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箱疑魂 第一章 毕业 大学快要结束,得火速找份安稳工作,家中有五旬老父,还有四十老母要养,即使他们有工作也健在,可毕竟不能啃老,混了四年文凭,对即将毕业的我而言,此刻若有个图书馆,对面即是咖啡屋,真是人间仙境。世事能尽人意,那只好说太凑巧了。回来白皎这小镇,和省城、市中心、区中心都相差一段距离,无论从哪个中心看来,皆是一块边缘了的郊区,自小我就没打算这地方哪天能飞黄腾达把我给提携了去。 白皎的图书馆所在之处,是个文化中心,对面的咖啡屋其实是音乐厅把楼下出租予人,左和市民广场隔了一条马路,右边则有一块未被挖掘的绿地。青砖灰塑的墙体,四平八稳,上廊下店,颇似骑楼,门前较浅的水池,馆后栽竹,馆左栽花种草,若非“白皎图书馆”几字,还真以为是个公园。 我此时坐在雾月咖啡屋的窗边,望着对面四层的青砖灰塑官帽,细细地调搅手上的焦糖.这时店长不会聘我站在门口招引女生进屋,也不会有穿着围裙的店员凑过来咬耳朵,想到这里,不禁讪笑。其余客人自己还要谈笑风生,谁会抽空搭理一个傻子? 裤袋震了一下,铃声突然响了,“绍贤,复习得怎样了?”父亲大人从不会拐弯抹角。 “今天效果不错。”赶忙把杂志塞到申论的页面下。 “我翻遍整个图书馆也没见你人影啊?” 望着走出门口的父亲,“一点钟方向。” 父亲转过身来,“还有闲情喝苦茶?” “图书馆人太多了,时而嘈,还不如25块买个安静的好。” “你知道就好,不是我要重复多次,你也知道考上了五险一金,我也好跟兄弟们有个交代...”每次只要他有这类话题,我一定无言以对。然后他会以一句“你舅又找我了,先不说了。”挂机。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悄悄地又抽出了杂志,吁了一口气,尽管这个动作已重复了上千遍。 裤袋里的震响再次来了,重复的动作只好再来一次,“又怎么了?”我二话不说想要证明自己迫不及待,电话内却是抽搐的回音“白...皎...图...书...馆...招...人”便挂了,“喂...”没等哪怕慢一秒的反应。 忽见眼前一片昏暗,无半点光亮,却蹿出一堆老鼠直冲过来,我正要避开,奈何鼠群竟合并成一条长鞭往下打来,我张手要接,那鞭子却打到一只老牛身上,老牛呻吟一声,化作了吊颈大虫,虎虎生威怒吼一声,又缩成一只黄毛白腹花猫,喵喵了几声,跑去追一只雪白的小兔子,兔子夺慌而逃去,和花猫一起消失在黑暗中。 不久飞出一条银灰色的白龙,腾云冲来,把我抬到它头上,我赶紧抓住犄角,那龙却翻身倒下把我耍出,我往下掉,看到一条花斑大蟒蛇张开血盆大口,正当我以为必死无疑之时,却坐在一匹红鬃马身上,马儿赶紧往前狂奔,我不善骑御,竟堕下马去,掉到一只长满毛的绵羊的软毛身上,我不禁松了口气。 还没休息够,却又听到锣鼓声响起,穿着戏装、头插翎角的齐天大圣甩着金箍棒在我面前摇摇晃晃,还嬉皮笑脸的,十几个配戏的猴子猴孙则拿着旌旗挥舞,还有些在翻跟斗;忽鸡鸣一叫,周遭黑暗渐渐消散,眼前一片白,一只大公鸡昂首高呼,却自焚起来,化作烧鸡,一只肥厚的油腻胖手拔下鸡腿,是一个坐在转椅上的肥婆,满脸浮肿、两个腮帮像鼓起的气囊,左眼泪堂有一道明显的刀疤,看不到脖子,全身像极了养殖场里的种猪,正咬着鸡腿死死的盯着我。 我不免紧张,她却突然站起来朝我走来,像是走的不稳,走起路来左摇右摆,一个不小心崴了脚,四肢伏地摔下来,鼻子变长变大,四肢也褪化成猪脚,真变成一头大母猪,对着我吱了一声,我往后倾下,又回到雾月,坐在硬皮座椅上。 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服务员赶紧过来,“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我忙问,“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就好,你刚才不知干什么,突然抽搐起来,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差点要打120了。” 周围的人一看没事,又忙着自己的事去了,服务员礼貌性的回了一句,“先生,就不打搅您了,失陪。” 我拿起手机查看通话记录,只有一个是固话开头的,想了想,还是打了回去,还真的是白皎图书馆,“请问刚才找我是什么事?”竟被回应“先生请问你是谁?刚才我们没人打过电话。” 我没功夫去莫名其妙,便又问:“那,图书馆招人吗?” “你可以浏览政府网,首页有招聘信息。”果然,在政府网招聘讯息中有一条是招图书管理员,须是应届的,本镇户口,管理学专业,由不得多想,先报了再说。 离开了雾月,在市民广场散散心,午后三点显得冷冷清清,也未到大妈们跳广场舞的时候。围着图书馆一旁的绿化看,竹有些歪,树过于高,花也未全开,叶子泛了点黄,虽开馆二年多以来,进过无数次,可真说细细打量、慢慢欣赏,可能只有今日方才有这番闲逸。 当走到一个花基,或说一处能望见图书馆三层阳台的地方的时候,阳台上隐隐站着一个人,纹丝不动,表情僵硬,却好像在望着我。裤袋又是振了一下,收看可短信,仅是“救我”二字,是一个不知名的号码发的,回拨过去“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再往上望阳台,那人不知何时开始没了踪影。 我不顾一切,径直跑入,步伐匆忙,上了三楼,离楼梯口不远处,确有个阳台,推开门去,却找不着人影。此时,一老叟走跑来“小子,你来这里作甚么?” “老伯,有没见到这里来过一个人?” “没留意到。不过在图书馆不能乱蹿,这是规矩。” 人家话说到这情份上,也只好先别把好奇心放大,便指着楼梯旁的一大个木板围着的巨箱,“请问,那个是在作甚么?” “电梯。”老伯很干脆地答道。 我见无可再问,便要起身告辞,老伯却说:“小子,读多大了?” “大四,将要毕业。” “我们馆现在不够人手,你能过来帮忙吗?” 我犹疑了一下,“不如你留个电话,我今晚给你回复,好吗?”老伯写下号码,说:“或者,你是该来的。” 骑着脚踏车,顺国道而走,不过一刻钟就是南苑本家,槭树的黄叶映着点点鳞光,低矮的灌木中,各式草木混搭交错,石砌的板砖铺设着,连起这边的小桥和荷花池,以及那边的庭院木门,由门行去,板砖的两旁鹅卵石仔堆积陈铺,竹影婆娑,每日回家,由这片后花园行过,别有凉风伴送,叶叶知秋。 沿桥而上,桥设木板,往上而弯,由桥下望,又怎见荷形莲影?不过是小鱼竞游,相互追逐而已。“绍贤”,这声音由中庭传出,我加快了脚步,跨门而过,“今晚你爸不回来,就我俩吃。”或者娘亲早已习惯了这日子,三两盘菜,却是佳肴,我叹了口气,终于今夜不必对着父亲,也不必留有剩菜,否则一旦剩有鱼肉,必被倒掉。 “娘,我想去实习一下。”我刚吃了口饭,便迫不及待想吐出句话来。 “找到地方了吗?”娘亲并不介意,“去我公司吧。” “你也知道,我不喜做保险。”停了筷子,补充一句“在新城那边,你也去过的。” “你说说看?” “白皎图书馆。” 娘亲咬了块鱼碎,“反正你也没事做,去去也好,免得以后考上了,人家问你个实习单位也找不着。” “那,爸的意见...” “他听我的,你别担心。” 我穿着浅灰的短衬,风正吹拂得劲,晃晃地沙沙声,似停未停,踩着滑轮在市民广场外道上,生怕不够快地翻滚着,路灯昏昏但尚算通明,和一路之隔地漆黑建筑截然不同。忽然,隔路那漆黑一片的阳台上,站着个模糊的人影,似乎是在望着我,久看仍未清,便驻足着不前。 光线很暗,而且也有一段距离,他像木头,其实也不知怎么说,他就竖在那儿,像雕塑一样没动静。是要跳下来吗?我隐隐地感受到不是。裤袋又一次响了铃声,我赶忙接听,竟是抽搐地断断续续“救……我”,身后便传来了娘亲的喊声:“儿啊,别太快了。”再往阳台上看,不知何时,那模糊的已不见了踪影。 已是十年前的经历了,那时小学方才毕业,迷迷糊糊也没在意这事儿,可是梦,梦会告诉我一切,我忽地睁开了眼,点开了灯,进了洗浴间,漱口涮脸,又回到床上,盖上棉被,却又掀开被盖,往厨房方向走。从冰箱里掏出一瓶新鲜牛奶,倒入锅里煮了起来,再倒进杯里,细细地喘着气喝上几口,又似不够咸,便多放了些盐,搅拌上再喝,或者是太近了,又烫到舌头,不得不含了口清水,先让舌根凉下来。 品着牛奶,临床寻思,十年前,图书馆仍在修建,外观主题已成规模,只是室内尚未整修好,我在想:他会是什么人?为何站在阳台上?才发现了一个细节:即使主体已完成,可在当时许多人并不知道这些建筑物是做什么用的。而且,当年尚在施工当中,主体的现场都被蓝色钢板围蔽,若是一般人进去作甚? 至于那个电话,已忘了显示什么,但“救我”这俩字肯定错不了。救我?谁向我求救?会是阳台上的人吗?可他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我很困,困得不想再百思不得其解下去,盖了被头,不知多久,才睡了进去。可梦里却还得折腾,又是踩着滑轮在市民广场外道上,又是停在那地方,可身后路灯竟依次渐渐地收暗了,直往我这个方向来,黯淡充斥了整个街区,未已我的眼前却是漆黑一片,日月无光,黑暗仿佛一只巨兽,正在吞噬一切,远处娘亲喊着“儿啊,小心点啊,别太快了。”已被吞噬了进去,直冲我这脚底,从滑轮直冲而上,连我一并被吞噬,正当反应不猝想逃时,却也怎么也逃不掉。 黑暗将我卷起,我跌下万丈深渊,不由得坐到一张床上,却是一个婚房,满眼都是大红色,异香扑来,原来左边坐着个盖红头盖的新娘子,我手上拿着鎏金龙纹杆秤,那新娘赶紧道:“主上,你快点啊。” 我正要去揭,那新娘却说:“主上拿反了。” 我才意识到龙头朝下,赶紧换了回来,正要揭开,婚房和新娘子忽然消失,我立即站起来,却看到自己身在一个戏台上,台下只有空空如也的椅子,而出将来的几个背插旌旗穿武将戏装的武生举着银枪都出来,个个昂首挺步,人人怒目相睁,我赶紧要跳下台去,却好像有一堵玻璃将我挡住,我一再冲撞却毫无效果。 眼见几个武生要对我不利,突然一个凤冠霞帔的女子伸出利爪,朝几个武生打过去,武生们一下子化为灰烬,女子却背对着我,通红色的血指甲亮在我眼前,道一声:“主上,别来无恙?” 我经不住吓,还想往台下去,不料自己真的掉下台去,却是跌在海里,被一条白龙抬到头上往青冥飞去,在半空把我扔下,我看着地下万丈深渊,哗哗大哭起来。。。。 我抽起身来,额上已满是汗珠,方才是梦乍惊醒。身子羸弱,本就经不起折腾,还一晚两趟,没完没了。看下闹钟,才2:46,又硬盖上被头,翻来覆去地仍是睡不着。 巨箱疑魂 第二章 诡影 翌日,老伯趁馆长巡查向馆长推荐:“这是新来的志愿工作者,叫伊绍贤。”馆长肃然一问:“你也姓伊?”我不敢多话,便爽快回了个“是”。“我叫伊永年,是这儿的馆长。你常来吗?” “算吧,我总是坐在雾月的窗边,这里有些吵。” “那没法子,你就多管管吧,对了,政府的招聘讯息你看了吗?” “看了,我还报考了。” “那就好,我们这儿缺人缺得慌,你要考上了,做的事更多了。”伊馆长说完便走。 “老伯,你怎么称呼,做多久了?” “我退休就在这儿做了,才二年多,姓潘,名鼎新,人都叫我潘叔。”他忙问了招呼,“潘叔。” 介绍了大体情形,潘叔引我到楼下办公室,逐一介绍,“这是许清,都叫她清姐”“这是胡晓琴,你叫她阿琴吧”“这是程娴贞”“这是何叔衡”“那是郭子成”“那是梁少玲”……“还有两名同事今天休息。” 我往侧旁的表格,他还没见到周兰、霍美玲两人。潘叔让他向上三楼收拾书籍。 