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入宫为婢 谋倾天下(木夜心) 楔子 刘惜梦望着病床上的王礼,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两年前的那一幕,她仍然记忆犹新,对她而言,放佛就是刚刚发生的。 那天是恋人节,刘惜梦和王礼相约在公园门口见面,当她到达目的地时,王礼已经到了,手中捧着一大束她最喜欢的百合。王礼和她打了招呼后,忽然毫无征兆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朝她单膝跪下,神奇地变出一枚钻戒,向她求婚。四周的人开始发出羡慕的感叹声。刘惜梦觉得自己好像身在梦境一般,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在王礼真诚的目光中,她含泪答应了。 刘惜梦和王礼已经认识三年了,恋爱两年,虽然他们才刚毕业半年多,但是早就有结婚的打算了,双方父母都很认可这桩婚事,相对朋友、同学们的毕业季等于分手季,同城的刘惜梦和王礼幸运得多,他们的爱情经过父母、工作等等的考验,最后终于要步入婚姻的殿堂了,所有人都会祝福他们的。 抱着花,刘惜梦觉得自己还是很激动,她收起以往的大大咧咧,有些害羞地说:“真是太突然了,我怎么也想不到你这么有勇气,在公园门口向我求婚。” “为了你,我当然有勇气,这下你就不会总羡慕别的女孩子有男生在大庭广众之下求婚了,你也是最幸福的了。” “有了你,我已经是最幸福的了,就算你什么都不做,我都很满足。” “亲爱的,你真好。”这时,王礼忽然看到有人在卖棉花糖,而且是彩色的,他立即放开刘惜梦的手,说:“你看,那边有卖棉花糖,你喜欢的彩色哦,等着啊,我去给你买。” 看着马路上各种各样来来往往的车,还有拥挤的人群,刘惜梦摇摇头道:“不用了,你别去,我不想吃。” “没关系,你在这儿等着,三分钟,我马上回来。” 不等刘惜梦说什么,王礼已经走入人群当中,她只能跟随着王礼的背影,但是不到片刻,王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中有些莫名的不安,眼神也在人群中快速搜索着王礼,但是都失败了。 三分钟早已经过去了,王礼的声音依然不知所终,刘惜梦开始担心了,这时,很多人向左上角的方向走去,她顺着那边看过去,发现好多人集中在一块儿,大家还在交头接耳说着什么。刘惜梦意识到,那正是王礼消失的方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她开始迅速地跑向人群中。走到那后,拉着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生就问:“请问一下,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不知道啊,出车祸了,那个人被撞得血肉模糊啊,好像有人打了120,也不知道死了没有……” 刘惜梦再也听不下去了,她爬开人群往里面钻,当她来到最里面时,发现地上已经变形的棉花糖,还有伤者受伤戴着的红绳——今年是王礼的本命年,红绳是她特地给王礼买的,还是她亲手戴上去的——她手中的百合花“啪”得一声摔在了地上,扑在地上的王礼身上,大哭起来,“礼,你别吓我呀,你会没事的,礼,和我说说话好不好?你是在和我闹着玩儿吧,快起来,不然我生气了,王礼——”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到医院后立即把王礼推进了手术室,肇事司机也很主动地支付了医药费,尽全力救治王礼。但是,经过八个多小时的手术后,刘惜梦被告知,王礼的大脑受到重创,或许再也醒不过来了,也就是说,王礼成了植物人。 得知这个消息时,刘惜梦大哭起来,然后昏了过去。再度醒来时,她开始接受这个事实,从此每天都在医院、家、公司三个地方来回奔波。一开始,她的父母也没有说什么,但是时间长了,王礼压根儿也没有醒来的迹象,父母开始劝她另外找个男朋友。想不到刘惜梦竟然以绝食来抗议,她的父母就再也不敢说些什么了。 每次看着王礼那张苍白的脸,刘惜梦就一边和王礼说话,一边安慰自己,王礼一定会醒过来的,世界上不时有很多植物人在爱人的感化下康复的例子吗?只要王礼还在呼吸,不管多久,即使是一辈子,她都会坚持下去的。 就这么过了一年多,连王礼的父母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刘惜梦已经二十五岁了,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儿子躺在医院里,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这么老是耽误人家姑娘也不好,所以劝刘惜梦不要再管王礼了。 然而,刘惜梦却哭着说:“王礼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我怎么能够忘恩负义,弃他而去呢?再说了,王礼也已经向我求婚,我也答应了,从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是夫妻了,只是差个证而已。丈夫还没有去世,妻子怎么可以改嫁?所以爸爸妈妈,你们不用再劝我了,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但是,我是不会离开王礼的。” 从那次以后,刘惜梦变得理智了,她不再总是对着王礼掉眼泪,因为她怕王礼伤心,也不再说些不高兴的事情,而是把两个人甜美的回忆讲给王礼听。她始终坚信,总有一天,王礼会亲口对她说:“老婆,我们去把证儿领了吧。” 回想着这两年,刘惜梦觉得一点儿也不真实,但是,王礼确实真真切切地躺在病床上,他不会说话,也不会睁眼,只是缓慢地呼吸着。即便这样,刘惜梦依然认为,只要握着王礼的手,她就握住了世界最好的幸福。 正当刘惜梦陷入回忆时,王礼的心率突然发生了异常,她发现波浪线竟然开始变成了直线,已经很久没有哭的她顿时惊慌失措起来,大哭着喊叫着医生,然后呆呆地被护士给推了出去,然后透过门上的小窗户看着病房里医生护士忙碌的身影。 “神啊,请眷恋眷恋我吧,只要王礼可以醒过来,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出,所以不要把他从我身边带走好吗?我需要他,请你了。” 然而,医生和护士不到五分钟就出来了,刘惜梦紧紧拉着医生的手,发了疯似的叫道:“为什么这么快就出来了?王礼呢?他怎么样了?你们为什么不去医治他?为什么?快点进去,快啊……啊不,你们出来了,就说明王礼已经没事了,是不是,是不是这样?”说着,刘惜梦就往病房里走去。 可是走到一半,她听见一个医生对王礼的父母说:“死亡时间是,十八点二十七分……”后面说了什么她已经完全听不见去了,只觉得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王礼的葬礼刘惜梦没有出席,她只是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东西,不换衣服,不梳洗,即使饿了,也只能勉强吃一点流食。不过一个礼拜,本来就因为照顾王礼而体重急剧下降的她,就瘦成了皮包骨头。再这样下去,她的身体就要坚持不下去了。虽然她的父母看着着急,但却毫无办法。 “王礼,王礼,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我?你快点回来,要不然的话,我就去找你,你这个大混蛋!”刘惜梦念念有词,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脑袋都有些模糊了。 忽然,刘惜梦觉得眼前有点刺眼,她一开始是用手盖住眼睛,然后,慢慢地把手移开,看见一个人正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王礼?”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是,那的确是王礼。 刘惜梦立即坐了起来,笑着流出眼泪,“礼,你终于回来找我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礼,快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每时每刻、每分每秒,我都在想你,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对不对?” 只是王礼还是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只是看着刘惜梦微笑。刘惜梦只好站了起来,朝王礼跑去,然后用力地抱住王礼,“真的是你!是你,王礼,我熟悉的王礼,我好高兴,真的好高兴,两年了,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过!” “惜梦,你听我说,我已经死了……” “放屁,胡说八道,你怎么会死呢?你看,你还好好地站在我面前,在和我说话,你怎么可能死了呢?别和我开玩笑了。”刘惜梦的声音逐渐温柔下来。“我们明天就去把结婚照领了吧,怎么样?” “我是说真的,现在的我,只是虚幻的,我是真得已经死了。”王礼怕刘惜梦又打断他的话,所以他用手轻轻地捂住了刘惜梦的嘴巴。“你好好听我把话说完,在这之前,不要插嘴,好吗?我是真的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可是,我感受到你的悲伤,所以被你召唤回来。看着你这个样子,我好心疼,梦,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好吗?看看你,都变成什么样了!答应我,好好吃饭,好好生活,再找一个比我更好的男人,可以吗?” 刘惜梦用力地摇着头,“不可以不可以,当然不可以!王礼,你敢离开我!你曾经说过的,绝对不会离开我,所以我不允许,绝对不能离开我!你说过的,你感受到我的悲伤所以才会回来,那么,我每天都悲伤,你是不是就能每天都回来看我呢?那么,我不要改变,我就要这样,就是让你心疼,让你放不下我,然后我才能每天都看见你。” “你……唉,这又是何苦呢?而且,我又不是随时都能回来,这或许是唯一的一次。” “为什么?既然这样的话,我就跟你一起去,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以前说过的,不离不弃,生死相依。礼,你等着,我马上就来找你。”说着,刘惜梦推开王礼,从收纳盒中拿出一把剪刀,对着自己的手腕,兴奋地朝着王礼,“只要十分钟就好了,你就在这儿等我,哪都不要去!” 王礼看着几近疯狂的刘惜梦,他知道刘惜梦是说得出做得到的,看来,他这次是来错了。不管怎么样,也得阻止刘惜梦疯狂的行为。“等等,惜梦,你真得那么想要和我在一起吗?那么我告诉你,不要,不要这样,我有更好的办法。” “是吗?”刘惜梦立即忍了剪刀,激动地快要透不过气来了。“你快说,是什么办法?快告诉我!” “去不同的世界,找相爱的人,取其中一个人的真心,你只要搜集六颗真心,然后回到这里,我就能活过来了。” “是真的吗?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那么,我要去什么样的世界呢?找怎么样的真心啊?你快点告诉我呀!” 王礼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将这个办法说出来是不是正确的。“相爱的人,就像我们一样,即便面临死亡,也不要和对方分开。至于什么样的世界,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你会去到那里的,我会用我的力量带你去,但是,你要明白,我只能送你去六个不同的地方,第六次,我会耗尽自己的力量,如果你没有把六颗真心搜集好,我们就再也不会相见了,明白了吗?” “嗯,放心好了,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那么,在这之间,我们还会见面吗?” “不会了。不过,要是没有了真心,那个人会死,你要想清楚。”说着,王礼就渐行渐远了,他望着刘惜梦逐渐模糊的脸,希望善良的刘惜梦会明白他的苦心。 “不要,不要,礼,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刘惜梦大叫着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什么都没有,她才意识到,原来刚刚只不过是一个梦,王礼,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吧!想到这里,刘惜梦不禁又流出眼泪来,但是,等等,这是哪儿?她怎么会睡在树林里呢?这也太奇怪了吧! 难不成…… 刘惜梦想到梦里面王礼和她说的话,这一切,该不会是真的吧……她忽然不知道改如何是好,如果是真的话,那么,她现在是在一个怎样的世界呢?她感到恐惧,不知所措,偌大的树林,不见一个人影,叫她完全迷失了方向。 这时候,一阵脚步声响了起来,刘惜梦害怕地躲在了一棵大树后面,但是,她还是被发现了,那个人男穿着奇怪的衣服,头发也是长长的,难不成,她来到几千年前的世界了吗?王礼说的都是真的,他真得可以再活过来,这,这真是太好了! “你……” 发现砍柴人那么看着自己,刘惜梦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不合时宜,她身上的衣服,还有披散的头发,完全不能被人所理解,但是没有关系,在自己那个世界,穿越题材的小说和电视她看得不少,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刘惜梦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我是从很遥远的地方逃到这里来的,我的家乡闹饥荒,所以……请救救我吧大哥,求你了!” 本来刘惜梦就因为悲伤过度,体重大减,再加上好几天没有吃东西,已经面黄肌瘦了,所以说闹饥荒也不会有人怀疑的。砍柴人心眼儿好,于是把刘惜梦带回了家,又让妻子给她准备了简单的衣服,她就暂时住了下来。 六颗真心相爱的心,要去哪里找呢?大哥大嫂的吗?刘惜梦用力摇摇头,不说他们俩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根本就没有感情而言,在一起只是因为责任和义务,就算他们真心相爱,可他们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怎么可以痛下杀手呢?要不,再等一段时间,看看周围有没有这样的人吧。 一天清晨,刘惜梦和砍柴人的妻子去集市买东西,走到城门下的时候,发现一张告示,虽然砍柴人不会认字,但是刘惜梦会,繁体字她也多少看得懂,于是便拉着大嫂挤了进去。“大嫂,是太子宫选丫鬟的。” “是吗?选丫鬟而已,怎么会特地贴告示呢?” “上面说是晨妃想要从民间挑选丫鬟,所以就贴告示了,上面的字我也不是全部认得,大概就是这样。”刘惜梦说着,忽然笑了起来,“这不就和选妃一样吗?” “嘘——你可小点声儿,要是让别人听见就惨了,那个晨妃据说可凶了。” “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 “你刚刚来,可能不知道,太子呀,可宠着这个晨妃了,她要什么就给什么,晨妃呢,总是恃宠而骄,底下人都不敢得罪她。所以呀,你说话还是小心点。” 看来这个晨妃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太子不管不问,和晨妃是狼狈为奸,刘惜梦心中不由得打起了如意算盘。“大嫂啊,这么看来,太子之所以这么由着晨妃,一定是很爱晨妃了,他们俩估计是郎情妾意吧。” “我们哪能知道那些,不过太子对晨妃应该是很喜欢的吧,晨妃嫁进太子府也有三年了,还能这么得宠,估计也就是太子喜欢她吧。” “这样啊!”刘惜梦的打定主意,再次人群中挤去,一边对大嫂说:“大嫂,太子府的待遇应该很不错,我决定去试试看,说不定能被那个晨妃选中呢。你回去吧,和我大哥说一声,感谢你们长期以来对我的照顾,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好好报答你们。” “妹子,别呀,那些个地方,哪是我们这些人能够去的,还是老老实实比较好呀!” 可是刘惜梦哪听得进这些话,她觉得与其花时间去找真心相爱的人,还不如坐收渔翁之利,现成的恩爱夫妻摆在眼前,哪能错过?再说了,要她向普通人下手,她还不忍心呢,自古以来就当官的句没有几个人好人,何况是太子,这个晨妃又是那种人,死不足惜,就是他们俩,没跑了! 刘惜梦向官差报了名,官差看她模样还可以,就把名字给登记了,然后带到一间屋子让她等着,等到快天黑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有几十名女子了,大部分都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十七八岁的只有几个,而和她年龄相仿的,则更是少之又少了。 刘惜梦不由担心起来,三十多个人,晨妃只要一个丫鬟,比现代考公务员的几率还低一些。这些女孩子个个貌美如花,又是豆蔻年纪,原来还以为自己很年轻,想不到来到这个奇怪的地方,她已经是大龄剩女了。照这样的情形看来,落选的可能性很高呀。但是既然来了,也只能咬着牙齿撑下去了。 天黑后,官差把这些女孩子分成几波人,让她们进入马车内,然后驾着马车开始走了。刘惜梦心里忐忑,看其他的女孩子,她们的表情也差不多,谁都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紧紧地攥着手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刘惜梦等人从马车上下来,他们站在一间屋子前面,被要求列队站好,三十五个女孩,一共站了五排。刘惜梦因为个子中等,所以站在了第三排的第五个位置。 这个时候,屋子的门打开了,一个穿着华丽的女人在众人的拥护下走了出来,一个官差大喝道:“这是晨妃娘娘,还不快跪下!”同时,他和另外几个官差快速跪了下来,口中喊着“娘娘金安”。 刘惜梦看着大家都跪了下来,她也跪着,低下头一动不敢动。但同时又止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观察着晨妃。晨妃长得确实漂亮,这让她有些羡慕,明明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相貌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只见晨妃朝官差点了点头,官差站起来,喊道:“把头都抬起来,让娘娘好好看看。” 刘惜梦只得把头给抬了起来,以前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还会遭遇这种事情,竟然给这种女人跪下,太憋气了!但是没有办法,现在的形势让她不得不这样做,否则说不定就脑袋落地了。 晨妃向前走了几步,对着几个人头指了指,官差好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点点头,对这几个女孩子说:“你们,可以走了。” 那几个女孩子脸上立即露出失望的表情,不甘心地站了起来,在一个丫鬟的带领下,离开了这里。刘惜梦发现,那几个女孩子长得都很不错,还以为留下来的就是她们期中的一个呢。看来这个晨妃就算再漂亮,也对年轻貌美的女孩子有所忌惮。 这时,晨妃又指了指另外一些女孩子,官差再次点头,让她们离开。和上一批离开的一样,她们不甘却又失落。 最后留下来的只有不到十五个人,刘惜梦发现,最漂亮的和最丑的都走了,现在就只剩下她们这些既不漂亮又不丑的女孩子了,究竟会选谁呢?好紧张,比考完试老师报成绩的时候还要紧张! 晨妃绕着这些女孩子走了几圈,最后停在了刘惜梦面前,“听说你也姓刘?” “是的。”刘惜梦不知道这个晨妃在想什么,古代好像有很多达官贵人很忌讳别人跟他们同名同姓,不会就是因为这样,这个晨妃要把她给杀了吧!刘惜梦不禁害怕起来,千万不要让这种悲剧发生在她的身上呀,就算是和刚刚那几个女孩子一样也好呀。 “叫什么名字?” “刘惜梦。” “刘惜梦,就是你了。” 啊!刘惜梦没有反应过来,晨妃说得是自己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她不仅仅没有因为和晨妃同姓被杀,反而让她顺利进入太子宫,真得太出乎意料了。 这时,晨妃身边的一个丫鬟颐指气使地说:“还不快多谢娘娘恩典?” 刘惜梦立即把头叩在地上,细声说道:“奴婢多谢娘娘。” 只是晨妃什么都没有说,一转身子,向屋子里走去,留下刚刚说话的丫鬟。而其他人,则都被带出去了。 “你,跟我进来。” 刘惜梦走在那个丫鬟身后,低着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姐姐?” “我叫红梅。”红梅的性格和晨妃很像,脸上带着对下人的不屑,似乎多说一句话都让她们感到厌烦。 但是刘惜梦还是喊了句“红梅姐姐”。她跟着红梅进入屋子里面,晨妃就坐在正中央,红梅丢下她一个人,走到晨妃的身后。刘惜梦不敢环视屋子,但她知道,这里面必定是金碧辉煌的,和之前在大哥大嫂家住得完全不一样。 “红梅,叫大家都出去。” “是。” 看着丫鬟一个个往门外走,刘惜梦有点不知所措,她只不过是一个新进的丫头,晨妃和她说话,竟然要屏退左右,这也太大题小做了吧!这个晨妃,到底是想干什么呢?可是就算她心中有千万个问题,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敢多嘴一句。 门关好后,晨妃缓缓地开口了,“我就长话短说,本来这太子宫的丫鬟奴才已经够多了,根本不需要再从外面找一个。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避人耳目。再过几个月,太子就要迎娶太子妃了,我这么大费周章地选丫鬟,也是在为太子做事,有个人好好伺候太子妃,也好让太子没有后顾之忧,好好地处理国事。” 什么啊,原来晨妃并不是太子妃,那她,不就是个侧妃吗?真是奇怪,太子还没有娶正室,怎么就有侧妃了呢?而且,听晨妃的意思,她是要我去侍奉太子妃,这不合常理呀。一般而言,女孩子出嫁,不都是有陪嫁丫鬟的吗?哪还轮得到我?但是刘惜梦也只能这么想,具体的意思,还得让晨妃自己说。 “你呢,要机灵点儿,太子妃没有在宫中住过,总是有些不适应的,她要有个什么需要,一时半会儿满足不了,你就来告诉我。我好歹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三年了,多少熟悉些,太子妃需要的东西,我还是能帮上点忙的,照顾太子妃,也是我应该做的事情。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说着,晨妃慢慢地抿了口茶。 刘惜梦总算听懂晨妃的意思了,嘴上说得那么好听,实际上,不就是想要掌握即将到来的太子妃的一举一动吗?而她刘惜梦所要做的,就是充当这个传信人,说的不好听,就是卧底、间谍!想不到这个女人的心计还挺重。来这里之前果然和自己想得一样,宫里的女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奴婢听明白了。” “那就好,看你的模样,长得也还算灵巧,希望你做事利索一点儿,不要给我惹出麻烦来。不然……” 刘惜梦知道晨妃想要说些什么,她们这些人,可是将丢车保帅的方法运用得炉火纯青的。“奴婢会万分小心的,而且,娘娘只是教导我要好好服侍太子妃,其他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好,好,很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红梅,吩咐下去,给惜梦准备一个房间,然后你亲自教她宫中的规矩。” “是,娘娘。” “你,跟我走。” 刘惜梦不得不跟着红梅后面,她心中恨得牙痒痒的,这个晨妃实在是太目中无人了,竟然对自己这么颐指气使的,妃子了不起吗?等到确定你和太子的确是真心相爱的,说不定哪天你那颗心就是我的了,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在这一个月里,刘惜梦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跟着红梅学习那些礼节,怎么下跪,怎么叩首,怎么站立,怎么端茶……就连睡觉都有严格的规定,似乎只要或者,呼吸的节奏都得掌控好。刘惜梦都快疯了,她庆幸自己在这里待不了多长时间,否则真得要不顾一切杀掉晨妃,好快点逃离这个地方! 正文 第二章  独守新房 三月初十,大吉! 宜祈福,求嗣,出行,求财,开市,嫁娶。 银河如练,繁星点缀,一轮皎洁的圆月立于当空,似有嫦娥月中立,素手牵蛟纱,这人间鸳鸯烛、并蒂莲,羞煞她。 屋内可见红色的地毯、红色的桌布、红色的纱缦、红色的床褥、抱臂儿粗的红色的喜烛,着红色喜服的喜娘指尖不安地绞动着红色的绢帕,表情僵硬的脸上映着一片红彤彤的光。 端坐于床榻边沿的太子妃一身金丝绣鸾凤和鸣大红喜服,明黄的璎珞从束腰处下垂及地,上悬一块凤凰于飞的和田美玉,彰显着她从今而后贵不可言的身份。 更漏发出轻轻的细微声响,似催人性命般鬼魅阴森,三更已过,可是太子爷到现在还没有进洞房,喜娘原本派去催的几个小丫头也一直没回来,这原本大喜的日子,如今却如此令人提心吊胆。 喜娘正思忖着再寻几个大丫头去看看太子爷那边的情况,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太子爷来啦!” 喜娘高悬的一颗心稍稍回位,来了就好。 新房的门从外面被推开,一群人拥着穿金丝盘龙大红喜服的太子进来。 喜娘忙笑脸迎上去,将原本吉祥如意的好话捡了紧要的说,便抓紧时间安排太子挑开太子妃凤冠上的喜帕。 