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他不叫严小年 豪门契约妻(左苏) 2008年5月,南滨机场,初夏,天气很好,风轻云淡。 苏忆安站在机场通道出口,一一检查着从机场内走出来的旅客的机票编码与行李编码是否一致。 这是她的工作,大学毕业以后,她报考了南滨航空公司的地勤。 她的梦想是做一名空姐,这样,就可以去到世界的很多地方,也许,就可以离一些人近一些。 可是,报考的时候,在地勤和空姐的框格里,她选择了地勤,因为,空姐的漂泊,对于要照顾一整个家的她来说,是不现实的。 她的笑容很美、很轻柔,很多人都这么说,可是在这种轻柔里,缺少一些热度。 从澳洲回来的这班飞机,是苏忆安交班前的最后一道航班了,她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所以看着里面通道走出来的客人,她对着对面的程欢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程欢是苏忆安的大学同学兼好朋友,现在是她的同事,更加有缘分的是,她们总是在排班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发现在同一班站岗。 程欢是个花痴,爱看帅哥,所以她很享受这样的地勤工作,每一个下飞机的帅哥都要先入了他的眼,所以她总是说就算上不了飞机也值了。 客人陆陆续续地提着行李出来了,苏忆安提醒程欢站正形,然后微笑着迎接每一个客人,程欢还在对面偷偷地对着苏忆安挤眉弄眼。 “没问题,谢谢您,欢迎下次搭乘南滨航空。”苏忆安一个接一个地查看着旅客行李上的编号和机票号码的编号,微笑是她们岗前培训的一项基本课程,所以这种职业的微笑,总是可以轻易就显露在脸上。 但是苏忆安的笑很真诚,曾经在看电视节目的时候,有坐着一起看节目的人感慨说空姐的那些笑容,是客气而机械的。而关于空姐在公共场合总是表露的看着旅客平安到达心中总会涌起幸福感的那些说辞,总是有人质疑其真实性。 在自己没有切身感受之前,苏忆安从来不给一件事情轻易就妄下了定论。但是站在这个岗位的第一天开始,苏忆安就真切地体会着这种幸福感,那么真切而贴心的幸福感。这种将别人顺利送达目的地的成就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体会和感受的。 尤其是听到一声声谢谢的时候,苏忆安总说觉得特别地有成就感,就像是自己陪伴着他们一起飞翔了整个旅程一样。 “你好,麻烦把编码牌给我看一下。”苏忆安伸出手去,提醒着后面一个提着行李走到她面前的旅客。 “OK,请稍等。”是一个很有磁性的年轻男子的声音。 每一天都会听到无数不同旅客的声音,各种音色在苏忆安这里,都已经自动钩织成了一道厚实的抵抗力之墙,所以苏忆安并没有觉得很奇怪,依旧微低着头准备接东西。没有看到站在对面的花痴程欢在看到这个美男子以后两眼发光的样子。 “给你。” 苏忆安接过编码牌,却在手与手相接触的那一刻,停住手上的动作,惊愣。 苏忆安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对方左手少了一截的尾指上,就像是要将她看穿一样,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你好,请问有什么问题吗?”站在她对面的男子声线很美,声音磁性很强,却又带着适到好处的温柔。 苏忆安赶忙抬起头,穿着奶白色休闲装的男子,有一张很精致的面庞,眼神触碰的那一刻,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似曾相识,可是却不知道相似在哪里。不像,与十六年前的轮廓完全不一样。 那张精致的脸上有着客气的笑容,面对苏忆安这样的反应,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哦,没、没有,不好意思啊。”苏忆安发现到自己的失态,赶忙致歉,翻过编码牌,看到三个字:文景睿。 看来是自己的神经太紧绷了,所以才会这样紧张,苏忆安呼了一口气,原来他不是严小年。 “对不起。”苏忆安把编码牌还给文景睿,带着羞涩地微笑向他道歉,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 苏忆安拿着编码牌的手伸出,等待着文景睿来接,她想要再看一眼那只受伤的尾指,真的跟严小年手上的那个伤口太相似了。虽然已经过了十六年了,但是那个被定格的形状,在苏忆安的脑海中,始终没有散去。 “不好意思啊,请让一下……”还未等文景睿伸手来接的时候,侧身处传来惊慌的催促声。 苏忆安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有一个高高的堆放着满满行李的行李车从她和文景睿的中间穿过,本能地两个人都各自退了一步,直到行李车穿过以后,苏忆安依然惊惶未定地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托运这么多行李,搬家呢?”站在另一侧的程欢感慨的声音传到苏忆安的耳中,她看到文景睿正蹲在地上捡东西,赶紧走过去帮忙,才发现在刚刚的惊慌之中文景睿的钱包被碰翻在了地上。 后面还有旅客在等待着检查,还未待苏忆安走到他的身边,文景睿就迅速地把钱包了散落的东西捡起来,放进自己的裤子口袋,然后走到苏忆安的身边。 “你没事吧?”文景睿关心地问,刚刚那惊险的一幕,应该算是他回国以后的第一个小插曲吧。想到这,文景睿的心不由得拉紧了一些,阔别十六年的地方,再次回到这里,他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些什么,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想想还是会觉得心中忐忑不安。 “哦,没事,您有受伤吗?需不需要去医务室看一看?”苏忆安赶紧询问,如果旅客在机场内部受了伤,他们是有责任的。 “呵呵,没事,谢谢。”文景睿朝着苏忆安晃动着手,表示自己没有受伤,让苏忆安放心。 “那,证件可以还给我了吗?”苏忆安忘记了文景睿的证照还在自己的手中,文景睿没有提醒她的时候她完全忘记了自己手上紧紧握着的东西。 “哦,不好意思,给您,欢迎您下次乘坐南滨航空航班。”苏忆安赶紧把东西交给文景睿,可是文景睿抬起的却是右手。 “谢谢,再见。”文景睿客气地接过证照,与苏忆安告别。提着行李转过身,往通道出口的方向走去。后面排着队的人一一跟了上来,苏忆安恢复正常的检查工作,却忍不住回头,想要看一眼那个离去的背影是不是似曾相识,可是已经没有了踪影。 应该是自己认错人了吧,他怎么会是当年的严小年呢? 正文 第二章  认识严小安吗 苏忆安从来没有在检票的时候显得这样心不在焉,她试图让自己安静下来,却发现总是徒劳。 机械地对照着旅客递过来的编码,然后与旅客一一致谢道别,坚持到澳洲的航班旅客全部走出机场,才松懈下来。 “哎呀,终于结束了,回家吃饭,饿死我了。”检查完所有旅客资料以后,程欢如释重负地从对面的台子上走到苏忆安身边。 “苏忆安,你今天怎么啦?这么心不在焉?”程欢看苏忆安状态不对,抗议地对苏忆安没有回应她的话语表示不满。 “我……”苏忆安转过头,想要说她没有,却看见地板上躺着一张纸张。 苏忆安走过去,带着疑惑地捡起来,那张纸,她太熟悉了,上面幼稚的字迹她也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你认识一个叫做严小安的女孩吗? 苏忆安慌忙地把纸条捧在手上看了又看,这应该是严小年身上的东西的,可是怎么会这样孤独地躺在机场的地板上? 苏忆安站起身来,拿着纸条慌忙地跑出机场,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时候会找到谁,不知道就算是找到了这张纸条的主人她能不能认出来,但是直觉告诉他,严小年一定来到过这里,就在她的身边出现过。 “苏忆安,你干嘛呀?去哪儿啊?”程欢看苏忆安的状态一直不对劲,着急地想叫住她,可是苏忆安完全不理会,一直往大门口跑去。 “严小年,是你吗?是你吗?严小年。”一个声音一直在苏忆安的脑海里叫唤着,让她听不到外面任何的声音。 可是当她跑到机场大门口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看到,来来往往的车辆里,车窗紧闭,也许他就坐在这里面其中一辆车里面,可是苏忆安看不到。也许他们的距离很近,但是却又很遥远。 苏忆安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没有思绪。 “安安,你今天到底怎么啦?”程欢跑的气喘吁吁地站在苏忆安的旁边,平常程欢叫苏忆安的时候总是叫全名,只有她有事要拜托她或者苏忆安情绪不好的时候才会叫她安安。 “哦,没事,刚刚碰到一个好像认识的人。”苏忆安转过头笑着对程欢说。不是她不愿意坦白,只是,在她的心里,关于严小年,是她一个人的念想和秘密。 “不会是刚刚那个帅哥吧?”程欢的花痴基因又被激发了出来。 “花痴,又想什么呢?”苏忆安敲了一下程欢的头,这个姑娘,总是这样长不大,让苏忆安好笑又好气。可是不可否认的是,在苏忆安的心里,程欢是她最重要的不可替换的朋友。不仅仅是因为在她最困难的那些时光里她给过她最大的安慰和鼓励,还因为,程欢也如她一样,把彼此看得那么重,有喜一同分享,忧愁一齐担负。 “哪有花痴啊,我这就是正常的推测啦。”程欢佯装被苏忆安敲得很痛的样子,皱着眉抬起手揉着被苏忆安敲过的头,抗议地说道。 “好啦,走吧,换衣服去。”苏忆安看着程欢可爱的模样,也跟着笑起来,程欢总是有这样的能力,让苏忆安也跟着她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干嘛这么着急呀?”中跟的鞋子在大理石地板上踏出吭吭作响的声音,程欢被苏忆安拉着快速往更衣室的方向走去。 “你忘记啦,今天我哥回家,我要去接他。”苏忆安拉着程欢的手一边快速走着一边说。 “啊,对哦,我都给忘记了。”程欢就像看见外星人一样突然尖叫,然后更加激越地跨大脚步与苏忆安肩并肩。“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要啦,等我哥回家以后你再来家里看他好了。”苏忆安拒绝了程欢,程欢有些失落,不过马上就转换情绪表示同意,两人一起走向更衣室。 南滨地方监狱的大门紧闭,铁门外面有很空旷的一片水泥地板,可是这样的地方,及时旷达,也让人感觉凄凉。 苏忆安到的时候,孟虎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他坐在他那辆有些破旧却依旧可以发出很嘈杂霸气的音乐声的大绵羊上面,看到苏忆安从远处走过来,赶忙从那绵阳上面跳下来,走到苏忆安的面前。 “忆安,你来啦?”孟虎讨好地对苏忆安说。 “你也是来接我哥的吗?”苏忆安对孟虎出现在这里并不惊讶,但还是表现得惊讶地问道。 孟虎是苏忆安的哥哥苏海洋的兄弟,或者说是混混兄弟,关于他们的相识,有一段很长的故事。 孟虎是苏海洋开海鲜吧的那一带的混混头,一开始总是以收保护费的名义去苏海洋的海鲜吧吃霸王餐,后来有一次,他们在海鲜吧与另一个帮派起冲突,苏海洋单枪匹马帮孟虎打退了对方三个人,孟虎因此把苏海洋当成了他的救命恩人和生死兄弟。 也就是因为那一次救了孟虎,被苏海洋打伤的那个帮派带人来报仇,砸了苏海洋的海鲜吧。海洋自卫过度伤了人,被判了两年。 孟虎觉得苏海洋会落得这样的下场都是因为他,所以总是会隔三差五地来探视,还会买些东西去苏家看望苏忆安和她的父亲。当然孟虎会表现得这么殷勤,还有一个原因是他觉得自己喜欢上了苏忆安,而且是很喜欢。 “是啊,洋哥终于要出来了,肯定要来给他接风洗尘啊,我已经安排了地方,忆安,晚上你也一起去吧?”孟虎满怀期待地看着苏忆安。 “孟虎,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想晚上还是让我哥回家吧,你知道我爸最近身体不好,他很久没见我哥了。”苏忆安的声音很平静,但是只要是苏忆安说的话,在孟虎这里总是很受用。 “那,好吧,我叫他们把位子给退了。”孟虎掏出手机,准备拨号码。 “谢谢你啊,孟虎。”苏忆安真诚地对他说,虽然她对这样的人没什么好感,但是他在这两年里对苏海洋的义气和照顾,让苏忆安很是感动。 “哎呀,你跟我说谢谢不就显得生分了嘛?”孟虎被苏忆安这么一说,竟有些紧张起来,赶忙摆手放松。 正当他们说着话的时候,前面的大铁门开了,就像打开了一扇通往天堂的门,那扇日日紧闭的大门终于开了,有刺眼的光照射出来,苏忆安和孟虎都抬起头,看见提着简单行李的理着板寸头的苏海洋从里面走出来。 苏海洋走路的速度很慢,就好像每一度都要经过仔细斟酌一样。 苏忆安和孟虎朝着苏海洋的方向走去,初夏的阳光晒在三个人的身上,就像一层金光,笼罩在他们身上。 正文 第三章  我们回家吧 “哥。”苏忆安走到苏海洋的身边,很久没有见过阳光的苏海洋眼睛眯起来,表现出对周身场景的严重不适应。 虽然每个星期都会来一次,但是这一天,终于不用拿着对话筒隔着玻璃对话了,看着就站在自己身边的苏海洋,苏忆安眼角不自觉就泛起了泪花,她知道,这是激动的情绪。 苏海洋沉默了很多,这是这两年时间里苏忆安最大的感触,也是她最担心的事情。错过的两年青春,苏海洋可以用加倍的努力去追回来,但是如果当初风风火火的苏海洋变得沉默了,那是很难才能回去的,也许,是再也回不到当初那个苏海洋了。 “洋哥,恭喜。”孟虎走上前去,把肩膀放在苏海洋的肩膀上,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打招呼的方式,更显得亲密和力道。 “谢谢。”苏海洋缓缓地说。 苏忆安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紧紧把对方抱在一起,脸上路出欣慰的笑容。 “回家吧?”苏海洋松开孟虎的肩膀,对着站在旁边看着他们的苏忆安说。 “我来提东西吧。”孟虎伸出手要提过苏海洋手上的东西。 “虎子,不用了,这儿到我家近,我想走回去,要不你有事先去忙着,我家里安顿好了跟你联系?”苏海洋拒绝了孟虎的好意,依旧紧紧地把包抓在手里。 孟虎伸出的手有一丝丝的尴尬,便把手收了回去,然后笑着说:“那好吧,你有什么事情随时找我。” “忆安,走啦。”孟虎跟苏海洋道别转身后,又转过头来与苏忆安道别。 苏忆安和苏海洋站在原地看着孟虎高调的大绵羊卷起一圈一圈的灰尘离去,静静地看着,谁也没有言语。 “哥,?”苏忆安抬起头看着板寸头的苏海洋,满眼心疼。两年,苏海洋瘦了很多,胡须拉碴,也很憔悴。 十六年前,他们一起从福利院被领养,有了现在的这个家,他们从最初的伙伴,变成了法定兄妹。 “好,回家。”苏海洋转头,看着苏忆安,语气坚定地说。把行李袋的袋子分了一根给苏忆安,一人一边把袋子前前后后摇动,就像他们小时候捡了易拉罐一个人提不了就两个人抬着前进一样,晃晃荡荡背着南滨监狱的方向走去。 文景睿走出机场大厅,看着阔别十六年的南滨城,变化太大了,大到他已经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了。当初他去澳洲的时候,是文父派司机开了五个小时的车把他送到省城机场转机才到达的,那时候他以为,他很快就会回到这里,回到这个有着他的童年和惦念的城市,可是没有想到,一走就是这么久,久到他都已经从一个十岁的懵懂小少年,长成了一个二十六岁的英俊青年。 时差还没有倒过来,可是文景睿顾及不了这么多,不管这个城市的变化有多大,对于他来说,都没有多大的意义,他唯一想要的,就是他唯一惦记着的那个地方和那些人,依旧在。 