三层楼梯道,设在杂志室的附近,是一条狭窄的折叠式楼梯,行人上落多有不便,而且楼梯所镶嵌的玻璃除了美观,真说不出实用,非但隔不了音,还像个小喇叭,就算一楼有些高音,三楼也是一清二楚,平日内因此增添不少热闹,图书馆像极了菜市场,至于隔火更不用说,多敲几下也会有要掉出来的感觉,我忍不住要问:“谁设计的楼梯?” “我也不知。”潘叔继续说,“伊馆说是香港的一个设计师,还得了国际奖。” 我想,“走都走不好,还敢是国际水平?” “这是甚么?”他指着距楼梯不过50厘米的大箱子,在一到三楼皆明见,都接天花板到地面,用木板围蔽,活像个巨型微波炉,潘叔“哦”了一下,“电梯”。 “才三层就安电梯?” “伊馆说是方便运书,免得一次性拿几十本走上来太累。”潘叔补充说,“有电梯,我也懒得走。” “施工怎样?” “这些工人很懒的,下午才来。” “不怕吵?” “幸好他们来了,楼梯道就没太吵。”潘叔似很满意。人管不住嘴,图书馆也免不了俗。 楼梯上来,往右就是阳台,栽了几盘鸡蛋花树,两个环形大花基,环圈是座位,圆心是普通的花草,推门即出,我走走看,马路对面的市民广场他无心欣赏,望一下,正是个花基,昨日那夜,人就站在这处,但他今在何处?抑或,他根本是非人类的生物? “你出来干嘛?“潘伯忙问。 “平时有人出来这儿吧?” “最近风大,也没人出来。”潘叔说话总是没表情的,“晚上风大,最好别出来。” 楼梯左侧是坐班的柜台,往后能看到阳台,不过有十米远,夜里阳台又没灯,我一整日坐在前台帮读者借书、还书,不时往后久望,始终没见有人影,眼花了吗? 十年前眼花了昨日又眼花了,梦里还眼花了,真是纯属巧合?“别想太多”我自言自语道。 不由自主地向右一看,那巨型木箱正在吵翻天的施工中,我突然昨天刚问过潘叔那是什么,可今天怎么又问了?而且,潘叔也没记得? 巨箱的声音突然停止了,我没留意,一会儿灯也灭了,楼上的人开始议论纷纷,不知怎回事。“娴贞姐”,我赶忙询问一楼的程娴贞,“一楼也停电了吗?” “没有”,对讲机那头传来,“你让读者先别动,装修工人正上楼去察看。” “轰”,巨箱后却传出大响,我赶忙往去查看,这是施工队设的一道木门,平时有钥匙方可打开,当然钥匙是在施工队手上,而今,径自打开。 我顾没上惊恐,就拿着照明灯进去,四下一片空旷,竟有一个人站在左侧,表情僵滞,衣衫带泥,此时被吓住了,向右退了三步,却没有恐慌,仍是拿照明灯照了照,“是你?”木门很快被关了。 我继续相信这不再是场合了,“你要我救你吗?“这人点了点头。又问:“你,说句话,好吗?” 这人,正是昨日那夜的黑影,他开了口,泥沙有如细细水流,从嘴里倾泻而下,而且久久不止,好似有流不尽的沙子,有如瀑布。 “绍贤”,箱外传来潘叔的叫唤声,箱里仅余的两盏灯突然复明现光,他向上一望,又低下来,那“人”又没了踪影。我立刻去推木门,竟又锁住了,便又敲了几下,“潘叔,我在电梯里面。” 施工的工人掏出钥匙,解锁释人,“门锁上了,你怎进去的?” “我说们自己开了,自己锁了,你信吗?”施工工人无言以对。潘叔没再多问,“不如,你下一楼吧?” 我到了一楼服务台,程娴贞看我的眼神有些诧异,“刚才,你进里面,看到了什么?”娴贞姐的问,也没让我缓过神来。 娴贞姐指了指右边的监控视频,又按了回放:只见巨箱木门上的锁松动,竟悬空自己打开,木门被里面的风吹开,不一阵子,我随手拿起照明灯照看,便走入电梯内,木门又自己关闭,锁又自己悬空上升,自己往下扣住。这视频中,仅我一人。 见娴贞姐这般失措,我只是吐出一句,“门的确是自己开自己关的。”她再问,“没看到其它东西?“ “没有”。我实在不知如何向娴贞姐解释。娴贞姐又调了视频:现场监控中,潘叔安坐在服务楼台,灯火通明。“潘叔”,娴贞姐用对讲机传呼,“现在怎样?” “放心,一切恢复正常。”似乎没这回事。 市民广场下,灯光散射,我踩着滑轮,环着一圈再一圈的旋转,突兀的人影越来越少,不论是流水池、中心圈还是树荫下,竟连鸟飞狗跑的情景也见不到,而灯却越来越暗,一盏一盏随我经过的脚步渐渐熄灭,直到我到了图书馆阳台对着的花基处,连同国道上的路灯一起暗淡。眼前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除了星空无可览观。而阳台一处有着自天上撒下的一道光,直透过一个人,表情僵滞,嘴里流出有如小瀑布的细沙......... 梦魇从不会停止对人的困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是最直观的反映。我掀开被盖,点亮房灯,厕所灯和楼梯道里的灯,似乎只有满屋通亮才会感到安全,拉上窗帘,又把镜子用布盖了起来,然后从药箱里拿了镇静片、安眠片,合着开水细吞慢咽,还有就是手机关机,这是我所能做的所有事了。 树欲静而风不停,这是我与他最“贴切”的正面接触了,没想到竟是在这样一般的场合。可是,他为何是在“箱子”里见我,莫非和电梯有关?想想又觉得不对,一般箱子里只有装修的师傅才会进去,莫非他是个装修工?我不敢再想下去,费心费神得要命。 “儿啊,快起来,要迟到了。”我朦朦的睁开眼皮,阳光像利剑般直射进来,母亲唠叨着:“睡觉还点这么多灯干嘛,你嫌钱多吗?”我懒松得伸了个腰,似忘了昨夜发生的事,看着熟悉的房间,沉思了五六秒,便更衣洗漱。 仍是回到图书馆,跟各位打了招呼,准备开门。“绍贤、绍贤.....”培哥跑了过来,“昨晚是潘叔在三楼值班吧?” “是的,怎了?” “10:00多的时候,电梯旁突然窜出个人影,还开了阳台的门,可我叫阿均上去看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人,我们猜他是从消防通道走出去的,你让潘叔以后清场时查清楚,别漏了人。” “昨晚十点?”有些蹊跷,“阳台的门没关吗?” “奇怪的是,那人快走到阳台时,门被风吹开了。”培哥纵然不解,也只能说“你让潘叔多注意些。” 我没多留意,便等潘叔回来时简要说一下,不过昨日的事太过蹊跷,伊馆勒令停工,我暂且在一楼当值,三楼就先别上去了。谢了安排,在杂志室找了本《中国国家地理》看,也好放空放空自己。 晚上潘叔细查了数遍,才向一楼报告清理完毕,无人滞留。 次日回馆,培哥、均哥和潘叔争吵不休,“昨晚我真的察看清楚了,没人了才关门…” “怎么了?”我插话。 “昨晚在电梯附近,那人又出现了…”潘叔一再坚持自己查清楚人数,但保安也有视频作证。 “消防楼梯有安装监控吗?”又问。 “那倒没有。”均哥说。 “不如现在安一个吧。”我提议。 “要问上面,”培哥说,“这个要上面批准。” 我立马报告伊馆,却被告知:经费要上面批下来,而且,要向上面写书面报告。我端详片刻,说:“不如我先出钱安一个,再向上面报告。” “那好,你写好一点,记得留好票据,发给我,我再呈报上面。”伊馆说完,便挂了。 娴贞安排潘鼎新在一楼工作,换许清和我上三楼。又一日早晨,培哥又说:“那人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没看到消防电梯有人,而且,还有一些新情况…” 培哥均哥让全体工作人员到保安室一趟,虽不知他卖什么药,但还是去了。“各位,昨晚我们看到一些东西,我们也不信,不过监控可以回放。” 监控被回放到昨晚22:00的时候:电梯附近,不知怎的飘出个人影…我突然“啊”了一声,均哥先暂停视频,“怎么了?”潘叔忙问,“你那天电梯里,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我指出,这人就是那天在电梯里看到的,又把经过说了一遍。在场众人开始正襟危坐起来,“不如还是继续看下去吧。”中断的视频再播:这人围着箱子走,好像在找路,走向了服务柜台,左转,向阳台走去,阳台走去,阳台的门一下子被吹开了,他正要走出去,此时,均哥上了楼,他往后一看,均哥一手拿手电筒,一手持对讲机,那人停住了,仍是一脸僵滞,均哥的手电筒照着阳台正门,竟好像没看到人似的,甚至走到那人面前,也只是拿着对讲机在说话…… “这是怎回事?”潘叔急问。 “阿培不停地跟我说人就在我面前,可我照了很多遍也没见到…”均哥说起来固然有些颤门,而后视频中,那人影忽然就在门边消失了…… 众人一看,冷汗都出来了,潘叔算是比较淡定的一位,问:“这事有向伊馆报告吗?” “打了电话,但他一直很忙,说叫我们自己处理。”培哥自然知道,办公室不会抽空来解决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清姐,你认不认识法术高深的大师,请来做法去邪吧。”有人提议了,许清摇摇头,“我又不是神棍,哪知道去哪儿找人?” 接着,大家讨论着去龙虎山请天师,可是没钱;到光孝寺请高僧,又说鬼神是道家的事佛家不管;甚至要到石室教堂请大主教,洋教救不了中国人…这样下来,七嘴八舌,仍是一派胡言,议而不决,头脑风暴成了杂碎。 不知谁说了一句:“绍贤,只有你见过他。”似乎也只能这一句,让世人顿悟了,娴贞似懂了什么:“对哦,均哥上去看不见人,绍贤却能看到…” “那为什么监控能看到,均哥竟看不到…” 潘叔却说:“各位,我要先回家拿些东西。”起身便走。余下的人都为谁上三楼值班互相推卸,娴贞着实头痛不少,倒是我自荐上去。“你不怕那家伙又来一次停电?” “既来之则安之,”我说,此时已顾不上怕或是不怕,这东西不来找别人,偏要找我,一定心事未了,说不定自己能帮他,可自己怎么帮呢?已不容多想,眼看9:00将至,我立马开好电灯设备,迎接读者。 即使走过巨箱仍心有余悸,也早做好准备,见读者已安座,他在服务柜台抽出张白纸,轻声念道:“老兄,你在不在,是不是找我。”许久不见回应。 我又念道:“要不这样,你看这张白纸,我来问,你写在上面,好吗?”我刚提笔,那白纸竟自己飘了起来,突然自燃,化为灰烬,踪影全消。我一腔怒火,站了起来,“你到底想怎样?”固然,读者们立即用异样眼光扫过来,我忙圆场,“没事没事,不好意思,和老婆吵了。”读者们又看回自己的书。 冷静下来,又抽出一张,“老兄,你不出声又不肯写,到底想作甚?”白纸上歪歪斜斜画出了两字“救我”,不看清楚还真很难认出,我明白了,这家伙除了会“救我”,根本不识字,“老兄,你不识字是吧,不如,你画两个圈。”白纸上很快就多了两个圈。 “那好,我问你问题,如果是的话你就画两个圈,钥匙不是,你只画一个,如何?”白纸上又多了两小圈。 “十年前,我们见过面了,是不是?”俩圈。 “图书馆招聘,是你告诉我的,是不是?”俩圈。 “这么说,十年前,你我见面时早已阴阳相隔,是不是?”俩圈。 “你是被人杀,是不是?”这次只有一圈。 “是自杀。又一圈,“不对哦,自杀要我救你什么。” “哦,你站阳台上,你是从阳台上意外失足掉下的。”这次果然是俩圈。 “那你是什么人?对哦,你不会写,难道,你是建筑工人?”俩圈。 “你是外地人,是不是?”俩圈。 “你口里有很多泥沙,所以说话很难,是不是?”俩圈。 “你是从电梯上来的,那电梯之下,就是你尸身所在,是不是?”俩圈。 “不对哦,你在阳台掉下去,怎会被埋到电梯?” “你是广东人吗?”一圈。 “那,除了我和监控视频,其他人看不见你?”俩圈。 楼梯道传来了较轻的脚步声,这方的对讲机又问:“绍贤,你没什么不妥吧?”我回了句“没有”,又说:“老兄,估计是有人上来了,下次再聊。” 上楼的人果然是潘叔,只要有潘叔在,这家伙就会自动消失,潘叔是何方神圣,连他也怕了他?一开口,潘叔便直入话题,“你刚才又和人家通灵了吧?” 灵,原来这东西叫灵。 “潘叔,他没恶意的,你别误会…” “其实我早就感应到他,只是他怕我的正气,被我嚇走了。” “正气?没等我消化,潘鼎新又问:“你既能通灵,身上必有通灵的宝物。” “宝物?我看了下脖上戴一块通透的羊脂白玉,上面是是五爪团龙纹,背面是一行阴刻篆字,天地清,日月明,乾坤定,鬼神通。 “原来是这块玉作的祟。”他说,“那,为何监控能拍到?” 潘鼎新解释说“人是肉眼凡胎,是活物,自然看不到阴间的死物,所以是借助玉石,玻璃,镜子这些透明的媒介。你这块玉是哪来的?” “祖传的,我出生就戴了。” “中国好像没有姓伊的皇帝。”潘鼎新突然吐出这么句一头雾水的话,“我记得武当山上也有一块,形制很像,听说是永乐御赐的,不过是昆仑青玉。” 我不想纠缠下去,“先别说这个,你说自己有罡气,那灵身上一定是煞气,而且你上过武当,你究竟是何人?” 一楼的中庭,几张藤编椅座,一些花草,数堆石子,竹影疏桐,两人对坐,潘鼎新由带来的蛇皮袋中掏出个类似证书的东西递过予我:封面是个八卦,书中有中国道教学会,翻开第一页,则写有:潘鼎新,广东省乐昌县人,甲子年生,庚午年于鹤鸣山学道修成,丙戊年到武当山闭关,甲申年成,批准下来,同年,入选道家盟,号雪溪,丁丑年退役回乡,同年,入选道家盟名誉会员。 “你,你是个道长?”我有些诧异。 “我要你今晚留下,如何?”雪溪道人不答,欲提要求。 “留下来,捉他?”我诚惶诚恐。 “不是捉,但是要引他出来。” “引他出来?他是个可怜人啊。” “你不引他出来,我怎么帮他?” 我仍不放心,“你,会帮他?” “他是什么人?” “是个十年前的建筑工,因不慎在阳台跌下死去,却被埋在电梯下。” “他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家有几口人?” “问不出啊,他被埋了十年,说不出话,而且也不认字。”他把通灵的纸给潘鼎新看,却不知何时,那些个一圈两圈已消失得干净,又剩空白一张。 “好吧,今晚就在消防门静候吧。”潘叔叫道。 “要不叫上,娴贞姐他们吧。” “人多碍事,有阿钧阿培就够了。” “为何要躲在消防门?” “消防门正好可以隔开这个空间,他感觉不到。” “我知道了,消防门是加厚的防锁,他是阴灵,气息不够,也就感应不到。” “你算是有些悟性。”潘叔偶然笑了笑。 巨箱疑魂 第三章 地门 月黑风高,放在凉意飒飒的岭南一月方可,此时室外约莫十一二度,尚不算太冷,馆内紧闭着门,大概也就十五六度,人体可能不适,对没有温度的生物则不然,正恰是适温。保安室内,均和培顶着雾月送来的咖啡,盯着监控视频,隔三差五的不厌其烦找些话题聊个不停,对讲机也会隔一段时间询问情况。 三楼消防通道的门两侧,埋伏的两人挂上了耳机,左侧的潘叔安心打座,闭门养神,右侧的我忐忑不安,吐气呼吸。风很大,很异常,也不算什么异常,毕竟和风没太大关系。只是,有时,他要用风,证明他存在。 午夜十时,电梯旁的那里,依时到了,耳机里一词“来了”,潘鼎新睁开眼皮,我闭上眼睛,鼻孔里喷出了气,保安室不停反馈:“已走到服务台”,我似好过了些,慢慢开了眼“正在走向阳台”。 潘鼎新瞄了我一眼,我稳步地往反方向身后的楼梯上行,手里拉着一根绳子,系在消防门的门把上,“在阳台了”,我猛力往后一拉,门打开,潘鼎新迅速抛出一条大黄横幅,手捻兰花,口念咒语,黄幅围着巨箱环绕三圈,扎实稳固。 那灵正想往电梯冲去,却被挡了回去,跌倒在地,一连几次冲撞,皆无功跌地,潘叔走了出去,说:“别再挣扎了,省点力气休息吧。” “你放心,潘叔会帮你的。”我安抚道。灵见到我,突然狂性大发,猛冲而来,不料白玉发光,把他撞了回去,又再跌地。潘叔递给我一根圆木棍,“去,敲他的背和腹部几棍。” 我方才大悟,“原来,你想趁他病要他的命。” “神经,我要他命作甚?” “要不,你想把他打个魂飞魄散?” “我要他命简单,何必要你出手?” “无端打他,是何缘故?”我十分不解。 “你也不想想,他为何不能言语?”那灵坐在地下,眼里又流出了泥沙,倾泻不止,明人也看得出,他流的是沙泪。 “他被埋了十年,全身上下满是泥沙,肯定说不出话。” “泥沙属土,以何克之?” “木可克土”,我很快懂了,提着木棍走到那灵跟前,说:“你也知道,不把泥沙逼出来,你是说不出话的。” 灵缓缓站起身来,转过身去,指了指背,我忍痛一敲,口中果然吐出了一堆沙,又几棍下去,泥沙全呕了出来,他转过身来,又指了指腹部,再几棍下去,已经在咳嗽,“行了,拿水给他。”我顺手把柜台上的瓶装水拿了过来,供他饮下。 “你别忘了吐出来,这是洗净你五脏六腑的。”灵很配合地往阳台喷了出去,像极了新加坡地标。 潘叔问他,“你试试说话。” 灵总算能开口,“谢二位,好很多了。” “你叫什么名字?哪儿的人?”潘鼎新即问。 “我叫卢旺达,是四川富顺人。” “把你遇到的事儿全部说清楚,别遗漏。” 卢旺达逐细细详言:十年前,仍是施工场地,市民广场早了三年完成,每夜灯光璀璨,响乐未停,然而,文化中心不似广场那么易弄,当中牵涉音乐厅,图书馆,展览厅,博物馆,园林,要早日竣工自然是天方夜谭,顾此失彼实在无可避免,那晚是夏天,图书馆内已基本铺设完成,内里装潢甚美。他贪图此处美景,便一个人住在内里,赖着不走,但周遭仍未建好,他借故入住,也没人说不是。是夜,他走上阳台,见广场上热闹非凡,但自己孤寂一人,便坐上栏杆细看,怎知一脚不慎,跌入当时尚是深潭的泥沙中...... 醒来时,他不能见阳光,只好躲入馆内,到了夜里,他竟可以在馆内自有飘走,但在白天,他见有工友进来时,居然像没看到他一样,没有人理他,也没人和他聊天,他成了透明。有一夜,他在厕所的镜子里,却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不一会儿又浮现,接着又是消失,再又是浮现,就若隐若现,他尝试由阳台跳下,就在泥潭里见到了自己…… 正当他伤心不已时,他似乎感应到一股力量,他飞上了阳台,见到一个十多岁在踩滑轮的少年,便向那少年喊“救我”,他便停了下来,看了手机,又望了阳台几秒,正当他想请少年帮忙搭救,不巧他的家人来了,他下意识端了起来,目送少年和他家人离开…… “那晚我一直以为自己眼花,原来没看错。”我开始自责。 “后来怎样?” “之后要修花基和铺路,便直接埋下了土,我被吸进了土地,从此不见天日,后来随泥土流动,便流到了现在电梯的位置。” “我知道了”,我解释道,“一定是修电梯打地基的时候,触及到他的尸身,他顺着电梯爬了上来…” 潘鼎新打断,“半桶水的家伙,是灵魂爬上来,尸身还在下面呢。” 我又圆了话:“我说的也是这意思。” “那你的包工头呢?还有你家人呢?” “包工头叫周科,我化了灰也认得他。我在老家有个老婆和一个八岁的儿子。” “你儿子现在应该是十八岁了。那你的包工头呢?就没派人找过你。” 卢旺达气愤不已:“我出事了几天,他们竟像没我这号人似的。” “那地府呢?就没派人来管?” “我也想入地府,可鬼差不让进门。说是没有使者带领,属擅闯,要我回肉身去。” “你死了十年,就没个勾魂使者来引渡你?” “要有的话你们也不必见到我。” 话音刚落,远处的书架突然摇摇欲坠,“难道又有阴魂?”又再惊悚了起来,谁知一出来是几个,“别怕,是我们。” 原来是娴贞几人躲在书架后。“刚好,这是给你们的。”指着自己带来的包袱,几人也不知潘叔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好拆开来看,竟是几卷绷带,几只铁铲铁銶,几副手套和口罩,还有嵌照明灯的安全帽。 “我和绍贤有事要走一趟,有劳几位下电梯口把他的尸骨起出,再拿绷带绑好。”这把众人赫了一跳,“要是不肯的话,小心人家找你麻烦。”一群人赫得拿起东西直往下奔。 潘鼎新转身,问了一句:“你知道他为何每晚站在这里就停住?”我自然不解。还是卢旺达指了下右边有壁孔的一堵墙,说:“这是通向冥界的门。” “你现在知道,那天你上来,我为何要你别靠近阳台了吧?”潘叔又补充,指着那块玉,“这通灵人物,一不小心就能进去。” 我大吃一惊,便问:“我能下冥界?” “不信,自己念一遍上面的字。”我开口一读, ,仍在原处,“潘叔,你蒙我。”潘鼎新一把推我到墙边,口念“天地清,日月明,乾坤定,鬼神通。” 灰墙突兀现出一道白光,直把三人倒吸进去,眼前一片空白,之后着地,土是青色,眼看有个城门,是烧得通红的亮,尤其是门上的[鬼门关]三字,城墙上站满铜盔灰甲的哨兵,又插上了各色旌旗,只见中间有个将军打扮的问:“来者何人?来此作甚?” 潘叔答:“这个人死了十年,却没有鬼差引渡,我来问一下。” “这个本关不管,要入关须有鬼差带领,否则是擅闯,休怪无礼。”将军绝情地回绝。 “我是武当山的道士,叫你们大人出来见我。” “岂有此理,小小一名道士,居然叫嚣,再不走,本关就要动粗。” “你个臭看门的,不把武当放在眼里,我掀了你们鬼门关。” 将军拔剑出鞘,哨兵也弓弩相向,大战一触即发,“且慢”,一声落下,门却缓缓洞开,“判官大人有命,让三人入门。” 关门一侧,是个公堂,中间放在一套方案座位,左右各有一张官帽椅,鬼役请二人上座,卢旺达则站着,不久,右边内堂走出一位大人,乌纱帽,下垂长须,身着盘领绯色仙鹤补服,不等他们起身,自己便上座。 “本判姓钟,是本命当值的判官,你二人来此,有何贵干?” 我见他一脸严肃,知道他是个刻薄的主儿,便故意发难:“十年前是谁当的值,叫他出来。” 钟判官气也很冲,便骂:“黄口小儿,不看当值判官,却找十年前的判官,是何意思?” “你这头呆驴,有个人死了十年了,都没差去引渡,我不找十年前那只猴子,难道找你这头不分青红皂白的呆驴?” 钟判官气得七窍生烟,骂:“死猴子,整日吊儿郎当不干正事,害我在此丢人现眼。来人,去把姓猴头找来。” 鬼吏回话:“禀大人,方大人今在望乡台。” “不管在何地,抓也要抓来见本官。” 果在不久,又一名大人被拉来,不过只有两条眉毛,白面无须,反倒一脸洋洋得意,着盘领绯色锦鸡补服,一进来便喊:“来人,看座。”也不等反应,自己坐在钟判官旁,“呆驴,你喊本官来,就是见两个凡人?” 钟判官骂了句:“死猴子,看你干的好事。” 方判官摆起官架子,“胆大的凡人,敢来鬼门关捣事,滋扰本官,来人,降他们二十年阳寿。” “猴头”,钟判官骂道,“你疯了,你我只管生死,这阳寿是阎王定的,莫非你想越权僭言?” “你这头呆驴”,方判官气得直拍脑袋,“你也不看看我,我不吓他们,好让他们知难而退么?”钟判官幡然已迟。 潘鼎新也不客气,“猴头,你怎么当值的?十年前死了个人你自己不知道?” 我随声附和,“猴子当官准没好事。真不知阎王看上你什么?” 钟判官忍俊不禁,“这猴头啊,每逢轮值,人间冤案就累累积多,七月开关时,放出的幽魂多不胜数,每次都要其他大人替他垫后,为此还捱阎王的延杖,把屁股打得烧通的红,其他大人都笑他红屁股。” 本是死气沉沉的堂上,却哄堂大笑起来,鬼差衙役无不捧腹,“不许笑,不许笑”,方判官大骂,“呆驴,又落我面子。”钟判官下命,“不准停,给我笑。”差役们自然听当值的。 方判官问:“你俩凡人,到底想怎样?” “不想怎样,要你查查在这人的生死簿,”指着卢旺达,“他十年前就死了,至今无人引渡来地府。” 钟判官说道:“二位懂不懂规矩?” “什么规矩?”两人面面相觑。 “鬼差勾魂不得乱来,须由人间官府出具文书,抑或家人烧钱买路。” 我听得一知半解,潘鼎新诠释,“也就是说,要不就由公安局出具死亡通知书,要不就是家人大办丧事,烧纸钱给鬼差,鬼差收到钱,自然上来勾魂。” “地府辨事也要收费?”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规矩是天定的,收到钱也是交阎王,与本官无涉。”钟判官释道。 “原来如此,我烧给你吧。”我想做个人情,未料… “这不行,要家属烧的才能收。” “你这什么破规矩?” “阎王所定,不敢不遵。” 我竟说:“那好,我上书阎王,请奏他猴子玩忽失职。”