太子从铺着红绸的金盘上拿起秤杆,有些失神。 喜娘似乎将刚刚讨喜的话又说了一次,他没听得仔细,耳中只听见“称心如意”四字,视线略扫过宫女们手上托着的金如意玉如意,太子眸中浮出一丝几不可见的嘲意。 称心如意吗?这样的结合,又如何与谈得上称心如意呢?甚至与这四个字的边都挨不上。可是他能够说什么呢?没得选择,既然生在了帝王家,他的人生,他的未来,他的婚姻,他的一切的一切,便不只是他自己的了。 手腕轻抬,秤杆的另一端挑起那金丝绣牡丹富贵的喜帕,明黄的璎珞抖动着,露出喜帕下精致的妆容,两人视线相对,似乎都在静静地打量着对方。 他眼里的她,妆容精致端庄,无可挑剔,一双眼睛却清亮逼人,若秋水熠熠,是少女独有的动人,是再怎样精致端庄的妆容也压不下的灵韵。 她眼中的他,头戴金龙戏珠紫玉明冠,更衬得面如冠玉,恍如仙人,眼角偷偷瞄向他腰上垂下的明黄璎珞,她知道这璎珞上悬的是一块飞龙在天和田美玉,这玉佩是她亲手系在这璎珞上的呢。 他,可曾知道吗? 喜娘将新郎新娘的喜服打了个结,“恭祝太子太子妃喜结连理,早生贵子。” 礼成! 宫女们连贯而出,喜娘最后关上房门的时候缓缓地吁出一口气,心想,这一天终于结束了。 接下来该干什么才好呢?是要起身斟酒,还是替他拂去额上的汗珠呢?她不知晓,只能默默地坐着不动,这个时候,应该是他首先打破这篇沉默才对。但是,此刻四周一片死寂,她唯一能够听见的,是两个人沉重的呼吸,还有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太子看着眼前的女子,她垂着头,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是那么小心翼翼。即便是看不清她的容貌,但他几乎可以确定,她是美丽的。就算穿着宽大的喜服,也掩饰不了她那娇弱的身躯。若是换做平常,换做另一个女子,即使再不喜欢,太子也会心生怜爱,他可以把她当作普通人来关心。 只可惜,坐在眼前的,偏偏不是另一个人女子。漂亮?娇弱?可那又如何?太子依然对她恨之入骨。那种被人胁迫的感觉,已经在他的心里深深地植根了十几年,又岂是她凭借着美貌就可以化解的呢?更何况,他已经有了倾国倾城的晨儿了,他们相爱,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即便是双方这么僵持着一句话也没有说,女子依然能够感受到太子看着她时目光中的寒冷,那是一种咬牙切齿的痛恨,似乎恨不得她此刻立即消失了一般。她何曾不知道呢?早在几年前,她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娶一个威胁自己的女人,他一定很痛苦吧!若非皇上的赐婚,他是绝对不会走进这屋子半步的。 但是,太子以为,她的处境又会好到哪里去呢?她从小养在深闺大院,被全家人呵护在手心里,是那样的得宠。她要什么有什么,就算是天生的星星,也会有人想尽办法弄来,只为逗她一笑。 然而,纵然如此,她却无法选择自己的婚姻,她不能决定自己的天。这么多年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如何把自己养成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好来配上这位九五之尊的太子。 事到如今,终究还是要说些什么的吧。太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至少,她还是有点利用价值的。等用完了,再丢弃了也不迟。 这时走廊处跑来一个粉衣侍女,神色焦急,对门外太子的贴身侍从绿陌说了几句话,绿陌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那侍女跺了跺脚,似乎就要往房门处冲。 绿陌吓了一跳,忙拉住她,低声说:“我来我来。” 喜娘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脚步急快地出了园子。 正拿着合欢酒走向床沿的太子听到门外的动静,扬声问:“什么事?” 门外的绿陌低声禀报:“殿下,晨妃娘娘急症晕倒了,她的侍女红梅在门外求见。” 太子皱了皱眉,“请了大夫没有?” 红梅的声音带着哭腔:“殿下,奴婢正要去请大夫,可是府里的侍卫说今晚是太子太子妃大喜的日子,府内除引凤楼外全部宵禁,可是娘娘她,她……”说着竟抽噎起来。 太子沉声道:“胡闹!传本宫的令,速去将胡大医请过来!” “太子殿下,娘娘她,她昏迷之中一直叫着太子,呜呜……” 太子将手中的酒放在桌上,打开门,见红梅正哭倒在地,“晨儿她到底怎么了?” “奴婢知罪,娘娘从早晨起来就一直觉得胸口闷,傍晚的时候发作得厉害,一口气没接上就晕了过去,奴婢也不知是什么病症。” “既然早起就不舒服怎么现在才来回话?” “奴婢原也是想来禀告太子殿下的,可是娘娘说,今日是太子大喜的日子,万万不可多生事端,便一直强忍着不适,傍晚时候就晕倒了,呜呜,奴婢想去请大夫侍卫又不让。呜,奴婢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太子殿下,呜,求您救救娘娘吧,呜呜……” 太子疾步向外走了两步,忽而想起什么,转身对还端坐在喜床上满脸懵懂的太子妃说:“我去晨儿那里看看,天晚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先歇息吧,就不用等我了。” 说罢便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太子妃怔然地张了张嘴唇,但她累了一天,又未进食,嗓子里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她愕然地看着那临转身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丫头提着裙摆跟了上去。 远处是谁家鸡鸣? 这一晚,竟是这样长又这样短。 清冷的风从门外吹进来,房门轻轻作响,她觉得有些冷,初春的夜风,原也是应该这般清冷刺骨的。 少女眸中清亮的光芒在这夜风中,一寸寸、一寸寸地渐渐熄灭下去。 刘惜梦在门外把这一切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暗自有些高兴,想不到新来的太子妃竟是这般的柔弱女子,再对比一下晨妃,心狠手辣,手腕比自己想得还要高明。于是,她又不禁有些失落,这么想来,要对付这个晨妃,实属不易。 清晨,天色还有些灰蒙蒙的,惜金惜玉捧着洗漱用品从园内小径上经过,到主人房间门前两人互看一眼,心中顿感失落。 房间里没有点灯,却隐隐从红绡纱糊的窗纸上看到一个纤细的人影。 惜玉用手肘碰了碰惜金,惜金转而抱怨地看了惜玉一眼。 昨夜太子没在太子妃房里宿夜,反而去了晨妃娘娘的刘惜梦园,如今早已传遍太子府上下了。 太子妃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两人心中皆惶恐,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就是不肯先出声。 刘惜梦忘了两人一眼,叹了口气,走到门边,敲了敲门,“太子妃,我们是来伺奉您更衣的。” 直到房里传来女子清柔的声音:“进来吧!” 刘惜梦推开门,走了进去,惜金和惜玉两个人则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后,清晨暗淡的光投入室内,显得雾蒙蒙的。 只见那新嫁作为人妇的太子妃向秀岚此时坐在窗下的楠木红椅上,长发未梳,披散及地,身上绫罗珠翠尽褪,只着一套单薄的素衣素裙。 她一手支在桌上的棋盘上,指尖微托形状完美肌如凝脂的下颌,另一手随意执起一子,指尖墨玉精制的棋子闪过一道光华,衬得她手指荧白如雪。 “太子妃吉祥。”三个人屈膝跪下。 “叮叮——”棋子落入棋盒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太子妃站起来,衣摆微动,更显得身姿羸弱,似不胜衣,“起来吧!” “谢太子妃娘娘。” 向秀岚看着她们手上的水盆毛巾,知道她们是来侍候她梳洗的丫头,“你们先让人把这屋子收拾一下。” 因是新房,新婚之前热热闹闹,新婚之后寂寂寥寥。 桌上冰冷的佳肴,台上燃残的红烛,床铺里塞得满满的吉祥八果,她在这里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只好待在窗前的棋桌旁,自己与自己下了一宿的棋。 “是——” 惜金将水盆放在雕花刺金的洗脸架上,走出门唤了几个小丫头进来收拾,她和惜玉二人则为太子妃梳洗更衣。 刘惜梦再度向太子妃行了个礼,道:“奴婢是惜梦,这两位是惜金和惜玉,是奉命来服侍娘娘的,以后有什么事情,娘娘只需吩咐一声。” “惜梦,惜金,惜玉,倒是好名字。你们的主子还真会取名字。”向秀岚微微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从今往后,您就是我们的主子了。”刘惜梦立即说道。 “既是如此,那也甚好,就不必行李了。” “是。”刘惜梦心想着,这个太子妃倒是好脾气,不需片刻,就能不自觉地和她亲近起来。不像那个晨妃一般,总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说话也是居高临下的口气,让人不由得倒退三步。 “娘娘,梳妆完毕。”梳的是朝凤髻,穿的是正红衣。 待一切收拾妥当,旭日已升起,暖融融的红光照亮了地砖。 有小丫头来报:“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吩咐,晨妃娘娘身体不适,这几天就不来请安了。” 向秀岚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心里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太子果然如传言中一样,对他的晨妃娘娘一往情深啊! 由侍女们伺候着用了早膳,向秀岚一时之间倒真有些无所事事,又因为昨夜一宿未眠,便打发了婢女们,关了门在房里补眠。 这一觉直睡到下午太阳快落山,连午膳都省去了,但睡足了之后果然神清气爽了些,又吃了些东西,她要开始想事情了。 据她所知,这晨妃名叫刘晨羽,乃是兵部侍郞刘安的嫡女,自一年前与太子宋潇在河边偶遇,两人一见倾情,便订了终身,不久太子就纳她为侧妃,万千宠爱集于她一身。 向秀岚轻轻叹了口气,若非皇家与向家有婚约在先,依传言中太子对晨妃的宠爱,要将晨妃立为正妃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吧! 想到这婚约一事,向秀岚心中的无力感更盛。 十五年前,当今天子宋瑧微服私访,于扬州遇刺客突袭,身边所带的大内高手皆丧命于敌手,危急之时,为向家三少向前所救。说起这向家三少向前,正是向秀岚的三叔,他为人花心,性情古怪,救了当今天子之后,天子感恩,便许诺了儿女亲事,如此已经算是一段佳话了,如果…… 向秀岚揉了揉额头,十五年过去了,她和太子昨夜刚完婚,还有什么如果呢?世界上倘若有那么多如果,那还会有人伤心,有人流泪吗?她如今能做的,便是接受这个事实,安安心心地做好她的太子妃,至于太子和他的晨妃如何,全与她无关。 只是,想不到一向与朝廷无半点瓜葛的向家,竟然会与当今皇上结为亲家,实在是令人惊讶于三叔十五年前的决定。一个人闲了,容易做一些无聊的事情;一个家族闲了,容易做一些仅仅看起来“有聊”的实则无聊的事情;至于后来她三叔为了“保全起见”又做的一些手脚,她实在不予苟同。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受制的是当今太子,是当今的皇族,但为什么就没人看见她向秀岚呢?知道此事的人,都只当是向家人是在保护她向秀岚,可谁知道她心中的苦楚呢?太子可以发泄他心中的愤恨,可她呢?她只能无奈地笑了笑。 向秀岚摇摇头,一个人闲了,容易做一些无聊的事情;一个家族闲了,容易做一些仅仅看起来“有聊”的事情;至于后来她三叔为了“保全起见”又做的一些手脚,她实在不予苟同。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受制的是当今太子,是当今的皇族,但为什么就没人看见她向秀岚呢? 从一出生被便人喜滋滋乐呵呵地捧在手心里疼,“我们岚儿以后可是要当太子妃的,开心吧,乐呵吧,滋润吧……” 小时她并不知道当太子妃是个什么意思,只是看着大人们高兴,她便也跟着乐呵地笑,到大了才明白是给她指了当今最尊贵的男人为夫。她自小也是众星捧月般地长大的,吃穿用度从不曾有节限,因此暗地里也曾有那么一点点的排斥,在家里都是别人疼着她,小心地侍候着她,一旦嫁给未来的皇帝当今的太子,就是她去哄着别人,看起来实在不是一件划算的买卖。 最重要的是,那是她从未都见过的男人呀,更别谈有半点喜欢了,她要如何和这样的男人度过一生呢? 难过的是,会这样想的,只有她和她的三堂哥向嵛。 家里其他的人,都因为她要嫁作太子妃而兴奋得不得了呢! 而现在的问题是,向秀岚轻轻叹了口气,现在即使是她想讨好别人,别人也不肯给她这个机会啊! 又想到昨夜太子待她的态度,还有那个晨妃的小丫头临走时意味深长的一眼,向秀岚不由得轻轻打了个寒噤。她在来宫里之前,便知道里面人心险恶,所以已经设想过各种被孤立的可能了,只是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就在她新婚的晚上,竟然被人算计了。 貌似她才刚进太子府的大门,便成了别人眼中的钉、肉中的刺呢! 遗憾的是,她向秀岚毫无疑问地正处于下风。 天时,地利,人和。 她竟没有一样能把握在手中。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花园里百花盛开,彩蝶嬉戏,是一番好景色。 曲径回环处,一个身着紫粉色锦缎海棠石榴裙的美人众星捧月一般出现在向秀岚的视线内,此时狭路相逢,转身就走似乎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娘娘,这就是晨妃了。”刘惜梦在一旁提醒。 向秀岚还在想要如何开口打招呼,那美人已盈盈而拜,“臣妾刘晨羽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向秀岚忙伸手去扶她,“晨妃多礼了。” 刘晨羽抬头,向秀岚心中亦不由得一动,眼前的美人冰肌玉骨,眉目含情,如弱柳扶风,娇花照水,倒是个病的西施。 果然是万里挑一难得一见的美人儿,不愧为太子放在心尖儿上的人。 她心中正感叹着,却见刘晨羽的视线几乎是黏在自己脸上,说不出敌意善意,倒似乎是有些惊异。 正想出声询问,刘晨羽一双美眸中忽然泛起雾气,“臣妾正要去向娘娘请罪。” “晨妃何罪之有?” “娘娘大婚之日,臣妾身子没出息,此其罪一;娘娘入主引凤阁已半月有余,臣妾至今未曾去请安,此其罪二。” 刘晨羽满脸悲色,纤细娇弱的身子微颤,一旁的侍女红梅忙扶住她,急急地解释着:“还请太子妃娘娘恕罪,晨妃娘娘身体不适,所以太子殿下才会下令免去去引凤阁请安之礼。” 向秀岚忍不住微笑起来,眸中有些微微的了然,这主仆二人,这是在她面前唱一出双簧了,只是她既已有了主意不与她们争什么,自然也懒得与她们虚与委蛇。 “这些小事晨妃万万不要放在心上,还是仔细把身子养好了是正经,毕竟太子殿下可是不能没有晨妃侍候的啊!” 刘晨羽水汪汪的一双眸子看过来,向秀岚坦然浅笑。 “这园子里的花开得正好,正适合出来走走散散心,我就不打搅晨妃了。” 刘惜梦跟在向秀岚身后,品味着刚刚刘晨羽的那一番话,她不由替向秀岚紧张起来,那分明是显摆自己,在向秀岚和太子的新婚之夜,把太子给叫走,这不就是为了给第一次见面的向秀岚一个下马威吗? 这个刘晨羽实在是太厉害,自己又成日在向秀岚身边,要怎么拿到她的真心呢? 按照惯例,刘惜梦是每三天一次向刘晨羽汇报向秀岚的情况的,向秀岚和刘晨羽在花园相逢正是这个日子。所以待到向秀岚回到房中后,她就立即往刘晨羽的寝宫赶去。从心底里说,她实在是不愿意这么做,这些日子和向秀岚接触,她发现向秀岚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而且也绝对不会像宫中别的女孩子那样成天只想着争风吃醋,这或许是在寻常人家中长大的原因吧。 但是没有办法,想要在守卫森严的太子宫中杀了太子心爱的晨妃,就只有这一个办法,取得晨妃的信任,然后才能让她对自己掉以轻心。 刘惜梦到刘晨羽的寝宫时,红梅正好端着汤药进入内阁,刘晨羽正在书桌旁对着一幅画发着呆。她只得立在一旁,等候发问。 红梅笑道:“娘娘天姿国色,竟是看自己的画像看呆了吗?” 刘晨羽抬头,眸中厉光一闪,红梅忙噤声垂首。 刘晨羽拿起那画像,“红梅,你来帮我看看这幅画。” 红梅放下药碗,眼前这幅画她也算是熟悉了,画的是美人戏水图,阳光下的溪水荧光闪闪,那岸边墨石上的女子眉目如画,笑意盎然,美轮美奂。 此画为太子宋潇所作,画的是他初见刘晨羽之时的美景,宋潇将此画赠予刘晨羽,可以说是两人定情之物。 红梅正暗忖着,不知娘娘要她看什么。 一旁的刘晨羽眸中闪着疑惑与戾气,“红梅,这画中人可像我?” “娘娘这是什么话?这世上除了太子殿下,还有谁能将您的绝世风姿画出来?” 刘晨羽看着画上的美人,半晌,她叹道:“太子这画倒是极好,只是我总觉得这双眼睛不大像我。” 红梅一怔,难免也仔细看了去,这画画的是夏景,阳光璀璨,溪水晶莹,阳光水光闪闪烁烁,画中女子的形容反而有些不甚清晰,但正因为这种朦胧依然可以看出那戏水的女子娇俏动人至极,定是个难得的倾城佳人,所以反而更显出美得不似人间的人物景色了。 红梅心中兀然一沉,而那双眼睛…… 刘晨羽含笑看着她,“红梅,这画里的这双眼睛,像我还是像太子妃?” 红梅“扑通”一声跪下,“娘娘恕罪,此画乃是太子殿下为娘娘所作,娘娘天姿国色,又怎是那些庸脂俗粉可比拟的?” 刘晨羽眸中寒光微闪,她微微笑着,“说起来也到时辰吃药了,你把这画收起来吧!” “是——” 红梅忙卷起书桌上的画卷,从下而上,那画中美人的一双眼睛似乎闪动着灵韵,像是可以吸人心神一样,她的心跳得很快。 这原是太子与晨妃都珍之若宝的一幅画,整个刘惜梦园的奴婢只有深得晨妃信任的她才能收拾,原是无上的殊荣,可是此时这幅画却似乎长了牙齿,会咬人一般。 也许不是长了牙齿,而是因为太子妃的出现,画中人的这双眼睛也似乎忽然活了过来…… “惜梦,向秀岚最近都在干些什么?太子有没有去找她?” “回娘娘的话,和以往一样,太子妃成日都只是赏花下棋,并未有什么奇怪的行为,太子也从未去找过她。” “这个女人,到还真是能沉得住气。我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想要做些什么!惜梦,你回去给我好好盯着她,只要她一有什么动作,马上告诉我。” “是娘娘,奴婢知道了。” 窗外柳枝新抽,嫩芽儿随风轻舞,带来缕缕轻风,窗前的小榻上,一个身穿粉色绉纱染花裥裙的女子托腮凝思,似融入了这春景之中。 “娘娘,时辰到了。”一旁的刘惜梦轻轻提醒。 向秀岚轻轻叹口气,她站起身来,“这晨妃着实太客气了些。” 不久前两人才在花园里见了一面,昨天晨妃便下了请帖,邀请她于花园赏花一叙,又说是赔罪,又说是请安,左右理由要多少可以扯出多少来,她似乎无法拒绝。 亭子里的晨妃一身浅蓝色绫罗丝缎蝉翼镂花荷叶裙,云髺层叠,插一支镏金镶宝石扇形钗,并一支蓝珊瑚流苏金步摇,看起来清丽而不失华贵。 “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向秀岚忙扶起她,“晨妃多礼了。” 侍女上了茶,向秀岚打量了一下这亭子四周的景色。这亭子名叫邀月亭,西面临水,东南北三面植有各种奇花异树,小径通幽,此时百花绽开,绿树葱翠,清风徐徐拂面,让人神清气爽,果然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说起来这园子,还是太子殿下亲自设计的呢。园子落成之后,宫里最好的园林大师也赞不绝口,这邀月亭临水而建,夏天尤为清爽宜人,不知娘娘看此处景色可还能入眼?” 向秀岚淡淡地接着话:“自是极好的。” 一旁的红梅为她们斟茶,随口笑道:“太子妃娘娘有所不知,太子和晨妃娘娘原是在水边初遇,后来府里园子翻新,太子便特别留意了水边的设计构造,这邀月亭还是太子亲自题的字。太子曾言,这月啊,可不是邀天上的明月,而是地上的美人如月。” “红梅——”一旁的刘晨羽轻轻叱喝,两颊生嫣。 红梅忙低下头,“娘娘恕罪,奴婢多嘴了。” 向秀岚笑了笑,“无妨,太子所言甚是,晨妃美貌无双,称其闭月羞花亦不为过。” 刘晨羽低头,“娘娘说笑了,臣妾拙容哪里及得上娘娘风华万一。” 红梅道:“太子妃娘娘,太子曾经特意为晨妃娘娘作过一幅美人戏水图呢!晨妃娘娘可是一直当作宝贝收藏起来呢!” 刘晨羽道:“红梅,你今日怎么闲话如此多?”又不胜娇羞地看向向秀岚,“这红梅自小服侍臣妾,与臣妾名为主仆实为姐妹,故行事言语失了规矩,还请娘娘恕罪。” 向秀岚道:“无妨,难得红梅这真性情。” 一旁的红梅听到此言似乎更肆无忌惮了,“太子妃娘娘不责怪奴婢就好,”她言笑晏晏,“不如奴婢现在就将那幅画拿来与两位娘娘共赏,也不辜负这大好春景。” 向秀岚笑着拒绝:“既然是太子和晨妃的心爱之物,还是好好收起来为妥。” 红梅道:“晨妃娘娘,太子妃娘娘要嫌您小气了呢!” 刘晨羽红着脸,有些吞吐地说:“既然是娘娘要看,臣妾又怎会私藏?红梅,你去取了来吧!” 不待向秀岚拒绝,那红梅便一阵风一样地走了。 向秀岚轻轻皱眉,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这主仆二人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若仅仅只是向她炫耀晨妃与太子的情深意浓,倒也没什么。 不久那幅画便被拿了过来,画是一幅难得的好画,画中的人更是难得的美人,只不过,当向秀岚看到这幅画时,她愣得说不出一句话来,那画中的女子,即便是脸再像刘晨羽,只是那双眸子,不正是…… “娘娘,娘娘?”刘晨羽见向秀岚看画看得如此入神,不知是何缘故,她只得轻唤向秀岚,看看这太子妃究竟是怎么了。 向秀岚一惊,抬起头,一脸茫然地“啊”了一声,又见刘晨羽和红梅都盯着她,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于是她微微颔首,笑道:“瞧我,竟然被这画中的女子给迷住了。” “娘娘谬赞了,臣妾不敢当。”刘晨羽行了个礼。 刘晨羽拿起画卷,脸上一抹娇羞的笑意,似乎沉浸在过往美好的回忆中。她站起来走了两步,到亭栏处面水而立,“当时,臣妾只知顽皮,并不知太子殿下就在身后,现在想来,那时如果回头就好了。” 见她形容略带忧伤,似是惋惜,向秀岚向她走了两步,“以后晨妃可以时时看向太子,又何必感怀忧伤?” 刘晨羽抬头对她盈盈而笑,“娘娘说得甚是。” 这时向秀岚只觉身旁有一双手用力地推了自己一下,她脚下不稳,几乎要撞上刘晨羽,她心下一沉,不管这晨妃对她是好意还是歹意,她都是不能撞上的,她用仅剩的可以控制身体的力量撞向栏杆旁边,小臂被撞得生疼,可是还没来得及顾及身体的疼痛,眼前那幅画已飘然而落,画中的美人唇角那一抹笑意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诡异,画轴在水面上溅起水花来,画中的美人迅速地被水面淹没,墨迹氤氲开来。 “呀——”一旁的刘晨羽惊叫出声,然后整个人生生地瘫软晕倒过去。 这一切,刘惜梦看得明白,这刘晨羽分明是要陷害向秀岚,只不过向秀岚也太傻了,这种小伎俩她竟然都看不穿。不,也许是自己轻看了向秀岚,她大概看懂了,只是明白得有些晚,已经来不及了。 御医在内阁中为刘晨羽诊治,外阁中的太子宋潇气急败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婢女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向秀岚站在厅中,只觉得浑身都在发着冷。她虽然早就意识到这太子府中并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但没想到这种意识会这么快成为现实。 红梅哭得梨花带泪,“太子妃想看太子送给晨妃娘娘的那幅画儿,晨妃娘娘平时是将那幅画当作最珍贵的宝贝一样珍藏的,可又不敢拂了太子妃的意思,所以便让奴婢取了去,谁知、谁知太子妃忽然撞向晨妃娘娘,那幅画一时心急就掉进水里了,晨妃娘娘便晕倒了,呜呜呜……” 宋潇眸中寒光闪烁,直射向正中的向秀岚。这是他第一次好好打量那个女子,面容姣好,皮肤白皙,她立在一边,眼神里是无尽的嘲弄。等等,为什么看到她的眼睛时,他会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呢?可是她那无情的嘲弄,分明是不把这自己放在眼中。 宋潇眸中寒光闪烁,直射向正中的向秀岚。 向秀岚挺直了脊背,“有人推了我,我并没有撞到她。” “你说是有人推了你,又是谁推了你?你说你没有撞到她,她又怎会失手将画卷掉入水中以至于晕倒过去?” 他浑身散发的冷意与嫌恶终于抽掉了她身上最后一点的温度。 刘惜梦站在一旁,她什么也不敢说,一边是她现在的柱子太子妃,而另一边则是她要杀的人。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当然是选择帮助向秀岚,但是,事实就是这么残酷。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沉默。 事发时太子妃也有侍女在一旁,可是如今那些侍女都低垂着头,颤抖着身体,躲避着她的视线如同躲避最恐怖的瘟疫。 唇角淡淡地勾出一抹冷笑,她嫁入太子府之时,太子明令不许她从向家带任何陪嫁的奴仆,她不是不知道他的意思,大约是觉得毒门向家的人个个狠毒,娶一个向门女子为妻已经足够让他皱眉的了,自然太子府内向家的人越少越好。 初时她并不以为意,她自信她可以应付太子府里的一切。 她错了,错得离谱可笑。 她以为太子会对向门有偏见是自然的,毕竟她三叔对太子下了蛊毒,一个平凡的男人况且会恼恨,更何况是当今至尊至贵的太子。 她以为太子会不喜欢她是自然的,毕竟在他心有所属的情况下让他娶一个他不得不娶的女人,任谁都会心里有疙瘩。 她以为太子侧妃会不喜欢她也是自然的,毕竟她是来抢她丈夫的女人。 