文景睿站在机场大厅门口,金灿灿的阳光照射下来,初夏的季节,阳光很暖,却没有那种火辣辣的刺眼,让文景睿感觉很舒服。用力地张开双臂,就像是要用这一个拥抱,就把分开了十六年的空气拥入怀中,用这一个拥抱,就回到这片空气的怀抱之中。闭上眼睛呼吸着这里带着怀念却又略显陌生的气息,心中一股奇怪的气息涌上来。 “少爷,欢迎您回来。”正当文景睿沉醉在故土的气息之中的时候,耳边响起亲切的带着南滨腔调普通话。在澳洲的这些年,除了与几个同是留学生的华人在一起可以讲汉语,其他的交流都需要用英文,这让文景睿即使在那里住了十几年,也没有找到归属感,所以只要是有中国人的地方,他总是坚持着用汉语,说普通话。唯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自己与南滨的距离,那么近,自己与哥哥和严小安的距离,从未遥远过。 被叫唤声带回现实之中,文景睿睁开眼睛,一个五十几岁的男子恭敬地站在自己的身边,身子微微地弯折等着自己回应。 “罗叔?”文景睿转过头,看见熟悉的面庞,十六年了,当初送他去机场的就是罗叔,没想到如今来机场接自己的又是罗叔,文景睿看着罗叔的容颜,这是他回国以后见到的第一个认识的人,孩子气般英俊阳光的笑容顿时越满了整个脸庞。 “少爷,您还记得我呀?”罗厚勇看到文景睿还能记得他,也跟着文景睿笑了起来,眉头的皱纹有些浓密,这些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十六年,可以改变的,真的太多了,多到会让人难以置信。 “罗叔,当然记得您呀。”一时激动的文景睿,走近罗厚勇,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他。“您还是这么年轻,跟我当年离开的时候差不多,还是这么帅。” 虽然从福利院到文家再到出国读书,文景睿在文家待的日子总共合起来不到三个月,他对那个有整个福利院那么大的别墅并没有多大的感觉,对里面恭敬的仆人、园丁、厨师以及日日变更的各国菜肴并没有多大的印象。 养父文一华略带严肃的语气对着文景睿说过,他是一个天生就没有富贵命的孩子,所以才会在这些富贵和服侍面前显得那么无措。文景睿不否认,他天生就不属于这样的世界,他不喜欢这样的荣华富贵,或者说奢华。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只要简单的温馨,也不要这样霸气的冰冷。 每个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可是从他们的眼神里,文景睿总是感受着一股客气的疏离,难以亲近。唯有罗厚勇,是真的对文景睿好的人,他言语不多,却总是眉眼之间带着友善的笑意。罗厚勇二十几岁就跟着文父,因为没有学历,一直做着司机,但是,罗厚勇在待人接物中的稳重和淡然,让所有人都对他的为人处事点头称是,即使是严苛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文太太付流云。 文一华对罗厚勇很信任,重大的场合或者重要客人的接送,总是放心地交给他负责。第一次文氏夫妇去福利院,就是罗厚勇开着车送他们去的,所以,算起来,除了文氏夫妇,罗叔算是文景睿在文家认识的第一人。 正文 第四章  约定 “少爷,你可真会逗罗叔开心呢,罗叔都老喽。”被文景睿夸过的罗厚勇喜笑颜开。 “哪会老呀,一点儿都不老,真的。”文景睿松开抱着罗厚勇肩膀的双手,就像儿子对着父亲撒娇一般,抗议着他说自己老了的说辞,不少的旅客从他们的身边经过,看着两人亲密的模样都忍不住回头看,许是都认为这是一对久别重逢的父子,眼中充满了艳羡。 “倒是少爷你呀,你看,当年我送你去的时候,刚到我腰这么高,这一回来呀,就长成大人了,你看,比罗叔还高出一个头了呢。”罗厚勇一边感慨着,一边用手比着文景睿比他高出的一整个头:“如果不是来之前看了你的照片呀,罗叔肯定是认不出你来咯。” “罗叔,您怎么还叫我少爷呀?你再这样叫我可是会生气的呦?不记得了呀,当初您送我去机场的时候我们不是有一个吗?”听到罗厚勇依旧叫着自己少爷,文景睿总是觉得听着别扭,又开始抗议起来。 “什么呀?”罗厚勇被文景睿认真的神情给逗笑了,却想不起来当初自己和这个少爷有过什么。 “你真的忘记了呀?”文景睿皱着眉头假装着生气地看着罗厚勇,神情里却是对着一个自己信赖和愿意亲近的长辈的善意。 “你说称呼呀?我这都叫习惯了,脱口而出就叫上了。”想起当初那个,罗厚勇憨厚地笑了起来。 “对呀,你看你这么不遵守,是不是要惩罚一下呀?”看到罗厚勇还记得,文景睿的脸上又露出天真的笑容,就像这初夏的天空,蓝天白云下,有暖黄的阳光和青葱的绿草,让人看着便有了奔走的活力。 “罚罗叔安全把你送回家吧?哈哈……”五十几岁的罗厚勇也淘气地与文景睿开起了玩笑,“不过说认真的啊,不叫你少爷可以,但是小年这个称呼,可是当真不能叫啊,你也知道老爷的脾气,就不要因为这点小事惹得他不开心了,我看这样吧,以后呢,在老爷和外人面前,我就叫你少爷,在没人的时候,我就叫你小睿,好吧?” 十六年前的那个下午,文景睿一直记得那天的场景。 那天,仆人帮他收拾了行李装上了私家车,穿着小西装的文景睿站在大门口看着一箱一箱的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放入车子的后备箱,把他从福利院领养出来的那对夫妇,就站在他的身边,和他一样,站在原地看着那些忙碌的身影。 很多年以后,每次从电视荧幕看着那些离别的场景,文景睿总是会想起自己当初离开南滨时候的冷静和安静,没有家人离别时候的愁绪,没有对亲人的不舍,心中便泛起丝丝连连的苦涩,只是,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那种叫做亲情和离别的东西,也不知道,在没有养成亲情的人面前,这些情愫,并不是那么容易就流露出来的。 “小睿呀?去澳洲有认识的叔叔照顾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懂吗?”付流云没有发飙生气的时候说话很温柔,但是她的脾气就像个定时炸弹,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引爆的,所以文景睿总是对这个漂亮优雅的女人有着一丝丝的恐惧感。 “好的,知道。”文景睿乖巧地点头,这是他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在离开福利院前,院长告诉他,在外面,要学会好好保护自己,不要跟别人作对,他还太小,没有那么硬的翅膀。所以好像是从来到文家的第一天开始,他在福利院的那些闹腾和跟哥哥以及严小安玩耍的时候的那些淘气和恶作剧,都被不知不觉地捆绑了起来。 “乖,等你回来,就长大了。”也许是因为要离别了,平常很少与文景睿表现得亲密的付流云,竟然在看着文景睿的时候,两眼泛出了泪花。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男孩子就是要出去让他自己锻炼。”文一华催促道。 “爸爸妈妈再见。”文景睿走向已经发动了引擎的小轿车,有仆人恭敬地把车门打开,都搭在门框上,生怕他撞到了头。 “喂,你回来的时候要给我带芭比娃娃。”六岁的妹妹文景艾抱着芭比娃娃站在文氏夫妇的身边,以一种命令的语气对他说。 文景艾,是她的妹妹,比她小四岁的妹妹,可是,文景睿知道,这个从小就高高在上的公主,从来就没有把他当作哥哥。 文景睿没有回答,而是任由仆人把车门关起来,然后外面的一切都变得灰暗起来,包括原本明朗的天空和站在原地穿着鲜艳的人。 那时候的文景睿以为,他只是去外地住一段时间,一段时间以后就可以回来了,那时候他就长大了一点,就可以自己回去天心福利院看哥哥和严小安了,他们还好了要在圣诞节的时候在福利院的院子里种一颗圣诞树,这样就能收到圣诞老公公从烟囱里爬下来挂在圣诞树上的礼物了。 