钟判官见状,忙说:“别闹别闹,这猴子屁股要再打,恐怕又得被削去官阶,像而今这般。” “那好,现在人死不归地府,该如何是好?” “人间的事,还得归人间管,这样吧,你们尝试去找他家人,或者到他最后见过的人去找。” 我悄悄问:“他俩什么来头?” “呆驴是甲午年当值太岁钟文粹,猴头是甲申年当值太岁方杰。” 忽而,鸡鸣声响,两名判官亲送人出关,目送而去。人走,方判官忙问:“武当的道人,你怕他作甚?” “姓潘的老道不怕,最怕是那黄毛小儿。”钟判官继续说,“他身上那块羊脂玉五爪纹龙玉佩,可是 钦赐的,要告到阎王处,你我乌纱不保。” “这小子是何来头,敢配通灵的宝物?” “你自己问殿下去。”钟判官拂袖离开。 巨箱疑魂 第四章 搬尸 深冬时份,风很刺骨,而且很刺鼻,我睁开矇矇细眼,已是小雨骤降,滴在面颊上,赶紧起身,竟是在图书馆的阳台外,而在旁边的,正是潘叔。 “潘叔”我赶紧叫了他,看下钟表,已是8:45,寻思着快要开馆,潘叔此时方才惺忪大醒,伸了个懒腰,“走,吃早餐去。” “吃什么早餐,快开馆了。”我拂起衣袖正准备下楼。 “开什么馆。”潘叔笑了笑,“小子你还睡不醒吧,今儿可是礼拜一。” “对了,今天闭馆。”我刚说完话,那个卢旺达突然从巨箱子里窜了出来,仍是表情僵硬,目光呆滞,“鬼啊,”我吓得躲在潘叔后面。 他呆呆地看着我和潘叔,拖沓地步履蹒跚向我们走来,忽然停住了,直接跪了下来,“求二位帮我的忙。” “你先起来,能做的我尽力而为。”潘叔安慰道。 卢旺达便起了身,“我这十年人模鬼样留在凡间,地府去不得,人间无归属,只求二位能帮我个忙,如今我只求投胎转世做个正常人就好。” “你不说我倒忘了。”潘叔喃喃自道,念了个咒语捻花一指,便走下楼去,我也只好尾随在后。 到了一楼办公室,沙发上,娴贞等几个人混搭睡得很沉地上则有一个硬邦邦的木乃伊,用绷带缠结,包扎得严严实实。我不小心打了个哈欠,便惊醒了他们几个人,一众人左推右搡,应接未及,竟全都跌倒在地。 “这是哪儿啊?”“这是什么?”几个人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 潘叔喊了一声,“今儿星期一,该回家休息了。”几个人也不再问起,起了身便陆续离开了办公室,往员工通道走去。 “那是什么?”我指了下地上的木乃伊,那不似一个玩具。 “还记得昨晚我叫娴贞他们干嘛去吗?”潘叔反倒问我。 “去把那家伙的尸骸……”我咽了咽喉咙,“这是他的……” “不错。”潘叔很镇定地说。 “你还让他们绑成木乃伊?”我被吓了一惊。 “要不怎么搞?”潘叔说,“若不把尸骨请出,这家伙必定寸骨无存,没了骨肉,只得灰飞烟灭。你快把他的尸骨抬起来放入二楼储物室。” “抬起来?”我显得很不情愿,缓缓地往那木乃伊身上接近。 “对了。”我说,“娴贞姐他们怎么好像没什么回忆?” “早上我念了咒,他们在睡觉时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潘叔煞有介事地说了,“要不,他们知道的太多了。” 我点了点头,一不留神竟被推了一下,便卧倒在那木乃伊上,脸零距离地接触了一下,吓得哆嗦,立马又弹了站起,斥道:“你干什么?”急得想要上下乱跳,可潘叔却说:“让你亲密他一下,扰不怕什么了。” 我瞪着他,他仍是毫无介意,只言:“快把尸体抬上去,别误了正事。”虽有芥蒂,但只好硬着头皮,环抱着木乃伊的躯干,拉着费力,便又放了手。“潘叔,过来帮帮忙吧。” “帮什子忙?”潘鼎新使了个脸色,“我老了,可是抬不动了,你自个抬去。” “卢旺达先前得多重啊?”我无意识地问了一下。 “我生前一顿要吃三大碗,两斤肉,喝酒也得个三大碗。”只听得这粗音犷声是由身后传来,我冒了汗,咽了下咽喉,缓缓转过身来,看得是他,急得跳到潘叔身后,有惊无恐地瞄着他,这家伙铁青色的脸,表情僵硬得呆滞,身上灰蓝的工人装四十多年未洗,蓬散的头发,让人见之则远。 潘鼎新盯了我一眼,“没见过世面的家伙。”我赶不上驳他的话,冲着卢旺达喊:“老兄,白天别出来吓人。” 卢旺达似没听到,只呆呆地望着我俩,“噗通”一声下了跪,说了一句:“今今后能否投胎转世,全仗二位了,否则……”他刚要说下去,我竟插嘴说:“否则你一定会长跪不起地。”又从身后走到潘叔面前,“潘叔,你就帮他吧。” “小滑头,”潘叔批了一句,“我可从没说过不帮,那要看你怎么做。” 我下意识地看了木乃伊,很不情愿地回了句:“可他生前得多重啊?” “不重,我那时大概七十公斤吧。”卢旺达回着说。 “一百四十斤?”我瞪口无言,“比我都还重呢。”可潘叔仍不领情,“废话,搬尸要紧。” “大哥,”我冲卢旺达求助,“你能否使点力,帮你的肉身挪一下?” 他却呆呆地看着我,“废话,我自己要能动还要你干嘛?”极不情愿地将木乃伊双手托在肩上,拉着双手,拖沓着拽着上了二楼,步履之重可想而知,待放好了尸身,释了重负,才肯松了口气。 潘鼎新和卢旺达好像并不在意我的辛苦劳累,反倒先聊了起来: 潘叔:现在看来,只有让凡间地警察证明你。 卢旺达:如何证明? 潘叔:你当年可有把身份证带在身上? 卢旺达:当年就被缴了。 潘叔:缴了?谁缴了?是警察? 卢旺达:是周科,一个叫周科的人。 潘叔:周科是谁,干嘛缴你? 卢旺达:就是这儿的那包工头。 潘叔:他有你的身份证? 卢旺达:应该是有的。 潘叔:那好,只要找到周科,问他要回身份证就好。 卢旺达:要回身份证?作甚用? 潘叔:傻啊你,要你的尸身和身份证放在一起,就说我们建电梯时找到一副尸骨,身上有你的身份证,警察自然就会开一张死亡证明,报备在案,地府的鬼差自然就会勾你回去。 卢旺达:那好,先找周科要了。 我却不合时宜地问:“周科这人现在何处?在做什么?”他俩立马把脸扭了过来,我继续说:“万一他不认得你,又把你身份证丢了呢?” 潘叔沉思良久,说:“周科的样子,你还认得出来?” 卢旺达“嗯”了一下,“化成灰也能认得出来。” “可还是言归正传,”我又是提了一遍,“如何找得到他?” “你小子就没点建设性意见。”潘叔骂道,“尽说些没用的。” “一日找不到周科,一日仍是孤魂野鬼。”他自叹自艾。“现在咱得罪了地府,怕不怕他们做手脚。” “不必担心,”潘叔说,“以他们的性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连上报也不敢,要惹急了连阎罗也保不住他们。” 卢旺达似不大再愿听,便忽然地消失了。 巨箱疑魂 第五章 喵星人 今早凌晨五点刚出,天尚未亮,也不知何故腹痛难当,便奔入茅房蹲坐在坐厕上,稀里哗啦猛如瀑布般喷冲直下,头还是很暖,却是手脚有些发凉,毕竟这还是深冬,虽说岭南的冬日还算凑合着不冷,可太阳不出来,也暖和不起。 竟不知几时,左侧竟出了个黑影,表情呆滞,纹丝不动,我晃了一下,“大哥,晚上别出来吓人。”却是卢旺达站在我身旁。接着是上火似得,“快,给我滚出去。”勒令他从我目前消失。 “咚咚”,厕所有人敲了敲门,“阿贤,一大早你吵什么吵?”是父亲大人的声音,看来是吵醒她了,再向左看,卢旺达这小子又不见了,“爸,没什么事,不好意思啦。” “你是不是吃错什么了?”父亲大人说着。 “没什么事了,你快回去睡。”我急着让他走。 “好吧。”父亲大人似没了声音,估计是回了房。 待走出茅房,又出了后院,本想在庭院中间坐坐时,那黑影又缠上了。“大哥,你有完没完?”我确实发火了,“认识你这么久,从没消停过,我说你这是什么鬼,害得我寝食难安。” 他又是呆呆地,无表情,也不说一句话。亦不知谁家养了鸡,天稍稍明亮些,便可听到小鸡鸣叫,他,也随光线越发清晰褪去了踪影。“喂”,我这才想到他不过是只孤魂,或说他生平是个民工,哪会知道这么些虚礼? “卢旺达”我低声喊了一下,“卢旺达,”只见远处树晃了一下,我便脚步轻盈,渐缓地贴了过去,“卢旺达”“卢旺达”,那影儿又蹿到了草丛中,同样是晃了又晃,“卢旺达,”我不敢声张,“卢旺达,快出来。” 那影飞身跳了出来,我一时大意,竟脚踵后滑,后跟不稍跌倒在地,那影便扑在我身上,黄毛白腹,碧眼横须,原来是喵星人。我摸了摸小毛头,手掌按地起了身,小家伙却“喵、喵”地叫,我又盘腿而坐,将之抱在怀里,轻摸之。 喵星人在我怀里翻来覆去,我与之言语不通,听之“喵喵”乱叫却无法翻译,只好又是轻抚全身,时而按按盖头,时而提起爪子细看,喵星人全身毛色润亮,无半点伤痕,脚爪的指甲确是被剪了去。难不成,星人是别人家养的? 可问题是,喵星人从哪里进的南苑?“猫兄,你是哪户人家的?”问了也是白问,鬼才知道“喵”的语言。 鬼?对了,正事,卢旺达,找卢旺达才是正事。我放下了喵星人,起身刚要去找,猫星人自己却跑了过去,是往国道的方向直蹿,我紧跟在后,喵星人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一路直跳,上下乱奔,跳上了铁栅栏的石基上,往后瞄着我,“喵”了一声,又跳了出去。 栅栏外,是南苑的会所:聚德山庄。天虽放晴,但仍是阴沉朦胧,似乎日轮没有要出来的意思,早上没有霓虹彩照,聚德山庄淡色了不少,远看像一座中世纪碉堡,灰沉无半丝血色。看看山庄,也没留意喵星人几时以及不见了。 胸前倒是凉了一下,我知道是玉佩起了点作用,想起潘叔说:“你这身上应该有通灵的宝物。”灵?莫非山庄内有灵?或者是卢旺达进了去? 我赶紧给潘叔打了电话,他却说,“你先进去,我稍后就来。” 正门往内,先是一直小桥,通到一个大鱼池在中庭,空旷得能见到二层的客厢,屋顶由透明玻璃覆盖,光直射圜丘中庭,池中锦鲤腾跃,正争相迷迷失,隐隐感鬼用,到玉佩凉了,便往直走,穿过小桥,直向楼梯道,复往上,又是凉,便往右走,穿过一间间客厢,玉佩在“郑州”房前又再凉了。手机竟也在这时振动了。 “潘叔,卢旺达在郑州号房。” “你告诉我顶个鬼用,他们可不让进。” 我只得下楼,往门口处去,潘鼎新正和服务员争吵不断。 “先生,你不是会员,按理不得入内。”服务员估计是看他一件旧的米色衬衫,捆了条蛇皮腰带,,还穿着地摊的凉鞋才有所防备吧。 “小姐,”我礼貌性地回着说,“他是我请的客人。” “不好意思啊。”服务员赔了赔笑,“原来是伊先生请的人,你怎么不早说呢?” “我不说了吗,我来找人。”潘叔估计是没受过这等闲气。我笑了笑,“可你没说是来找我的”。 “卢旺达在什么地方?”潘叔也没顾上计较这些,循着玉佩给我们指的路,找上了郑州号房门口,他点了一下我的鱼尾纹,又摸了一下我的耳垂,俗称“开天眼,通天谛”,为的是看到房中人事。 厢房内只有一人,看不清摸样,窗边的帘子闭幕式般缓缓往中间拉紧,灯火全灭,房内人霎时大惊,忙叫了几声“服务员”也没个人应,自己尝试按灯闸开关,也没个响应,拉门把竟开不着门,身后竟有一道光照下来,他往后一看,卢旺达正端坐在圆桌后的座位上。 “你,是谁?”房内人大惊,忙问。 “周科,十年没见,连我都不认得了?”卢旺达双目焗焗地盯着周科,似乎这句话他已准备了好些年。 周科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说“好面熟,但我确实不太记得。”拉起身旁一椅子想坐,不料椅子竟向左移动,屁股碰不着,接地上了,“哎呀”他不由得喊了起来。 “你这小子玩什么鬼?”潘叔实在看不下去,喃喃一念,卢旺达本欲有进一步异动,却好似被什么东西吸住了,往门口处贴了过来,“快走。”潘叔一句吩咐,将我拉向了楼梯。 房内灯光忽然复亮,周科起了身,拉了下门把,门总算开了。 图书馆二楼的储藏室内,潘叔又念念了几句别人听不懂的话,卢旺达便又现了身,他斥道:“小子,你存心添堵是吧?” “我是找周科。”卢旺达辩解着说,“我的身份证在他手上。” “你已经打草惊蛇了。”潘鼎新满脸的不悦,“到底这个周科是什么人?