她以为她知道这些,她就可以面对、可以应付,她以为至多她不争不抢,安居于一隅过她的清静日子,她以为这世上的事情,并不会无理到没有边界。 可是如今她才知道,她所有的“以为”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多么的可笑幼稚。 在太子府中,那内阁中的女人说“你是贼”,她向秀岚便是贼;那内阁中的女人说“你是凶手”,她向秀岚就是凶手;那内阁中的女人说“你心怀不轨心如毒蝎”,她向秀岚…… 三人尚能成虎。 更何况如今她身边的侍女都是太子府内的,其中有多少是刘晨羽的人,她甚至都不想去猜想。 在这个皇权至尊、以夫为天的世界,太子宠的才是正主。 她是谁? 她不过是挂着太子妃这闪亮的名号却任人宰割的可怜女子。 可怜? 她向秀岚,原来也会有这么一天呵…… 正文 第三章  春宵一度 到如今,她是真的身不由己呵,若是在向家,任是谁,也不敢大声对她说一句话。就算是出阁了,只要不是这个皇宫,她在夫家,也依然可以享受到在娘家的待遇。但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个皇宫,为什么她的男人非要是那个对她冷若冰霜的宋潇呢? “哗”的一声碎响,一个和田白玉错金花瓶在她裙边碎开,细碎的玉瓷绽在她的裙摆上,明明没有碰及肌肤,她却感到层层针刺一般的疼痛。 “本宫在问你话,你笑什么?你得意什么?你以为本宫不敢治你吗?” 她脚尖轻移,粉白的裙摆泛起淡淡的涟漪,唇角一抹淡雅的笑容,“太子殿下既已认定向秀岚有罪,又有什么好问的?同样,向秀岚如今亦无话可说,只不知太子殿下想如何惩治向秀岚?” 太子眸中寒光乍迸,眼前的女子着实嚣张可恨,他怒视着她,她平淡地回望,好似她并不曾认识他,好似这只是他一人的无理取闹。 “来人!将太子妃带下去,面壁禁足三个月。” 一旁有侍卫上前,向秀岚笑道:“不用麻烦了,太子殿下,禁足三个月就够了吗?向秀岚今次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若是不严惩,晨妃醒过来太子殿下如何向美人交代呢?”她眸中水光闪烁,光华流转,“不如将向秀岚打入冷宫,也免得以后太子殿下与晨妃记挂。” 太子气极反笑,他上前几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蔑视着她,“你也配?” 向秀岚一怔,忽然有些微狼狈地笑出声来,“抱歉,我又忘了,在这里我是说不上话的。” 她转身,对身后的两个侍卫说:“走吧!” 太子没发话,那两个侍卫亦不敢动。 向秀岚径自往大门处走,抬头挺胸,脊背挺得笔直。 “站住!”太子冷冷道。 向秀岚转身,盈盈一笑,门外万千道阳光光芒璀璨,倒像是她周身都泛着光芒,太子微一恍神,这画面似乎有些似曾相识,但这微小的感觉马上就被愤怒恼恨的情绪所掩盖。 太子脸上浮出一抹冰冷的笑意,“带下去。” 向秀岚一怔,轻轻垂下头。 那两个侍卫走上前,“太子妃,请。” 她再次转身,跨过门槛,身影消失在阳光尽处,只余下一声无奈的叹息。 到如今,她是真的身不由己呵…… 回到寝宫之中,刘惜梦立即向向秀岚请罪,她跪在地上,“娘娘,奴婢该死。” “惜梦,你怎么了?快快起来,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呀?”向秀岚扶着刘惜梦的双手,想要把她拉起来。 “奴婢是您的丫鬟,晨妃这般对您,奴婢竟然都不曾知晓,事后也没有向太子解释,才还得娘娘被太子误会,都是奴婢的错,请娘娘责罚奴婢吧。” 向秀岚叹了口气,道:“不妨事,这不是你的错,晨妃既然有心害我,我自己尚且后知后觉,何况是你呢?再说了,太子的脾气暴躁,那种时候你要是再去解释,说不定还要惩罚与你。我是太子妃,我说的话他都听不见去,别人就更不行了。不是你的错,你快起来吧,不然我倒要内疚了。” 刘惜梦没有想到向秀岚这般善解人意,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于是也想了想,也就起来了。看来, 禁足三个月,也许并不算一件坏事。刘晨羽来过两次,似乎是来请罪的,向秀岚一概不见,撕破脸也好,事已至此,她并不打算和刘晨羽或是和太子宋潇保持哪怕是表面上的和睦。 她资质蠢笨,虽然有时能看透别人的算计,但却不知如何才能像别人一样去算计。 想到这里,向秀岚不免苦笑,她的家族为了让她能做一个称职的皇后,从小便教习她史书后册、琴棋书画。可是他们不知道,他们让她所学的都不过是装点门面的虚物而已,而在一个男人的后宫中,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懂得如何去算计别人、如何去争宠。此时宋潇身边只有一个刘晨羽她便不得招架,若是宋潇继了位,三宫六院,到时的后宫,估计会热闹得多。如若是想要安度一生,最好还是安分守己的好。 心事太重,向秀岚竟然哭笑出来。 “太子妃为何苦笑?”刘惜梦问道。 “惜梦,你知道吗?其实这桩婚事实在是并非我愿呀!” “啊?” “我的家族为了让她能做一个称职的皇后,从小便教习我史书后册、琴棋书画。可是他们不知道,他们让我所学的都不过是装点门面的虚物而已,而在一个男人的后宫中,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懂得如何去算计别人、如何去争宠。此时宋潇身边只有一个刘晨羽我便不得招架,若是宋潇继了位,三宫六院,到时的后宫,估计会热闹得多。”不知道为什么,向秀岚把这些话全都说了出来,等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时,立即用手捂住了嘴巴。 刘惜梦微微一笑,道:“娘娘请放心,奴婢是知道轻重的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在娘娘身边也有一段日子了,娘娘的事情奴婢看得清楚,知道您和宫中其他娘娘不一样,若是娘娘不嫌弃,以后有什么话,就告诉我吧!” “惜梦,我哪会嫌弃你呢?有你在身边,我已经觉得很好了,至少有人陪我说说话。只是,我现在身在宫中,很多事情太无奈,说了也无用啊!” “说了总比没说好,至少可以排解心中的苦闷。” 听到刘惜梦这么说,向秀岚眼睛一热,掉出几颗眼泪来,又想起太子身上的蛊毒,她不由得心事更重了。 “你知道吗?当年我的三叔怕皇家反悔,又怕向家的女儿嫁过去后不受宠会被欺负,故在当时还年幼的太子身上下了情蛊。” “情蛊?那是什么东西?”刘惜梦吃惊地问道。 “情蛊又名合欢蛊。这情蛊原是一对,分雌雄,对人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害处,只一点——受了情蛊的人不易有嗣。雄蛊植于太子体内,雌蛊在我幼时植入我体内。”向秀岚深深地呼吸一口气,“也就是说,这世间除了太子,无人能让我受孕,同样的,除了我,没有人能怀有太子的子嗣。我孕不孕倒是无所谓,可是太子无嗣,却是攸关国体根本的大事。” 她的三叔这蛊下得着实妙,妙不可言啊!向秀岚不由得苦笑出来。 看着向秀岚,刘惜梦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这个女人,虽说从小锦衣玉食,过着众人羡慕的生活,可实际上,也只比是个可怜的女人罢了。即便这样,来到这宫中,还要被刘晨羽算计,未免太不值了。 她并没有被禁足完三个月就离开了引凤阁,因为皇帝的寿辰到了,当晚,太子偕一正一侧两位妃子至宣和殿为皇帝恭贺寿辰。 出门的时候太子坐上刘晨羽的马车,显然他并不介意让天下人都知道他对新立的太子妃并不满意,他还是痴情于他所选择的女子。 车子经过喧闹的夜市,因是天子寿辰,普天同庆,夜市上人流如织,人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她的心忽然有些痒痒,她自小在四川境内长大,在嫁入太子府之前从未踏及过京都,这一带的繁华自然与她自小看到的有所不同,如果可以,真不想去皇宫参加寿宴啊,如果三哥在的话,三哥一定会带她出来游玩吧! 其实又哪里只有这夜市与她自小看到的不一样,在这里她遇到的人、遇到的事,都和她自小所经历的不一样呵。 整个向家都捧在掌心里呵护的明珠,到了京都,原来只不过是别人脚下的贱泥。 可是自古京都的繁华便不一般,这似乎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琼花玉树,宫灯高悬,穿着宫衣的少女们穿梭于皇孙贵胄之间。 刘惜梦多少有些觉得新鲜,以前只是在电视里面看过,想不到现在竟然能身临其境,果然世事难料。如果此时此刻,王礼在的话那就更好了,他们可以手拉手穿梭在人群当中,吃各种各样的小吃,光是想想都觉得很幸福。 为了这样的幸福,刘惜梦的决心更加坚定了,她一定要让王礼活过来,一定! 刘晨羽跪坐在太子身旁,亲自为太子布菜倒酒,脸上有着小女人的温柔与娇羞。 向秀岚自坐一隅,无视众人暗自打量她的目光,她心里已经大致确定了,在这京都之中,她是格格不入的那一个,大家不是在算计她就是在围观她,她一个江湖女子,没有任何背景和依靠,如何能坐上太子妃之位,将来又如何能母仪天下,大家都在等着看她闹笑话呢! 其实最让她难过的是原本应该被她依靠的男人,却视她如蛇蝎,对她厌恶至极。 她确实灰心了,她的骄傲也不允许她为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去做些什么,这京都像一个牢笼,她已深陷其中,不知如何是好。 在没有想到该如何破这个局之前,也许她这一生就会在这个局中度过了吧。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不过是裘书一份淡定的表面,以后会怎样呢? 她并不做太好的设想。 宋潇饮着酒,不知为何,他竟然不自觉地朝向秀岚望去,自从那日罚向秀岚禁足三个月后,他就再也没有去看过这个女人,虽然只是好好地看过她一次,但是,他却感觉对那张脸已经非常熟悉了,尤其是那双眼眸,他不敢看,他在害怕。可是,就算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 她一个人端坐着,不曾喝一滴酒,也不曾吃任何东西,她如同是这热闹中的局外人,冷眼看着大家。宋潇有些惊住了,那个女人,为什么能如此处变不惊呢?但他更吃惊得是,自己明明对这个女人恨入骨髓,又为何会去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呢? 他一定是醉了,而且醉得很厉害。想到这儿,宋潇不由得将握住刘晨羽的手的力道加大了许多,他告诉自己,他最爱的晨儿在这儿,他又怎么会对其他的女子若看一眼呢?即使那个女子像天仙一样美丽,又如何呢? 呵,它们还真是情深义重呀,即便是君臣同庆的地方,他们依然可以不顾一切地执手相对。而自己呢?完全是个多余人吧!向秀岚忽然觉得有些委屈,可委屈又有何用,她本来就是多余的,此刻的落寞,只能更显得她的格格不入,她应该和大家一样,喝几盅酒,露出最灿烂的笑容,这样才是对当今皇上寿诞的祝福吧。 宴会进行到一半,皇后和一群嫔妃拉着她到水上凉亭里话家常,宫中女子的家常,她也插不上什么嘴,只是保持合适的笑容,适时地夸赞和奉承而已。 皇后戴着金镶珍珠牡丹样护甲的小指慢慢拂过她的手腕及小臂,向秀岚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强忍着将手抽回来的冲动。皇后眸中幽光闪烁,转瞬即逝,她对身边的侍女说:“传哀家的旨意,今晚太子和太子妃就在凤藻宫里住下了,让晨妃先回太子府吧!” 向秀岚心下一沉,不知这皇后打的什么主意,又想起那位矜贵的太子和那娇柔的晨妃,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太子妃被皇后请走,紧接着太子也被叫走,最后就只剩下刘晨羽一个人独饮,她的心情似乎很不好。忍了片刻后,终于大声叫着刘惜梦的名字。 这个晨妃娘娘可不好伺候,刘惜梦赶忙跑到刘晨羽身前,道:“娘娘吉祥,有什么事情吩咐奴婢吗?” “你现在是太子妃的贴身丫鬟,现在太子妃不在,难道你不应该去看看她怎么了吗?” 刘惜梦立即明白过来,刘晨羽是让她去监视向秀岚。其实她一个人在这里也没事,也想去看看向秀岚在干什么,只是皇后娘娘召见太子妃,她一个丫鬟不好擅自做主。现在刘晨羽叫了她,反而有了理由,于是她立即道:“是,奴婢这就是。” 无奈宫里实在太大,走了一段路之后,刘惜梦竟然迷路了,她来到一个金碧辉煌的房子外,听到里面的声音,是太子的,便立即停了下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 太子宋潇单膝下跪,若是往日里,还没等他的身子弯下去,皇后早就出声免礼了,但今日这凤藻宫内的气氛显然有些不一样。 端坐在凤椅上的皇后穿着一身正红银丝团团如意吉祥结的裙袍,精致的发髺插一支赤金凤钗,累累珍珠垂下,端庄高贵。 皇后接过贴身侍女容珍递过的参茶,优雅地轻啜了一口。她用丝绢拭了拭嘴角,手指轻轻动了动,殿内的侍女们便都下去了。 太子抬头,“母后,可是儿臣做了什么事惹恼了您?” 皇后轻笑,“也没什么,只是母后今日有些体己话想和皇儿说罢了。” “母后——” 皇后看着他微笑,“皇儿莫急,母后只是想问一问皇儿,常听闻皇儿已寻得一至情至心之人,可是如此?” 太子道:“儿臣确实与晨妃两情相悦。” 还真是两情相悦呢!刘惜梦总觉得对这两个人的爱情有些不屑。 “如此甚好,”皇后甚是欣慰地点头,“若是江山与美人,皇儿只能择其一,皇儿会如何取舍呢?” 太子眼中泛着疑惑,轻轻皱眉,“母后此话何意?” 皇后敛了笑容,淡淡地提醒他:“你四皇弟的小皇子已经满月了。” 太子脸上有一丝局促,“母后,可是那毒门女子对您说了什么?” 皇后的手掌重重拍在椅侧凤首之上,“皇儿你好生糊涂!太子妃嫁入太子府已两月有余,到如今还是完璧之身,你要置这江山社稷于何地?” 太子紧抿着薄唇不语,丝毫不掩饰眸中的愤恨之色。 皇后站起来,眸中有几分复杂与心痛,“潇儿,我知道你不满向门在你身上下蛊一事,自你成年来,无论是你还是我和你父皇都在找寻解蛊之法,可惜天不随人意,但这门亲事是你父皇亲自定下的,君无戏言,你这是要和你父皇作对吗?” “儿臣已经遵守婚约娶了那女子不是吗?”若不是有婚约一事,他岂会让晨儿受这种委屈? 皇后深深呼吸一口气,“你莫忘了,除了她,无人能诞下你的子嗣。” 太子紧皱着剑眉,“我一定会找到解蛊的方法的。” “潇儿,世事大多难以两全,从你娶她进门开始,找不找得到解蛊的办法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你是我亲生的,我也不会为难你,如今太子妃就在秋水殿,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下还真是为难呢,哈哈!就算你是太子那又怎么样,看你怎么办!刘惜梦忽然觉得有好戏看了,这个自诩为痴情的太子,他会做什么选择呢? 跟随着侍女进入一栋金雕玉琢的画楼里,向秀岚的一颗心惴惴不安,侍女在香鼎里燃了香料,向秀岚脸上的表情微变,随口问着:“这是什么香?” “回太子妃,是百合香。” 又有侍女拿来甜羹,说是皇后的赏赐。 向秀岚用汤勺搅动着甜羹,她忽然想到,若是这羹里掺了致命的毒药,只因为一句“皇后赏赐”,她也是不得不喝的吧! 若是就这样弄死她,再宣告天下,太子妃身体娇弱病逝了,她便化为烟尘,消失在这世间了吧! 三叔,你原是想给我无上的殊荣,可曾想过是将你最疼爱的侄女儿推入了这万劫不复的地方? 这里富丽堂皇的亭台楼阁让她害怕,这里衣着华丽的皇裔贵族让她害怕。 她忽然很想回家! 喝下那一碗甜羹后,身体在预料之中燥热起来,她躺在床上,额角滑落一行晶莹的汗珠。 体内翻滚的热浪,鼻尖萦绕的暗香。 难受得她眼泪都掉下来了。 她想她的爹和娘,想她的叔叔婶婶,也想她的哥哥们。 她的三哥,此时才干什么呢?虽然天色已经很晚了,但应该还在嬉笑吧,三哥一向是很爱玩的,即便开始打理家业,依然童心未泯。此时如果她不是在这富丽堂皇的宫中,三哥一定会带着她四处游玩吧。 虽然大家总在吵吵闹闹踢踢打打的,飞沙走石间不小心就会中招,那在世人眼中最危险的地方,却是她觉得最安全可靠的地方。 而这里,大家都说好,大家都说富贵无双,大家都说留名青史,可是她害怕,这里像洪水猛兽一样会将她吞没,连泡泡都不会浮起一个。 如果能让她回到三个月前,她一定收拾细软跟着三哥跑掉,决不会踏及这京都半步,她不该对大家都说的“好地方”如此好奇,她不该对大家都说的“贤太子”如此期望,她不该对自己的一点“小聪明”如此自信。 在这里,她是砧板上的鱼肉,任谁都可以不皱一丝眉头地砍上一刀。 眼泪越掉越急,她越想胸口闷得越慌,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晨妃柔弱的容貌,太子冷厉的目光,皇后慈爱的笑容,他们每个人都张着血盆大口,要将她抽筋拔骨地吃掉。 “她怎么了?”太子皱眉看着床上小脸皱成一团、痛苦得冷汗与眼泪宋掉的女人。 殿内的侍女宋宋跪下,皇后的贴身侍女容珍在太子耳边说了什么,太子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母后这是……”他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抿了抿薄唇,“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侍女们鱼贯而出。 容珍最后看了眼室内,将房门轻轻带上。 跟在太子身后,刘惜梦来到了向秀岚所在的地方,只是她不能进屋子里去,只能在外面看着。 没过一会儿,从无奈出来很多丫鬟,最后一个出来的还将门给关上了。刘惜梦立即上前去,笑着说:“几位姐姐,给你们请安了。我叫惜梦,是太子妃身边的丫鬟,请问我们太子妃,她是在里面吗?” “对啊,在屋里面呢。”年纪看上去稍大的容珍说。 “我刚刚好像看见太子也进去了。” “你的眼力倒是很好。” “那她们……” 不等刘惜梦问完,一个看着很活泼的丫头立即道:“皇后娘娘要让太子和太子妃圆房呢,看来我们很快就会有小皇子出生了。” “啊?但是,妹妹听说太子他,他……对太子妃有些抗拒呀。” “这个不用担心,皇后娘娘有办法的。” “嗯?” 容珍马上在刘惜梦耳边说了几个字,刘惜梦立即一惊,没想到皇后娘娘竟然连这个办法都用上了,果然是心急了。 几个丫鬟很快就走了,刘惜梦则是在门外候着,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只是想到向秀岚那个弱不禁风的身体,忽然一阵担心。还有那个自以为是的太子,会好好对待他的揭结发之妻吗? 她看起来很痛苦,发髺微乱,几缕青丝贴着微湿的脸颊延伸到白玉一般的颈子,胸前的衣襟因为她轻轻的扭动挣扎而微开,露出里面暗红色贴身衣物的一角。 太子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他忽然有些口渴,转身到桌前倒了一大杯凉茶饮下,初时得了几分清凉,可是很快就有更大一股热浪从腹中升起,他怒瞪着手中的杯盏,用力地砸向墙壁,阴鸷的视线停留在一旁袅袅而上的青烟那里,他大步跨过去,出掌将那香鼎击得粉碎,里面的香料在地板上绽开来,不仅没有熄灭,那香气反而更加浓郁了。 额角滑落一滴汗珠,黏在眼角上,使得他的视线有些微的朦胧,汗渍刺激眼膜带来丝丝疼意,可是他丝毫不在意。 现在他有两个选择,一是走出这道大门,另一个选择是……他看向云丝如意的床单上轻轻扭动身体的女人。这一会工夫,她因为难受,一身装束更凌乱了,白晳的小腿在床单上轻轻摩挲着,似乎在这样能减轻一点她体内的痛苦,两只手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似乎极力隐忍克制着体内翻腾的波涛。她左手手臂上的绫罗滑下,白晳柔嫩的肌肤上,那一点代表处子的殷红如血,终于将他脑海里最后一根弦生生扯断了。 他兀然睁开眼睛,入目的是粉白色绞纱如意帐顶,侧首,离他最远的角落里,少女裹着单薄的云丝如意被缩成小小的一团,如瀑的青丝洒落,如用水墨点缀盛开出的一朵凄艳至极的暗花。 他看见床上的那一抹红,比夕阳还要耀眼,比鲜血还要刺人。 昨夜身体与身体疯狂的缠绕在脑海中涌现,身体深处热情的余味还未散尽,让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他不敢再看,他怕自己的心会动摇。淡漠地扫了她一眼,他翻身下床,马上就有随侍的宫女来侍候他更衣洗漱。 外面的声响渐渐消失,她知道他已经离开。 她用力地将脑袋埋进臂弯,一颗心不知道是揪得疼还是空虚至极而疼。 向秀岚,你要镇定。 他是你的夫,你们行周公之礼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难道你就想他一辈子也不碰你的身体吗? 出阁之前娘亲和几个婶婶都有来教她这些羞人的事情,她并不是不懂,也并不是不愿意将身体交予他。 她只是没想到会这样伤人、伤心、伤情。 他不要她,他根本就不要她,他讨厌她,他娶她是因为当今皇帝的承诺,是因为他们长辈的约定。 他娶了她而不爱她,还轻视她、践踏她。 他心心恋恋的,是另一个女人。 昨夜?呵,昨夜…… 夫妻之间的行房,需要借助催情的药物,那只是动物间单纯的交媾吧。 他只是想要他的子嗣吧! 她只是没想到她会这样难过。 她忽得又想到了那幅画,那里面的人儿,是多么美好呀,如果可以回到五年前,她向秀岚是不是会像刘晨羽说的那样,猛然回头,来个惊鸿一瞥呢?说不定,说不定今天她也就不会如此凄凉了。 只不过,太子早已经有了那个温柔可人的晨妃了,那画中的可人儿,如今就在太子身旁,太子还会对自己多看一眼吗?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心揪得生疼,向秀岚躲在被窝之中,看着太子起身穿衣后决绝的背影,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拼了命的往外流。被衾湿了一大块,直到凉意拂上脸颊,她愣住了,这才注意到自己哭得有多么急。 刘惜梦靠在门外,她听见屋子里的哭声,此前又看见太子一脸阴郁地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就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暗红色团花桌布被用力扯下,桌上的茶具“哗啦啦”碎了一地。 刘惜梦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刘晨羽将室内可以砸的可以摔的全部都砸光摔光后,安静地坐在梳妆台旁,乌发上的象牙齿梳随着白晳如玉的手指滑下,一下、两下…… 刘惜梦轻声叫了两个手脚伶俐的小丫头进来收拾,原本对着镜子梳发的刘晨羽动作一滞,“你们两个抬起头来。” 那两个小丫头吓得跪下,惴惴不安地抬起头,眸光卑微地朝下。 刘晨羽忽然走过去,“啪啪”两声,穿着深蓝色衣裳的婢女脸上已经挨了两巴掌,那婢女也不敢哭泣,忙磕着头,“请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一旁的刘惜梦一时居然也捉摸不住晨妃的意思了,晨妃虽然脾气不好,有时会责罚下人,但总是有因由的,这一次却……难道是这侍女什么地方得罪了晨妃?不过想想刚刚自己给晨妃带来的消息,也难怪她会那么生气,但把脾气发在下人身上,这性质也未免太恶劣了些。 刘晨羽轻轻吸了口气,“惜梦,去叫人牙子过来将这丫头领出去。” “娘娘恕罪啊,娘娘恕罪啊!”那婢女哭着跪行上前,不停地磕着头,“娘娘恕罪啊!” 刘惜梦不敢求情,忙叫了两个人进来将那婢女拉了出去,那婢女还在哭求,一双眼睛红肿着泪流,好不可怜。 刘惜梦掌心忽然不由自主地发着冷汗,那婢女的一双眉眼,仔细看的话倒有几分像太子妃,不过仅仅只是形象,所以倒不大让人注意到。 是这个原因吗? 刘惜梦倒了茶,双手递到刘晨羽面前,“娘娘,奴婢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晨羽冷哼一声:“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 刘惜梦道:“娘娘,太子殿下对您的一番心意您还不知道吗?府里虽然上面有个太子妃,可但凡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哪一件不是先让您挑了再送到那边去的,那屋里的娘娘,不过就占个无用的名号而已,娘娘何必过多去在意?要奴婢说的话,娘娘既然已得了太子殿下的心,又何必太在乎那个虚位。将来太子登基,封娘娘一个贵妃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再者,以后太子登基,三宫六院都是免不了的,娘娘难道还一个个地怄气去?如今太子妃又是江湖出身,朝中无甚根基,你看太子殿下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她还能怎样?所以她虽然占了太子妃一位,但谁不知道太子府真正的女主人是您?这回是有皇后娘娘压着,才让太子殿下和她在宫中留宿,娘娘想想,若这太子妃之位换了其他的人来坐,太子殿下还能这么肆无忌惮吗?” 刘晨羽恨恨道:“都怪我这肚子不争气。”如若她有了皇嗣,根本就不会让太子娶那向家之女。 那是当然的,你永远都不可能怀孕的,这可是向秀岚手中的一张王牌呀!但是刘惜梦可不敢把这些说出来,相较于刘晨羽,她还是更喜欢向秀岚多一些的。再说了,她到这里可不是为了挑起女人之间的战争的,所以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刘惜梦叹口气:“娘娘的身体一直反反复复的,可不就是操心操多了?要奴婢说,首先养好了身子是正经,那太子妃毕竟成不了大气候,娘娘要担心的,反而是以后……” “你是说?” “娘娘不要怪奴婢多嘴,但哪一代君王不是三宫六院后宫佳丽无数?这京都里稍微有点权势的人家哪一个又不是巴望着把女儿送给太子殿下?且不说别人,就说王丞相的女儿,成将军的女儿,那两位小姐娘娘做姑娘时是接触过的,一旦真的入了宫,哪里又是省油的灯,哪一位又不比这太子妃难对付?” 刘晨羽紧咬着唇,双手难耐地拉扯着手中的丝绢,半晌,她眼睛红了一圈,哽咽道:“有时候真恨不得太子殿下只是平凡的一个男人。” 