却没有想到,这个出去锻炼,花了他所剩无几的童年和整个少年。 文景睿坐在车后座,不停地用双手互相抠着手指,眉宇之间,有不属于那个年纪的愁容。坐在驾驶座上的罗厚勇透过后视镜,看着这个与自己儿子差不多大年纪的孩子,眼中充满了疼惜。三个月来,从福利院第一次见到与小朋友在操场上嬉耍玩闹的小孤儿到文氏集团的少爷再到这一刻一个人远走他乡的孩子,罗厚勇都是一步一步看着过来的。 这些日子,看到文景睿,他总在思考一个问题,当初那个在福利院里虽然穿着贫酸单薄但是脸上满是童真的面庞,在来到文家以后,变得完全变换了模样,总是乖巧得让人难以置信那是一个只有十岁的孩子的脸庞。罗厚勇总是在想,也许,这种寄人篱下的卑微,在这样一个自尊心如此强烈的孩子面前,还不及当初那种贫寒却童真的日子。 正文 第五章  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 “罗叔,?”正当罗厚勇思绪飘飞的时候,坐在后面眉眼落寞抠着手指的文景睿突然抬起头问道。 “少爷,您刚刚问什么?”黄厚勇一阵恍惚,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其实声音在他的耳朵里那么清晰,但是脑海里,又有一个奇怪的声音在不停地打鼓抗议,告诉罗厚勇说坐在后面的这个小少爷,问的一定不是这个问题。 为什么会有一个孩子,在要远走他乡的时候,连自己要去哪里都不知道呢? “罗叔,?”文景睿没有觉察出罗厚勇神情的变化和凝重,以为他是在太认真开车了,于是便又重复了一次刚刚的问题。 “少爷,您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吗?”罗厚勇试探着问道,其实从最一开始,他就已经有答案了的,只是他不知道怎么去回答这个问题,所以只能这么问,通过这样的问题,来让自己不需要这么仓促地就去回答这样一个从大人的角度来说何其残忍的问题。 “不知道,是不是很远啊?”文景睿纯净如水的眼睛里透着光,他只知道,是一个要坐飞机去的地方,他只看过纸飞机,但是他知道,飞机可以飞过大海,那在海的另一边的地方,一定是很远的。“妈妈说,回来以后我就长大了。” “是,回来后我们少爷就长大了。”罗厚勇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就着文景睿的话语,像是对文景睿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说完话后,两人陷入沉默,车子在公路上呼啸而过,外面的阳光被挡光玻璃挡住了,甚至感受不到是阴天还是晴天。 “罗叔,我们能不能商量一件事呀?”文景睿沉默一会儿后就像是想到什么问题,声音变得有些焦急。 “少爷,什么事呀?您说。”罗厚勇声音温和地对文景睿说,生怕因为一点点的语气而让文景睿感到不适,这个孩子,真的让他心疼,就像心疼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心疼着他。 “罗叔,您以后能不叫我少爷吗?您能叫我小年吗?”文景睿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丝的哀求。 “少爷……”罗厚勇欲言又止 “在福利院的时候,我叫严小年,他们都叫我小年,可是来这里以后,大家都叫我少爷,我不喜欢少爷这个称呼。”文景睿的声音很小,可是在沉默的空间里,还是那么清晰地透过空气传到罗厚勇的耳朵里,撞击着他的内心。 “罗叔,你没有反对,那我就当你同意了哦?以前每次我和严小安玩游戏的时候,严小安不回答就是答应了的。”看到罗厚勇没有反对,文景睿瞬间雀跃了起来,与刚刚的忧郁完全是两种状态,这才是属于一个孩子最本真的笑容和童稚。 通过后视镜,看着文景睿坐在后面喜悦的样子,也跟着他笑了起来。 “好吧,认真接收罗叔富有建设性的意见及建议。”文景睿把手搭在罗厚勇的肩上,接受罗厚勇关于对他称呼的建议,转过头调皮地对着他吐了吐舌头。 文一华禁忌文景睿再提到当初在福利院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他把文景睿送到国外去这么多年的缘故,他想要的,是一个出类拔萃的接班人,而不是一个带着太多情绪和纠葛的感性的儿子。 “你这孩子。”罗厚勇宠溺地转头对着文景睿笑,这一刻,他觉得文景睿就像是他自己的儿子一般亲近,十六年过去了,当初十岁的无助的小孩已经长大成人了,这些年文景睿经历过些什么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文景睿的成长,一定是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功夫和努力的,一定是话费了更多的心血的。 “南滨的变化真大呀,如果您没来的话,我估计就都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文景睿看着外面车流穿梭蜿蜒错杂的机场高速公路,感慨地说,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脱口而出不是说的回家,也许,是还不适应吧。 “是啊,就像你们一天天在长大我们一天天在老去一样,这南滨城啊,真是一天一个样。”从未离开过南滨的人,罗厚勇对这里变化的感慨是最具有公信力和说服力度的。 文景睿与罗厚勇肩并肩站着,感受着周身喧闹的一切,努力地感受这属于自己的气息。 “我们走吧?老爷和太太都在家里等着呢。”罗厚勇说,知道了文景睿要回来,文氏夫妇已经在家里等候了,特地派司机到机场去接人。 当然,罗厚勇没有告诉文景睿,最期盼着他回去的,是他的妹妹。二十二岁的文景艾,在得知文景艾的归期以后,就兴奋地茶不思饭不想的,还买了很多的新衣服,就是为了给文景睿看的。 “罗叔?”罗厚勇转过身打开车门,文景睿在身后叫住了他。 “嗯?”罗厚勇停下脚步。 “我想先去一个地方,您能先带我去一下吗?就一会儿,不会耽误很长时间的。”文景睿带着试探的语气,生怕被罗厚勇拒绝。 “不直接回家吗?还有什么地方需要去的呢?”罗厚勇一脸的疑惑。 “我想去一趟天心福利院。” “天心福利院?” “嗯,就是我以前呆过的那个地方。” “可以吗?”文景睿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丝的哀求,那个地方,这十六年来,在他的脑海里,在他的梦里,在他的想象里,出现过太多太多次了。 可是渐渐地,他越是努力地想要在脑海里描摹天心福利院的模样的时候,却变得越来越模糊,所以他只好就着自己的记忆,在每一个想念的日子里,在白色的图纸上,画出不同感觉的天心福利院。可是,即使那些图画很生动,很美丽,却始终让他觉得,找不到当初的感觉了。 人的记忆,有时候是一个很诡异的东西,很多画面,你越是想要去铭刻,却总是戏剧性地越描摹越模糊,这样的飘渺感,总像是一根又一根的绳子,勒得文景睿生疼,就像是在黑暗的夜晚里,在荒无人烟的大海之上,找不到任何的光明,却只能使劲地朝着不明的方向前进。 所以,计算着归来的日子,文景睿越来越紧张,他不知道将要展现在他面前的天心福利院是什么模样,是不是那些小树都还在,是不是,那些人,都还在。 “小睿……”罗厚勇看着文景睿眼中的恳求,脸上满带着犹豫和为难。他深知那个地方对于文景睿来说有什么样的意义,但是他的老板也就是文家夫妇,对于文景睿惦记过去的忌讳那么明显,他心疼这个孩子,但是同样也不想他因为这个事情在一回国就触到了文一华的眉头,二十几年的跟随,他太了解文一华的性格了。 “罗叔,我就是想去那里看一眼。”文景睿知道这样的要求会让罗厚勇为难,可是他真的很想去看一看。“要不这样吧,我自己过去,您先帮我把东西带回去,我待会儿自己回去。” “小睿,天心福利院……”罗厚勇欲言又止。 “罗叔,我知道您为难,可是我已经十六年没有回去了,您知道,那里有我太多的回忆了。”