能要你的身份证?” “他是医院院长。”我插了一句话,“刚才我找服务员问话,他们说包厢的人是白皎医院的院长,叫周奎元,不叫周科。” “他明明就是周科,”卢旺达反驳,“他是个包工头,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扯上医院呢?” “什么包工头?”我又驳他的话,“人家在医院干了三十多年。” 卢旺达刚想吵嘴,却被潘叔劝住了,“你,暂时在此禁足,不得轻举妄动。”又指着我说,“图书馆和医院的资料在档案室有,你试试去调出来一查究竟。” “档案室?在哪?”我不禁一问。 “楼梯口右行右转有个门,设法进去就是。”潘叔叔。 “可是,”我仍一脸疑惑,“没钥匙怎么进?” “我也没钥匙。”潘叔这么一说,我却不情愿,“那你还让我进?” “我没说现在进,”潘叔拍了拍手掌,“过几天档案室要整理一下,我就跟伊馆说你进去磨练一下,你进去后就拖延时间不走,设法把图书馆和医院十年前地资料文档查处出来。” “查这些干嘛?”我自然是一头雾水。 “别废话,查了不就清楚了。”他又是急急忙忙的语气。 卢旺达见没他什么事,理所当然又消失了,潘叔却喊了一句,“卢旺达你小子快给我现身。” 他竟傻呼呼地又现了身,潘鼎新瞄着他,“我没喊你走你隐身作甚?”见他答不傻,又说:“今早你是怎么发现周科的?” “我闻到他的气息,便跟了过去。”卢旺达看了我一眼,说:“会不会,周科是住在你们南苑的?” “这个不太可能。”我回着话,“我们南苑没有姓周的。” “那他怎么会去你们的会所?”卢旺达不解。 “会所开在国道旁,又不只有我们南苑的人会去。”我刚解释完,卢旺达又好像不高兴竟又消失了。 “什么态度这是?”我指了指,对潘叔说。 潘叔也懒得理我,“你就别废话了,赶快回家吧。” 巨箱疑魂 第六章 周科 潘叔对我说,自鬼门关出来以后,姓钟的本欲上奏阎罗老子降我十年阳寿,但最终和潘叔私了,将我的记忆剔去,权当我没入过鬼门关,只是,不知怎的,连同之前的记忆一并抹去。 自然地,卢旺达这个“人”的事儿他们地府不管,除非你让阳间出个死亡证明,又或许让他妻儿给他养纸钱,可茫茫人海,去哪找他妻儿?莫非要我去一趟富顺? 娴贞他们那晚起出的尸骸现停在二楼的储物室,即便有骨为证,但又能说什么?如何证明这骨身就是卢旺达的?难不成说是我们挖出来的? 听说发生了那样的事,工人们这几天都不来开工,唯恐是触了霉头,便推说有别的工程,其实我心里清楚,这附近并没新开的楼盘,可工头硬说,是要到邻镇去,要不就说有些回老家了。 原本没了记忆会好过些,不曾想昨天一阵头痛,脑子里又被硬塞了之前的事,早上还不认得卢旺达,一到下午又在储物室和他讨论周科的事儿。 “你说的周科,是周科长吧?”我取出一张照片。 “我不知他啥名,只管叫他周科。”卢旺达眯了一眼。 “十年前,他是妇幼科的科长,叫周元奎,现在是医院院长了。” “不可能,”卢旺达显得很激动,“他就是周科,工程的包工头。” 我顿时懵了,包工头?他不是医院的科长吗,又跟工程扯上什么关系?遂问:“这个周元奎到底是不是你的那个周科?” “就是他。”卢旺达连连点头。确实让人费解,一个医院科长会去当包工头?他有了一份稳定工作又怎会干这些体力活? “那天,你是怎么进的我家?你不是出不了图书馆吗?”我没好气地问,显然几乎忘记了他只是一个灵。 身旁的绛色花圈纹折伞忽地脚柄后拉,自己弹了出去,悬在半空,有如花苞初开顿时绽放,顺时针盘转了起来,翻转着到了卢旺达的头上,他便如灯光渐渐暗淡不见了影,弹出的花苞收缩了起来,伞落掷在我掌中。 “可我家有门神看守,又有祖先护佑,你岂能随便出入?” 伞答:“胸间的玉环,只要门神看了,自然准允,而你的祖先此时早已往生。” “祖先不是留下护佑家宅吗?”我大吃一惊。 “所谓往生,就是通往极乐世界,体与灵自然俱灭,又怎来护佑家宅?”卢旺达显然知道不少。 我追问,“那祖先牌位上写着的灵位?” “那只是个没用的木牌子,前几日经过,啥都没有,你们还上香跪拜,跪一块破木板?” 我不禁讪笑,爹娘那辈比我虔诚得多,跪得也多,不想几十年过去,只是块破木牌。直至此时,我忽发现,和卢旺达聊得挺投机的,倘若不是殊途的话,会是一对好友。 “对了,那天在聚德,你怎么知道他在那儿?” “我是无意间从你家栅栏外看到他,见他走进聚德,便拉你也进去。” “我懂了,”恍然大悟,“没有我门神不让你出去是吧?” 卢旺达点了点头,我又问:“那天在聚德,他见到你是何反应?” “我原想吓他一吓,不料……”卢旺达支支吾吾地,好似不想再聊下去。 “咚,咚”,门响了,“绍贤,在里面吧?”原来是潘叔。 便打开了门,没留意卢旺达几时不见了,“刚才这里头有声音,你该不是说有老鼠在爬吧?”潘叔倒是像质问。 “没,我在练歌,这地方够静,无人打扰。”我不太会圆谎,不过先圆圆吧。 “除了你,就没别的其他人?” “没有没有,”我不自觉地说了两句,“就我一个人。” 潘叔上下打量了一下,“你有没有见到什么别的东西?”他没打算放过我。 我又自觉地说了两句“没有。” “地府里那猴头可真好笑。”潘叔哈哈起来。 “没错没错,那猴子就是个糊涂蛋。”我也跟着嘻哈起来,却没想潘叔的脸已拉长了,好吧,我不会说大话,一试就穿了。 潘叔走出了储物室,我随了出去,他开始斥责,“卢旺达的事儿你别插手了看,怎么也管不好的。” “可你不是答应他了吗?”我据理力争。 “答应又如何?”潘叔很是不满,“连地府也下了,折了几年寿,结果怎么着,人家还要你开个死亡证明,别的人不想下地府却得下,我不想下地府却躺着也中枪,找谁哭理去?” “那,寿岁不是阎王定的吗?那呆驴和猴头有何权力?”我当然不解。 “寿数确实是阎王定的,可万一他们向阎王告状,折我的寿,我也无能为力。”他一脸的无可奈何。 “那你知道自己有几年的岁终吧?”我总是个问题青年。 潘叔吁了一口气,“我恩师如今将近九十,他答应我,只要我本分做人,便给我百岁寿终。” 我不以为然,“一百岁早就够本,况且多活几十年我也嫌长。” “混账,”潘叔当头一喝,“谁说的?要是活到了百岁,便不再属地府隶管,而直交天庭主审。” “什么意思?”很晓得我还转不过弯来。 “也就是活过了百岁,自然得上天堂,地府无权涉领。” “原来如此,难怪个个都想长命百岁,原来百岁之后可上达天庭,不受轮回之苦,不受七情六欲羁绊。” “自古皇帝就没一个上得了百岁的。”我笑了一笑。 “那是自然,”潘叔解释道,“做天子的,徒有其名,掌握大权,生杀不拘,是造孽作恶的事,因果循环,固然比常人更该下狱。” 潘叔忽然看了下书架,笑了起来,那是历史地理类,一本乾隆有关的传记,我遂问:“乾隆死后,有何好的去处?” “听恩师说,他罪孽深重,须受剜肉之苦,化作一头毛驴,每逢有食驴肉饼者,在身上剜去一块肉,作为美食,待其生出,又再剜去,如此循环,直至肉尽血干。” “那洪武呢?” “他本是个放牛郎。杀牛本是一罪,又逆命做了天子,屠害臣民,又添一罪,死后化作水牛,受鞭打之痛,拉犁之苦,无穷无尽,直至老死。” “普通的平民又如何?”我总是孜孜不倦。 “若无大过,可转世轮回做人,不受畜生之累,若有福报,则可出生富贵人家,不愁衣食。” 本以为皇帝比别人好命,不想转世之苦比常人凄惨。“那卢旺达呢?”我再三追问,“他是个无辜之人,却死后无人追问,落得个孤魂野鬼,人间来不得,地府也去不得。” 潘叔又是180°翻转那张严肃的脸,“我也爱莫能助。你既不是他亲友,又不能开证明,就算想帮他,难道要阎王给你开绿灯?”便悻悻而离。 左侧的灰墙上,卢旺达的脸偶尔显了一下,只是摇摇头,便消失了。行到楼梯口望了一下这破箱子,竟是不想着再施工,而工头也说了,这个月恐怕不能派人来。 刚要下行,偏撞上了人,“对不起,”却是轻柔的女声,刚是前额交碰,后移几步后,明眸亮澈,双颊圆润,嘴略带绛色,波纹微卷的发尾,着一件天青色格子短袖衬衫,卡其长裤,以及三十五码红圈白底跑步鞋,“你就是阿贤吧?” 我连连应“是”。女子约莫二十四岁的年纪,顶多比我大一岁,还没敢多问,她竟自荐,“我叫周小倩,也是到这儿来实习的。” “我叫伊绍贤。”也只能说这句了。 “潘叔告诉我了,”小倩很是优雅地回到。“他说你是应届的毕业生?” “你不也是吗?”我不知怎么如此反问。 “我正是上年那届的。”小倩微微一笑。 “可你看上去不像师姐,”我继续说道,“我还以为你小我一年呢。” 小倩微微一笑,“小小年纪,哄人的本事真不赖。” “难道要叫你倩姐?”我开始有些不正经,小倩没半点不高兴的样子,不愧是师姐,只说了句“我不太喜欢。” “不如,叫你倩倩?”我的嘴不太正地说。 “倩倩就倩倩呗。” 我实在不知怎么接的话,“你对这地方不熟吧?” “又不是常来,确实不大熟。”她有习惯性地微微一笑。“你带我参观哪儿?” 我习惯性地背了一句,“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她沿着扶梯直走而上,“那还不快些?”我如跟班一样随着。 和她走遍全馆,倒没觉半点累,好似导游带着客人,应付一项头疼的任务。倩倩行至二楼的尽头。放置着两张榆木官帽椅,深幽显黑,倚靠灰墙,上方有横顶下压,“干嘛放着俩古董椅?” 这才发现,储物室外竟有这种地方,自觉却眼拙不见,倩倩按了下室门左侧的开关,灯亮直射二椅,似乎木上的曲线纹也清晰了不少,“我没发现这地。”除了这话,真不知说什么话好。 倩倩俯起双瞳,望着我,“这么说来你还不清楚?”我下意识地想避过她那眼神,便转投那俩椅,不料卢旺达忽地坐其上,跷起左大腿,那幽怨眼神又死死地盯着我,喉哽自然咽了一下,倩倩往后一看,那灵咻地消失了,转过头来,微微一笑,“你方才看到什么?” “没……”我又是结结巴巴地,“没什么……” 巨箱疑魂 第七章 医院 最近一段日子里,日子确实不好过,昨夜闭了馆,读者皆离开了,还目送小倩的倩影余光,我依依不舍,仍得专程到二楼储物室来找卢旺达,“你今儿下午是怎了?” 他却是一脸不快,“我本是孤魂野鬼,十年来就没指望能转世投生,只盼寄托于你,你倒好,刚瞄上妹子就死死盯着不放,真是所托非人。” 我只好说,“你的事目前我也爱莫能助啊,”指了指包裹着的木乃伊,“你如何证实这是你的尸身?” “你们知道这是我的骸骨。”他似乎还未明白过来。 “光我和潘叔知道也没用,你得让警察相信。”我很急躁地说,“难不成我要和警察说,卢旺达的尸身埋在电梯地下,他叫我来告诉警察?” 他愣愣的呆住了,无言以对。 “就算警察发现有骸骨,他也得证明这是你的尸身。”我继续补充,“难道我说卢旺达跟我说这是他的骸骨,你们验收一下?”又没好气地自言自语道,“警察还不把我抓起来,扭送到精神科去隔离。” “你跟地府那帮鬼官司一个鼻孔出气,”卢旺达叹了一口气,“这年头死也死得不容易,死了还得证明自己死了,否则人间回不来,地府去不得。” “也罢。”我也跟着叹了口气,“你们家那口子和你感情好吗?” “儿子都生了,能不好吗?”他说话有气无力的,或者说他本来就有气无力的。他那呆呆的样子,虽无表情,可看得出是在想老婆孩子。 “你来白皎,为何不把妻儿一并带过来?” “不可能的。”他摇了摇头,“你以为我像你们这么命好吗?他俩过了来,住哪吃哪,孩子还得上学,我们乡下要过的好,来你们这儿作甚?” “那倒也是。”我是在不知如何安慰,毕竟他像是无亲无故。 “对了,地府说没有你的死亡证明?”我又问了一遍。 他极不情愿地搭理我,“废话,不是说了好几十次了吗?” “按人间的规定,只要失踪三年可以算死亡。”我解释道,“而且得有人去报案。” “这个就算了,”卢旺达很没好气地说,“我们家那口子没见过世面,不懂报警。” “那你老板总该会了吧?”我反问道。 “什么意思?”