刘惜梦笑道:“娘娘这是糊涂话吧,娘娘这样天仙一样的人物,除了当今的太子未来的皇上,这世间又哪还有男人配得起?” 刘晨羽破涕为笑,“就你这死丫头伶牙俐齿的。” 刘惜梦才松了口气,这时外面小丫头传话:“娘娘,绿陌有事通报。” 刘晨羽心中一喜,这绿陌是太子的贴身小厮,可见太子心里一直都有着她。 绿陌走进来,行了礼问了安:“晨妃娘娘,太子殿下嘱奴才回来告知一声,早上才得了圣上下的差事,因为就要入夏了,让太子殿下先行去碧霞山庄准备一番,今早就启程了。” 刘晨羽一怔,这碧霞山庄是皇家御用的避暑山庄,每年入夏皇帝都会偕后宫嫔妃前往消暑,但特地让太子先去准备还是第一次。 “太子妃呢?” “太子妃也一并去了。” 绿陌走后,晨妃手上那一盏茶猛地重重砸在墙壁上,碎瓷和茶水四溅。 刘惜梦不敢多留,告别了怒气冲冲地刘晨羽,立即向宫中赶去,不然向秀岚看不见自己,恐怕会心生疑虑。但同时又恨这个消息,让自己刚刚的那一番话白费口舌了。 正文 第四章  冰释前嫌 马车在官道上轱辘行进,向秀岚悄悄掀开车幔一角,远处的天空低沉喑哑,使人胸腔里也闷闷地难受。 视线由远及近,太子骑在马背上,穿一身金丝漆边墨色襦衫,戴一顶墨玉发冠,青丝静静地垂在背后,随着微风轻轻拂动,高不可攀的凛然富贵。 他们已经出行三日了,可是他们一句话也没有交谈过,但凡有什么事情,总是侍女侍卫代为传话,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永不可逾越的鸿沟。 “啪——” 一滴水珠打在车辕上,天空开始下起雨来,且有越来越急的势头。 她放下车幔,听见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太子殿下有令,且在前面的土地庙里避一避这场雨。” 马车的轱辘声稍微急促了一些,不多久便停下了,刘惜梦前来搀她下车,“娘娘小心。” “谢谢。” 刘惜梦笑道,“娘娘太客气了。” 眼前的土地庙里还有村民供奉的香火,庙宇并未废弃,但也仅限于宋整罢了,侍从们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用绸缎隔出一小方天地。 要被隔离开的当然是当今的太子妃。 她自是知道这些的,在这三日当中,太子对自己的态度,就连身边的侍卫丫鬟都不如,他甚至于不屑看自己一眼。放佛她是他的眼中刺肉中钉。向秀岚心中苦闷,她想到那日在皇后宫中,太子对自己的鄙弃,离开时眼中的厌恶,这通通都如无数把利刃,狠狠地插进她的心中,疼得她快要低叹出来。 她走到窗边,“吱呀”一声推开窗户,凉风疾雨扑面而来,刘惜梦担心向秀岚的身体,急道:“娘娘,让奴婢来吧!您当心吹了风。” 窗外的雨滴来势汹涌地击打着泥土沙尘,薄薄的水面上升腾起一个个的水泡泡,她轻轻摆了摆手,“没关系,我想看看这场雨。” 已经有多少时日没有好好看过这外面的世界了呢?在家做女儿的时候,她的三哥总是带她去各处奔跑玩耍,即便是下雨,他们也会爬在亭子中,脱了鞋,就那么肆无忌惮地胡闹着。 可如今,雨还是这雨,但景却非那景,人,也早不是那人了。 他掀开帷幕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立在窗前,衣带发丝随风舞动,环佩丁当作响,她嘴角噙着一抹欢快的笑意,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光芒。 “太子殿下——” 她回头,看到他,眸中的光芒瞬间就熄灭了,连唇角那抹笑意都变得僵硬,似乎不知何去何从。她忽然有些害怕看到太子,她怕看到他看自己时的厌恶,她怕他嘴角的冰冷,她怕他语气的寒冷……她真得很害怕,那颗遍体鳞伤的心,已经不能再受什么伤害了。她垂下的眼睑,透着蒙蒙的雾气。 他的心忽然有些烦乱,她不喜欢见到他,难道他就喜欢和她在一起吗? “风大雨疾,你注意身体。”若不是窗户开着有动静,他也不会前来察看,女子体弱,如果她在路上生病了,最终麻烦的还是他。 “是。” 一旁的侍女忙上前准备关上窗,她轻轻退开来,唇微微张了张,眼中流露出些微不舍。 他忽然有些心软,“就关一扇开一扇吧,你不要对着风口吹。” “好。” 他准备放下帷幔退出去,她忽然开口叫他:“宋潇——” 他一怔,眸中寒光一闪而过。 她咬了咬唇,似乎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一般走到他面前,递过一方绢帕,微仰着头看他,粲然一笑。 他原本还有些恼怒她直称他的名讳,可是看着她的笑容,他却像入了魔障一样将一切都忘光了,反而安静地接过她手中的绢帕。 “谢谢。”她如释重负一般,谢谢他没有拒绝。 他忽然清醒了,冷厉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恼怒,可是此时显然并不是发火的好时机,他转身向外走去。 那帷幔在她眼前放下,渐渐隐去他的身影,只剩下暗淡的余光流转。 她轻轻呼出一口浊气,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是单纯的讨好吧! 她轻轻呼出一口浊气,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是单纯的讨好吧!可是他眼中的恼怒,她亦是看得鲜明呀!他是那样地嫌弃自己,现在自己又主动献殷勤,他更会讨厌她了吧,把她当作所有的臣子一样,为了获取宠爱,即便被讨厌到这个地步,还恬不知耻地讨好着。 她苦笑一声,自己这么做又是何苦呢?她应该很明白,无论她再怎么样,也不会改变太子的看法吧。他已然找到画中的人儿,至于其他的,那又怎么样呢? 他看着指尖的绢帕,帕子一角绣了一枝兰草,简单的流线勾勒出兰草的神韵,眼前似乎出现了一朵绝壁上随风轻曳暗香浮动的兰。 她的名字里有个“岚”字,所以她以“兰”为饰吗? 嘴角浮现出一抹微讽的笑意,只不知她是否真如其兰呢? 外面的雨依旧急骤如雷,“劈啪”作响,似乎要将人逼至这一方小庙,无处可逃方罢。 面对这一幕幕,刘惜梦不禁想到,看来自己得改变目标了,虽然这两个人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但是凭借她和王礼四五年的经验,这两个人已经相互心生情愫了,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对方。 只不过,向秀岚确实是个好人,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刘惜梦宁愿对刘晨羽下手,但是不行,无论她再怎么不忍心,为了救活王礼,她必须这么做。 因为下过雨,道路湿润泥泞,一行人在邻近的府衙稍作休整,待明日再继续行程。 虽然是皇帝陛下亲自派下的公差,但似乎大家都知道其醉翁之意不在酒,否则也不会让千金之躯的太子妃跟随着,皇后还特意指了身边两个贴身的宫女随侍左右,这事儿有些没谱! 不过主子们的心意下人们也不需要猜得太清楚,左右大家都知道这趟差事不怎么紧迫就是了。 府衙王大人诚惶诚恐地收拾出最好的房间来招待贵宾,又特意将本县最大的酒楼里最好的厨子请了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只是王大人的爱女王小姐却似乎不想平平淡淡地放过这次机遇,宴席上明眸中的秋波明的暗的送了无数,但太子却面无表情到简直有些麻木不仁。王大人暗自着急,他家女儿也太不庄重了,君心难测,别没招了宠反而惹了祸。 太子妃随便吃了点菜就以身体不舒服为由离席了,由着府里的侍女带到后园去休息。 后园原本是王大人家的女眷住的地方,此时为了接待贵客倒是都搬到偏房了,留了她一园清静。 自从嫁到太子府,向秀岚整日里面对的都是引凤阁那一处,身边的侍女们十个有八九个是刘晨羽的人,她索性整天待在房里看着从家里陪嫁带过来的一些话本子,无聊地打发一天又一天的时间,可是即使如此,别人该算计她的还是一样不少。 想起刘晨羽那卷美人戏水图,向秀岚到现在都猜不出她此举到底有何意义,如果仅仅只是陷害自己成那善妒毁画之人,代价是否有些大了呢?那卷画,不是太子与刘晨羽的定情之物吗?那般轻易地就毁了,总让人有些猜不透。 不过,再一想,那幅画对于刘晨羽的意义,就算再重要,也比不过要消灭一个真正的敌人重要吧。向秀岚忽地就笑了。 罢了罢了,宫中的大家闺秀和她这样野生的小家碧玉在想法上总会有些偏差的,甲之熊掌况且是乙之砒霜,可见她是不能以自己的一些想法来猜度别人的。 园子里的桃花开得正好,粉嫩娇美,她侧坐在桃花树下的石礅上,享受着这久违的自由的空气。 以前并不觉得宝贵的一些东西,待失去后,才发现是多么向往。 “娘娘在想什么,心事很重的样子。” “惜梦,你还记得晨妃的那幅画吗?” “那幅画?就是晨妃故意让红梅撞您,致使画落入水中的那个吧?”刘惜梦当然记得,她的记性一直很好。“当然记得,怎么了?” “实际上,那幅画……”向秀岚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最后还是说,“算了,没什么。” 太子心烦意乱,他也不清楚究竟是何事竟然扰得他那样的心躁,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即便是遇到画中的女子之后,他为了找寻画中人,也不曾这么恼过;即便是他的晨儿病了,他着急得恨不得为晨儿受苦,也不曾这么恼过。 忽然,他看见了坐在园子里的向秀岚,她就那么坐着,一身素衣将她完全融入这景色当中,她的手拂着翠绿的竹叶,她的唇微微上翘,她的黑眸中尽是爱怜。太子只觉得喉头干燥,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小女见过太子。” 太子一怔,他竟然看得向秀岚出了神,就连身边近了一个人都不知道,如果是刺客,那他岂不是早就一命呜呼了?他不悦地看着王小姐,这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呢?她以为只要频送秋波,自己就会对她另眼相看吗?虽然她长得的确不错,但是,相较于他的晨儿,这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听见身后有声音,向秀岚站了起来,想不到竟然是太子和王小姐,她呆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本来想大声呵斥王小姐的,只是太子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她一定注意到这边了吧。神差鬼使,太子竟然勾起了王小姐的下巴,用自己陌生的声音说道:“这不是国色天香的王小姐吗?正好,本宫一人无聊,不如就由你来侍寝吧。” “小女诚恐,如若太子殿下不弃,小女愿意做任何事。”王小姐尽量掩饰着心中的兴奋,她得意地想,男人果然是男人,怎么可能不被美色所迷——王小姐对自己的容貌是极其自信的,否则,就是借给她十个胆,她也不敢冒着触怒太子的危险来引诱太子。只要被宠幸,那她就能飞上枝头当凤凰。 看着太子搂着王小姐的细腰,还有他“本宫一人无聊,不如就由你来侍寝吧”的一句话,就像万箭穿心般让她几乎昏阙过去。真想不到,太子竟然宁愿要一个陌生的女人,也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泪珠就这么滚落出来,她早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她早该放弃奢望,不该有任何幻想。就算她的三叔为她做多少事情,就算皇上与皇后为她制造多少次机会,也全是徒劳,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又为何要强行牵扯在一起呢? 太子揉着王小姐,一步一步地离开。他偷偷地回头,看着向秀岚那落寞的背影,为什么没有报复的快感呢?他的心中好像被石块压着一样沉重,让他喘不过气来,他甚至有一股冲动,要飞奔过去解释清楚。可是强烈的自尊心让他无法回头。我到底是在做些什么呢? “太子殿下,我们这是要去哪呢?”娇柔的声音打破了太子的思索,他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他已经快要走出园林了。而那个王小姐,则像条蛇一般缠绕在他的身上。他忽然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厌恶感,于是想都没有想,一把将王小姐从身上推开,任由王小姐跌坐在地上。 “太子殿下——”王小姐觉得太突然了,刚刚还要她侍寝的太子,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凶神恶煞,那表情,狰狞得让她不寒而栗。 “有多远滚多远,别让我再看见你了,否则,你就和你爹要饭去吧!” 太子的口气不像是在说笑,王小姐吓得一愣一愣的,虽然不明就里,但她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要真得因为自己而让爹罢了官,那她就再也不能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而必须和那些下贱的人生活在一起,那样的日子她才不要过呢。于是她立即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太子的眼前。 向秀兰只觉得心一阵阵绞着疼,让她无所适从。 “娘娘,您……” “我没事。”向秀岚从怀里拿出一管碧玉短箫,约莫五六寸长,她放在唇边试了试音,然后吹了起来。 她想起她在家住的那处园子,每到春夏之间,园子里的樱花都开得格外灿烂,暖风拂过,满院粉白的精灵飞舞,那种时节她是不让侍女们打扫园子的,樱花开得盛,落得也凄美,铺了满园的花海…… 一阵晚风吹过,有些凉,她睁开眼,花廊栅栏处,一身墨衣的男人挺拔如玉树。 刘惜梦一怔,向秀岚有些手足无措地咬着唇,拿着碧玉箫的双手垂下。那个男人,不是应该在房内和王小姐行云雨之欢吗?哦,我明白了,这就是喜欢的人之间的小把戏,有时候为了让对方在意自己,会故意做一些让对方生气的事情,这个她以前和王礼也玩儿过的。 “你哭什么?” 晚风徐徐,男人的声音像一柄未出鞘的剑。 她怔然地看着他,他是在和她说话吗?她有哭吗? 手指颤抖着触上面颊,才发现不知何时掉了两行泪,她忙侧过身子轻拭着,有些慌乱地解释:“一时悲春伤秋罢了,让太子殿下见笑了。” “奴婢先告退了。”事实上,刘惜梦当然不会走,她只是躲在一旁,偷听两个人的说话而已。 他扬了扬唇角,“为什么不叫我宋潇了?” 敢这样直呼他姓名的女子,她还是第一人。 她一时没有答话,他只好打量着她,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紫粉色柔绢暗花曳地长裙,长长的秀发绾成一个堕马髺,从髺间挑出一缕垂于胸前,髺上插一只白玉扇形梳,垂下一缕金流苏。 晚风似乎特别留恋于在她身边戏耍,那开得极艳的桃花花瓣缱绻而下、落在她的发上,她的衣上,发舞衣飞,入了画,却比画更多了几分灵韵。 他忽然发现她其实和他过往见过的女子有些不一样,那些女子无论容貌才德如何,看上去总是端庄高贵不可亵渎的,宫中的女子往往比民间的女子多了一股子独有的贵气,是即使穿上布衣也难以掩藏的骄傲矜贵。 即使原本不是宫中女子,只要入了宫,成了皇家的人,那股子气势也油然而生了,像他的晨儿,很快地便融入了宫中的生活。想到晨儿,他不由得会心地微笑起来,自古皇家子女难以求得真爱,身为未来皇帝的太子则更是不能。可是那年夏天上天让他遇到了那水边戏水的女子,那一身灵动让他倾心,他便暗自许下誓言,他这一世,江山与美人都会坐拥在怀。 而眼前这个女子呢? 到现在还未脱去一身少女的灵韵,也许是因为他一直忽视她而让她难以进入太子妃这个角色吧! 眼中不由得露出鄙夷,这并怪不得他,是他们向家步步紧逼,求了婚约犹不知足,竟然还对尚在年幼的他下蛊,下了蛊之后居然还在他面前炫耀。 他这一生何曾如此受制于人? 那种屈辱他永不会忘记。 他转身准备离开。 “宋潇——” 向秀岚究竟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还是故意无视身份这件事情呢?刘惜梦有点着急了,太子现在的表情不太好,有愠色,向秀岚还这么直呼其名,难道就不怕激怒太子吗?真是的,她要是顺从一点,说不定会不一样呢。 太子回头,星眸微眯。 这个女人是不会看人脸色吗? 只见她从桃花树下走近,原本落在她发上衣上的桃花随着她的步履而飘落在地,倒仿佛那一树花魂都附在了她身上一样。 “我可以和你谈谈吗?”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谈什么?” 她轻轻咬了咬唇,然后抬头对他微笑,那笑容里夹杂了太多的东西,竟让他的心脏不自觉地收缩起来,这种感觉实在称不上好,可是又不得不承认她的笑容很美。 他眸中的寒光微微闪烁,竟不自觉地想要后退,只是天生的王者霸气由不得他做出这样示弱的举动。 他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自古妲己祸国,他亦见过太多的女人使出浑身解数只为求得君王一顾。 如今,她是想以美色迷惑他吗? 那她可要失算了呢! “关于我们之间的事。” “哦?我们之间的什么事?”他饶有兴趣地问。 此次出行确实是父皇母后想要找机会让他二人相处,但却不是为了培养感情,而是为了培养他的子嗣,他找不到理由拒绝。确实,对于他来说子嗣是很重要的,所以才默认地接受了这次安排。 只是出宫这几日来,他实在是委屈不了自己再去碰她,即使她的身体再怎样诱人,他更珍惜的还是和晨儿之间的感情,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让事情如此发展,只是有些事情,就算他觉得两难不得不去做。 水袖下她的手指紧了紧又松开,眸中也泛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不像是挑衅,倒更像是强颜欢笑。 那笑容他并不喜欢。 “我想,有些事情,也许说开了大家都会比较好过。”见他看着自己,她继续说:“我已经知道,你心里只有晨妃一个人,你娶我不过是因为皇上和我三叔的约定,再者,你也确实需要我为你生一个孩子。” 哇,向秀岚还真大胆!这是刘惜梦的第一反应,生孩子,以前的人都这么直接吗?而且,向秀岚那么瘦弱的身体,能够孕育一个生命吗?这也太夸张了。再说了,就算她真的想要,太子那么嚣张,会给吗?不行,我还是得帮帮他们。 太子星眸闪烁,不置可否。 她抿了抿唇,继续对他“强颜欢笑”,“我都已经明白了,所以我不会争什么要什么,毕竟我已经有一个原本不应该属于我的太子妃这个位置了,我想,也许我们可以合作生一个孩子。” “合作?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合作?”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似乎对她的建议还挺感兴趣。 无视掉那毫不掩饰的轻视,她深吸口气,“我喜欢你。” 他一怔,终于嗤笑出声。 “我知道你的不屑你的轻视,可是没关系。”她继续对他扯着笑容,眸中水光闪烁,“谢谢你肯给我时间听我说这些你原本很不屑于去听的东西,也请你继续听下去,也许我这一辈子只有勇气诉说这么一次。在我嫁给你之前,我没有见过你;嫁给你之后,我们之间也并不能称之为友好和睦,你一定觉得我的喜欢有多么的廉价,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并不是要否认,相反我承认,是的,我的喜欢很廉价,可是想想我的过往,又觉得也许并不是那么不可饶恕的事情。我刚一出生,三叔就拿着那块凤凰于飞的和田玉送我,对,就和你身上那块飞龙在天的和田玉是一对的那块。我学会叫爹娘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哥哥之后,最先学会的两个字就是你的名字——宋潇。你不喜欢我念你的名字,觉得我不配,可是你不知道的是我已经念了十七年了,只是过往的十七年,我都是对着空气怀着对你的憧憬而念。家族里的哥哥弟弟们自小便习武研毒,可是长辈们不让我学,他们用很热情的眼神看着我说,‘以后我们岚儿是要当皇后的,会有很多人保护的,所以不用学这些东西,岚儿只需要将琴棋书画女诫后册都习会了就好了。’” 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珠玉一般滚落,“我至今仍觉得可笑,一个武林世家,却一定要培养出可以做一国之母的女儿来,而我算什么呢?事实也证明,那是很不靠谱很不实际的,如果我可以选择,我更喜欢研弄那些毒物毒粉,而不是听先生对我讲诵女子无才便是德。嫁给你之前,我的人生就是家里那一片园子,除了念书就是幻想未来,我确实乏味了,当家里所有人都去行走江湖带回种种趣闻的时候,我却只能待在那一片园子里,被强塞着团扇扑着彩色的蝴蝶。可笑的是,那样漂亮的蝴蝶早就沾染了向家的毒,生生是一只只毒蝶。我以为我在家里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只有嫁到夫家才会更加的合群,宫里的女子,应该都不会接触到江湖或者毒物吧,宫里的女子,应该就是像我一样拿着书本或是团扇的吧。可令人难过的是,我还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她紧紧咬了一下唇,粉色的唇瓣上留下一圈贝齿伤痕,染了胭脂一般的血色。 “所以宋潇,我说我喜欢你,在我看来并不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反而是很可怜的一件事,但我并不是要你可怜我,因为即使我抱住你的脚乞求你,你也不会感动吧!” 他的眼眸漆黑深沉,却不似刚刚那样带着不屑一顾的鄙夷了,反而有些迷茫和无辜,“你说得对,我并没有理由对你的感情负责不是吗?毕竟我从来没有给过你期许,如果你要怨恨,也应该是你的三叔,因为我也同样陷入困扰之中了呢!” 即使明知道她是他的困扰,但听他亲口不带一丝感情地说出来,胸口还是针扎一样地疼! 她苦笑一下,“我很抱歉,但我想除了我三叔,你的父皇是不是也应该承担一部分责任?长辈们轻易订下小辈的终身,这并非你我的过错。” 他眸中忽然闪了闪,却是愉悦的笑意,“你要不要当面去让我父皇承担一下这部分的责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简直是要疯了!躲在暗处的刘惜梦真是迫不及待想要跳出来,告诉向秀岚,她不要再这么疯狂了,先是叫太子的大名,现在又指责当今的皇上,这是很危险的事情呀! 这女人好大的胆子,敢直呼当朝太子的姓氏名讳,还直言当今皇上做错了事。 想不到太子竟然笑了,刘惜梦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不过幸好,周边的气氛也似乎缓冲了一下。 向秀岚轻轻地弯了弯唇角,“我不敢。” 他俯下来看她,“你还有不敢的?” 他的脸忽然凑得那么近,她反射性地后退了两步。 于是他的眉头皱了皱,又冷冰冰的让人不好靠近了。 她真是笨蛋,这样好的机会气氛被她破坏了。 她抬头正视他,已经不再掉眼泪,似乎感怀已过,如今要正视所有的荆棘。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是愿意带着这份喜欢你的心情有你的孩子的,我不是要你回报我同样的感情,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也不是要你回报我愧疚感激的心情,因为那只会造成我的困扰。只是我觉得,既然我会有我们的孩子,我不希望他是因为他的父亲需要一个继承人而诞生,那样不是太可怜了吗?有一天他懂事了,他知道他的父亲并不爱他的母亲,那么我会告诉他,他的母亲是因为喜欢他的父亲才会生下他的,他的母亲爱他胜于一切。” 他再一次被她逗笑了,虽然心里荡漾翻滚的情愫那样陌生,但在他面前的她,不是天真得让人哭笑不得吗? “你爱我,所以你爱我们的孩子?嗯?”这些有意义吗?他并不觉得因为需要一个继承人而生下的孩子有多么可怜。 不知何时上了柳梢的月亮光华倾泻而出,浑身笼了层月华似乎在发光的她轻轻点了下头,髺上的白玉扇形梳流转着月华,金色的流苏微微荡漾。 刘惜梦觉得她刚刚的担心好像是多余了,向秀岚有一种本领,让人不自觉地对她放低警惕心,连那个不近人情的太子都笑了,看来她也不用去帮上忙了。今晚的月色很不错,她只要不错过这么好的月色就行了。 明明觉得向秀岚所说的所想的很可笑,可是渐渐地太子却笑不出来了。 “如果你喜欢这样的话,无所谓。”他无所谓地说,那不过是一个女人无聊的多情,他不会在意,亦不会为此驻足。 似乎是得到他的认可,她轻轻松了口气,双手不知何时开始用力地抓着她自己的衣襟,“那么宋潇,我要的仅仅只是你同样想要的孩子,这一点我们应该达成共识了吧?” 第一次被人如此直称名讳地说话,他倒是真有一丝的新鲜感。 “嗯。”冷漠如他,偶尔也会对女人有着无奈的妥协。 “那么——”她眸光一厉,“你们所有人都不要想我会将孩子交出去。” 他皱了皱眉。 “我知道现在孩子还是没影儿的事,也许说这些还太早了些,但是如果你们没有这样的想法,最好以后也不要有;如果你们有这样的想法,就尽快打消了去,我的孩子我不会交给任何人,无论是你的晨妃还是皇后。等他大了,他可以自行选择要不要我这个名存实亡的母亲,可是在他作决定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他。我在京都确实无亲无故、无权无势,唯有的夫婿也不曾让我有过片刻依靠,但是你可以试试看,如果你们有人要抢走我的孩子,我向秀岚以向门之血起誓,必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冷漠地看了她一眼,“这些天你就一直在想这些?” 她耷拉着脑袋,苦笑,“我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些罢了。”她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之上,“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一个小生命,”她抬头看着他微笑,笑容苍白,“如果已经有了就好了。” 