文景睿的话语带着真诚,语气里却充满了忧伤,与刚刚和罗厚勇玩笑时候的阳光完全不同。 “这样吧,我们绕一段路,到时候回去的时候我开快一点就好了。”罗厚勇带着文景睿朝着车子的方向走过去,应允到。 “谢谢罗叔。”听到罗厚勇如是说,文景睿声音里面带着激动和喜悦。 可是,罗厚勇的脸上,却带着一股惆怅,尤其是看到文景睿眼中满满的期待的时候,他不知道如何跟他解释,天心福利院,已经不复存在。 正文 第六章  天心福利院去哪里了 文景睿站在车子旁边,看着眼前两排高大豪华的商品住宅楼,陌生感在眼中蔓延开来,可是更加肆虐和泛滥的,是他的失落和伤怀。 ‘景阳城’三个大字,在他的眼前不停地晃荡晃荡,一会儿真实一会儿虚幻,晃得他的眼前模糊不清,不知道自己到底置身在哪里。 他想过,也许,十六年,天心福利院经过修缮和改造会变成与当初完全不同的模样,但是他没有想过的是,他日日惦记着的那个地方,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初的影子。 “在机场本来就想告诉你,天心福利院,五年前因为城西规划发展,已经被拆除了。”罗厚勇看着文景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前面的楼厦,走到他的面前,解释道:“可是,我想,应该让你自己亲眼过来看看比较好。” “拆除?” “恩,当初因为城市规划,关于天心福利院的去留问题,还一度成为一个讨论的热点。老爷还去规划署开过几次会议。” “那最后为什么被拆除了呢?”一串一串的疑惑在文景睿的脑海中出现了,既然存在着争议,那就说明有一部分的人是坚持将福利院留下来的,可是为什么最后福利院还是被拆除了呢?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了。” “你刚刚说爸也去开了会?”文景睿问。 “哦,是啊,当初因为天心福利院的去留有两个观点争执不下,所以请了南滨比较有威望的人士去开会讨论。” 罗厚勇神情中带着一丝丝的不自然,似乎还有话想要说,却又说不出口。 “所以最后就被拆除了吗?” “是啊。” “那福利院里面的孩子呢?”他们原本就无家可归,最后连他们栖身的福利院都被剥夺了吗?想到这里,文景睿的表情变得忧伤起来,对于在这里的孩子来说,福利院就是他们的家和避风港,他甚至不敢想象,福利院被拆除以后,如果没有得到妥善的安置,那些孩子会怎么样。 “被分配到了其他的几个福利院。” “都被分开了吗?” “是啊。” 文景睿没有继续问下去,他知道,罗叔能告诉他的也许就只有这么多了,而他心中还有那些无数的疑惑,也许只有时间能够给他答案了。包括,哥哥和严小安,去了哪里。 “罗叔,我们回去吧?今天谢谢您了。”文景睿转过身,努力地让自己脸上的笑容不那么牵强。 “好,回去吧。”罗厚勇按动车钥匙,走过去给文景睿打开车门。 车子渐渐驶离当初的天心福利院,如今的景阳城的范围,陌生的景物和建筑在车窗外不断地往后退,文景睿始终将脸朝着窗外,目光没有焦点,只是能感受着那些树木、车流和人流不断地在自己身边滑过。 当初在福利院时候的一幕幕,就像黑白电影再次播映一样,在文景睿的脑海中不断闪现。 十六年前离开的那天,他也是这样,坐在窗前,别着脸,努力地让自己的眼睛和外面的一切更贴近一些,那些隔着玻璃车窗的景物,那么真实,却又那么遥远。这种无力的感觉,总是会让他觉得害怕又无措。 离开的那天,严小安和哥哥都没有来送他,他一直往后张望,想要看看那个路口会不会出现两个熟悉的身影在朝着他挥手告别,可是他之中没有看见,最后直到车子不知道转了几个弯,再也看不大天心福利院的影子,他还是不肯将眼神收回。 那天,他看见严小安在大大的教室里和此刻坐在他身边的有钱夫妇也就是以后他的父母谈话,那时候的严小安,一点也不像常常被人欺负的小孩了,八岁的严小安,就像一个小大人一样,天真无邪的双眼和面庞,比手画脚地在向文家夫妇形容着什么。 可是隔着教室玻璃,他听不到严小安说的是什么。 是啊,虽然严小安有时候很胆小有时候又很倔强,想到要做的事情,别人全都劝不回来,虽然严小安总是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她。但是,大部分时候,严小安还是很可爱的,她会照顾更小的小朋友,会帮着义工阿姨一起洗衣服,会在他和哥哥吃完了糖果和零食以后,把自己的东西分给他们。 严小安从福利院出来以后,哥哥跑去了厕所,严小年和严小安两个人到操场旁边的沙堆上去玩沙。 “严小安,是里面的那两个人要领养你了吗?”严小年的声音变得很失落,想到以后就没有严小安这个跟屁虫跟在自己身边了,严小年就觉得很难过。 “严小严,如果你有爸爸妈妈了,你会开心吗?”严小安没有回答严小年的问题。 严小年没有反应过来,一边玩着沙子一边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严小安。 “我是问,如果你有爸爸妈妈了,你会开心吗?”看着严小年的模样,知道他是误会了,严小安又问了一遍。 “我才不要爸爸妈妈,我要一直留在福利院,跟你们在一起。”严小年转过身,蹲下来,玩着地上的沙子,手指在沙地上划了一圈又一圈,胡乱涂鸦着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图案。 严小年的模样,跟刚刚蹲在福利院门口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刚刚的严小年,不是好像很期待被领养的样子吗? “其实,有爸爸妈妈也很好啊,可以上很好的学校,你那么喜欢画画,也许还可以成为画画的大师呢。”严小安走过来,蹲在他的身边,也学着严小年的模样,把手指在地板上划了一圈又一圈。 “我才不要呢。”严小年的声音分贝突然大了起来,扬起一把沙子挥在空中,气急败坏地朝着远处跑去。 沙子从空中挥洒下来,落进了严小安的眼睛里,严小安蹲在原地,不停地用手指揉着眼睛,低着头。躲在不远处大树杆后面的严小年偷偷看着背对着他的严小安,他看不清楚严小安窝在双臂间的脸上有没有泪水,但是她知道,每当这个时候,严小安都不愿意跟别人说话,除了他。 可是这个时候,他不敢走过去,他不知道要跟严小安说什么,他不要离开他们,不要离开福利院,不要什么爸爸妈妈。 文景睿的思绪在飘飞,坐在驾驶座上开着车的罗厚勇透过透视镜,看着文景睿安静的表情,似乎能透过那表情看出他内心里的翻江倒海,只是认真开着车,不发出一点声响,生怕打断了文景睿。 他闭上眼睛,想要让自己进入睡眠状态。一路上,一直都处于兴奋状态,想到就要回到阔别十六年的熟悉的地方,就让他一点睡意也没有,高强度的脑力运动,也让这个看起来阳光高大的男子显得有些憔悴。 可是,即使文景睿努力地让自己的思绪进入休眠状态,却显得有些徒劳无功,往事一幕幕,更清晰地回放着。天心福利院的一切,与哥哥和严小安在一起的时候的一切,那些回不去的过往,都成为他无法割舍的惦记。 窗外一辆警车呼啸而过,旋转的警灯和鸣声把文景睿的思绪带了回来。 文景睿深呼了一口气,把目光从车窗外收回来,也试图把思绪从往事中拉回来,却发现,有些徒劳。 正文 第七章  如果不是当初的一句话 走到城西的三叉路口等红绿灯,来来往往的车流挡住了苏忆安和苏海洋的视线。 走过这个红绿灯,再过一座桥,就可以到他们的家了。 苏海洋的脸上充满沉默,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这是苏忆安害怕看到的场景,这些日子,除了兴奋激动,她一直在担忧的,就是苏海洋会如此刻这样。 从苏忆安四岁在福利院认识苏海洋开始,他就是一个很沉默的人。那时候的他还不叫苏海洋,而是叫做严大年。或者说,那样的性格不叫沉默,只是,没有像严小年一样闹腾,虽然是双胞胎兄弟,虽然有着近乎一样的脸蛋,虽然他们真的看起来那么相似,但是因为一个安静一个闹腾,所以总是会被拿出来做比较,在严小年的闹腾对比之下,严大年的安静就显得更加的突兀了。 