个幕后推手在操纵一样。”他点到即止。 “你认为是皇后做的?” “怀哥,你别忘了,皇后的本族就是‘塔里族’,还有这一切的巧合,你不认为这是最合情合理的猜测吗?” 龙君御无言以对,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 有可能是她做的吗?但……理由呢?为了小小的“昆崟国”,为了昆崟王的野心,她处心积虑取他性命,抛弃亲儿,她为什么要反过头毁了它? “还有一件事很奇怪,‘占月国’自建国之日起,便一直以龙圣朝弟国友邦自居,对内对外皆以圣朝的利益为上。国主更是谆谆告诫子民,要感恩圣朝的赠予,让他们翻身过上好日子。” 黑眸光芒闪烁,龙君御直视着程信,“你想说什么?直说。” 程信扬唇一笑,不愧是怀哥,心思缜密,眼色过人,什么事也瞒不过他。 “怀哥,信斗胆猜测,这是皇后娘娘为怀哥做的。” “那这个做何解释呢?”他怒指着心口,黑眸蕴着薄愠。遮不住的伤害,冷冷地提醒着作着异想天开猜测的兄弟。 “怀哥何不亲自去向皇后要一个答案呢?” 龙君御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朕以为你是最不想见到这结果的人。”毕竟不久之前让琅依远离皇城的人是他不是吗? “有时候,欲成之,必先反其道而行。”如果没有他推那一把,琅依皇后只怕不会走出这一步,主动求见吧? 一开始他也一样没有把握,毕竟皇后的性子太傲,难保不会愤而离去。所以,他赌了一把。结果他赢了,于是,他有把握皇后对怀哥也是有心的。 “朕不能理解你这么做到底有何意义。或者你是在反其道告诉我这个她是个绝对的无恋人,弑父杀夫全做了?” 面对他显而易见的不悦,程信反倒欣慰地笑了。 “我喜欢这样的怀哥。会生气,会不悦,会怪我多事,这样的你,会有表情变化,会有情绪起伏,比之前的行尸走肉好太多了!而这一切,难道不是只有她才能做到?” 龙君御无法反驳,这些年来他动气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最近,只要一牵扯到她,他频频气急败坏。 他别过头,冷凝着俊脸一言不发,拒绝心里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就这么被摧毁。 “怀哥,既然放不开,不如好好赌一把吧?赢了,此生无撼!输了,彻底死心不是很好吗?”再怎么也不会比现在更糟吧? 墨黑星眸一张,曾被压抑至最深处的渴望无声叫嚣着,賭与不赌两股力量拉扯着。 他几乎就要点头,恰此时—— “怀哥、怀哥——”人未到,先闻其声。 程信无力地抚额,这个大老粗,什么时候不好回来,偏挑此时? 龙君御抬首望着一脸急匆匆的穆浩亓,眼神闪着疑问。 “怀哥,睿儿怎么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是不是生病了?”一双浓眉困惑地拧成一个“川”字。随即又自言自语般地咕哝着,“不过书倒是看得很认真。” 龙君御闻言双眸一黯,连亓也看出睿儿的不对劲了。 其实他知道他的儿子这些天并不开心。 虽然现在的他再也不曾旷课,专心致志地学习,但以前总是蹦蹦跳跳的小家伙却变得了无生机,不笑不闹。服侍的宫女太监回报说,这个小小的身影每日总在紧闭的宫门边徘徊。 瞧出龙君御的异样,程信明白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于是借口有事,便拉着穆浩亓告退。 “撤下去吧。” “是。”李公公马上利索地将文房四宝撤走,再接过龙君御批阅好的奏章,恭敬退至门口,对守夜的宫人使了个眼色,一群宫女太监随即明白过来,一同退下。 刚伸臂轻捶僵硬的肩膀,龙郅睿的哭声便从内室龙床上传来。 “父皇、父皇……”小家伙闭着双眼,两手似溺水般挥摆着。 他随即起身,快步走到床边,轻抚安哄。 “父皇在这!”龙君御握紧了那双小手。 大掌一下又一下地抚拍着,小家伙渐渐地安静下来,再度沉沉睡去。 他虽贵为帝王,但这些年来,他照料儿子却很少假人于手。于是,对于儿子什么时候出现什么状况,该如何对待,他非常清楚。 软软丝帕轻轻地擦去儿子脸上的泪痕,脑中不意闪过那日,她在程信离去后痛哭的样子,心口再度传来隐隐的痛。 他心疼她,在多年后的今天仍然心疼她。 龙君御,如果你真不想见她,那日你为何要尾随程信之后躲在暗处窥视? 不!他从来不是不想见,而是不敢见,太过明白自己放不开她,深怕一旦正面相见,会更加放不开! 如果还是无法拥有,那便不该有一丝丝的妄念期待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告诫自己。 但如果能拥有呢? 眸光微闪,脑中掠过儿子坐在花园的假岩上,两手托腮,扁嘴蹙眉地问着管玉:“玉嬷嬷,为什么睿儿不可以同时拥有父皇跟母后呢?” 他忘不了今日自己不经意听到这句话时,那巨大的震撼与心痛。 赌?不赌? “父皇,睿儿好乖的……”小家伙睁开了眼,却没有真的醒过来,马上又闭上。 “我知道、我知道,睿儿是个好孩子。”还是父皇的骄傲,更是支撑他这几年活下来的支柱。“爹的睿儿是全天下最棒的宝贝。”大掌轻抚着那粉嫩的小脸。 小家伙闻言甜甜地笑开了,无意识地将小脸磨蹭着父亲的大掌。“嗯……睿儿没有想见母后……也没有想到痛痛的……睿儿只听父皇的话……” 咚! 那童稚的梦呓声像一记闷棍,重重地打在他心上,让他无声地叹着。 沉重地闭眸,任那股酸热灼伤了双眼,隐隐泛着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