他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刘惜梦的心情忽然又变得沉重了,这个向秀岚,真是傻得可以。她真为向秀岚感到悲哀,说了那么多,原以为太子感动了,真没有想到,还是这样的结果。但那又怎么样呢?她现在只是希望两个人可以快点意识到自己真正的感情,这样才能让她快点完成自己的目标。 “娘娘,奴婢该死。”向秀岚一出现,刘惜梦立即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向秀岚一惊,连忙扶着刘惜梦的肩膀就要让她起来,谁知道刘惜梦犟脾气,竟然跪着不动。“你这是干什么呢,有什么话起来说,地上这么冷,要是着凉了可不好了。” “奴婢做了件错事,娘娘若是不原谅,奴婢就不起来了。” “你要我原谅,那也得先说说你犯了什么错误呀!” 刘惜梦依然跪着,低着头道:“是这样的,奴婢刚刚,偷听了您和太子的对话。奴婢知道这是罪该万死的事情,但是,奴婢不过故意的,只是在附近等娘娘,可又没敢走太远,所以,所以……” 想不到自己和太子的对话竟然被人听到了,向秀岚先是一愣,但后来又马上恢复了平静的神情,“既是如此,那不怪你,你也是担心我。好了,没事了,你起来吧,我不怪你。” “谢娘娘恩典。”刘惜梦笑着站了起来。 “夜深了,我要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眼看向秀岚就要走,刘惜梦立即叫道:“娘娘请稍等。” “还有什么事情吗?”向秀岚转过身来问道。 “娘娘,你刚刚不是和太子殿下说想要个孩子吗?难道,您就这么回去了?那您还殿下什么时候才会有那个孩子呢?” 向秀岚不解地问道:“你的意思是……” “奴婢的意思是,既然太子不太主动,那就要娘娘主动一些。我想,皇后娘娘也是着急了,毕竟四皇子已经诞下了小皇子,不然也不会安排这次出行。不如您就依了皇后娘娘的意思,和殿下好好培养感情,如何?” “但是,”向秀岚有些为难了,“太子他不愿意,我也没有办法。” “奴婢有办法呀!”说着,刘惜梦拿出了一小包东西。 “这是什么?” “这是那日皇宫中未用完的,皇后娘娘的丫鬟把它给了我,我下,今晚您可以用到。”实际上,这是刘惜梦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拿的。 向秀岚咬着嘴唇,犹豫着,但最后还是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把刘惜梦手中的东西接了过去,然后朝太子房中走去。 正准备更衣休息,房门忽然被推开,他眸中寒光一闪,哪个下人这么没眼色,不敲门不通报就直接进来? 站在门口处的女人不施脂粉,不着珠钗,青丝松松绾就,在胸前垂及腰腹处随风轻动,一身素白深衣,身姿羸弱如柳。 黑眸深处闪过星子般的寒光,“有什么事吗?” 她低着头,视线不敢与他相触,“我……” 他大大方方地坐在桌旁,冷笑道:“这么快就等不及了吗?” 他的嘲弄似乎让她多了破罐子破摔的勇气,她抬起头直视他,明眸闪烁着熠熠水光,“是,我想这种事情与其拖长了大家都挂在心上,不如早点有个结果。” 她一日未怀上龙种,他们所有人都得不到解脱,与其让别人操纵,不如自己主动。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幽黑如潭的眸子看着她。 她转身将房门关上,“吱呀”一声,似乎在她鼓动如雷的胸口划了一道长长的伤痕。 很好,就是这样,不要有所彷徨,男人会爱上你的。刘惜梦感觉她比里面的向秀岚还要紧张,也不知道这样行不行的通。 向秀岚深呼着气,只要她成功有了他的孩子,她不会再去打搅他的爱情,皇上皇后亦不会为他们操心,而她,也可以守着她的孩子过一世。 这样是最好的了。 不要再犹豫,不要再彷徨。 在桌上倒了两盏茶,她拿出一包药粉,他看着她洒落进去,药粉入水即融。 她递一杯与他,他看着她白晳如玉的手指,她的指甲并没像宫中的女人那样涂着红色的蔻丹,而是天然的淡粉,像珠圆玉润的贝壳一样。 “是什么?” “催情散。” 他抬头看她,两人视线相碰,唇角弯出一抹嘲弄的笑意,“这就是你的爱?” 烛光下的她脸苍白,几乎可以看见晶莹的肌肤下细小的青色经络,“这样的话,是我下的催情散,是我陷害你,你并没有背叛你的爱情、你的晨妃。” 他脸上的表情终于分崩离析,只剩下黑色的阴鸷。 掌间紧紧握住她细小的手腕,他的黑眸中起了风暴。 他,恨她。 她轻笑,“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呢?难道你真的以为是我非要这个孩子不可吗?你若是真的不想要我,大可以和你的晨妃一起远离宫廷,做一对神仙眷侣,可是你没有不是吗?你也想要这个孩子,甚至比我更急迫地想要这个孩子。世事总是难以两全,请偶尔也对我公平一点,我不认为我需要为你的爱情承担任何的责任。” 桌上的茶具碎响,他反身将她压上桌上,“住嘴!” “天哪!”听到东西打碎的声音时,刘惜梦感觉她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不会是搞砸了吧,那都没有关系。她怕的是惹怒了太子,向秀岚的日子会不太好过。刘惜梦着急地只能在外面走来走去,最后忍不住了,她终于在窗户纸上捅了一个洞,小心翼翼地超屋子里面看去。 她的唇角同样弯出一抹讽刺的笑意,视线透过未关的窗看向暗夜中高悬的月,“你现在还矛盾什么呢?在我们经过那一晚后,在你答应和我一起出宫的时候,在我们现在所待的地方,你不是早就做了选择吗?” 他的手指掐住她洁白的颈子,如掐住一只濒死的天鹅。 “我叫你住嘴。”他脸上狰狞的表情使得他原本英俊的面容也变得扭曲了。 她忽然有些同情这个男人了,她再难过,也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一条路走到黑,她已经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了。 而他,正是因为还有选择的余地所以痛苦着吧,既不想辜负佳人,又不愿将这大好河山拱手让与他人。 有时候,没有选择固然让人步履艰难,有了难以抉择的选择,则更是如蚀骨毒药般让人肝肠寸断! 他其实也不过是个可怜的男人。 怎么办?刘惜梦要急疯了,她要不要进去救向秀岚呢?要不要,要不要…… “你不要这样看我,谁允许你以这样的眼神看我?”他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我是太子,我是未来的皇帝,我心爱的女人就在我身边,江山美人我都有了,谁允许你用这样怜悯的眼神看我?”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也许这样死在他手上,也是件不错的事情呵。 从窗户外忽然刮进一阵阴风,他才惊觉他已冷汗涔涔湿了衣衫,而指下的女人,似乎早就没了呼吸。 天哪,这个太子究竟在干什么,他知不知道这样向秀岚会死的!刘惜梦顾不得那么多,刚想破门而入,但她发现宋潇竟然在为向秀岚做人工呼吸,刚刚还很紧张的情绪立即就平复下起了,看来,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她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想也没想,他的唇覆上她的,为她渡着气。 她这么可恶,可是她不能死。 即使他心里恨不得她死,可是该死的他到底做了什么? 她不能死,她死了谁还能怀上他的子嗣? 她不要死,她死了,他…… 剑眉上的汗滴坠下,在她的脸上绽开出一朵晶莹的碎花,若她的泪。 “咳咳……” 他的眸中乍惊还喜,继续吻着她。 她睁开眼,眸中有似碎的了星光。他用力地吻着她、噬咬着她,如一头雄兽,用着他要摧毁一切的力量。 正文 第五章  一见倾情 他失控了。 上一次失控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不顾一切地,失去理智地,用尽一切力量地,想得到什么,想摧毁什么。 记忆里阳光及水光闪烁着晶莹的光华,他记起来了。 那在未央山上溪畔戏水的女子,莹白如玉的脚尖踢着水花,水珠在空中溅开,闪烁着阳光的璀璨,可是这一切,又怎及得上女子眼中流转的笑意? 女子灵巧的手指打着精致的璎珞,她虽是呢喃,他却听得清楚——“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楚明白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如雷似鼓,比战场上的轰鸣战鼓来得更动人心魄。 想要走近她,想要碰触她。 却意外地怜惜,那样的情非得已、情不自禁。 他转身离开。他是太子,是身中蛊毒之人,在今年年初,皇室已将他自小到大戴在身上的飞龙在天和田玉送给向家之女,作为和向家女儿的迎娶之礼,那时,他将迎娶向门之女为正妃。 “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他听懂了,所以不忍心去碰触。 她求的,他给不了她。 所以他愿意祝福她,她所求的,皆能实现;她所愿的,皆被垂怜。 “太子殿下。”工部尚书擦着额上的汗跟上他,“这处溪水还未勘察……” “明日吧!” 今日,他不想打搅她。 那样美好的女子,从来就不适合带回宫中,他自小到大见过了太多美丽如仙的女子在宫中凋零,全是因为那些阴谋、手段,一切的一切。 那些女子,也美好,也善良,也温柔,也纯净。 只是在宫中,那一切都会被磨灭。 后宫三千,若没有一定的心计手段,如何能得到帝王的垂怜而立足不倒? 他舍不得那女子,愿她永远都如他初见她时那般的美好纯净无瑕。 此后虽然无数次曾想起过那个女子,梦中出现的依然是她的倩影,但他依然隐忍着,他告诉自己,不能去找她,他要她过那样平稳安定的生活,他要她保持着那样纯粹单纯的心灵。他这辈子见过他一次,这就足够了。 可是没有想到三年后,她竟然会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她穿着他初见时的柔绿百柳衣裳,梳着他初见时的少女玲珑髺,彩色的发带随风轻舞,一样的河边戏水,一样的笑靥如花,只是这一次,他看清楚了她。 她果然有着绝色的容颜,冰雪的心。 原来她是兵部侍郞之女,刘晨羽,果然是个如晨曦一样的女孩儿。 她盈盈拜倒在他脚下,“太子殿下。” 声若黄莺出谷。 他恍然回神,再次见到她的狂喜很快地将他淹没。 “我只能封你为侧妃,你可愿意?” 她不胜娇羞,“谢太子殿下垂怜。” 他取她名中一字,封为晨妃。 父皇母后虽然觉得不久就要立正妃,此时封侧妃有些不妥,但亦允了他。 她的委屈,他知道。 但他会对她好的,她心里的想望,不过是一个女子最美好纯稚的愿望。 “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那溪边嫣然微笑的女子,集天地灵韵于一身的女子。 她值得他倾心相待。 可是现在,在他身边哭泣的是另一个女子,他难道是要负了晨儿吗? 不不,他的心里永远只有晨儿一个女人。 晨儿会理解他的身不由己,她会知道,此刻他身下的女子,只是他子嗣的容器而已。 热情在他体内爆发出来,她仅仅只是承载他子嗣的容器。 仅仅只是这样…… 虽然不知道这样错到底对不对,但是事已至此,刘惜梦只希望太子终有一天会爱上向秀岚,而向秀岚对太子的感情,她倒是一点不用怀疑。可是后来一想,她已经不能再等太久了,必要要快一点,快一点,再快一点。 全身酸痛,脑子里一片空蒙。 可是向秀岚睡不着。 窗外的月依旧皎洁,如慈悲的神拂照着他们的缠绵。 她将衣服一件件捡起穿上,浑身上下都火辣辣地痛着。 他的粗暴与戾气,使得她遍体鳞伤。 可她只能承受。 后园里很安静,连虫蛙都极尽低声地诉语。 她走到湖边,湖心的莲开始长出枝蔓苇叶,再过一段时间,莲花又要开了呵。 坐在湖岸的石块上,石面很冷,像冰一样。 她的身体都要起鸡皮疙瘩了,可是她觉得这样的冷很好,让人清醒。 脚尖触及水面,她紧紧地闭上眼,待肌肤适应水面的温度。 她自小就喜欢水,尤其是夏天,水面倒映着整个夜空,波光粼粼,似瑶池仙品。 她拿出掌心的叶子放在唇边,她小的时候,就这样吹过了春风,吹过了夏水,吹过了秋叶,吹过了冬雪,年年月月,岁岁今朝。 直到三哥送她一管碧玉箫。 可是现在她使不出力气来,吹不成调,叶子发出呜咽的声响,不成曲,不成乐。 她沮丧地垂下手,任绿叶在她掌心飘零。 她慢慢没入湖水中,冰凉的湖水抚慰着她身上的伤痕。 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好像回到了五年前,他站在岸边,溪水中的女子在独自嬉戏,即便是背对着,可她的身姿依然在告诉他,她是多么得欢快,她应该有灿烂的笑容,她的眼睛应该如那溪水般透彻。 看见向秀岚走进湖里,刘惜梦吓得不轻,这么深的夜,这么凉的天,竟然穿得那么单薄,就跑到湖水里面,简直是太胡来了。 刘惜梦想要上前阻止,可是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这么做。她转过身朝太子房中走去,意外的是,太子竟然也没有睡觉,坐在石桌上发呆。看来这两个人都陷入迷雾之中了,她们都不确定自己对对方的感觉。 “太子殿下吉祥。” 太子看了一眼刘惜梦,“你是惜梦?” “正是奴婢。” “这么晚了,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刘惜梦心里一惊,太子该不会是认为自己要来勾引他吧!怎么可能?她有王礼就足够了,对其他的男人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别说现在宋潇只是太子,就是将来他登基做了皇帝,自己也不可能动心的。 “奴婢是为太子妃之事而来的。” “哦?太子妃她怎么了?” 虽然太子极力用平常的语气来问,但是刘惜梦还是看出了太子皱眉后的担忧。“娘娘一个人在湖水中泡着,我有点担心,想要叫她上来,又怕惹怒了娘娘,所以现在来请太子过去看看。” “怕惹怒了就不叫吗?混账东西!”太子似乎是真着急了,起身就开始往湖边走。 虽然被骂了,刘惜梦心里却很高兴,她慢慢地跟在太子身后,一点不着急。 “扑通”一声,是石子投入湖心之声。 向秀岚从水里转身,一身淋漓。 湖岸上的他亦只着里衣,冷冷地命令着她:“上来。” 眼前的女子呢?纵然她和那女子的衣裳不一样,纵容他们的发饰不同,可是那样的柔情,那样的身姿,这不就是五年前的重现吗?然而,不一样,不一样呀!眼前的人,她那么悲伤,她的身体好像在哭泣。而五年前的那个女子,她的姿势是那么轻盈,她所有的所有都是欢快的。即便看不见她的容貌,但他也能确定,她如同百灵鸟一般快乐。 太子紧走几步,他急切地想要看清湖中的人到底是谁。 原本经历了筋疲力尽的肉搏,原本此刻他们都应该很累了,可是他们却在这里,一个在湖心,一个在湖岸,彼此相对。 湖心的月被她打碎,渐渐又恢复平静,碎了的月镜能重合,碎了的人镜呢? 她诧异于他的出现,但此刻她身上的衣贴住玲珑的身躯,也许会有些尴尬。 “你先回去吧,我马上就起来回房睡了。” 他唇角弯出一抹冷漠的笑意,“现在害臊还有意义吗?”他们刚刚才裸裎相见、身体交融呵。 她低垂着头想了想,弯出一抹笑来。 一步步走上湖岸,湖水从她两侧分流开来,她下水的时候并不觉得难行,此刻回头,却似有万千阻力。 她浑身湿淋淋地站在他面前,脚下很快氤氲了一汪水渍。 他转身离开,她不知跟好还是不跟好,所以便半跟着,他步子较大,她仍然一步跟他两步,这样多少步之后,他们之间便再也无法拉近了吧! 他忽然转身,走向她,看着她的头顶重重地叹了口气,拉起她冰冷的手指。 他的身体温热,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寒冷,她连连打了几个寒噤。 风从耳边拂过,她是不是听错了? 刚刚似乎有人说了句:“对不起。” 好了,两个人之间的冷战似乎终于要结束了,刘惜梦才是最高兴的人。 他们之间奇怪地缓和下来了,原来他也是个可以温柔的人。她从未想过会有今天,虽然她知道,自己对于他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如此,她亦觉得满足,倘若日后遭冷遇,那也无妨,因为她还有这短暂的时光可以回忆,更何况她还会有他们的孩子,那比什么赏赐都更让她觉得幸福吧。 “你所说的,我都答应你,以后这世间有我一日便有你一日,他日我为皇,你必为后,你的孩子不会有人来抢,他会是未来的太子。我能承诺你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谢太子殿下成全。” 他很痛苦,他忘不了她在湖中那双眸子,悲伤得叫人怜爱。可是,他应该是恨她的不是吗?他的晨儿,此刻在宫中,无人陪伴,一定很寂寞吧。他不停地提醒自己,这个女人,只不过是他子嗣的容器而已,对于她,他没有半点想法。他唯一想要愿得一人心的,便是刘晨羽,他们要与子偕老呀! 但是,看着向秀岚,太子不明白,他为何会一次又一次地沦陷。他们在没有用过类似催情散的药物,为什么,他还是控制不了自己呢?罢了罢了,太子安慰自己,这就当作是完成父皇和母后的任务好了,更何况,他也迫切地需要一个子嗣,他的自私告诉他,那个皇位必须是他的。 他们终于看起来像正常的夫妻一样游山玩水至碧霞山,她夜夜承恩,在他身边辗转低泣。一切都是那么不言而喻,他们俩如同事先说好了的,心知肚明,合作得还算愉快,至少太子再没有对向秀岚冷眼相待,向秀岚看着太子的时候,也会露出会心一笑。每当这个时候,太子的心都在颤抖,他把脸撇开,不去看那深邃的眼眸。在心底,他已经骂过千百次该死了,可还是无用,他对她的笑,已经没有任何抵抗力了么? 不久京都传来惊天的消息,刘晨羽有喜了。 那时他就坐在她身旁,她的视线黏在他的侧脸上,他的黑眸中瞬间闪烁不定,旋即湮没成灰,只剩下最初的、纯粹的黑。 然后他看着她,她终于再也解读不了他的表情。 只知道她的一颗心如落在水中的石子,一点点地沉下去了。 他快马加鞭地赶回帝都,而她一路由侍卫侍女护送。 原来这几日都不过是自己的幻想,他的心,依然只为刘晨羽一人悸动,无论她你做什么,都不可能引起太子的注意的。向秀岚轻抚着自己那平坦的小腹,她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于是她笑着流下了泪。泪珠滴在嘴唇上,她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曾几何时,她的三哥也让她哭得这么惨烈,只是,她却不觉得眼泪苦涩,那咸咸的味道,好奇怪,于是她因为对眼泪的味道好奇,于是忘记了生气,继而忘记了自己为什么那样地伤心。她的三哥便来安慰她,不停地认错道歉,她看着三哥那手忙脚乱的样子,噗哧一笑,傻傻地问了一句:“三哥,你做错什么了?”太子决定快马加鞭地赶回帝都,而她一路由侍卫侍女护送。 他牵着马,看见身后的她,风刮得树枝簌簌作响,那么单薄的身子,好似要不了片刻,她就会被风刮走似的。他再一次动了恻隐之心,于是一边痛恨自己的回头,应该跨上马直接离开的,一边又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将马的缰绳交给了一旁的侍卫,然后大步走向她,将披风覆盖在她身上,“外面凉,你回去吧。” 向秀岚看着自己身上那厚重的披风,她努了努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只挤出了一句话:“路上千万小心。” “我知道了,那我走了。”太子似乎有些着急,他应付似的说了两句话,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马匹快速走去。此刻,他急切地想要看到他的晨儿。 又是那么决绝的身影吗?向秀岚闭上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自从进宫以来,她流了太多的泪水,就算从小到大,她也不曾流过这么多泪。她再不会觉得眼泪的味道很奇特,她再不会为了流泪而故意大声哭。她怀念曾经的笑容,那么肆无忌惮,那么天真无邪。 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她不由得紧走了几步,披风从她的后背滑落在地,她只感觉到身上一阵寒冷,这才发觉,那上面,还留有他身上的体温。 刘惜梦捡起地上的披风,走到向秀岚身边,在一旁劝导:“娘娘不必心忧,依奴婢看太子殿下心里还是有您的。” 她看着那黑点最终消失不见,喉头一紧,一个字说不上来。良久,她才苦楚地笑了笑,然后默默地向回走,坐入轿中,“你听见了吗?” 刘惜梦疑惑,“听见什么?” 她掀开轿帘看向窗外,温暖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有溪水的声音。” 好想、好想和三哥再出门游玩一次啊…… “惜梦,过来。” 刘惜梦立即走到轿边,“娘娘有什么事情?” “你会不会嫌弃我啰嗦?”向秀岚一脸担心。 刘惜梦明白了,向秀岚是想找个人倾诉,“怎么会?娘娘是看得起奴婢才会跟奴婢说些心里话的,奴婢还感激不尽呢,所以有什么话娘娘尽管说。” “你知道吗?其实画中人,是我。” “啊?什么?”刘惜梦嘴巴长得可以包下一个鸡蛋了。 那年,三哥发现了个好地方,他拉着她的手,悄声说道:“岚儿,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不过,你可不能告诉别人,不然爹爹若是知道我把你带出去,又得狠狠地训我一顿了。”说着,向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清秀地脸上露出一丝怨恨,但那只是做给向秀岚看的,故意要让她心疼的。倘若真是害怕爹爹,他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宠着向秀岚,做了那么多让爹爹不乐意的事情了。 “真的吗?是哪是哪?”向秀岚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了的兴奋,她才十几岁,正是贪玩儿的年纪,可惜全家上下都把她当作宝贝一样呵护着,就怕她受一点儿伤,所以从来不肯轻易带她出去。就算是偶尔一次,身边也尽是护卫,让她和家里一样,不能得半点时间去好好玩耍一番。 如果不是这个自小宠着她的三哥,总是偷偷摸摸带她出去的话,她恐怕早就闷坏了。可也正因为如此,三叔每次都会处罚三哥,她就算再怎么替三哥求情也无济于事。所以每次三哥受罚时,她就急得掉眼泪。三哥却笑着说:“没事儿,这点处罚根本算不了什么。只要我的岚儿开心,那比什么都重要。” “你跟我去了就知道了,保证你会喜欢。三哥从来没有骗过你吧。”她当然不会怀疑最疼爱她的三哥,于是跟着三哥偷偷溜出家。他们走了很久的路,从市集走到人迹罕至的草丛,从草丛走到了一座山前。走累了,三哥就背着她,饿了,三哥能够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她最爱的点心。那个时候,她一直觉得三哥是变戏法的,不然为什么总能给她那么多惊喜呢?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三哥必然是费了很大的劲来逗自己的吧,如果现在三哥也在,那该有多少呀…… 其实向秀岚根本就不像在和刘惜梦说话,反倒是在自言自语。只不过这不重要,她觉得说出来舒服,这才是重点。 晨妃有了皇孙,整个太子府自然是忙翻了的,所以向秀岚回府的时候耳边格外的清静。 据说皇后亲自带了御医前来为晨妃把脉,据说太子一直宿在香芷园不曾离开,据说官员们的贺礼已经堆满了府里的库房,据说外面很热闹,府里府外,满京都在谈论着这件大喜的事情…… “娘娘,奴婢记得,你曾经说过,您的三叔给您和太子殿下下了情蛊,只有您才可以怀上太子的孩子的,可是现在晨妃她……那不是假怀孕吗?” “嗯,我知道。”向秀岚处变不惊地说。 “您知道,那还……”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太子心尖儿上的人始终是晨妃,他这几日才对我好些,若是我再去说晨妃的不是,那岂不是自讨没趣?与其这样,还不如什么都不说呢。太子实际上也是个明白人,我相信他总有一天会知道自己的对错的。” “这……好吧。”女主角都这么说了,她刘惜梦还有什么不满的呢?反正最后不管是谁,只要拿到她要的东西就可以了。 向秀岚和刘惜梦回府的时候,引凤阁里那一小塘荷花开得正好,她时常在荷塘旁的大树下乘凉。京都不愧是京都,话本子也出得比其他地方要快,她每日里看着一个个的故事打发时间,今日看的是一个狐仙,一日不慎掉入猎户的陷阱里,被一个书生所救,狐仙感恩,变化成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嫁与这书生,郎情妾意,让人眼羡。而后书生赴京赶考,狐仙使了仙法改了试卷,书生得以摘得桂冠,金榜题名。皇帝的公主窥得这状元生得唇红齿白,心生喜意,状元便谎称并未娶妻,娶了公主。那狐仙知道后,悲痛欲绝,前来质问书生,书生一纸休书,莫提前事。狐仙一怒之下便吃了这书生的心脏,归于山林。 嗯嗯,吃得好吃得妙。 右手在一旁的小几上摸着葡萄,却半天没摸着,她疑惑地转过头,小几上空空如也。 刘惜梦则在一边偷偷地乐着,向秀岚一脸疑问地看着她时,她也不说话,只是超上面努努嘴,可是向秀岚还是没有意识过来。 心中正纳闷儿,一颗葡萄籽敲在向秀岚脑袋上,她抬头,坐在树丫上的白衣公子温润如玉,眸子里却有几分顽皮的笑意。 她失声叫他:“三哥!” 白衣公子在树上摇着腿,“好妹妹,你倒惬意得很啊。” 她双手叉腰,娇斥:“三哥你快下来,我脖子酸。” 那白衣公子笑了一下,如蝶一样飘落在她面前,“张嘴。” 她乖乖地张开唇,咽下他喂她的葡萄。 “三哥,你怎么会来?嗯,不对,你怎么才来?” 向嵛笑着说:“妹妹都是太子妃了,怕高攀了妹妹啊!” 她气恼地瞪着他。 向嵛忙哄着她:“这不是来了吗?怎么,谁敢给我妹妹气受不成?和哥哥说,哥哥帮你出气去。” 向秀岚红着眼睛,“你怎么帮我出气?” “哥哥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好啊,欺负我的人叫向嵛,就站在我面前,你帮我出气啊!” “嘿嘿,好妹妹,别气别气。” 她故意恼他不去理他。 向嵛苦着脸,“既然妹妹如此不待见哥哥,哥哥还是走好了。” 