等待的间隙,苏忆安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苏海洋,他的目光有些茫然地看着前面,似乎没有焦点。 不停驶过的车辆在他们眼前滑过,车子里的每一个人,也许都有一个故事,苏忆安有想起了刚刚在机场大厅见到的那张纸条,下意识地想,是不是,当年的严小年,就在这无数人流之中呢? 苏忆安没有告诉苏海洋她拣到纸条的事情,如果说要理由,那一定不是像她不愿意告诉程欢是因为想要一个人好好坚守这个故事一样,而是因为,对于严小年当年的离开,苏忆安总是有些愧对苏海洋,虽然这些年里,苏海洋并没有说些什么,但是敏感的内心告诉苏忆安,其实,苏海洋还是介意的,介意当初是她的一句话改变了兄弟俩的命运。 是的,那一对有钱的夫妇来福利院看孩子,说想要领养一个男孩,这对夫妇是南滨城的有钱人,所以在他们到来的前一天,院长就给大家开了一个动员大会,说希望大家都能够好好表现如果被有钱夫妇领养的话,就能过上少爷一样的生活。 院长说的是少爷,而不是公主。所以严小安子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开始玩起来藏在口袋里的严小年在院子里见到的红绳子扎成的辫条,至于后来院长说了什么她也不清楚。 虽然院长开了一次动员大会,动员所有的小朋友都要好好争取,但是环顾着一同站在讲台下面的孩子,严小安觉得,既然是可以当少爷,那就只有严小年和严大年才可以去,因为他们是整个福利院里最聪明也是最健康的孩子。 果然没错,有钱夫妇以来,就看中了严小年兄弟两个,穿着同样的衣服的兄弟俩,刚理过的小平头显得精神头十足,面对陌生人的时候,也没有其他孩子一般的胆怯。尤其是那个男人,一看到严小年活泼的样子,就觉得是他要找的人。只是关于为什么男人看到严小年的时候会流露出那么一眼认定的眼神,严小安一直都不知道,也许,离开这么多年的严小年,会知道这个答案的吧。 可是那个穿着时尚、漂亮的女人,却比较喜欢安静一些的严大年,两个人就像是鉴赏意见古物一样观察了严小年兄弟很久然后到旁边商量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得到结论。后来,院长把两个贵宾请到了简陋的院长办公室。 严小年一手拉着哥哥一手拉着严小安偷偷地跟着过去趴在窗户上听,想要听一听里面的三个人在说些什么。 但是踮起脚尖的他们只能隐约看见院长在手舞足蹈地描述着什么,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小年,你想去吗?”转过身来,三个人蹲在地板上,严大年转头问弟弟。 “你呢?”严小年不知道怎么回答,反问哥哥。 “如果他们能一起收养我们三个人就好了。”严大年的声音里有些落寞。 “如果能去就太好了,我就可以踢足球,还可以去学画画。”严小年突然想到电视里那些穿着球服在足球场上奔跑的人,就兴奋了起来。 严小安蹲在最左边,安静地听着兄弟两个的谈话。 “可是,他们只收养一个人啊。”严小安突然说话了。 “哥哥,如果你做了少爷,你想干什么呀?”严小年问哥哥。 “我想弹钢琴,穿着小礼服站在舞台上弹钢琴给你们听。”其实严大年只是在电视上看过钢琴,可是他小小的内心里就认定,自己站在舞台上弹钢琴的时候一定很威风。 “我想学画画,以后还可以给哥哥和小安画你们的样子。”严小年沉醉在自己的想象中。 “那如果我们分开了怎么办呀?”严小年说。 “可是我们一直在福利院的话,就不能学钢琴和画画了呀?”严大年心里也犹豫,可是想到只能在福利院里长大,心中就生出不甘。 严小安的情绪很低落,她害怕严小年和严大年会被带走,虽然严小年有时候会说她像个小跟屁虫,但是只要有人欺负她,严小年总是会像个大哥哥一样保护她,而严大年,一直以来都有大哥哥的样子,虽然平常不怎么说话,但是分到的零食总是会分给她和严小年吃。还有就是每一次她和严小年调皮的时候,严大年总会在旁边叫自己要小心一点。 可是想一想,好像严小年以后给自己画画的感觉也还不错。 如果严大年可以站在金光闪上的舞台上弹钢琴的话,一定很帅。 可是,如果这能一个人被带走的话,怎么办呢? 到底是严小年给自己画画好还是严大年去弹钢琴好呢? 严小安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着,严小年和严大年叶停止了讨论,因为,当他们意识到就算可以画画或者可以弹钢琴的时候,也同时意识到了要跟大家分开。 严小安蹭地从蹲着的姿势站起身来的时候,把旁边沉默的严小年和严大年都吓了一大跳。 “小安,你去哪里呀?”看到严小安转身往院长办公室的门边走过去,严大年问道。 “喂,严小安,你又要去干吗呀?不要乱跑啦。”看吧,严小年讲话总是这样,一点也没有严大年那样的温柔。 严小安没有回答,也没有理会严小年兄弟惊诧的目光,走到院长办公室的门口,抬起手去敲门。 正文 第八章  他们都没有为严小年送别 严小安抬起小手敲响了关闭着的院长办公室的门。 严小年和严大年也跟着站起身来,可是没有挪动脚步,就在原地看着严小安,好奇她为什么会进去院长办公室,明明刚刚院长说的是那对有钱的夫妇说要领养一个人回去当少爷的。 严小安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院长和跟他面对面坐着的那对夫妇同时转头看着严小安,被三个人同时顶着看,让严小安觉得浑身有点不自在,可是她还是屏住呼吸,朝着院长走过去。 “来,小安,到院长这里来,有什么事呀?”院长站起身来,语气温柔地问严小安。院长是一个五十几岁的妇女,据说以前是南滨妇联的工作人员,后来提前退休了,就来天心福利院组织福利院的工作。 院长人很好,对孩子们都很温柔,虽然每天都有安排护工阿姨查房,但是院长还是坚持每晚亲自到各个房间里面看一看。 如果有哪个小朋友身体不舒服了,院长总是会像亲奶奶一样,陪在小朋友的身边,用她温热的手握着他们的小手,把温度传递给他们。 福利院里有一些孩子是身体有疾病的,院长总是会对他们格外的关注,还跟很多学校和社会上的组织联系,定期有志愿者来天心福利院做活动。 在那些年里,天心福利院应该算得上的南滨城办得最好最有温情的福利院,也是所有福利院中人数最多的。 也许是在事先有探究过各个福利院的情况,所以很多家长都会把孩子放在天心福利院的门口,每次院长看到这些孩子,眼睛里都是充满了疼惜。 “这是我们福利院里的孩子,叫做小安。”严小安走到院长的身边,院长笑着向对面的中年夫妇介绍道。 “来,小安,跟叔叔阿姨问好。”然后又转过头对严小安说。 “叔叔阿姨好。”严小安乖巧地打招呼。 “小朋友真乖。”那个穿得很漂亮的阿姨摸了摸严小安的头赞赏地说道。 “小安,你来找院长,是有什么事情吗?”院长把严小安揉在怀里,低声问道。 “院长,我是想找漂亮阿姨和这个叔叔。”严小安的声音有些小,但是在整个安静的空间里,还是显得很清晰。 “哦,你要找漂亮阿姨?”院长有些惊讶。 “小安,你要找阿姨什么事呢?”这个阿姨,说起话来总是眼角带着笑,很温柔的样子,严小安看着觉得特别的亲切,她想,漂亮阿姨以后肯定也像院长一样,对每个小朋友都很好,那肯定不会打小孩的。 “阿姨,我告诉你哦,严小年很乖的,他喜欢踢足球和画画,写的作业总是全对,而且他看到陌生人还不怕哦。”严小安一口气说完了准备了好久的话,顿时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起来。 “哦,小朋友,你说的严小年是谁呢?”坐在旁边的男人问道。 “小年啊,就是双胞胎里面的弟弟,这两个孩子都很不错,只是性格有些不同,哥哥安静,弟弟活泼。”院长代严小安解释道。 “我刚刚一眼就看出这两个孩子的与众不同,虽然穿着有些破旧,但是一看就是跟其他孩子不一样的。”被院长这么一提醒,付流云像是想起了什么地说道。“不过我觉得另一个孩子也不错,安安静静的,却又不怯懦。” “你说的是哥哥大年吧?他是比较安静的,不过很懂事,做什么都照顾弟弟。”