像他这样地傻愣青,自然不会明白,每次看他那愣呆样,我本该笑,可又偏偏笑不出来。 “你老板总会打派出所报个失踪吧。”又得再说明白一些。 “就算他知道也懒得打呢。”愣头青总是板着脸,“像我们这种无名小卒,他们又怎会在意?多一个少一个罢了。” “阴曹那判官说的,要不家属给烧钱,要不官府出文件,两条路都行不通。”我找了瓶水,咽了一下,“条条大路是绝路。” “这个简单,把身份证找到,跟尸体放在一起,警察看也不看就能证明。”潘叔说着便推了门进来,我赶忙肃然整束。 “我的身份证在周科身上。”卢旺达恍然一悟,“对,去找周科。” 我也大悟了,掏出身后一叠的文件夹,“这是资料。” “你明知我不识字,还唬我?”他那无辜的脸,总是闷得发慌。 “那好,我念给你听。” “别念,”他阻了一下,“你这资料哪来的?” “昨日那女生给的。”我一句话给塞了过去,又说:“昨晚我请她吃了饭,劳烦她到档案室查些资料,今早她便发了给我。” 卢旺达又是无言以对,便低头不语…… 潘叔望了望他,问:“有什么打算没,说出来别憋坏了。” “那还用说,”他不知怎么起了劲,“我去找周科,拿回我的身份证。” “我看过资料了,这周元奎就是周科,十年前监管还不严格,他既做医院的科长,又和别人合伙承包了文化中心的工程,九年前他又把自己的那份装卖给合伙人,自己专心当院长去了。” 潘叔听完,又问卢旺达,“你想怎么个找法?” “直接上医院,”卢旺达理直气壮道,“逼他交出来。” “认识你这么久,还是个傻帽。”潘叔笑了笑。 “你甚意思?”卢旺达又问,似乎跟他总有说不完的解释。 我瞄了潘叔一下,此老笑得露出牙缝,是在讥讽卢旺达吗?不像,或许他有些眉目了,于是说,“潘叔,要不要准备点什么?” “算你小子识相,今晚别太早回家。”他掏出一张小纸条,“去这地方把这东西带上。” 我小心接过那发黄的小纸条,是在镇郊一条叫横陌的小巷内,不过我又没车,怎么个去法? 潘叔继续说,“拿好之后别随便打开,还有就是要带到中心来,千万别拿回家。” 卢旺达咻的一声,突然钻进我的玉佩中,“你干嘛?” “还愣着干嘛?”潘叔吩咐道,“赶快去取回来。”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便在路口拦下一辆出租车,司机摇下窗户那一刻,卢旺达趁机上了他的身,“小子,还不上车?”便拉了门把上。 到了横陌巷对出的小街,灯火昏暗,无人来往,甚至能听到犬吠声,“司机”嘱咐我:“拿了东西别打开,也别逗留太久。” 走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巷,又无路灯,蛙鸣声也会觉得很怕,可是没办法,敲了门,怕别人听不见,又多敲了几下,屋里传来“谁啊?”是个中年汉子的嗓门。 “潘叔叫我来拿点东西”礼貌性地回了一句。 “是潘老伯要的?东西在右边角落里,自己去拿。”只得这么一句。 用手机电筒照了照,右侧角落竟是个保温瓶,也不管是甚物了,拿上了就往回跑,上了车,开回了文化中心,放好,顺利让“司机”送我回家。 我假装到医院探病,拿着一般人常见的暖瓶保温盒,到一楼门诊假装询问,“那个,伊文星在哪个病房?” “1302。”护士查询了下,我便上了去。其实是卢旺达和我一起弄得障眼法,他只消藏在我的玉佩中,待接近电脑,我随口说个名字,他改了改数字弹出来即可。 我按电梯到八楼,又循消防通道而去,上了天台,从保温瓶掏出块菱光镜,约有手掌大小,寻个点往上抛,那镜子便径直旋转起来,借着今晚的望月,星稀月明,直泛菱光,菱光又循着自转,将光散射到四面八方。 此时天台亮如白昼,万丈光芒,潘鼎新有如腾云,一个“平步青云”便双脚着地。上了天台,“你看到了吗?” “什么意思?”我有些懵,一时反应不来,潘叔二指往我双目横扫了一下,俗称“开天眼”,只见许多魂魄,此时正在漂浮,横有披头,竖有散发,好是吓人,我才发现菱光镜所射四周如一个圆球,魂魄们正往圆球边缘撞击,似想突围出去。 潘叔竖起食指,往下地点了下,“砰”楼下却有一阵又一阵的爆破声,“怎么回事?”我连忙问,他毫不关心地问了句,“灯管灯泡都破了…” 接着是尖叫声、吵闹声,潘叔问玉佩,“卢旺达,现在全院上下已乱成一团,你可以去找周元奎了。” 玉佩闪了一下,喷出白光只插下地。 我很不解,便问:“把医院搞成这么乱作甚?” 潘叔让我开了暖瓶,迎面而来是难嗅的恶心味儿,“你耍我?”当时气愤不已,顺手先合上了。 他继续说,“这是黑蛇胆汁,用来泼捣乱的人。” “捣乱的人?怎么回事?” “一会儿你就知道。”他不慌不忙地打了座。 “我不懂,来趟医院为什么要搞得这么隆重其事?” 他闭着双目,言:“平日里医院什么最多?” “病人啊。” “是死人和伤者。”他继续闭目。 “那又怎样?” “医院里的鬼魅平日有家有亲,不会无故伤人,但卢旺达是孤魂野魄,一旦他直接找周元奎,那些鬼魅不会放过他的,而且周元奎要是叫人上他办公室,岂不是会惊动全院上下。” “哦,我知道了,”我继续道,“用菱光镜把鬼魅们引上天台,就没人打扰卢旺达找周元奎。”却又问了一句,”可是,干嘛要坏了全院的灯?“ “光是把鬼引上来不够,要是惊动了人,周元奎叫人来事情就不好办了。” “对了,”我自言道,“灯灭了,人人自顾不暇,也就没人理会他了。” 潘鼎新暗笑道:“此刻想必周元奎想逃也逃不掉了。” 果不其然,周元奎见室内昏暗,正欲夺门而出,门锁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却感到身后有些光亮,便缓缓往后望,竟发现卢旺达身上透着幽深的蓝光,早已坐在他平时的转轮办公椅上。 “你…”周元奎颤颤地指着卢旺达,“是什么人?” “我像是人吗?”卢旺达坏笑道。 “大哥,不,大神……”周元奎咽了一下喉咙,“你上次在聚德也找过我,对…对吧?” “那,你还认得我吗?”卢旺达故意让光线明亮了些。 “容小的瞧瞧。”周元奎扶着椅子,慢慢靠近那张脸,“有些面熟,但不太记得了。” “我给你个提示,十年前文化中心那工程。” “你这么说我记得些,”他似乎有些通晓了,“那工程和大神您有关系吗?” “当然,包工头是你。” “不,不,不”,周元奎辩解说,“是我跟别人合伙的,但具体施工是别人。我只负责按份子收钱。” “那时我听说别人都叫你周科。” “误会了,误会了,我不叫周科,”他又辩说,“那时我是妇幼科科长,别人才叫我周科。” “我来应聘时,你可是说那是你的工地,就把我塞给了赵洪军。” “不是我硬塞,是赵洪军要我多拉些人,说人手不够。”周元奎随口一说,突然他像察觉到了什么,“难不成,你就是…” “没错,”卢旺达说,“就是你把我拉给他。” 周元奎顿时下跪,“大神,不关我的事啊,冤有头债有主啊,您找姓赵的去吧。” “正是你拉的人。怎么不干你事?” 他又是三跪九叩,五体投地的,“搞工程的是姓赵的,你怎么不找他反而找我啊?” “可我身份证还在你手里头呢。” “天大的冤啊,”周元奎是似有大大的委屈,“你的身份证和资料我全给了那姓赵的。” “姓赵的在哪?”卢旺达忽狂性大发。“我也不知道。”周元奎捂着头,“三年前工程一完他自己就携家带口跑外地去了。” “你别骗我,”卢旺达显然不信。 “杀了我也这么说,”周元奎满脸惊恐地捂着头,“姓赵那个混球,当年骗我说合伙搞建设,结果又要挟我,逼我转卖所有的股份。” 他似乎没这么害怕,“来吧,有本事就杀了我。”他挺身而起,“姓赵的欺我无知,连你也来欺负我,好啊,一起来吧,杀了我,有本事杀了我。”此时他青筋暴突,怒上眉头。 “我此时来只想要回身份证,没别的意思。”卢旺达气缓了些。 周元奎吁了一口气,“对了,你怎么变成如今这模样?” “一言难尽。”卢旺达叹了叹气,“我是自己失足掉入泥潭的。” “姓赵的就没找过你?” “他压根就没我这号人。”卢旺达一脸僵硬,“对了,你说他要挟你?” “不错,那时副院长刚调职,上面把我推荐上去,姓赵的那个混球却说要举报我在外面包揽工程,于是就逼我贱卖自己的股份,否则要我回不了医院。” 天台上,看着魂魄们往外缘挣扎是一件无聊事,尤其是魂魄们能习惯着重复的动作,“卢旺达究竟好了没有?”我显得不耐烦。 “急个什,”潘叔开始训斥,“有本事你去找姓周的。” 我便收住了声。 不料少顷,忽飞起只蝙蝠,近看了才发现是个人,“腾走龙蛇”着地,二十出头,扎了马尾,着一件纯黑素纱道服,暂未知男女。 “都说近日怪事特别多,原来是你俩装神弄鬼。”道人说着,便一指射向菱光镜,潘鼎新见状不妙,赶紧收回了菱光镜,鬼魅们也停止了挣扎,圜丘也消失不见,而潘叔不知几时,已与那人“打成一片”。 那道人拂袖而击,后扎的马尾飘打着,潘叔试着擒拿,却让他左闪右避了过去,卢旺达却突然从地下冒了出来,“怎么回事?” “不知哪来的傻帽,一上来就捣乱。”我回答,“捣乱?”我似又明白了些什么,便拿起保温瓶,扭开盖子,“潘叔,你闪开。” 潘叔停止了打击,“你瞄准点。”腾空一翻,跃在我头上,我便使出全身的劲,往那道人一泼,果然淋得他衣衫湿透,医院的鬼魅似被激怒了,顿时狂性大发,直冲向那道人。 卢旺达又乘机躲入我玉佩中,只见道人拂袖不断,上下扑打,如有千万只蚂蚁吞噬,又有如万般纹叮痛痒,可也顾不上这么多了,“还不快走。” 潘叔拉上我,直从天台俯冲而下,从未如此俯瞰过医院全景的我被吓得大叫不迭。他只扯着我的衣领,似好不怕我会掉下来,他突然松了手,我又大叫了起来,他捉住我左手,“把右手给我。”我勉为其难伸了出去,又被他捉好,不知何时,便可着地。 我着实吓得腿不听使唤,竟软得直坐在地,长吁短叹,手脚直打哆嗦。“潘叔,”我似乎快要不行了,”今晚真够折腾的。” 还没让他送我回家,他便丢下一句,“我先走了。” 巨箱疑魂 第八章 小倩 前几天晚上确实累得不行,一回家就呼噜大睡,直至天亮时闹钟吵醒的。 依旧还得上班,便不情愿地回了图书馆。开馆没几分钟,便匆匆忙忙跑进一个读者,五十有多,双鬓略带白发,平头,黝黑肤色,人中、下巴带须,着一件白衬衫没打领带,“小哥,你这图书馆什么书都有吧?” “不好意思,我没听明白。”我打了个官腔。 来者左顾右盼,然后凑近身来,小声一问:“有没有关于鬼神的书呢?” “哦,你说鬼神小说啊,楼上有许多,可以自己找。” “不是,”他仍是小声地问,“我是问,有没有解释鬼神的书?” “那边,”我指了下少儿室门前的检索电脑,“那儿可以查。” “谢谢啊。”他还是左顾右盼,走路时踉踉跄跄。 他颤颤地抖着不听使唤的右手,快速敲打着未知能否输入的键盘,却没想屏幕上弹出一张人脸,或叫“鬼脸”,将他吓跑了退。 “鬼啊,”他赶紧往前台跑,可把周遭的读者惊了一下,我深知是卢旺达作的恶作剧,仍假装糊涂地问:“怎么回事,先生?” 他惊惊颤颤地抓牢台前的石板,“鬼…,电脑里头有鬼…” “卢旺达在此两个月内,从不随便吓唬人。”我暗自想,“莫非,他就是周元奎?”便又假装糊涂,“先生你没事吧?” 眼前的人忙捉住我的手,“小哥啊,真的有鬼,不信你去看看。”“难不成他真的是周元奎?”又暗自思量了一下,忽而见到小倩走了过来,仍是蓬松卷发,翩翩有度,往那人身上拍了一下,那人惊得伸直了腰,圆溜溜的双睛往右转,才敢慢慢转过身去,小倩自然又是,右手碰在嘴角,微微一笑。 他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你,吓死爸了。” “爸?”我不禁惊了一下,心想:“这家伙是小倩的爸?” 小倩又微微一笑,“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他很是不快,“有你这么跟爸说话的吗?” “你捉着男子的手不放,我敢说你是我爸吗?”小倩仍是优雅地回了一句。 他瞥了一眼双拳,迅速缩回了手,说了句“不好意思啊”。