她急得跺脚,“三哥你要是走了,我就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向嵛笑着用手指点她的鼻尖,“都是太子妃了,还孩子一样的心性。” 她咕哝着:“还不是你招的。” 两人坐在树下叙着话。 看到了传说中的三哥,刘惜梦忽然觉得,能够给向秀岚幸福的人,应该是这个男人才对,只可惜,天意弄人呀!不过这个三哥确实本领不小,他才来了多久,向秀岚就笑得和花儿似的,在这之前,她还没有看过向秀岚这么发自内心地笑过呢。 “那太子对你可好?” 向秀岚点了点头,“不算坏,三哥,你会在这里待多久啊?” 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期望之色让向嵛眼中闪过一道疼痛,他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他待你不好吧!” 向秀岚一怔,笑道:“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当朝的太子妃,还有什么不好?” 向嵛叹了口气:“都是爹爹糊涂,私自给你定了这桩婚事。” “三叔现在还好吗?”她转移话题。 “别提他了,我都大半年没见他人影了,三个月前我娘也收拾包袱离家出走了。” 向秀岚笑得合不拢嘴,“三叔要急死的。” 向嵛拉了拉她垂在胸前的一小撮辫子,“就你坏心眼,还乐呵。” “那你呢?怎么会突然想到来看我?” 向嵛叹了口气:“听说晨妃怀了太子的子嗣,所以奶奶遣我来看看你,怕你做了傻事。” 向秀岚嘟着嘴,“可见如果不是奶奶让你来,你就忘记妹妹我了。” 向嵛笑了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况我们岚儿嫁的还是当朝的太子,奶奶怕我们兄弟几个来找你,还特意一再嘱咐了,说是谁不听就拿大家法处置呢!” 向秀岚垂眸,“我明白。”奶奶也是为她好,若是嫁给太子后,依旧和江湖向门保持亲密的联系,只怕引人诟病,何况太子明显对向家并无好感,她出嫁时,竟不许她带一个陪嫁的奴婢,向家的人里,只有她可以进太子府的大门。 向嵛沉吟片刻,拾起手边的石子往荷塘里扔,石子在水面跳动了五六下方才沉下去。 “那晨妃是假孕。” 刘惜梦想,终于说到点子上了,这个三哥应该不会那么善罢甘休吧。 “嗯。”向秀岚从不怀疑自家产的蛊。 可惜,向秀岚还是这么不紧不慢的,就算大家有心帮她,也得她自己加把劲呀!刘惜梦真是拿向秀岚没有办法了。 “奶奶说,如果你想回去,就和我说一声,向家永远是你的家。” 她勉强地笑了笑,“这般回去了,三叔只怕就更不肯回家了。”她轻轻叹了口气,“三叔把路都给我铺好了,我却还走不好,怎么有脸见他?” 她是向门之女,他是当朝太子,合易分难呵。 向嵛哧笑,“我爹那个老糊涂,你别理他,这事儿就做得不靠谱。” 要换成他是那太子,他也不乐意啊!相反若是没有那蛊,说不准太子和岚儿之间的几率还大一些。 不是他夸口,他们家岚儿,那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她要放一只手指在水里,还能引得一堆鱼的追捧呢! 她深吸一口气,“哎呀,别说我了,你快给我说说,你又遇到什么好玩有趣的事儿没有?” 像以前一样,向嵛开始叙述他在江湖上的所见所闻,偶尔也会夸大其词,惹得向秀岚脸上的表情极是丰富。 日暮西斜,快乐的时光过得总是很快,她有些舍不得,“三哥,你今天就不要走了吧!” 向嵛道:“我来也没知会太子一声,若是还在你这里歇下,只怕不太好,你也知道,宫里人的规矩多。” 向秀岚拉着他的袖子,撇着嘴。 三哥要走了,看来向秀岚得伤心好一阵子了。 向嵛像以前一样心疼了,“好妹妹,你还记得你以前说过的话吗?那首《白头吟》。” 她点头,昔日司马相如以一曲《凤求凰》求得卓文君下嫁。发迹后,司马相如渐渐耽于享乐,日日周旋在脂粉堆里,直至欲纳茂陵女子为妾,卓文君便作了一首《白头吟》,司马相如知道后想到当年的患难相随,大为愧疚。 向嵛道:“你记得就好,岚儿,若有一日你想离开了,你知道怎样找到三哥的。” 向秀岚点头,粲然一笑,“还是三哥好。” 一阵晚风拂过,岸边柳条随风而舞,她看着眼前这满塘的荷花,《白头吟》吗? 皑如天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日沟头水。 躞蝶御沟上,河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聚不须啼。 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摆摆。 男儿重义气,何用钱刀为。 她低低重复那一句“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抬起头淡淡地对空呢喃:“三哥,也许我一开始就错了。” 她的期盼、她的想望,一开始,就只是个无论怎样也触碰不到的愿望吧。 刘惜梦拿着披风过来,“娘娘,起风了,回屋吧!” 她点头,纤细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湖边。 自从向秀岚回到太子府,太子可一次都还没有来看过她。刘惜梦有些心急了,她去刘晨羽那打小报告的时候,刘晨羽总是满脸闪着光芒,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可见太子只要没事就去她那儿了。可是就刘晨羽那样,哪像是怀孕的人。 即便是这样,向秀岚还是不采取任何行动,刘惜梦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她再也沉不住气,决定干点什么。 正好,晚上的时候,向秀岚一如既往地一个人坐在湖边发呆,刘惜梦本来想让向秀岚去看看刘晨羽的,顺便看看太子在不在香芷园。可后来转念一想,让向秀岚和太子在刘晨羽那见面不太好,要是两个人能单独见面的话,那才好呢。 一边想办法,刘惜梦一边走着,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引凤阁外面,她连忙往回走,一回头,却发现了太子,想不到太子身边没有刘晨羽,而是在独自散步,她立即想要上前叫太子去看看向秀岚。可是又怕太子拒绝,不知如何是好。 想了想,刘惜梦决定采取一个成功率不高的办法。她快速回到引凤阁,走进向秀岚的屋子,拿出向秀岚喜欢的玉箫,送到湖边。“娘娘,你又一个人发呆了。” “闲来无事,只能看看月色了。” “娘娘,前些日子在外面,您不是吹过萧吗?而且那箫声实在是悦耳动听,奴婢觉得,娘们若是真的没事,不如吹上一曲如何?奴婢已经擅自把您的玉箫拿来了。” 向秀岚笑着结过了玉箫,道:“也好,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些。”说着,就吹起了萧。 但是,一曲都快终了了,还是不见太子的身影,难道,难道这么美的箫声,太子都听不见吗?刘惜梦不时地往身后望,还是不见太子的声音。 最后,她都要绝望了,可就在这时,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她再一次往后望去,太子,真得被箫声吸引过来了。 刘惜梦轻轻垂下头,行了个礼,然后立即退下去了——当然,实际上她是躲在一旁偷看。 轻浅的箫声在黑夜的空气里回旋,一曲终了,岸石上的女子垂下手中的碧玉箫,静静凝思。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他的忽然出声似乎惊吓到了她,她骤然回头,见是他,婉约一笑,“太子殿下?”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刘晨羽怀孕,对他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他应该会日日夜夜守在刘晨羽身边吧,怎么有时间跑到这里来呢?如果不是月色这么皎洁,能够清晰地看见对面的人,她一定会怀疑这是自己的错觉的。 别说是向秀岚,就连太子自己,他也是一怔,是啊,这么晚了,他为什么也不睡而跑来这引凤阁?哄晨儿睡着之后,他只是想要随意走走,为何会不自觉地到这里来呢?而且是到了之后才回过神来。 他一怔,是啊,这么晚了,他为什么也不睡而跑来这引凤阁? “你回来至今我都没来看过你,刚好路过,听见箫声就进来了。” “太子殿下的耳力真好。”她这碧玉箫纯为自娱,因此发出的声音比一般的乐器要小得多,故她才喜欢在夜里吹奏,自娱之外亦不会打搅到其他人。 太子脸上兀然一红,好在有夜色作掩饰,他并不怕她看到他的异样。 要他怎么说呢? 晨儿有孕这些日子特别依赖他,他也除了公事之外处处照拂,刚刚才哄了晨儿入睡,心下略微烦闷,见窗外月色正好,索性就趁着夜色走了几步,回神之时已是在这引凤阁外了。她回府已一月有余,他不曾来看过她,亦不曾有只字片语的问候,想来不是没有丝毫愧疚的。 先前虽然对她一直有偏见怨恨,但这一个多月来却总是不自觉地回想她曾经说过的话,细细思量,正如她所说,她其实也是受害人,女子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嫁给一个对自己无心的丈夫。她曾说她在京都无亲无故、无权无势,唯有的夫婿也不曾让她有过片刻的依靠。 他其实,也并不是铁石心肠。 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其实都很在理,这场婚姻带给她的痛苦,只怕更甚于他,他却还处处刁难,要了她清白的身子,还差点失手杀了她。 那晚的她骂醒了他,一直将所有的过错都发泄在她身上,是他的懦弱。 “今晚的月色不错,你可以再吹一曲吗?” 她微微有些诧异,但很快便侧过身,将碧玉箫放在唇边,曲调渐起。 一曲终了,他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地吐出:“月也赏了,你早点睡吧!” “嗯。” 见他还站在那里没有转身离去的打算,向秀岚只好主动往房间走去。 他跟在她身后,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细绢织锦的裙子,很是家常,却更显得她身姿修长窈窕,不盈一握。 嫁到府中半年来,她清瘦削减了不少。 她显然并没有请他进屋坐一会的打算,“晚安,太子殿下。” “晚安。”看着那两扇门在他面前缓缓合上,听着房间里细小的声响渐渐趋于平静,他仰头看天,月光皎洁明亮。 啊?就这样?刘惜梦又快要疯了,好不容易为两个人制造了单独见面的机会,而且此时此刻意境还这么好,多么有情调呀,他们竟然就这么分开了,真的是太辜负她的好意了。 不过,太子和向秀岚说话的语气似乎温柔了很多,他们的眼睛里,也多了一丝柔情,也就是说,她离成功就要不远了!刘惜梦给自己加油,很快,她就可以离开这里,去向下一个目的地了。 太子独自走着,心中思绪万千,想将他的所有交给晨儿,可是他终究放不下皇位,事到如今,如果晨儿能顺利产下他的子嗣,那向秀岚,只当我今生负了你吧。 想起晨儿腹中的孩子,父皇母后不是没有怀疑的,向门毒蛊甲天下,既已说明白了,已在他身上下了情蛊,除了同样被下了情蛊的向秀岚,世间没有女人能怀上他的子嗣,那么如今晨儿又怎会有孕? 不过母后也亲自带了御医来检查过了,的确是孕脉无疑,他要做父亲了,他心爱的女人有了他的孩子,心里不是不雀跃的,可是这样的雀跃,似乎也跃得无精打采。 侧身回首,她的房门依旧紧紧关闭,一小片月光洒在门棱上,可以看见那上面吉祥如意的纹路。 她的眉目如画,身姿如柳,似乎更清晰了。 他用力地闭上眼,可是她的眼睛却那样明亮而灵动,不能驱逐。 他兀然一惊睁开眼睛,掌心渗出层层冷汗…… 第二日,刘惜梦像往常那样来到香芷园,只是没想到她前脚到,太子后脚就跟了进来,红梅立即拉着她躲到了屏风后面。 “晨儿,我送你的那幅画可在?” “太子殿下说的是哪一幅?” “就是我画的,与你在未央山上初见的那一幅,最近时常想念起与晨儿初见时的情形,所以想看一下。” 这太子倒也不怎么糊涂嘛,终于意识到那幅画有问题了。刘惜梦有些欣慰,看来太子很快就会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了。 刘晨羽低垂下头,忽然落下泪来。 太子急道:“晨儿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红梅忙说:“太子殿下可是忘了,太子妃刚入门不久,便将那幅画撞进水里了,晨妃娘娘还为此生了一场病呢!” 他一怔,才想起确有此事,那时她站在厅内,脊背挺得笔直,似一只欲与人斗的猫,“有人推了我,我并没有撞到她。” 那时他是不信的,可是如今…… 见眼前的晨儿哭得梨花带雨,一旁的红梅亦露出委屈的神色,太子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罢了,过去的事情,还有什么好问的。 好言对晨儿哄了半天,晨儿终于止住泪,他这才笑道:“你也是要做母妃的人了,可不能动不动就哭鼻子啊!” 刘晨羽偎依在他怀里,“臣妾只是想到那幅画就觉得心痛难忍,那幅画……” “行了行了,”他为她拭着泪,笑道,“再哭可就不美了。那幅画毁了就毁了吧,以后我再给你画一幅就是,你现在养好身子是正经。” 刘晨羽这才破涕为笑,娇羞道:“到时太子殿下要画的可就是母子图了。” 太子大笑道:“正好、正好……” 果然,刘晨羽这个女人太恐怖了,每次都是哭,你的眼泪也太不值钱了吧。太子也很没用,总是被女人的眼泪给骗到,以后要是做了皇帝,难道不管犯了多大的事儿,只要哭一哭,就可以无罪了吗? 太子走后,刘晨羽坐在榻上冷笑一声。 刘惜梦站在一旁,噤若寒蝉。 红梅在一旁唤了声:“娘娘。” 刘晨羽道:“还好那画毁得早,我就知道什么王小姐李小姐成小姐,统统没有一个向小姐的威胁来得大,她那双眼睛妖里妖气的,只怕不把太子的魂给勾了去。” “娘娘说的是。”刘惜梦立即道。 “惜梦,引凤阁那边有最近什么事吗?” “没有,奴婢没有发现太子妃什么异常。”最近来香芷园,刘惜梦的回答都是这样的。 “是吗?” 一旁的红梅看了看刘惜梦,微微迟疑,道:“引凤阁的人传来话说,昨夜太子有到引凤阁与太子妃私会,赏月听箫。” 刘晨羽怒瞪着她,“什么?你给我说清楚,昨夜太子不是在我这里留到三更吗?” 红梅苦笑,“太子走后便去了引凤阁。” 刘惜梦立即跪了下来,她不知道为什么红梅会知道这事,难道说,除了她,引凤阁还有别的卧底?顿时,刘惜梦觉得自己好像处在一个悬崖的边缘,她虽然在监视向秀岚,但同时自己又被刘晨羽所监视着,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呀! “啪——” 刘惜梦的脸上火辣辣的,但是她不敢用手去摸,只是不停地说着:“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知错了,求娘娘开恩。” “你个小人,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敢帮着向秀岚那个人骗我,我就扒了你的皮!”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刘惜梦是真的害怕了,刘晨羽的样子可不像是说着玩的。“昨晚奴婢闹肚子,所以睡得有些早,太子妃和太子的事情,奴婢确实不知情。” 这时,红梅似乎对刘惜梦有了恻隐之心,毕竟大家都是奴才,“娘娘,依奴婢看,惜梦应该不敢说慌。据说昨晚太子妃的箫声的确很小,大部分丫头都没有听见。如果不是有意去注意,是不知道的。” “是的娘娘,昨晚是奴婢大意了,求娘娘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刘惜梦不停地磕着头。 可能是因为红梅的话,刘晨羽的脸色总算好一点了,“死奴才,不要有下一次,否则的话,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是,是,奴婢知罪了,谢娘娘开恩。” “还不快给我滚!”红梅怒道。 刘惜梦不敢停留,感激地看了一眼红梅,匆匆往外走去。但走到门外后,她又有意放慢了脚步。 刘晨羽胸口急剧起伏着,只觉得浑身都痒痛不止,她躺在榻上,脸色苍白,“我早该、我早该……”她恨恨道,“竟然让太子与她独处一月有余,是我的错。” 红梅道:“娘娘,那药伤身子,您身体本来就不好……” 剩下的话在刘晨羽的视线中被生生掐断了。 “我只恨没有早些用那药。” “可是之后该如何是好啊?”毕竟是没有的,总不能凭空掉出一个来吧! 刘晨羽冷笑道:“等着看吧,我岂会让那狐狸精如此称心如意,这府里到底谁才是女主人,她也该弄明白了。” 原来刘晨羽的身体也不过如此,刘惜梦恨恨地想,我本来不想多生是非,只可惜,你对我不仁,那我也只有对你不义了。 正文 第六章  夜宴动箫 刘惜梦有些担心,刘晨羽现在是恨死向秀岚了,肯定会想方设法对付她的。自己得小心点,要是向秀岚死了,可就前功尽弃了。 最近刘惜梦还从从香芷园那儿的一些小丫鬟那得知,刘晨羽要摆一个家宴,不知道这个晨妃心里到底打着什么如意算盘,这就更叫她着急了。 “娘娘,据说晨妃今晚要摆一个家宴,如果她来叫您了,您是去,还是不去呢?” “晨妃必定是不欢迎我的,所以还是不去了。” “那万一非得让您去呢?” “那就让太子亲自来请我吧。” 刘惜梦有些吃惊,向秀岚似乎也开始慢慢懂得如何保护自己了,的确,要是太子亲自来请的话,刘晨羽必定会有所忌惮的。 香芷园里的侍婢们正忙碌地准备着晚宴,刘晨羽伏在太子身前,“殿下,今夜只有我们二人吗?” 太子笑道:“不是你说想要简单地热闹一下吗?你还想请哪家的小姐夫人,直接下帖子便是。” 刘晨羽娇笑道:“臣妾不是闷坏了嘛!臣妾又不像太子和太子妃一样有机会出去玩儿。” 太子握住她的手,“你若是想,待我们的皇儿出生后,你想去哪里我便带你去哪里。” “真的?” “我何曾骗过你?” “殿下对臣妾真好。” “好就好,又哭什么?”太子宠溺地为她拭着泪。 “臣妾感动嘛!” 太子失笑。 刘晨羽拭着泪,抬头道:“臣妾想,此次臣妾和太子二人赏月,毕竟不太妥当,不如也邀上太子妃,也算是家宴。” 太子迟疑,“这倒不必了!” 以她的性子,必然是不愿意来的吧! 刘晨羽急道:“太子殿下,臣妾斗胆,之前已经派过侍女去下帖子。可是太子妃推托身子不大好,臣妾又亲自去引凤阁,太子妃也只是要婢女们打发臣妾回来。”她急得眼泪直掉,“太子殿下,太子妃是不是对臣妾有所误解,所以才总是避而不见?” 太子道:“她性子孤僻,你莫要放在心上。” 听太子此言竟有些像是在为太子妃辩解,刘晨羽心中更是怨愤,她哭道:“可是太子妃如此,臣妾总觉得心下难安,按理说,太子妃乃是府里的女主人,臣妾、臣妾……” 似乎明白她到底在担心什么,太子道:“既是这样,就让人去请太子妃过来吧,说来府里也确实没怎么办过家宴。”只因他素来都没有将那位太子妃放在心上,一直却冷落她、无视她…… 想到这里,太子心怀愧疚,“绿陌,你去请太子妃晚上来香芷园一叙。” “是。”绿陌退下。 “娘娘,太子派绿陌来请您了呢。” “惜梦,你去告诉绿陌,我身体不适,就不去了。” “可是……”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去吧。” 不久绿陌回来,面露难色。 太子脸色微变,“怎么了?” 绿陌道:“回太子殿下,太子妃的侍女说太子妃身体不适,不便出席,谢过太子殿下和晨妃娘娘的好意。” 一旁的刘晨羽大怒,“放肆!她连太子殿下也不放在眼里吗?” 太子一怔,微微皱眉,“晨儿。” 刘晨羽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柔顺地倚在太子的臂上,“太子殿下,臣妾是为您抱不平,这府里太子殿下才是一家之主,那位太子妃也太……” 太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刘晨羽眸中闪过一道狠厉的寒光。 太子道:“太子妃既然身体不适,我去看看她,晨儿你有孕在身,就不要去了。” 刘晨羽看了看太子的脸色,到下在嘴边的话,她柔顺地答道:“是。” 没有让侍女通报,他直接命侍女带他去她所在的地方。 刘惜梦无聊地站在湖边,虽然向秀岚已经拒绝了绿陌,但她觉得太子一定会过来的。向秀岚和太子之间已经有了感情,虽然他俩都还未察觉,可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否则刘晨羽也不会这么生气了。 果不其然,刘惜梦看见太子由一个丫头引导进来,她会意地一笑。 向秀岚似乎真的很喜欢水边,引凤阁的荷塘并不大,堪堪一个小池子罢了,她却在荷塘旁摆上软榻小几,小几上放着几样晶莹剔透的瓜果梅干,她一面看书一面吃着小食。她丝毫没有察觉到来人。 刘惜梦叫了声:“娘娘——” 她亦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淡淡地“嗯”了一声,显是这样的对话已经进行过很多次了。 “太子殿下来了。” 似乎传来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应该是她刚刚拿起的一颗葡萄。 她从软榻后爬起来,露出一张不施脂粉的脸来,“太子殿下?” 他点了点头,“听说你不舒服。” “啊,也不算不舒服。”她有些懊恼地解释,“躺躺睡睡不做什么就可以好的了。” 他走近她,板着脸,“在你自己的园子里就不要规矩了吗?” 她才惊觉她忘了行礼,忙穿上绣花软缎鞋向他躬身,“太子殿下万福。” 她依然是穿的一件细绢织锦的裙子,显然她独处的时候偏好于这种舒服的衣料,只是素了些,她又不施脂粉,所以看起来显得年纪很小。 他不禁皱了皱眉,她懒得连一支珠钗也没有插。 他自小在宫里长大,除了卧病在床的,他还没见过哪一位宫妃这般不恭谨庄重,再懒也要插上一两支钗,那叫清雅,可是一支也没有,连发髺都是松松绾就,一副可以继续睡的样子,实在是…… 晚上也就算了,现在青天白日的—— “成何体统!” 她一怔,微微苦笑,又行了一礼,“殿下恕罪。” 他忽然又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轻咳一声,对随行的侍女说:“你们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侍候了。” “是——”刘惜梦立即挥了挥手,把四周的人都叫下去了。 荷塘边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绿柳轻舞,粉荷暗香。 “果然是好地方。” 她一怔,不知他周边散发的气势怎么说变就变。 他走到她原本躺着的榻上坐下,拿起反盖在榻上的书,细细地翻了两页,还不忘吃两颗她的葡萄。 一旁的向秀岚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臣妾去整理一下。” 他抬头,黑眸中带着一抹促狭的笑意,“整理什么?我看太子妃倒是怡然自得得很!” 她笑了笑,“怎么不端架子了?” 他轻哼一声:“我端了架子你就会害怕吗?” 她眨眨眼,“我当然怕!你怎么会有我不怕的错觉?” “我还真有这种错觉。”太子淡淡地道,看着手中的书,吐出一粒葡萄籽,“原来太子妃也喜欢看这种书生和小姐私奔的故事啊,失敬失敬。” 向秀岚道:“原来太子‘也’看过书生和小姐私奔的故事啊,久仰久仰。” 她着重强调一个“也”字,正是他所说的“也”,太子不由得莞尔。 这样看来,太子和向秀岚其实也挺般配的,景色美,人也美,无聊时开开玩笑。如果,没有刘晨羽这个人的话,他们或许现在已经很好了,说不定还真就有了个孩子。 刘惜梦又想到王礼了,她想王礼,迫切地想要见到王礼。以前,虽然王礼是昏迷不醒的,但是那样至少自己还可以每天陪在王礼身边,可是现在呢?别说陪着了,就是连见一眼都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无论如何,一定要让王礼活过来,那个时候,就再也不要和王礼分开了,他们要生生世世都在一起,永不分离。 “我刚刚让绿陌来请你去参加晚宴,你怎么托病不去?” “哦,”向秀岚拍了拍脑袋,“是我让惜金她们说的,无论是谁找上来邀请,只要不是太子本人,一律说我病了不能见客,什么邀啊什么约啊自然都不能参加。” 太子冷冷一笑,“太子妃的架子端得倒不小。” 她一双清眸看过来,“这府里除了太子,难道不是太子妃的地位最高吗?” 太子哑然,又说:“那这回我可是亲自来请你了,晚上在香芷园有晚宴,说起来你进府这么久,我们一家人还没有试过好好吃顿饭。” “我们一家人?”向秀岚眸中泛起疑惑。 太子道:“自然是我,晨儿,还有你,将来还有晨儿的孩子。向秀岚,我虽然不能待你一颗真心,但是从今以后,你所求的,我必应你。” 向秀岚笑了一下,“谢太子殿下。”这算是补偿吗? “今晚你也去吧,以后和晨儿好好相处,毕竟日子还长着。” “臣妾遵命。” 太子伸出手想要碰触她,却在半空中忽然醒过神来,不由得有些尴尬,听她这样一口一个“太子殿下”和“臣妾”的,他还真有些不习惯。 家宴?刘惜梦都替向秀岚感到憋屈,刘晨羽这样,分明是为了显摆自己,让向秀岚看看,太子到底还是爱她多一些。 原本是太子坐于首位,向秀岚和刘晨羽分坐两侧,只是宴还未开始,刘晨羽便坐在太子旁边,笑脸盈盈地道:“从来都是臣妾亲自为太子殿下布菜,如今倒也闲不下来了。” 太子看了向秀岚一眼,见她坐在下首,唇角含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倒像他白日在荷塘里看到的一只粉莲,摇曳生姿,不语亦多情。 刘晨羽忽然道:“太子殿下,是否可以开始了?” 太子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气拘礼,开始吧!” 丝竹声渐渐入耳,穿着绫罗彩衣的舞女们身姿婀娜,水袖翻飞。 她在看舞,他却总是忍不住看向她。 一旁的刘晨羽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一张笑脸上,眸中却有怎样都掩饰不去的冰凉。 刘晨羽为太子倒酒,“太子殿下,臣妾听闻京都中有一乐伎,一管箫吹得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闻,今天特意派人请了回来,望太子殿下品评一二。” 太子果然来了兴致,“是吗?”她也吹箫,应该是喜欢的吧!