院长说道。 “老公,你觉得呢?”付流云转头征询老公文一华的意见。 “我觉得,孩子活泼一点好,才能在大场面撑得住。”文一华若有所思地说。确实,他想要找的,是一个能够经过打造而帮他把家族事业发展得更好的人。 “可是安静乖巧的也不错呀?”付流云细声说道。 “其实这两个孩子都很不错,但是如果您两位只需要领养一位的话,可以再考虑考虑,然后我们再问问兄弟俩自己的意见。”院长说。 最后,夫妇两个选的是严小年,严小安不知道他们的决定是不是因为自己的那一句话,但是,她想,肯定是有一点点关系的吧? 严小年说,要让哥哥去学钢琴,他不要去学画画了。 可是,严大年说,如果弟弟不听话跟着有钱的夫妇离开,他就不理他了。 那些天,三个人的气氛很怪异,严大年总是一个人坐着发呆,而平时活泼的严小年,也变得话语少了,严小安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兄弟俩,总是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离开的前一天,严小年拿着四张指条去找严小安。 “哥哥呢?”严小安看见严小年孤零零的身影,不停地往他身后看去。 “不知道,小安,你说哥哥是不是不喜欢我被带走啊?”严小年失落地说。 “不是啦。”严小安稚嫩的声音想要安慰严小年,却说不出话来。 “那他为什么这几天都不跟我说话啊?”严小年继续追问道。 自从院长说那对有钱的中年夫妇要收养他以后,哥哥就变得更加沉默了,不跟他们一起踢足球,总是坐在台阶上看着他们发呆。 “因为哥哥他舍不得跟你分开呀。” “那我不去了,我不要和你们分开。” “那怎么行,你不是还要去买球服踢足球,还要去学画画,以后帮我们画画吗?” “可是我要和你们分开了呀?” “没关系呀,你以后成了少爷了,还可以经常回来看我们的嘛。”严小安安慰严小年。 “那我们拉钩,我以后每个星期都回来看你们,好不好?”严小年伸出手指,兴奋地说道。“我还会给你们带很多好吃的哦。” “嗯,拉钩。”严小安也学着严小年的样子,伸出手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两个人异口同声说道。 “严小年,你不要忘记我们哦?”严小安突然哭了起来。这是严小年第一次看见严小安哭,看着她的眼泪从脸颊上滑下来,变得不知所措。 “严小安,你不要哭嘛,你看,我拿了四张纸,我们写上一句话送个对方好不好?”严小年慌忙地举起纸条。 “写什么啊?”严小安抬起袖子擦去脸上的泪珠,可是还是有些泪水没有擦干净,就那样挂在脸颊上。 “我写:你认识一个叫做严小年的小男孩吗?你就写:你认识一个叫做严小安的小女孩吗?好不好?这样的话,以后就算我们走丢了,还是可以找到对方啊。”年幼的孩子,并不知道,离开以后,他们的距离会有多远。 “可是我不会写啊?还没有学过。”严小安疑惑地说,八岁的她,还不知道这些字要怎么写。 “不怕,我教你呀。”严小年拿着铅笔,和严小安肩并肩趴在石板桌子上,用手扶着严小安的小说,一笔一划地写下:你认识一个叫做严小安的小女孩吗? 然后自己趴在石桌上小心翼翼地写下:你认识一个叫做严小年的小男孩吗? 一笔一划,都很细致,生怕写错了一个字。 写完以后,两个人交换纸张。 “这样的话,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可以找到你了,是吗?”严小安举着纸条,微微的阳光照射下来,金黄色的光线在她的眼睛里闪耀。 “是啊,这样我们就不会走丢了呀。”严小年对于自己想到的办法很自豪。 另外两张纸条,是严小年给严大年准备的,可是,严大年始终没有写那两张纸条,直到严小年要走的那天。 很高级的小轿车来接严小年的时候,严大年不知道去了哪里,送别的人群里,严小年不停地张望,却始终没有看到严大年的身影。 坐在小轿车里慢慢远离天心福利院里的严小年,没有看到,在后山的那棵每天夏天他们摘果子的李树下,严大年沉默地坐在地板上,一语不发,低着头看不到表情,严小安蹲在旁边,低着头,怯生生地也不敢言语。 严小安和严大年也不知道,那一次严小年的离去,是如此漫长的时光,不知道是不是,在离开的这些年里,过上了少爷的生活的严小年,早就忘记了他们。 正文 第九章  他们都去了哪里 南滨城城区的改造并没有跟上城市发展的速度,所以拥堵的街道让红绿灯口等待的人群总是泛滥,红灯的等待时间也从平常的60秒延长到了90秒。 绿灯以后,人群涌动着往对面走去。 “小安。”走到对面,苏海洋突然叫住了侧前面的苏忆安。 “嗯?怎么了?”苏忆安停住脚步,转过头问。 “我们,去福利院看看吧?”苏海洋的声音有些犹豫。 “好啊。”苏忆安原本想说,福利院都已经被拆了,回去也看不到了,但是她没有说出口,迟疑了一下,然后笑着答应了。她知道,有一些地方,即使被除了,即使不复存在了,但是在一些人的内心里,它永远都存在着。 天心福利院所在的地方,就是现在的商业住宅区景阳城,离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并不远,离苏家所在的九九胡同也不远,景阳城是他们的养父苏大海手废品的一个常驻点。 转过一条街道,就走上了通往景阳城的路,路面不宽敞,路的两边种了很多的芒果树,这是海滨城市的一个特色,夏初季节,成串的青芒果挂在树枝上,沉甸甸的就好像要掉下来似的。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走着,没有说话,各怀心事地看着前方或者地面。 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那个卖棉花糖的铺位竟然孩子,只是在前两年的换了一个人了,推车的主人是一个中年男人,苏忆安总在想,这个中年男人,会不会是当初那个老爷爷的儿子?在这里摆摊了那么多年的老爷爷,一定看过太多的人间冷暖了吧? 走过棉花糖铺位,一股甜腻的气息扑面而来,中午下课时间,几个背着书包的小朋友站在铺位前等着不断旋转变大的棉花糖,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哐当”一声,一个小朋友手上拿着的硬币掉在地上,滚动着落在了严小安的脚下。 严小安蹲下身子捡起来。 “谢谢阿姨。”一个背着书包的小朋友跑过来,结果苏忆安手中的硬币,乖巧地道谢,后面跟着小朋友的妈妈,一个很年轻的女子,牵起小女孩的手对苏忆安微笑。 那一刻,苏忆安有一丝地恍惚。 使劲地摇摇头,让自己的头脑清醒过来,转过头却发现苏海洋在看着自己,慌忙地转过头,不让她看到自己的失态。 两个人站在景阳城的门口,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群,只是静静地看着。 “爸还经常来这里收垃圾吗?”苏海洋问道。 “恩,经常叫他不要来,可是总是说不听。”苏忆安心疼地说道。 “都是我不好。”苏海洋言语中充满了自责。 “哥,你不要这样想,都过去了,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好了。”苏忆安语气里有些急促。 “放心吧,都过去了,我知道怎么做。”苏海洋脸上挤出一点笑容,试图用这笑容让苏忆安放心。他伸出手臂,轻轻地拍了一下苏忆安的肩膀,充满了哥哥对妹妹的宠爱。 “嗯。”苏忆安也跟着会心一笑,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时间过得真快啊,我们都离开这里十五年了。”在旁边的草地上坐下来,苏海洋开始感慨起来。 “是啊,真的好快,都还觉得我们都还是小孩子的样子。”苏忆安也跟着怀旧。 “都回不去了。”苏海洋的感慨总是很深沉。 “哥,你说,呢?”苏忆安看着前面两个背着书包走进小区的孩子说道。“许旭、严小可、还有宋于佳,不知道。” “可能,就在这个城市的某一个角落吧。”苏海洋说。 “如果真的有一天遇见了,估计都认不出来了吧?”