眼眸子却又盯着小倩,暗念:死丫头,光天化日之下丢你爹的脸。 小倩不慌不忙,替他整了整衣角,弄了弄袖口,又往他身上拍了拍,言:“这才像个人嘛。”周遭的人忍俊不禁。伊方才转过身来,向我道:“他是我爸,叫周元奎。” 我顿时一震,暗想:他真的是周元奎,不,不,他居然是小倩的爸?这下子可不好搞。 周元奎委屈地说,“闺女啊,老爸这几日寝食难安,你就不能帮爸找几本鬼神的书吗?” 周小倩倒是微微一笑,“不如,替你找个法师好啰。” 周元奎仍是那张委屈的脸,“不骗你,爸爸确实见到了鬼。” “多半是你自己搞的鬼。”小倩甩甩伊那蓬松卷发,“还是你做了亏心事,疑心生暗鬼?” 周元奎已是无言以对,小倩反而一脸不屑,“你不就想来看我嘛,早说了我不想接你那活儿。” “闺女啊,”周元奎央求道,“你就不能相信爸爸一次?” 小倩转过身去,“边走边说吧。”周元奎忙追着女儿的脚步走了过去。 三楼办公室,小倩领周元奎进了门,扭了锁,拉了帘布,“坐吧。”周元奎小心翼翼地拉椅子上座。 “十年前这个工程是你承包的吧?”小倩直问。 周元奎犹豫了一下,“纸是包不住火的。”他想,“还是说吧。”便道了一句,“确实用了我的名字。” 小倩又悻悻地问,“那好,赵洪军是谁?” “一个混球,骗我入局,又骗我转让股份。”他气着回答,忽地,他好像想到了什么,问:“对,你怎么知道这些?” 小倩取出身后柜子的一叠资料,直仍在桌上,“你自己看吧。” 周元奎慌慌张张地翻看这些资料,“这,从哪来的?” “就在档案室内,这几天图书馆要整理一些旧文档,就让我去找,没想到看到你的名字。” 他顿时吓得失措,“要是被人看到这些,我就死定了。” 小倩一副斥责的样子,“现在知道怕了吧,做了医生还不满足,还包揽这种大工程?” “我这不是为了你妈和你吗?”周元奎辩解。 “行了行了,整天拿着个作藉口。“小倩显得不耐烦。 “对了,”周元奎又悟到了什么,“这档案是孤本的吗?” “不是,还有好几份呢。”小倩回答。 “你都拿出来吧。”周元奎又央求着。 “拿出来作甚?”小倩有些不解。 “销毁了,不就没人知道了吗?”周元奎有些侥幸心理。 “没用的,”周小倩不买账,“资料已备份好,正在整理,准备上交。” “什么?”周元奎被吓破了胆,“我死定了。” “何况销毁政府文件可是犯法的事,我不干。”小倩不屑一顾,右手抚了抚左手的指尖。 “你这逆命的丫头,”周元奎勃然大怒,“父亲有难居然见死不救。” “你自己干的好事,我能救什么?”小倩悠然回答,“更何况你又不会死。” “不死我也得被免职。”周元奎垂头送气。 “人家又没说要你的资料。” “可我……”周元奎停了停,又说:“我的名字在这上面。” “赵洪军承包的,关你什么事?”周小倩又明知故问。 “可明明是我和他一起承包的。”周元奎把事往自己身上揽,却又好像中了套。 “你不是转卖给他了吗?”小倩又明知故问。 ”什么意思?”他吓蒙了。 “人家图书馆只要三年前承包商竣工的验收资料,可没要十年前谁承包的资料。”小倩微微一笑。 “说了半天,原来不关我的事。”周元奎转忧为喜。 “死丫头,”他又破口大骂起来,“弄了半天原来没我什么事,你还隆重其事地质问我。” “不教训你一下,怎么对得起我?”小倩还是微微一笑。 “我从你小就供你吃供你穿供你读书,怎么就对不起你?”周元奎质问道。 “我念大学想去西安,你偏把我留在广州;我想读设计,你偏让我读医,还说对得起我?”小倩说这话时,显得轻描淡写,或许伊早已习惯了轻描淡写。 “爸爸是为了你好.”周元奎仍只有这句话。 “藉口,你永远只会这一个。”周小倩没半点打动的意思。 周元奎赔了赔笑,央求着,“今晚陪爸爸吃顿饭好吗?” 小倩依然不买账,“以前我和妈求你留家里吃顿饭,你总推三阻四说要应酬,现在不忙了,反而想起了要我陪你?” 他本想再来一句“我不是为了…”可想想又止,便笑着说:“爸爸买了你最爱吃的加州大红蟹,还有澳洲龙虾。” 小倩回了句,“别,今晚很忙,有工作餐。” “工作餐没营养,这样吧,其实今晚我已推掉所有应酬,专心陪你和你妈吃饭,你就赏个脸吧?”周元奎怕自己还没打动女儿。 不料周小倩只说了句,“胃口不好,无福消受。”便独自走出了办公室,带门把关上。或者此刻,伊才敢流露,彼时双瞳中的泪水,才如涌泉般流下,伊闭了目,咬了咬嘴角,紧紧地握紧双拳。 “怎么了?”我不知为何走到了此处,见到伊这般面目,心有怜惜。 伊二话不说,双手抱住了我双肩,抽泣不停,我显然忘了怎么安抚,只有缓缓地顺着手势,让手轻轻搭在伊背上,使伊舒服些。 “别苦别哭,”我轻声说道,“你是学姐,要有学姐的样子。“也不知我是犯了傻还是胡言乱语了。 “学姐?”小倩仍抽泣得厉害,“我在你心中,仅仅是学姐?”她一句反问,平常人估计回答不上。 “还有,我们是同事。”我先应了一句,又搭腔“同事之间应该互相关心。” “除了同事,还有呢?”伊这般搂着,又问得这么模糊,该怎么回好呢? “朋友,”我又应了一句,“朋友之谊。” “什么朋友?”伊又冒出这么一句,”男女朋友吗?“ 这一次我彻底无言了,这学姐怎么就爱折磨人呢?周元奎刚好走了出来,见了此状,只道了一句,“小哥,小女先拜托你了。”就灰溜溜地走了。 “叔叔,叔叔…”我越叫那家伙越是走,可突然他又回来,说了一句,“帮我闺女说,爸爸等她回家吃饭。”又一次灰溜溜地跑了,这两父女挺会折磨人的。 夜里头,小倩说胃口不佳,我只好点了两个三明治,再加两杯拿铁,就在雾月的窗边聊了起来。 伊说要去趟洗手间,我也估算到了,就是把泪痕洗干,再补补妆,把睫毛描深一些,毕竟我已三个月没和同龄异性吃过饭了。 “你…没事了吧?”我故作地问。 “你想要我有事还是没事?”伊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让我猝不及防。 “哈哈,”我笑了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伊依是右手轻放在嘴边,微微一笑。“我想吃加州红蟹。”又冒出了一句。 我一蒙,这红蟹少说也得三五千,这,终于意识到红颜一笑是多可怕的事。 我打了个手势,“服务员,”只好装么阔佬一回,“可有红蟹的餐点?” 服务员只礼貌性地回了一句:“不好意思,先生,本店没有这款,不如到西典餐厅,那边应该有。”小倩又是微微一笑,“你还真敢点啊?” 也不知从何学来的一句,“只要你想要,我就点。” “那还不快点去西典?”伊接了下去。 “这,”周小倩啊周小倩,你真是个难伺候的主儿。 “好吧,算了。”伊终于肯放过我,“我不吃了。” 我冷不丁地松了一口气,这院长的女儿,不愧是学医学的,刀刀下手真狠。 “我爸跟你说了什么?”伊脸色忽地一转,笑容瞬间消失。 “他让我喊你…”我一字一句谨慎地回答,“回家…吃饭…”说着咽了一下喉咙。 “那你还叫我来雾月?”伊盯着我,像是发难。 “可你好像不大想回家。”我又开始慎微慎行。 “的确不想回去。”伊开始有些自怨自艾:”其实我爸从小对我和妈妈也不错,那是他只是个主治医生,尽管每天很忙,也会抽时间陪我养养鱼散散步什么的。“ 伊接着说,“可他做上了科长,就开始不停地开会,饭局或者做手术,每隔几天才见他一次,有时候他回家才不够三个小时,又要往医院跑。再后来他做了院长,十天半个月也不回一次家,要不就是出差…” ”总之,我讨厌做医生的人。”伊冒出这话,让人惊讶。 “你读的好像是医科吧?”我不好意思地问。 “又不是我选的专业,他挑的。”小倩有点撇嘴。 你的专业不是自己挑的,难道我的就是? 之后我俩又聊了大学时的趣事,具体什么的,已记不太清。 巨箱疑魂 第九章 除夕 由于今日是个特殊日子,只上半天班,也就下四点就能准时闭馆了。前几日还对父亲不瞅不睬的小倩,不知几时又和父亲含笑晏晏,世事往往就这么蹊跷,让人无从解释的起,不过这样也好,省的伊又来折腾我。 想想今年过后就少有再涉学校,感慨良多,似乎脱下了书包,再也未能背起一样,不过倒也好,省得再多跑几遭。我看着自己的毕业照,又轻轻抚摸那张亚运志愿服务的证书,一年就过了四年,说真的,没想到会这么得快。 正当我回忆流年时,卢旺达竟从玉佩里窜了出来,我显然不太乐意:“大哥,你以后现身先打声招呼行不行?”他没回答,脸很僵硬地摆着,看了我一眼,又把脸扭过去,不大情愿理我。 “快过年了,想家了吧?”我又在自言自语,“每逢佳节倍思亲,有时候也不知你是怎么过的年,一个人孤身在外,又无家可归,怪可怜的哟!” 他还是一脸呆板的模样,莫非他是触景伤情?抑或,他也在寻思亲人?不对哦,若是自己寻思,又要现身作甚?要是有事找我,干嘛不作声? 或许是习惯了他的怪诞,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再问:“老兄,没事吧?” “你小子,是不是看上了周元奎的女儿了?”他责问道。 我很费解,更是来气:“是又怎样?” “你看上他女儿,自然也就爱屋及乌,到时反咬我一口。”他竟是回答如此,也不知他为何会有这般想法。 “真是笑话。”我一句话给顶了回去,又接着说,“周元奎是周元奎,小倩是小倩,岂能混为一谈,你什么脑子,终日瞎想。” “那好,”他也有气,“我认识你快一个月了,一个月来你做过什么?” “我说了,自己只能尽力而为。”又补充了一句,“当值的太岁说要你开证明,人间的警察也证明不了。” 他气急败坏地说,“说好的拿回我的身份证,可现在呢,成事了?” “你那晚不是见周元奎了吗?”我急问,“他怎么说?” “他说不在他手上。”卢旺达又是没好气的说。 “那,在谁手上?”我又问。 “赵洪军。” 好耳熟的名字,好像在哪儿见过,“我想起来了,那个合伙人。” 我便继续问,“那他在哪儿呢?” “周元奎说他不知所踪,不知他的话可不可信。”卢旺达似不大相信周元奎,抑或他已不太相信他人了。 “今天是个大日子,可别说丧气话。”我提到,“不如到图书馆的天台,我请你饮酒如何?” “你请我我还不知怎么喝呢?”他表情没变,说话的调倒是改了不少,“听说楼顶的夜色不错,你懂上去吗?” “谁说我没上过去,”我显得很不服气,“要不我带你上去。” 图书馆四楼夹层的后门进去,有一个小窗可直通外边天台,直往外,可谓一览无遗,前面音乐厅,右侧的展览厅皆在底下,尤以广场为佳,一个椭圆巨状,树林葱郁且灯火通明,市民熙攘围得水泄不通,每年这个时候,凑热闹都在此处。 谁会在意空无一人的图书馆楼顶会有两个人影?噢不,是一个人影和一个黑影,望着扎堆的人群,不禁讪笑,便对卢旺达说,“良辰美景奈何天,都给我们俩了。” “是啊,美景,”卢旺达开始露出一丝放松,“说,你约过几个妹子?” “也没几个。”我饮了一口酒,“这地方平日可没上来。” “平时没上来?”他嘴角一丝坏笑,“那你怎么知道有上来的门道?” “你在这儿十年了,就从来没上来过?”我开始有些好奇。 “哪有这个闲心思?”他很不屑地说,“又不像你,带妹子上来调情。” “我真的没带妹子上来,”又饮了几口,“这地方是前几日偶然发现的。” “这都怪你,”他又说了一句,“你不带妹子上来,害我要到广场找你。” “我带妹子作甚?”我又多饮了几口,“带上来岂不是被你吓跑了?” “吓不跑的,顶多就是昏过去。”他坏笑了一下。 “昏过去,又怎么样?”我看他那一脸,眼神中带着狡黠,便反应了过来。 “不愧是好哥们,”我竖起个大拇指,“下次我带妹子上来,你可得帮我。” “你想带谁?周元奎女儿?”他不禁好奇。 “小倩?”我有些不好意思,“这样不好吧,伊举止优雅,是个大家闺秀。” “可大家闺秀总有些发野的时候吧。”卢旺达似乎话中有话。 我倒是略带兴奋地问,“你有让伊发野的法子吗?” “你看你,原形毕露了吧。”他终于大笑了起来,或许是喝多了,竟跟着他胡言乱语了起来。 卢旺达指了指玻璃瓶,“罚你,喝光了。”