视线又不由自主地飘向她,果见向秀岚眸中一丝星光闪过,那样一双眼睛,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 视线又不由自主地飘向她,果见向秀岚眸中一丝星光闪过,那样一双眼睛,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 吹箫,刘惜梦心头一紧,果然,刘晨羽为这事肯定记恨向秀岚,原来今晚所谓的家宴只不过是个借口,实际上就是一场鸿门宴。只怕向秀岚又得输了。 紫檀嵌玉的屏风后,传来一缕沁人心脾的箫音,音色柔和细腻、悠长典雅,一曲终了,众人还置梦中。 太子大悦,“赏。” 屏风后乐伎走出来,原是一年约五十的老翁,他的背已经有些佝偻,可是他紧抿的薄唇和依旧清亮的眼睛却显示出他的桀骜不驯。 他行了一礼,“草民谢太子殿下赏赐,不过草民有个不情之请。” 太子眸光微闪,“说说看。” 老人道:“草民听闻太子妃箫艺精绝,想请太子妃娘娘赐教一曲。” 太子脸上浮起意味不明的笑容,“太子妃擅箫,本宫怎么不知道?不知是哪里听闻的呢?” 向秀岚掩饰住心中的诧异,她拿起桌上的茶,仿若置身于事外一样地喝着。 别说向秀岚有些诧异,刘惜梦更是惊讶不已,太子竟然当着刘晨羽的面替太子妃说话,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看来他对向秀岚的确是有些上心了,两个人的感情果然在那晚有了升华。这下想要炫耀的晨妃该着急了吧。 刘晨羽却是脸色微变,“太子殿下,臣妾也听说太子妃会吹箫,而且吹得不错。” 太子看了她一眼,“晨儿又是听谁说的?” 刘晨羽心中一沉,一旁的红梅忙跪下,“太子殿下恕罪,是奴婢们在一起闲聊的时候,听引凤阁的侍女说起的。” 太子继续追问:“红梅可记得是哪位引凤阁的侍女?” 红梅背上冷汗涔涔,“奴婢、奴婢不太记得了。” “这样啊,”太子想了想,道,“就将引凤阁的侍女都打二十大板吧!” 太子妃身后的惜金惜玉忙跪下,“请太子殿下恕罪。” 刘惜梦心里咯噔一下,原来,除了她,刘晨羽还在引凤阁有两个耳目,她们竟然是和自己朝夕相处的惜金惜玉,这下可惨了,最近自己跟向秀岚走得有些紧,她们不会告发自己吧。很有可能,这两个人怎么看都像是卖主求荣的人。 太子看了向秀岚一眼,她低垂下长长的眼睫,吹了吹手中的茶,发髺上的金步摇、耳上挂的明月铛金光四溢,她整个人都似会发光一般。 这个女子,初时他以为他可以看透她,她不过是借着和皇家的婚约而贪图荣华富贵和权势的女人罢了,所以她会想得到他的宠爱,也许会用一些他了然的手段。他当然不会给她这些机会,他一直在毫不掩饰地表示着他的厌恶。 可是慢慢地相处下来,时间并不长,他以为他对她并无意,却是最近才渐渐感到惊心,那些无意间的回忆,一点一滴地居然都存在他的脑海里、心田里,慢慢地,竟像是可以吸水膨胀的、可以生根发芽的。 她对他袒露过她的心迹、她的软弱、她的眼泪、她的箫声、她的寂寞,可是那些并不是为了引起他的怜惜,不过是情至伤处,难以自禁。 她对他妥协过,也与他对峙过。 她似藤蔓,看似柔弱,却难以了断。 他好似越来越懂她,又好似越来越看不透她,但他觉得他慢慢地可以触碰到她,她是一个真实的存在,而身边晨儿的影子,却渐渐淡了。 不不不,他不会是那见异思迁的司马相如,他不会让他的卓文君心伤。 手指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刘晨羽的手,刘晨羽的手指生疼,却倨傲地看了一旁的向秀岚一眼。 向秀岚轻垂下眼敛,掩住眸中的一抹笑意。 气氛变了啊! 刘惜梦也笑了,只是她笑得更加隐蔽,忽然形势就变了,原来占尽优势的刘晨羽此刻估计已经快要气得爆炸了吧。 刘晨羽道:“太子殿下,太子妃在引凤阁吹箫,引凤阁的侍女自然会知道,下人们嘴杂传了出去也不是不可能的,又何必为这点小事大动干戈呢?” 太子的胸口轻轻起伏着,“晨儿说得是。” “至于那二十大板……” “依晨儿的,免了。” 刘晨羽偎进太子怀里,“谢太子殿下恩典。” 向秀岚身后的惜金惜玉磕头谢着恩:“谢太子殿下恩典,谢晨妃娘娘恩典。” 向秀岚心中苦笑,就怕经此一事,她引凤阁里的人对刘晨羽要更为忠心了吧! 而这位太子殿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她是真的星点也猜不透了,难道是故意的? 刘晨羽又道:“这位老翁箫艺精湛,如今也只是想请太子妃娘娘垂赐一曲,殿下既然要赏,与其赏那些金啊银的俗物,倒不如圆了老翁的心愿。” 太子道:“晨儿说得甚是。”说罢看向一旁的向秀岚。 向秀岚放下手中茶盏,“殿下,臣妾没有带箫。” 刘晨羽道:“惜金惜玉,还不去引凤阁将太子妃的箫给取来。” “是。” 看着惜金惜玉退下的身影,向秀岚苦笑,她的侍女,这晨妃使得可比她顺手多了。 刘惜梦低头跟向秀岚耳语:“娘娘,这……” 而向秀岚只是微微一笑,“不碍事。” 席间一时静默,太子静静地看着向秀岚,忽然心里有一种放空,什么也不能思考一般,他好像有些乱了,这种乱从第一眼见到她开始就隐忍不发,新婚之夜,凤冠下她那双灵动得怎么也不能让人忽视的眼眸,清亮逼人,那时她还不懂得收敛眸中的光华,几乎要将他的心魂摄去。 他从来不否认她是美丽的,他也一直以她的美丽来说服自己,从小到大,他见过的美人何其之多,她又怎么会有所特别呢? 乱了乱了,如今,她确实真的有些特别了。 向秀岚奇异于今晚太子心绪的起伏,但显然一时半会儿她也猜度不出来是因为何故,她对着下首的老翁道:“本宫有一事想请教先生。” 老翁道:“老朽不才,但愿为太子妃娘娘解惑。” 向秀岚道:“本宫幼时习箫,并没有老师教导,不过为排解心中忧闷,宣泄心中情绪,胡乱发出一些音色罢了,渐渐地便喜欢上了吹箫,可是至今却仍然未曾仔细地学过一曲,不过偶尔听着乐坊的调子,自己寻个乐子。今日听先生一曲,着实心旷神怡,先生乃是大功夫、大典范,本宫自叹弗如,钦佩不已,自惭不已,便忍不住想问一问先生,先生习箫之时,是为何故?” 老翁原来倨傲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沉思的神色。 不久惜金惜玉便以金盘托了箫来。 向秀岚将那管碧玉短箫拿在指尖,她的手指如上好的白瓷,衬着碧绿通幽的箫管,清雅绝伦。 那老翁忽然向向秀岚行跪拜大礼,“谢娘娘赐教。” 说罢竟转身离去了。 一旁的刘晨羽勃然大怒,“大胆——” 刘惜梦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估计在场的人不只是她一个人,除了向秀岚和那吹箫的老翁,大概没有一个人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吧。 只听一缕悠长柔和的箫声回响在耳边,回响在风里,回响在林间。 曲调中静中有动,如一卷山水画静静地打开在众人面前般,碧水两岸绝壁,壁上绿林阴郁,一叶扁舟随水荡漾,由远及近,高远飘逸。 一曲过后,众人皆如置画中,不能自拔。 “啪”的一声碎响,众人被惊醒,只见那柄碧玉箫碎裂在白色的玉石阶上,依旧是白与绿的错景,只是这一次,却是一种玉碎的凄迷婉转,这一声碎响,竟似生生碎在人心里一般。 太子眼中露出疼痛之色。 在他还不太懂、还没有理清心中思绪的时候,那股疼痛已经蔓延入四肢百骸了。 向秀岚眼中亦流露出惋惜之色,叹曰:“以后无箫可吹了。” 刘晨羽原本想张口反驳,却直觉此时不应过多进逼,她的直觉应该是对的。 回引凤阁的路上,刘惜梦拍着胸口道:“今晚好险啊,可把奴婢给吓坏了,娘娘,幸亏您机灵,才没有让晨妃给欺负了。” “我也没有什么机灵的,只是做一些保护自己的事情而已。只要她不得寸进尺,我都可以不在乎对。” “可是娘娘,您为什么要把那支玉箫给摔碎了呢?那么好的玉,摔了实在是可惜了。”刘惜梦想着都心疼,要是给她的话,她一定会开心死的。 向秀岚满脸无奈,难道她不心疼吗?可是没有办法,她只有这个选择。“惜梦,你要记住,世界上任何一样东西都有它存在的价值。当这样东西存在的价值失去后,就不应该存在于世了。” “所以您是说,那支玉箫没有存在的价值了吗?怎么可能?” “你现在还不明白,没关系,以后就会明白的。” “好吧。”刘惜梦撇撇嘴。“对了,娘娘,奴婢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什么事?” “您为什么不问问太子为什么相信晨妃是真的怀孕了呢?而且,更重要的是,您甚至没有告诉他,画中人究竟是谁,这样对您太不公平了!” 只见向秀岚摇摇头,苦笑道:“告诉太子?有什么用呢?” “怎么没用?太子爱的是画中人,而不是晨妃。太子之所以爱晨妃,那是因为以为她是画中人。只要您告诉太子真相,太子爱的人不就是您了吗?” “算了吧,太子爱晨妃,不是因为晨妃是画中人,而是因为太子相信晨妃是画中人。所以,无论晨妃是不是画中人,太子爱的都是她,明白了吗?至于怀孕,跟这个事情的道理是一样的,不管晨妃怀孕不怀孕,太子都相信她,所以才爱她,只是现在更爱她了。我要是说了,则是挑拨他和晨妃之间的关系,这样一来,不但晨妃会恨透了我了,只怕太子也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这……”刘晨羽实在是无话可说了,古代人的感情都好复杂,尤其是这宫中的女人。 送向秀岚回房后,刘惜梦也有些累了,但是当她准备睡觉的时候,发现一支发钗掉了,于是沿路返回开始找发钗,没有想到竟然碰到了太子和晨妃。 刘晨羽淡淡地叹息:“殿下,今夜晨儿是不是又做错了?” “什么?”太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刘晨羽自责道:“今夜太子妃并不愿意在席间吹箫,晨儿不该帮着那老翁说话。” 太子道:“你莫多想了,她若是在意这个,就不会吹了。” 他知道她在意的不是这个,那么她在意的到底是什么呢?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像一个没有关好的盒子,他迟疑着是否要去打开,似乎有一股力量牵引着他过去,可是心中又隐隐地有痛苦的排斥。 不能开,不能开,开了,他就会失去他一直重视珍爱的东西。 刘晨羽咬了咬唇,“殿下自是比晨儿更了解太子妃的,那殿下可知为何太子妃会毁了那箫,并言无箫可吹?”她的眼睛红了一圈,落下两滴泪来,“都是晨儿不好,惹得姐姐恼怒。” 太子劝慰着:“你莫多想了,身子要紧。” 哈哈,刘晨羽被太子讨厌了,这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呀! 这样不痛不痒的话显然没让刘晨羽满意,她的眼泪掉得更急了,“晨儿是真心与姐姐交好的,可是却似乎总是惹得姐姐不快,定要断了与晨儿的来往,殿下……” 太子一怔,“你是真心想与太子妃交好的?” 刘晨羽显然没想到太子会忽然如此反问,脸上的表情也是一愣,随即跪倒下来,“殿下明鉴,臣妾对殿下一片赤诚,又怎会不是真心想与太子妃交好?”她的眼泪掉得很急,“臣妾一心一意侍奉殿下,殿下身为储宫,他日登基,后宫佳丽三千也是难免,臣妾得殿下垂怜,又怎会不想与姐妹们交好,为殿下分忧?” 太子喃喃道:“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暗夜中刘晨羽没听清,怔怔地对着太子落泪,心下却有些惴惴不安,似乎有什么事情做错了说错了。 太子眉眼间闪过一道自嘲的笑意,他双手扶起刘晨羽,柔声道:“晨儿这是怎么了?还动不动就跪啊哭的,小心伤了腹中的胎儿。” 又是怀孕,想想都觉得气愤,一天到晚拿怀孕来说事儿,刘晨羽就不能换个新玩法吗? 刘晨羽抹着眼泪,“臣妾、臣妾……” 太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罢了罢了,你不要多想了,太子妃不想与你往来,就不要往来吧,你也省得天天去给她请安。” “殿下——” 太子执着她的手往屋里走,“你呀,就是喜欢操些无关紧要的心思,本来身子骨就弱,这会子又有了身子,心要放宽些才是。” 刘晨羽垂首轻咬着唇,“是——” 想不到太子对刘晨羽也开始不耐烦了,哈哈,女人还是要自觉一些,别一天到晚追着男人臀后面跑,会被男人厌恶的。 刘惜梦也不找发钗了,反正丫鬟的东西,值不了几个钱。她快速地往回走,但走着走着,心中突然出现了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宫中的女人,好像只要以跟怀孕扯上关系,都没有什么好事发生。如果是真怀孕,会被其他妃子给弄流产,而假怀孕,估计情况就更严重了。 根据刘惜梦在现代看各种宫斗剧的经验,刘晨羽应该会有两个选择,第一个,肯定就是为了继续圆自己说的谎,一直假装怀孕,等十个月后,临产时去宫外抱一个婴儿,也可能是抢或者是偷,当然了,这个婴儿一定是男孩儿。然后母凭子贵,使她的地位更加巩固。而另一种可能性,则是选择流产,当然了,流产的罪魁祸首一定是嫁祸给向秀岚的,这样一来,向秀岚肯定会被太子厌恶,她的地位依然会得到加强。 无论是哪一个方法,都会让向秀岚的下场很惨,尤其是第二章可能性,简直是一石二鸟之计,刘晨羽实在是太可怕了。 怎么办呢?刘惜梦越来越担心了。 窗外一弯弦月如钩,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 太子立于窗前,双手负立,许久,他转过身来看着桌上用绢帕包好的碎玉,在今晚之前,这还是她喜欢吹的玉箫,而今晚她说“以后无箫可吹了”。 还记得第一次听她吹箫时的情景,她坐在桃花树下,穿一件紫粉的衣裳,那时正是桃花开得好的时节,粉嫩娇美的桃花花瓣缱绻而下,落在她的发上,落在她的衣上,她白晳如玉的手指执一管通身幽碧的玉箫,柔和细腻的箫声在空气中悠悠传来。他因习武,素来耳力过人,便是寻着这箫音看到她的,皓白月光下的女子肤如凝脂,眉目如画,眸中水光潋滟,垂下两行清泪。 她美丽而忧伤,可怜而多情。 太子深深吸入一口气,胸口起伏不定,那一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们也流露了过多的感情。 也许一切的根源只是这管箫。 如果那晚他没有看到她的美丽忧伤,如果那晚他没有听见她的深情低诉,如果那晚他们没有缱绻缠绵,如果那晚他没有对她心生怜惜…… 如果他一直铁石心肠。 就不会有如今的动心,就不会有如今的对月独眠。 将绢帕合拢,如今碧箫已碎,如今佳人难追,也许这样更好,他已经有晨儿了,在那溪边第一次见到晨儿的时候他便动了心,在晨儿不计较名分地位肯跟随他的时候,他便决定此生定不负她。 “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那时他听见了,他知道自己难以做到,所以他没有向她走近。 可是当她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当她盈盈拜倒在他足下的时候。 他已经对他自己承诺,从此—— 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又拿怀孕的事情来说事儿,这个刘晨羽真是太可恶了! 刘惜梦也不找发钗了,直接回引凤阁。但是走着走着,她忽然意识到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怀孕怀孕,刘晨羽明明没有怀孕,她到时候怎么来圆自己说的话呢?难不成…… 刘惜梦心里有一种很强烈的不安感,根据她看的那些古装电视,宫斗剧里的情节,刘晨羽有两个选择,第一,继续怀孕,直到十个月后,产期来临,她让人从宫外抢一个孩子回来,也可能是买,孩子应该是个男孩儿,这样母凭子贵,她就地位就更加坚固了。当然,也有可能是第二章选择,即家流产,而且为了打击敌人,把流产的罪魁祸首嫁祸给向秀岚。 无论是哪一种,对向秀岚都相当的不利,尤其是第二个方法,简直是一石二鸟之技。这个刘晨羽实在是太可怕了。 从御书房里走出来,鼻尖萦绕一股浓郁的桂香,他抬头看天,秋高气爽,是个好天气。府里的绿陌汗如雨下地迎上来,“太子爷,出事了,晨妃娘娘小产了。” 太子脸色大变,疾步向外走去,“怎么回事?” 绿陌小跑地跟上,“上午晨妃娘娘循例喝了安胎药后就觉得腹痛,府里的太医急忙过来诊治,可是已经晚了,晨妃娘娘、晨妃娘娘……” 太子反手给了他一巴掌,神色暴戾。 绿陌被打得头昏脑涨的,再不敢无措哭泣,安分地跟在太子身后回府。 “殿下、殿下——” 床上的刘晨羽披头散发,形容憔悴,她泪眼婆娑,泣不成声。 太子坐到她身边将她抱在怀里,“晨儿,你感觉怎么样?” 刘晨羽在太子怀里嘶声哭道:“殿下,我们的孩子没有了,没有了,臣妾罪该万死,请殿下赐臣妾一死,殿下……” 刘惜梦就在一旁,当然,是太子看不到的地方。她前几天还在担心这种事情,想不到还没等自己来得及想对策,就被刘晨羽捷足先登了,刘晨羽果然是先下手为强。现在向秀岚估计是毫无对策,只能干等着了吧。 太子脸色阴霾,对着跪了满屋子的奴才奴婢恨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红梅磕了个响头,抬头时额头红肿,满面泪痕,“回太子殿下,是奴婢照看不周,那碗安胎药被人下了藏红花,都是奴婢的不是,请太子赐奴婢一死。” 太子森然道:“你莫要急,逃不了你的死罪。” 寒眸将室内众人扫了一遍,他冷笑道:“给我细细地查,查不出来,你们就都去给小皇子陪葬!” 半个时辰后绿陌踉跄地跑进来,“太子殿下,引凤阁的小丫头惜玉在房里上吊自尽了。” 刘晨羽大哭道:“殿下,这小丫头必是畏罪自杀了,殿下为臣妾做主啊!为小皇子做主啊!” 太子皱眉,眸中寒光四溢,胸腔里一颗心脏像是被七八股力量往不同的方向撕扯,“把引凤阁的人都给我押过来。” 绿陌应了一声,往外疾走,到门口处突然想起什么,“太子妃……” 太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对于惜玉的死,刘惜梦一定也不意外,这是刘晨羽下这招棋的关键,惜玉一死,向秀岚就真的是百口莫辩了。 怎么办?自己该做些什么才好呢? 太子看着跪在下首的太子妃,神色复杂,“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向秀岚的脊背挺得笔直,她眸中闪着自嘲的笑意,还有何话可说?死的侍女如玉是引凤阁的,活的侍女惜金也是引凤阁的,一个是死证,一个是活证,她还能说些什么? 这太子府里不过两位女主人,刘晨羽怀孕被害,除了她,还有谁更有嫌疑,还有谁会更不想要那个孩子出生? 呵,如果那个孩子真的存在过的话。 她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缓缓地站起来,病床上的刘晨羽怒斥:“向秀岚,你好大的胆子!” 她微微侧身,裙裾间有流光溢彩纷呈,唇角浮起一抹冷笑,“晨妃娘娘,你莫忘了你才流产,此时这般模样显得中气过足了些。” 刘晨羽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瞬间的怔愣后,她哭倒在太子怀里,“殿下,你要为臣妾做主啊!” 太子厉声叱喝:“向秀岚,你放肆!” 向秀岚微微屈膝一礼,“太子殿下,此事臣妾无话可说,不过,”她抬头,眸中闪过一抹凄楚的笑意,“臣妾有孕在身,不宜长跪,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你胡说!”刘晨羽忽然尖叫出声,“你怎么可能有孕?” 向秀岚道:“晨妃,我确实已有三个月身孕在身。” 什么?向秀岚怀孕了?这……这不太可能吧,刘惜梦完全不知道,不单单是她,估计引凤阁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吧,怎么会这样!向秀岚,怀孕三个月竟然还可以做到这么闷不吭声,如果是别的妃子,恐怕早就昭告天下了吧。 难怪呢,刘惜梦想起来了,这段时间向秀岚的生活作息特别好,以前她总是在湖边玩耍,可是最近连湖边都不去,估计是害怕吹风。想想,原来是这个原因呀! “你胡说!你如果有三个月身孕,为什么现在才说?” 向秀岚浅笑,“我有没有胡说让太医号一下脉便知,无须争辩。” 她的视线对上榻上怀抱美人的太子,只觉得眼睛有点花,脑子有些恍惚。她当然不是第一天知道自己有孕,可是她瞒着所有人,连引凤阁的贴身侍女惜金惜玉都给隐瞒过去了,这太子府似龙潭虎穴,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保护她的孩子了。 那是他的夫呵,她肚里的,是他们的孩子啊。 可是现在,一切都是这样讽刺,他们站在河岸的对立面,谁也看不清谁。 正文 第七章  遇刺小产 刘惜梦很想说点什么,替向秀岚说什么,但是,她没有这个勇气,她很害怕,她怕如果这时候替向秀岚说话,刘晨羽不会放过她。她很怕死,所以想要活着,死了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王礼便再也活不过来了。所以不可以,绝对不能死。因此,她只能对不起向秀岚了。 向秀岚还记得她与太子第一次对峙时,他罚她在引凤阁中禁足三个月,她实在很想说这个禁令对她是没有丝毫意义的,因为即使没有禁令她也是不常离开引凤阁的。 这府里除了引凤阁之外的地方都属于另一个女人,每一寸土地、每一个呼吸都不例外。 啊,不是,她错了,其实连引凤阁也属于那个女人的,那是太子心爱的美人儿,已入主太子府一年有余,熟悉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奴仆。 她净身走入引凤阁,外无父兄庇护,内无亲信解忧,唯一的丈夫视她如脚下贱泥。即便刘惜梦还算是可以和自己说说话,其实她都知道,只是不点破不已,不然,她就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着了。 她并不觉得上天亏欠于她,她才是生生插入的第三者不是吗? 虽她早已说过不争不抢,别人却依然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好解释的,这府里,太子心上的人才是真正的女主人,太子愿意相信的才是真正的事实。 她无可辩驳。 手指放在小腹之上,她静静地微笑,他曾说过的话犹在耳边回响,她抬头看向上位的太子,眸中水光闪烁。 “太子殿下可曾记得对臣妾许诺过什么?” 太子紧抿着薄唇,眸中闪过一丝痛楚,“什么?” 向秀岚道:“昔日太子曾许诺过臣妾——‘你所说的,我都答应你,以后这世间有我一日便有你一日,他日我为皇,你必为后,你的孩子不会有人来抢,他会是未来的太子。我能承诺你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向秀岚,我虽然不能待你一颗真心,但是从今以后,你所求的,我必应你。’不知此时还作得数作不得数?” 刘惜梦心里似乎有了些底,既然太子肯对向秀岚说这些,不管太子当时是不是敷衍,但至少做了承诺,他贵为一国太子,绝不会轻易反悔,这样一来,向秀岚的生命是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得到的了。 太子道:“你想如何?” “殿下——”刘晨羽急道,心中更加愤恨不平,太子竟对太子妃有如此承诺,果然这向秀岚不除不行。 向秀岚道:“臣妾想要入宫陪母后。” 太子沉吟片刻,“也好,由母后照顾你们自然是再妥当不过。” 刘晨羽从床上翻下跪在太子身旁,哭得肝肠寸断,“殿下,她的孩子是皇孙,臣妾的孩子就不是吗?殿下,如今殿下若不能为臣妾和小皇子做主,臣妾也不要活了,索性到地下去陪着我苦命的孩子。” 太子面露不忍,“晨儿,太子妃如今有皇嗣在身,即使要罚也要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啊!” “殿下,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臣妾不服,臣妾死也不服!同是作为母亲的,她居然能狠下心肠来害了臣妾的骨肉,如今又要入宫伴随皇后左右。她贵为当朝太子妃,还需要皇后娘娘金躯为她保胎不成?她难道还怕臣妾会如她一样狠毒去伤害一个未出世的婴孩吗?殿下,若是如此,臣妾倒不如陪小皇子一起去了干净。”说罢就要起身向一旁的墙壁撞去。 太子紧紧将她搂抱在怀里,眸中闪过一丝疼痛,“晨儿,你这又是何苦?” 刘晨羽心下一沉,她用力挣扎,“殿下,她虽是太子正妃,身份高贵,臣妾不敢与之争锋,昔日百般讨好,却还落得如此下场,臣妾命薄,若殿下不能为臣妾做主,还请殿下成全,赐臣妾一死。” “那你要怎样?” 太子清冷的声音在室内回荡,人人心下一寒,不自禁地轻轻打着寒战,收缩着身体,连太子怀里的刘晨羽亦不例外,只有那站在正中的太子妃,一身雪丝月华金镶边锦缎长裙,裙摆轻动,流光乍泄,她的脊背挺得更直了。 望着刘晨羽,刘惜梦真是心中越来越痛恨她了,为了自己的地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吗?她就不怕自己年华逝去吗?色衰而爱迟,这个道理竟然都不懂。要让太子一直宠爱她,就不应该到处用残忍的手段排除异己,而是以德服人。刘晨羽连这点都做不到,还怎么让太子一直宠幸于她,真是太愚蠢了。 刘晨羽暗想事已至此,已无后路可退,若是今日不能将向秀岚扳倒,以后只怕更难,她眸中闪过一道狠绝的光芒,“将太子妃禁于引凤阁,待皇孙出世后,交于刑部,必要还我母子一个公道。” 太子皱眉,正要开口。 “好!” 向秀岚的声音静静地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太子和刘晨羽同时看过去,脸色不一。 向秀岚浅然微笑,“公道?”她含笑看向刘晨羽,看向红梅,看向惜金,看向满屋子跪着的奴才,“我也想要个公道呢!” “够了!”太子淡淡地打断她,“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来人,将惜金押去刑部,她毒害皇孙,罪无可恕,依大宋律例,斩!” 跪在下首的惜金浑身瘫软跌坐在地,马上有侍卫进来将她拖出去。她满面麻木,被拖到门口时却忽然激动起来,“晨妃娘娘,你答应过我的……” 一旁的红梅跳起来“啪啪”打了她两巴掌,“坏女人,你害了娘娘的皇嗣,我恨不能抽你的筋剥你的骨。” 那惜金被打得头晕眼花,没来得及再开口就被拖了下去。 刘惜梦摇摇头,惜金惜玉只能当成替死鬼了,以后就算要犯案,连个证人都没有,刘晨羽的手段实在是太狠毒了。 太子又道:“至于太子妃,幽禁于引凤阁养胎,听后发落。” 向秀岚忽然笑出声来,脸上却满是凄楚,“呵呵,呵呵……” 太子不忍看她,“来人,将太子妃带下去。” 