苏忆安半带玩笑地说着,却充满了无奈。 在草地上坐了足足有半个小时,时而聊天时而沉默,微热的风吹过来,夹杂着各种车流和鸣笛声。 可是,他们始终没有提起严小年,这些年,似乎严小年,是他们可以在隔离的东西,就好像,害怕一旦提起,就会潮水涌动一般。 “走吧,回家。”苏海洋从草地上站起来,伸出手去拉苏忆安。 苏忆安把手伸给苏海洋,然后蹦的一下从草地上跳了起来。 拿起袋子,原路返回,朝着九九胡同的方向走去。 九九胡同,是南滨城原始的胡同,算是比较老的住宅区,住的都是一些南滨城的原住名。至于胡同名字的来由,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这条胡同里,原本一共住了九十九户人家,另一种说法是,在很早之前,九九胡同人丁兴旺,有好多户人家都生了九个儿女。至于哪一种说法是真实的,似乎已经无法考究了。 这些年随着南滨城经济的大力发展,其他地区都在改造,只有九九胡同这一带,虽然与新城区只隔着一条不足十米宽的柳翠河,但是依旧还是保留着上世纪的风格,房子都是由大块的石头堆砌而成的,都只有两三层高,窗户很小,据说是因为南滨靠海,每到夏季的时候容易受台风影响,所以上世界的房子都是建成九九胡同这样的。 在大肆开发和拆迁的南滨城,九九胡同也几次传来拆迁的消息,很多在南滨有房子的人,都在拆迁的时候得到了一笔不小的拆迁费,他们的养父苏大海,是南滨的原住敏,有三间祖屋,面积算下来不算小,如果真的按照其他地方拆迁的标准的话,能够得到一笔不少的拆迁费。 所以从几年前开始,身体渐渐不好的苏大海,就在盼着早点拆迁,这样就可以拿到拆迁款,给儿子准备结婚的钱了。 六十几岁的老人,思想依旧停留在封建时代,总觉得要给儿子置上一点家业,才能够对得起这一双乖巧的儿女。对得起老天让他一个收破烂的可以有苏海洋和苏忆安这对兄妹。 只是,直到苏海洋因为误伤人入狱,他对这笔钱的用途从给儿子结婚到为儿子交赎金,拆迁的消息却一直都扑朔迷离。 正文 第十章  都变了 走到胡同口的时候,苏海洋停住脚步。 苏忆安也跟着停了下来,看着苏海洋,她知道,这一刻的苏海洋,一定心中就像打破了五味瓶一般。 他们的家,在胡同的尾端,狭长蜿蜒的胡同,从这里往里走,还要好久才能到他们的家。 “走吧?”苏忆安伸出手去,握住了苏海洋的手掌,想要给他一点鼓励。 “这里,都没变。”苏海洋自言自语,可是声音还是被苏忆安听到了。 然后两人相视而笑,抬起步子,往胡同内走去。 九九胡同胡同里住的人,都是在这里居住了很多年的老邻居,所以大家都很熟识,走过胡同,首先要面对的就是这里面各型各色的邻居…… “海洋,回来了呀?”刚走进去,就碰上了出来倒水的陈阿婆。 “是,阿婆……”苏海洋回答道,可是当他想要继续跟陈阿婆打招呼的时候,陈阿婆却匆匆地倒了水把门紧紧关了起来,就像在躲避着什么。 苏海洋脸上的表情有一些尴尬。 正当苏海洋和苏忆安两人有些尴尬地抬起步子要走的时候,后面传来摩托车的声音,两人赶忙往旁边挪动步子。 “呦,海洋,出来了呀?”摩托车上,是吴天雷载着她的老婆罗秀女,吴天雷是九九胡同有名的猪肉卖家,嗓音果然和他的名字一样,就像天雷轰鸣一般响亮,有人曾经兄容他的声音,从九九胡同口可以传到胡同尾巴上。 “吴叔。”苏海洋与吴天雷打招呼。 “海洋啊,你可总算是出来了,在牢里滋味不好受吧?你看都瘦成这样了,回家赶紧叫你老爹给你补补。”摩托车后面坐着的是吴天雷的老婆罗秀女,也许是受了她老公的影响,上门也很大,总是滔滔不绝一口气能说好长一串的话。 他们的猪肉铺就摆在胡同口的菜市场里,虽然人声鼎沸嘈杂不堪,但是吴天雷叫卖的声音和罗秀女大老远就和认识的不认识的家庭主妇们聊天说笑的声音在整个菜市场里面还是显得很突兀。 都说在一个片区里,总有那么几个人是爱嚼舌根做渲染的,一点点小事经过他们的渲染总能变成惊天大发现。 苏忆安很不喜欢他们,但是长期以来的生活,让她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生活中少一些不必要的棱角,就会少一些麻烦。所以,长期以来,苏忆安对他们,都是抱着惹不起躲得起的态度。 吆喝完以后,吴天雷并没有放慢车速,车子从苏海洋和苏忆安身边穿过带着一股强劲的风,卷起一些沙尘。 他们并没有想要等待苏海洋和苏忆安给予什么回应,这只能算是他们在路上与人打招呼的方式。 车子往前开了一段路以后,罗秀女还在往回张望,用一种很奇怪的笑看着苏海洋,让苏忆安觉得总有唾沫星子在飘飞,浑身都感觉不自在。 苏海洋没有说话,可是被这么一说,脸色变的有些异样。 “哥,没事的,我们回家。”苏忆安把提着袋子的手往上抬了一起,比苏海洋足足矮了一个头的她,觉得看苏海洋的眼神都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苏海洋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可是明显的很牵强,迈动步子往胡同里走。 果然,罗秀女召集人群的能力还是那么高,就像当初警察来苏家带走苏海洋的时候一样,在罗秀女的召集下,等苏海洋和苏忆安转过第一个转弯的时候,等待他们的,是零零落落的男女老少的不同的眼神。 看着前面称得上是壮观的场面,苏海洋明显被震住了。这么多双有色的眼镜在直视着他,让他觉得无地自容。 “都看什么呢,没见过的呀?”正当苏忆安想要拉着苏海洋往前走的时候,人群里传出了一个声音。 是刘春花,嗓音很粗矿,说起话来铿锵有力,所以一旦她说话,大家都没有顶回去的底气。 “蒙蒙妈,你急什么呢,你们家蒙蒙和海洋的婚事不是早解除了嘛?”听到刘春花不悦的声音,人群里的赵三祥开玩笑地说道。 “说什么呢,去去去,都回家吃饭去。”刘春花解散人群,转头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回去把门关了起来。 苏海洋看着刘春花的举动,有些诧异,看着紧闭的谢家大门,眼神中有些受伤,只是站在胡同里的他,没有看到站在房间里隔着窗帘看着他的谢蒙蒙。 看了一会儿,苏海洋深呼了一口气,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走到沈秋月的家门口的时候,沈秋月刚巧端着洗碗水走出来,看到被理着平头的苏海洋,沈秋月停下手上的动作。 “海洋啊,回来啦?”这是这一路苏海洋得到的第一个带着关心和善意的问候,虽然他知道,也许刚刚的其他人并没有恶意,但是,那些言语,总是会让他觉得有刺在扎着他。 “秋月姐。”苏海洋脸上露出笑容,很轻松的不带一丝牵强。 “回来就好,赶紧回家吧,你爸在家等着你们呢。”沈秋月把水倒掉,然后端着水盆走到苏忆安和苏海洋的面前,温柔地对他们说。 “好。”苏海洋的脸上充满着感激。 沈秋月是九九胡同的寡妇,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人长得很漂亮,虽然生活过的拮据,穿着也没有什么讲究,皮肤也没有柳翠河对岸住着的那些女人那样保养得好,没有什么漂亮的衣服,但是即便如此,还是掩盖不住她身上那种与罗秀女和刘春花他们身上完全不同的气质。 ,很早之前就听说九九胡同的大学生杨文华要娶一个很漂亮的姑娘,水灵灵的跟杨文华简直是天生一对。 大学生杨文华,是九九胡同的第一个名牌大学生,父母老来得子,快四十岁了母亲才怀上他,自然是当成手心里的宝来疼。在杨文华十岁的时候,为了赚更多的钱在煤矿当挖矿工人的父亲在一次瓦斯事故中去世了,守了几十年寡的母亲独自抚养杨文华长大,母亲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他的身上,杨文华也没有让大家失望,考上了省城最好的大学。 大学毕业以后,不仅进了南滨城的政府机关端上了金饭碗,还谈了一个漂亮、乖巧、孝顺也同样是大学生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