我只好随他的性子一饮而尽。 “对了,到现在你还没进过酒。”我说。 “我知道,”卢旺达也急了,“可那是人间的东西,你明知人鬼殊途,我碰不了人间之物,还请我,分明是你自己饮了够本。” “把酒倒地上他不就喝到了?”没在意是谁说的话,我便直接倒在地,不料,卢旺达的味蕾似乎有些反应,“你这什么酒,味道这么甜?” “生啤1664,怎么样,不错吧?”我自满地说。 “太甜了,不合口味。”卢旺达不太满意,我停止了倒,往嘴里送,“你这小鬼,糟蹋了我的琼脂玉液。” 小窗里却走出一个小影,秃头,挺着啤酒肚,手上还捧着两个米黄色釉的弧陶瓶子,“你俩饮酒也不叫上我,真不够意思。”原来是潘叔。 “姓卢的,试试这个。”,说着倒了些在地上,卢旺达被刺激到了,嘟起嘴来细细吮吸,又嗅了一下,“确是好货,潘老伯,这是什么酒?” “感觉怎样?”潘叔找地坐下,随我拿起一瓶往嘴里送。 “入口醇,又正。有些麦香味儿。”卢旺像哈巴一般放长了舌头,忙问“还有没有。” “倒不是麦芽,是藏边的青稞。”潘叔又饮了几口,“看不出你还是个酒鬼。” “我也试试。”倒拿起一壶大口往嘴里送,怎料被呛住了,咳嗽了几下,连忙拿1664佐味,中和一下。 “你小子还不识宝啊。”潘叔笑了笑,“看来你喝不惯烈酒。” 卢旺达倒不在意,“你不识宝就给我呀。”我手中的壶竟自飘了起来,挣脱了往他那儿跟前,悬在半空壶子反转下倒,酒如银液细细倾泻而此,卢旺达便眯着眼,慢吞吞地吮吸,壶子又了一下,他有又重复刚才的动作,一再如斯。 倒是潘叔看在眼里,“你这酒鬼,就知道嘴馋。” 俄而,白皎门处上空,忽烟花绽放,炮呜声响,暗空放亮。 我倒是酒不自禁,“此时若约上个妹子,必不负这番情景。” 卢旺达讥讽道,“就是你这半斤八两的水准还约妹子?你那酒也买不了醉。”他吸完了最后一口,拍一拍鼓囊的肚皮,又说:“潘叔的酒可不同,灌得迷。” “那潘叔约了几个妹子?”我似乎是在发酒疯。 “你这俩酒鬼,自个玩去。”便自斟自酌,不再搭理。我也欣赏烟花去,卢旺达,顿时也安静了不少。把酒问明月,对影成三人。 巨箱疑魂 第十章 关押 今年华市灯罗列,好灯争奈人心别。昨晚上元佳夕,听卢旺达的话,去约了周小倩,不过就不去图书馆的顶楼,而是陪伊去河畔放灯,确是无聊得很,而且放灯的人络绎不绝,和往年并无稀奇。 我本以为小倩的性子应是不爱热闹的,没料到伊也和一般人没什么区别,算了,本想找回图书馆以书为伴算了,又想着,一走了,会不会太不好?也只得继续这样下去。 倒是觉得卢旺达这些个人天变了很多,起码脸色没再怎么难看,而且很少再聊死亡证明的事。不过跟潘叔说了,他不可能永远就是这样子,投胎转世才是他的出路。有时候在想,为什么人死了,还得开个证明? 今儿早,刚睡醒,便见卢旺达已现身,而脸色又转回原来阴沉灰。“早啊,”我开始不太在意,伸了伸懒腰跟他打个招呼。他却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问:“你等一会回图书馆么?” “我还得上班,”没在意他的表情,“不回图书馆我往哪儿去?” 他竟言:“可是我不想回去。”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有预感,今日地府的仆使会来拷我回去。”他的脸色由灰转青,且越来越发严重了。 “你是杞人忧天吧,”我反诘道,“之前你想进鬼门关,地府的看门狗还说你没证明不让进,现在人家来拉你,你倒好,不肯去了。” “可是他们不是拉我投胎的。”卢旺达一副焦虑的样子。 “不拉你投胎,那拉你作甚?”我有些好奇,他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路来,潘叔却突然来了电话,“今天图书馆人多,你带上卢旺达在储物室等我。” 上午九时,储物室,潘叔又一次换了金兰道袍,还带了包袱,“这是要作甚?”我急忙问。 “下地府去。”潘鼎新不慌不忙地整束他头上的純阳巾,里弄袖口。 “可地府入口不是在三楼阳台么?”我有些诧异。 “换了,自从上次的事,他们就改了地,安插在这地了。”潘叔说。 “难怪你要把他的尸骸放在这呢。”我自言自语道 “别废话了,”潘叔又开始他的不耐烦,吩咐道:“姓卢的还不现身?” 卢旺达只得乖乖地钻出玉佩,我又念喃喃玉佩上的十二字:“天地清,日月明,乾坤定,鬼通神,来到了那青土烧红铁墙的鬼门关。” “看门的,跟你们钟太岁说,武当雪溪前来拜会。”潘叔大嗓门喊了一声。 哨兵似乎客气多了,“楼下可是潘道长与伊先生?” “正是。”潘叔回了话,又吩咐道:“快去通报。” 城门顷刻洞开,守关的将士银灰白甲,夹道相迎,城楼上回喊了话,“大人有请。”只见门内飞来了两顶轿子,无人抬拱,便悬浮在空,忽而在我俩身后落下,帷帐自动掀起,城墙上又喊了话,“请上座。” 便只好坐了上去。卢旺达则跟着潘叔进了轿子,帷帐自己掀了下来。觉突然飘飘乎,知道是轿子自己飞了起来,不自觉地翻了翻纱帐,瞄了几眼,马上放下了,外头竟然是条血红的河流,许多残手断臂露了出来,鬼差仆使插着魂魄的眸子,或剜其鼻,或割其耳,或剁手足,又或将头按入红血河,或穿剖其肚皮取出肠子,或掏其心肺挤出血液,甚至将火水灌入其口舌,以五马绑其头、手、足死以分尸,以铁板烫其胸口,以白绫绑其脖颈拉扯······ 心律有所不齐,心跳时促时缓,双目湿润,喉舌干燥,手脚愈发冰凉,正当还有些晕厥时,潘鼎新隔空传来声音,“一切皆如幻如梦如雷电,不可相信。” 我喘了几口气,却摸到裤袋里又东西,掏出一看时道德经的小册子便翻开一页,“读出来,读出声来。”我便尝试着念:“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候王得一以为天下正······” 未久,心略回正,手足也渐回暖,鼻气渐已顺畅,不知不觉便进了钟判官得公堂,只是多设了两张官帽椅,供我和潘叔上座而已。隶使们持棍直立表情僵硬,钟太岁又是姗姗来迟,此次他戴了方顶硬壳襆头,穿了件盘领纯红纱地公服,“大人驾到。” 潘叔应声起身,我也跟着离座站起。 “二位请上座。”钟判官吩咐道。 我们只好客随主便,潘叔说了句:“大人见我们,时为了公事吧?” 钟太岁拉直了脸,说:“不错,正是为了公事。” “大人是否吩咐了鬼使今日就要捉卢旺达到地府查办?”潘叔有此一问,我倒是一头雾水。 “不错。”钟太岁似有不悦,“下月钟馗钟天师将巡按各地,凡冤魂野魄皆可诉直于之,本官当值,当希望减少冤枉之事,卢旺达暂留地府,待天师一到,本官将其送至天师面状。” “既然暂居,大人们打算将之关押何处?”潘叔问。 “先关第十层地狱。”钟判官回答。 卢旺达激愤难忍,“混账,我無伤天害理,为何要下十层地狱?”潘叔喝住了他,反问:“大人,按天地规律,若无作恶犯法無下地狱之理,何况还要下十层地狱,是否有失公允?” “地府之事,还请道长别插手。”钟判官仍是不客气地说。 “现在有当值判官滥权渎职,残害无辜。”潘叔补充道,“大人,如此不肖之徒要下几层地狱为好?” 钟文粹拍了下惊堂木,盯着潘鼎新言:“公堂之上,道长要说话小心。” “公堂之上,大人说话更要小心。”潘叔自是不怕他,而鬼吏们却是投来异样的眼光。 “本官的意思是将其暂时关崖,而非下放,而且只是呆半个月,半个月后钟馗天师一到,诉直冤屈便可投胎转世。”钟判官一再诠释。 “也不劳烦大人了,”潘叔道,“待天师巡按,我们自当求天师作主。”便起身正要告辞,钟文粹却是使了眼色,门口一堆白灰银甲得将士正整装以待,面容僵持。 “大人是要派人护送?”潘叔反问了一句,“那倒不必了。” 钟文粹捻了捻胡茬,“二位可以自行离去,可卢旺达必须留下。” “大人之前说他未得证明死亡,遣他回阳间去,卢旺达又为何要强留他在地府?”潘叔不依不挠地责问。 “他可是骚扰过凡人?”钟判官问。 “大人所指是何人?”潘叔又再逼问。 “一个叫周元奎的凡人。”钟判官回答。 “孤魂野魄滋扰凡人为时常之事,大人为何放任不管,唯独要卢旺达下地狱,莫非和卢旺达有什么旧恨新仇,要除之而后快?”潘叔怒斥道。 “胡说,”钟判官被激怒了,“本官与他平日无冤,近日無仇,要害他作甚?” “那大人为何一意孤行,咄咄逼人?” “本官是依天地规律所判,何况只是暂押,并非长久。” “将一个无罪之人判下地狱依的是什么规律,判的事什么结果。”潘叔从包袱里取出一把铜钱剑,“我今天就砍翻你这鬼门关,砍了你这糊涂官。” 鬼吏将士们立即将我三人重重包围起来,钟文粹更是恼羞成怒,“你要敢来,要你们都回不了人间。” 我想着刚才来的一幕,提心吊胆,要我呆在这鬼地方,每日受这些个剜心掏肺的,我自己没死也被吓死了,若是留下卢旺达,他这十年没少遭罪,却要受这等刑罚,真是天理不容啊。也只好硬着头皮,问了一声:“大人,在下有一事不解,大人会知无不言吧?” 钟文粹礼节性地回了句,“本官一定知无不言。” “卢旺达若暂居十层地狱,大人打算如何处置?”我问了一句。 “按仆奴算,每日三十大板,三十鞭子即可。”钟文粹回答。 “三十大板,三十鞭子?卢旺达岂不是被打得体无完肤,魂飞魄散?”我反问道,“大人的脑袋被驴了吧?” “混账,要见天师就得付出真章,不受点皮肉之苦,天师岂会相见?”钟文粹说得头头是道。 “既然如此,大人不妨上奏阎王殿下。”我又说,“潘叔道行非同一般,万一动静大了,惊动了阎王殿下,怪罪下来,这三十大板,三十鞭子可得大人来承受。” 钟判官无言以对,使了个手势,手下立马收起兵器,撤回原地。 “大人说要卢旺达承包三十大板,三十鞭子,不如大人以身作则,当庭示范,我等心服口服,卢旺达一定留下。” 钟判官拍了下惊堂木,“来人,送三人出关。” 两顶轿子又飞入了公堂,我们依着坐了进去,透着白光又回到了阳间。 午后,储藏室内。我问潘叔:“地府本说了不管卢旺达之事,为何突然插手?” 潘叔不语,只是在擦着他的桃木和铜钱二剑。“莫非真是钟馗天师要来?”我没停止疑问。 “钟文粹的鬼话你也信?”他比划了两下,又说:“地府办事,一向糊涂,卢旺达的事经过十年换了十个判官,也没见钟馗来过一次,凭什么他钟文粹一上任,钟馗要给他面子?” “即使如此,为何突然要捉卢旺达?”我仍是不解。 “昨日事上元,逢正月年,地府皆不捉不拿,过了十五才开始办事。”潘叔擦亮了剑,平放好,继续说:“以钟文粹的性子,一定不想凡间太多孤魂野魄,若是被天兵巡视到,他和十殿阎罗也不好交代。把卢旺达暂押十层地狱,与其说等钟馗,不如说是找个借口骗他下去,卢旺达那小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每日打三十大板,抽三十鞭子,恐怕不到两天就烟消云散了。” “亏得我用阎王压他,”我说,“否则他也不会放我们回来。” “钟文粹生性欺善怕恶,量他也不敢大动干戈。”潘叔好像很不屑。 我却有后怕,“你说姓钟的会不会私改了生死簿,减了我们阳寿?” “笑话,”潘叔解下绳扣,脱下金斓披风,“生死是自己定的,地府只能按你的生平判你转世或下地狱,可减不了你的阳寿。” “原来如此。”可我还是怕,将来鬼差引度卢旺达下地狱时,钟文粹会趁机判他下狱。”我不免地担心起来。 “不必忧心。”潘叔不大担忧,“生死簿在阎王手中,万一他判错了,阎王发现就会责罚于他,何况引入地府的案司都得阎王过目了才能了结,万一阎王不通过,判官又得重判。” “卢旺达若是被引下地府,钟文粹只能判他个轮回转世?”我又问。 “不错,这正是他要向卢旺达下手的原因。”潘叔叹了口气,“孤魂野魄事无主之孤,人间呆不住,地府入不得,若鬼仆鬼吏欺压凌弱,也无人可伸冤。” 看钟文粹的架势,善罢甘休是没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