两个侍卫上前,伸手欲抓她的手臂,向秀岚冷斥道:“谁敢碰我?”她脚下轻动,带着那一转身的风华。 她微微抬头,外面的阳光真好啊,凤钗上垂下的累累珍珠在耳鬓晃动出轻轻的声音。 这样的天气,应该安静地看一册话本子,或是温柔地陷入小憩。 可她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他的承诺,他的真诚,在他的爱人面前,原来都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是她错了,从又开始她就不该有什么期待的,他爱的只有刘晨羽,她又算是什么呢?就算他有所改变,你把也只不过是他需要子嗣的容器而已。既然如此,又何必动情呢?是她自己的错,都是她的错,怨不得谁。 向秀岚走后,刘惜梦却没有走,遇到这么大的事情,谁都没有在意到她。所以,她倒要留下来看看,那个晨妃还怎么让太子继续宝贝她。 果不其然,太子温柔而坚定地将刘晨羽推开,他像她一样看了看外面的天空,晴朗无云,可是他觉得心里的阴云已经遮天敝地。 “殿下——” 太子道:“你身子不好,好好休息吧!”说罢便餐向外走去。 “殿下,”刘晨羽叫住他,“殿下要去哪里?” 太子唇角泛出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书房。” 刘惜梦觉得太解气了,看吧,这就是太咄咄逼人的下场! 看着太子消失在阳光中的身影,刘晨羽胸口翻腾,喉际一甜,咳出一口血来。 红梅大惊,忙扶着她坐在榻上,“娘娘——” 刘晨羽看着掌中红色的血丝,眸中泛起凄迷的笑意,“红梅,是不是我赢了?” 红梅哽咽道:“是,娘娘赢了。” “是吗?可是为什么我却一点赢的感觉都没有呢?”反而像是越输越多,到如今,她到底还拥有什么? 太子的宠爱吗? 想到太子刚刚的神色,她苦笑出声:“自古男儿薄幸,帝王无情,红梅,我没有做错是不是?” 红梅泪眼模糊,“娘娘没有做错。” “是呵——”她紧紧握住手中的拳头,想到刚刚的向秀岚,想到刚刚的太子,“我没有做错,我做的是对的。” “咳——” 红梅慌乱地帮她擦着她唇际的血腥,“来人,快请太医——” 刘惜梦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了,她趁乱离开香芷园,回引凤阁的路上,她犹豫了,向秀岚怀孕的事情连提都没有对她提过,这说明了什么呢?每次去香芷园,她也是知道吧!那么,自己又有何颜面再去面对向秀岚呢? 这一次,恐怕是真的要被厌恶了吧!刘惜梦下跪的时候,向秀岚竟然丝毫没有惊讶的表情。“娘娘明察,其实不用奴婢多说,娘娘也知道奴婢的意思了,奴婢该死,无论娘娘要如何惩罚奴婢,奴婢都绝不多说一句。” “知道为什么我现在还留着你吗?” “奴婢愚钝,不知。” “因为你和惜金惜玉不一样。” “娘娘——” 这时候向秀岚站起来,走到刘惜梦跟前,表情缓和了许多,她像以前一样,扶着刘惜梦的肩膀,道:“虽然我不说,但是我都知道的。你虽然每次都去晨妃那,可是不会害我的,是不是?不然的话,晨妃早就拿我试问了,就是因为找不到把柄,才闹了怀孕、流产这一出。” 不知道为什么,刘惜梦忽然很感动,她的眼眶中盈满了泪水,“谢娘娘!” “谢我什么,其实我还要谢谢你呢。如果没有你的话,我连个说话人都没有。惜金惜玉是听晨妃的话的,她们自然是忌讳我的。而且,我看你也是真的关心我,想要帮我,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不怪你。” “原来在娘娘心中,惜梦还不至于是个满肚子坏水的女人。” 向秀岚笑了,道:“何止不是,在我心目中,简直就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呢。其实我不告诉你怀孕的事情,不是不信任你,而是怕被其他人知道。你应该明白,在这深宫大院,多一个知道,就多一份麻烦。” “奴婢知道,奴婢当然知道。”刘惜梦已经泪流满面了,原来,被人理解被人信任是这么幸福的事情。“谢娘娘,奴婢觉得,能够遇到您,奴婢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好了,既然如此,那就快起来吧。” “是,谢娘娘。” 更漏里的金沙流动着,刘晨羽吃力地坐起来,“几更天了?” 红梅拿了茶过来,“四更天了。” 刘晨羽就着她的手喝下茶水润了润喉,又咳嗽了两声,看着屋内摇曳的烛火,“那边开始了吧!” “娘娘——” 刘晨羽靠在床头,窗外万籁俱寂,只有烛花轻轻爆响的声音。 红梅眼中露出不忍,“娘娘这是何必?再如何,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啊!” 刘晨羽摇摇头,脸上浮起一抹冷笑,“你那日没听到过吗?太子居然许诺她,他日太子为皇她必为后,太子还许诺她她的孩子将是未来的皇储,若是等她诞下皇孙,岂有我立足之地?我又怎能留她?” 红梅跪在地上,“可是娘娘,您的身子……” “我的身子我知道,”她用力抓住身下的床单,床单上粉色的如意百合皱成一团,如凋谢般凄美,“可是我活着一天,又岂能不为将来谋划?” 刘惜梦睡不着,她想念王礼,发了疯似的想他,来这里已经一年半了,原以为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谁知,不知不觉中竟然耗费了这么久的时间。如果拿到一刻真心需要两年的时间,那六颗真心,其不得十几年。那个时候,自己都已经老了,而王礼活过来,应该还是二十多岁的模样吧。 那时候,自己的青春早已不再,王礼还会爱她吗?刘惜梦没有这个自信,她觉得已经不能再等了,所以,得快一点才好。 但是,要怎么办才好呢?满心的不忍,她,真得可以做到如同自己所想的那么残忍吗? 想着想着,刘惜梦忽然听到外面有一阵很急的脚步声,她有点害怕,想起电视里面那些蒙面的黑衣人,该不会是这种事情被自己碰上了吧!犹豫了一会儿后,刘惜梦最终还是从床上下来,把被子裹成一个人的形状,然后迅速躲在了床底下,一声不敢吭。 没想到说时迟那时快,刘惜梦才刚在床底躲好,她的门竟然打开了,而且没有一丝声响。幸亏今晚还有月光,恍惚能看见从外面走进三个人,他们想都没有想,拿着明晃晃的长剑,狠狠地在被子上刺了几下,然后又迅速地离开。 刘惜梦松了一口气,还好自己机灵,不然恐怕此时自己早已是刀下亡魂了。不知道是什么人敢这么大胆,到太子府来行刺。 啊…… 刘惜梦意识过来,一定是刘晨羽,她见向秀岚有了身孕,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前来刺杀向秀岚。而她,作为一个不尽忠的奴才,刘晨羽当然也不能留活口。 对了,向秀岚怎么样了呢?刘惜梦来不及多想,从床底爬起来,朝向秀岚的房间走去。她走得异常小心,怕稍有不慎,又碰上那些可怕的杀手。这种时候,她可不能丢了性命,否则就什么都没有了。 鼻尖一抹刺鼻的香味,向秀岚兀然惊醒,只是身体却有些沉重,她吃力地将手伸到枕下,果然听见房门被推开,来人的脚步声极轻,可是声声都像是踏在她的胸口上,鲜血淋漓。 走到床前,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拿出一个墨色的小瓷瓶,捏开向秀岚的嘴巴欲往里灌。 一道幽蓝的寒光在暗夜中划过,瓷瓶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四周归于平静,室内只听见几人极重的喘息声。 “啊。”用刀的黑衣人忽然难受地惊叫出声,只觉得伤口处如万蚁在噬咬,痒痛难忍,不多时便重重地倒在地上,竟没有了气息。 另一个黑衣人惊骇地看了眼地上死去的同伴,抬头看向倚在床头的女人,此时夜色正浓,可是仍然可以看见她白晳的脸庞在暗夜里微微发亮,而她手中那闪着幽蓝色光芒的匕首,则更是让人心悸。 他们居然都忘了,这女子出于向门,又怎会像一般的妇人那样好对付。 可是—— 黑衣人眸中寒光一闪,两手放在嘴里发出啸声,房梁上的脚步声渐渐多了起来。 向秀岚冷笑,今夜之前她从没使过毒,从没杀过人,她的家族父兄告诉她,她以后的夫家会有很多人保护她,所以她不用辛苦习武,不用潜心练毒,可是如果他们知道现今她所处的境地,还会那般教导她吗? 不久又有几个黑衣人分别从房门窗口无声无息地跳进来,手中的刀剑寒光凛凛。 “怎么回事?” “她手上的匕首有毒。” 其中一人蹲下察看尸体,只觉得指尖有些麻痒疼痛,如针刺一般,他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却见指腹上闪着幽蓝的光芒,那股麻痒疼痛顺着筋脉蔓延,他脸色苍白,忽然惊声叫道:“我中毒了!” 他惊骇地站起来向同伴扑去,那群黑衣人却作鸟雀散忙躲避开来,冷汗均湿了后背,好霸道的毒。 中毒的黑衣人忽然向床前扑去,狰狞道:“快给我解药——” 向秀岚反射性地想往后退,却只觉得浑身僵硬如石,无论如何也动不了。 那黑衣人扑到榻前,忽然“扑通”一声倒下,也无了声息。 其他的黑衣人面面相觑,论起武功他们在江湖上也就勉强算个三流,一直以来做护卫打手还算游刃有余,但却几乎从未真正进过江湖。向门毒御天下,他们原本也只是听闻,可是如今却有活生生的例子在他们面前,一时间冷汗涔涔,又想到这女子明明没有被迷烟迷倒,此时却不声不响,也不呐喊叫人,越想越觉得心凉,不免心生畏惧,不知是进是退好。 向秀岚冷冷一笑,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们。 如猎人盯住他的猎物。 那群黑衣人终于受不了了,各自使了眼色,又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了。 等刘惜梦到向秀岚房门口时,大门和窗户还大开着,夜风呼呼地吹着,门窗发出声响。她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她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走着,地上躺着两具尸体。因为害怕,刘惜梦离尸体远远的——这还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尸体,她觉得心都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 向秀岚已经不在床上了,而是半倒在床边,闭着眼睛,不知道是昏过去了,还是只是觉得累,所以才闭着眼的。 刘惜梦立即抱起向秀岚的身体,让她躺得舒服一些,“娘娘,娘娘?您还好吗?奴婢是惜梦呀!娘娘,您快醒醒!” 在刘惜梦的呼唤下,向秀岚总算缓缓睁开了双眼,她定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眼前的人来,“惜梦,是你呀,你没事吧?” “奴婢没事,导师娘娘……”刘惜梦有些着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对了,得赶紧叫太医过来,哦,还有,还有太子,奴婢这就去叫人。” “嗯,好,你快些去叫,我的孩子……”向秀岚已经觉得力不从心了,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秋天似乎还没过去,而冬天已经来了。 刘惜梦再怎么叫喊,向秀岚也没有了任何反应,她只能将向秀岚放下,准备去叫太子,但走到门边的时候一想,刘晨羽的目的是刺杀向秀岚,太子要是知道真相的话,一定会对刘晨羽厌恶至极,那么,反过来,就会对向秀岚心生怜爱,那个时候,他们之间的感情一定会如胶似漆的。当然,要是,要是没有孩子的话,太子一定会更加生气,也会更加心疼向秀岚的,这,会不会成为他们之间感情的催化剂呢? 刘惜梦不敢想,她只是毫无意识地折了回去,一边掉眼泪,一边默念着:“对不起,对不起,真得对不起,如果可以的话,王礼复活后,我一定会一命抵一命的。可是还是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天将亮未亮之时,太子府中响起侍女的一阵尖叫声。 刘惜梦一个人守着向秀岚,她的脸色苍白,头发凌乱,似乎已经失去了神志。 太子到时只见满室狼藉刺目,一个黑衣人倒在桌旁,另一个倒在她的榻前,均面色发黑,空气中散发着一丝甜意。 太子冲到榻前将向秀岚抱起来,掌心却沾满了快要干涸的鲜血,他冲着门外大吼:“快叫太医!” 绿陌一只脚踏进房门,太子喝道:“站住,这房里有毒,你们谁也不许进来。” 绿陌一怔,却哭道:“那殿下您……” 太子拦腰抱起向秀岚欲往外走,只听一声裂帛响,原是她手指间紧握的匕首划破了床单,刀刃发出幽蓝的光芒。 太子心惊,以屋内情形来看,这匕首上的毒必是剧毒无比,他亦是心中焦急,疼痛难忍,只知道去掰她的手指。 “喀嚓”一声,她握着匕首的手指终于松开,却成了一个扭曲的弧度,太子看着那依旧白晳如玉的手指,只觉得胸口的心脏阵阵收缩,他几乎难以承受。 刘惜梦看着这一幕,什么也没有说,独自坐在湖边,她觉得这次,自己真的是罪该万死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她爱王礼爱得已经疯狂了呢? 太医在太子阴冷的目光下拭着冷汗,“太子妃是中了迷药所以一时难以清醒,只是因为发现得太晚,腹中的小皇子是保不住了。” 小丫头进来在绿陌耳边说了什么,绿陌道:“殿下,晨妃娘娘求见。”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连平日桃花般的唇此时也苍白一片,太子用力地闭了闭眼,半晌才道:“晨妃身体虚弱,就不用来了,让她回香芷园好好休养吧!” 绿陌轻轻应了一声:“是——” 太子似乎极累,“你们也都下去吧!” 一旁的太医行礼告退,目光落在床上太子与太子妃紧握的双手上,暗想,传言太子与太子妃不和,此时看来,倒并不太像啊! 而太子妃流产,太医心中重重地叹口气,他还要回宫向皇上皇后禀告,晨妃和太子妃先后流产,这事,唉…… 刘晨羽又来了?刘惜梦冷笑,这个女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在哪儿都有她的身影。不过,只怕这次太子不会再轻易原谅她了吧! 太子坐在床边,看着昏睡不醒对向秀岚,满脑子里都是自责,是他的错,是他愧欠于她。 她是算到会这样是不是?所以她请求他让她待在母后身边,所以她才在身旁备了剧毒无比的匕首。 看着她虚弱憔悴的面容,他伸手为她捋了捋耳后的发,“你说得对,你的丈夫从没给过你任何的依靠。” “娘娘、娘娘——” 绿陌跟在后面慌乱地阻拦。 太子抬头,见刘晨羽一身绫罗金绣锦衣走进来,精致的发髺上一串流苏步摇点点金珠,她屈膝行了一礼,“殿下。” “我不是要你回香芷园休息的吗?” 刘晨羽脸上露出委屈担忧的神色,“臣妾听闻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情,哪里还能休息?所以擅闯,望殿下恕罪。” 太子看着她的冷眸中水光微闪,“以后不要这样了,若再违令,依法处置。” 刘晨羽头上的金珠猛地撞击出声响,“殿下——” 她眼中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自从她嫁到太子府后,太子对她百般爱宠,以前她曾经擅闯书房禁地,他也仅仅一笑了之,而如今竟然要置她的罪?! “下去吧!”太子显然无心应对她,视线又落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女子脸上。 她原本是那么美丽的女子,即使是晨儿也及不上她的风情,可是现在晨儿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妆容精致高贵,而她却躺在这里,呼吸薄弱,如一只濒死的蝴蝶。 他的心脏狠狠地一抽。 刘晨羽上前两步扑倒在他足下,慌得泪如雨下,“殿下,您是在怀疑臣妾吗?臣妾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殿下。” 太子将她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痛得不能自已地看着她,“晨儿,你看看她,你看看床上的她,她昨夜被害,拿一把染毒的匕首自卫,她毒死了两个黑衣人,可是她还是保不住她的孩子。你看看她现在的样子,你忍心吗?” 刘晨羽用力地摇头,哽咽道:“不是的不是的,殿下,不是臣妾,不是臣妾啊!臣妾才刚刚经历丧子之痛,子所不欲,勿施于人,臣妾又怎会加害太子妃?况且那也是您的孩子、是皇嗣啊,臣妾就是有天大的胆子……” “够了!”太子一甩手将她挥到一旁。 那么生气,尤其是提到丧子之痛的时候,太子更加生气了。刘惜梦忽然觉得向秀岚也值了,至少,太子开始相信,刘晨羽是假怀孕,只是因为相信,所以没有说破。只可惜,刘晨羽太过于自信,她觉得无论她做错什么,太子都会包容她。她始终是看错那个男人了! 刘惜梦很想说些什么,只是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她已经没有勇气多说一个字,多走一步路了。 跌坐在地上的刘晨羽眼神呆滞,仿佛眼前的这一切是在做梦,她不是没想过太子会怀疑她,可是那又怎样呢?他最终还是会听她解释信任她的,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可是现在,现在这是怎么了? 太子眼中水汽氤氲,他紧咬着牙,“刘晨羽,你真当本宫是傻子?本宫一再拿真心待你,可是你呢?却恃宠而骄得寸进尺!你莫再狡辩,竟敢刺杀当朝太子妃伤及皇嗣,就是本宫由得。父皇和母后也由不得,事情迟早会水落石出,你不要急,不仅这一件,以前的每一件,本宫都会让你心服口服。” 刘晨羽脑子里“嗡”的一下炸开了,她喃喃道:“殿下——”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世界都陷入黑暗中。 “哐当——” 茶盏砸碎在墙壁上,碎瓷四溅。 刘晨羽胸口急剧起伏,“那群废物!居然留下那样的现场就走掉了。” 待她气得差不多后,红梅道:“谁想到太子妃竟藏有那样霸道的毒,连碰到死人的身体都会中毒,几步之内就毙命。” 刘晨羽抚额落泪,那位太子妃自从被幽禁在引凤阁后,吃的穿的用的都极是小心谨慎,那边上上下下的侍女,竟没有一个聪慧的可以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 原本以为特地从民间挑选一个丫头进宫来,可以为自己留一手。而且那个刘惜梦的确聪明,本打算让她除了向秀岚的。可不曾想到,这个刘惜梦,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被向秀岚给收买了,反而来对付她,每次带来的消息都是假的。 幸亏后来拉拢了惜金惜玉,从她们那还能得到点儿准确的消息。可偏偏这两个丫头不争气,竟然得不到向秀岚一丝的信任。而且后来为了把自己流产的事情嫁祸给向秀岚,连这两个不聪明的丫头都给搭进去了,真是太值得了。 之所以下这招险棋,她也是不得已才下了狠心,这个计划是想了很久,最后才施行的。她已经计算好,夜晚放了人进来,四更天里行动,明明是可以万无一失的。 可是她低估了向秀岚。 她确实如愿地让向秀岚流掉了孩子,可是同时却留下了那样惨烈的现场。 在太子妃流产的房间里,遗留下了两具黑衣人的尸体,这事情如何能善了? 刘晨羽猛地站起身来,“不行,果如太子殿下所言,这事情必然要闹大了,咱们的嫌疑又是最大的。”她紧紧咬着下唇,依太子的反应,显然是已经认定了是她下的手。 “红梅。” “奴婢在。” “你快去让我爹爹查一下,四川向门可都有哪些死对头,得罪过哪些人,还有死的那两个没用的东西都有些什么身份背景,都给我查清楚了。” “娘娘是想……” 嫁祸? 刘晨羽轻轻点了下头。她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或许是最后一个办法,如果这次还不行的话,看来太子对自己的宠爱,就要到此为此了。 但是,她这么好强的人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呢?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搏一搏,说不定,她可以赢呢? 红梅走后,刘晨羽歪在软榻上,她静静地看着窗外一弯冷月。 怎么会这样?事情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她做了那么多,而那个女人什么也没做。 可是渐渐地,在她占上风的每一次里,他却离她越来越远了。 去年的现在,他怀里还只有她一人,他心里眼里也只有她一人,他们一起赏月赏花,一起饮酒吟诗,可是转眼间,往事似如烟,她竟再也无法捉摸。 太子妃在引凤阁里,果然惊动不小,皇帝勃然大怒,“今次太子妃在太子府引凤阁里遇刺,不知什么时候那刺客就能入我建璋殿呢!” 刑部被下旨七日内破案,一时间帝都人心惶惶。 当所有人都因为当朝太子妃遇刺痛失小皇子而焦头烂额惋惜不已的时候,当事人却显示出超常的平静。 太子还记得她刚醒的时候,对他浅浅地笑了一下,“他走了是不是?” 刘惜梦靠在门边上,看着向秀岚,觉得她的心都要碎了,那么凄惨而又决绝的笑容,好像化成一把无形的匕首,深深地刺入了她的心脏。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可以重新选择的话,她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以前王礼总是说她那么善良,那么纯真,让人不得不爱。可是再看看现在的自己呢?就算王礼真得活过来了,也不可能爱这样的她了吧! 太子没有说话他不能回答,只觉得那日她紧握在手中染毒的匕首此时被她生生捅入了他的心脏。 她是多么期待那个孩子,他不敢回顾过往她的每一个举动和言语,诚然,向前在他们身上下了蛊,只有她才能有他的皇嗣,那是他无可奈何的事情,可是对于她来说又何尝不是? 如果不是那样,她怎会委屈自己委身于他?如果不是那样,她怎会对他强颜欢笑,诉说着她的衷情? 他犹记得那夜她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是愿意带着这份喜欢你的心情有你的孩子的,我不是要你回报我同样的感情,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也不是要你回报我愧疚感激的心情,因为那只会造成我的困扰。只是我觉得,既然我会有我们的孩子,我不希望他是因为他的父亲需要一个继承人而诞生,那样不是太可怜了吗?有一天他懂事了,他知道他的父亲并不爱她的母亲,那么我会告诉他的,他的母亲是因为喜欢他的父亲才会生下他,他的母亲爱他胜于一切。” 当时只觉得可笑至极,可是此刻却觉得心如刀割。 说着喜欢自己而不需要任何回报的女人,说着会带着喜欢自己的心情生下自己孩子的女人。 该说她是单纯还是愚蠢? 其实她只是很早就明白自己不过是他孩子的母亲这样一个身份吧!所以想得那样深,那样远,那样的无力而又坚强。 当时只觉得愤怒烦心,他没有抢走她孩子的想法吗? 他当然有! 把她的孩子过继给晨儿,从此对她不闻不问只当府里多养了个闲人,而他和晨儿以及他们的孩子会幸福快乐。 这不是他最先打的主意吗? 只是那夜被她一语说破,说破了他的自私与懦弱,说破了他的矛盾与卑鄙。 那些阴暗的心绪,早已在暗夜里开着糜烂的花。 是她一语中的,硬生生地划破了他黑暗的想望,她并不是他可以完美控制的女人。 所以他才放弃,所以他才许诺。 “向秀岚,我虽然不能待你一颗真心,但是从今以后,你所求的,我必应你。” 这些,不过是一个男人安抚一个女人的花言巧语罢了。 她所求的,他明明知道是那样的合理,可是他还是没有做到。 她只是想借助母后的力量保住她的孩子,可是因为晨儿的哭诉和眼泪,他拒绝了,所以才害得她变成现在这样。 他一次次地相信晨儿,一次次地相信他的“一人心”,同时也一次次地在她身上划着一道又一道的伤口。 他现在胸口很痛,每呼吸一下都觉得痛不可言。 那么她呢? 她曾经有多么痛过? 会比他现在的更好过吗? 正文 第八章  昔人往已 “太子殿下。” “惜梦,是你呀,你没事了吧?”太子一脸的疲惫。 刘惜梦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如果太子知道真相的话,还能这么平静地对待她吗?恐怕早就把她打入大牢,然后斩首示众了。“奴婢是来请罪的,娘娘发生那种事情,都是奴婢照顾不周,请太子责罚。” “这事,不怪你,怪我。” “太子……” “是我的错。”太子打断刘惜梦的话,“如果我对太子妃足够重视的话,如果我尽了作丈夫的责任的话,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所以,是我的错。” “可是奴婢,奴婢照顾不周……”刘惜梦觉得她已经失去说话的能力了,连一句完整的话居然都说不出来。 “听说你的房间也遭了殃,如果不是你躲得快,恐怕也命丧黄泉了。你已经尽力了,所以,真的不怪你。你起来吧,回去休息,太子妃这由我来照。 既然太子都这么说了,刘惜梦想,或许她真的应该先消失一下比较好。“哦,对了还有,太子,我想您应该查一查,晨妃娘娘是否真的就是画中人。” 太子猛然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刘惜梦,“你这是什么意思?” “奴婢只是希望太子殿下明察秋毫。” “这一次,我一定给你一个公道。” 不再只听信谁的一面之词,而是彻底地将这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在兵部侍郎刘安嫁祸的局还没布宋之前,锦衣卫已将赵府围得水泄不通。 刘安还想狡辩,太子冷然道:“当夜的刺客显然不止死在现场的两人,以那两人的功夫来看,那么多人夜潜引凤阁而没有惊动太子府的守卫,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刘安冷汗如雨,瘫软在地上,一力承担了所有的罪名:“此事皆是罪臣一人所为,晨妃娘娘毫不知情,请太子明鉴。” 太子忽然笑了起来,“呵呵,你现在要本宫明鉴?你放心,本宫糊涂了两年,可是你们却逼着本宫明鉴,本宫一定如你们所愿。” 刘安睁着浑浊的双瞳,“殿、殿下……”难道是发现了什么吗? 太子剑眸中闪过杀伐之气,“顺德十四年三月初五,当天的赵小姐正在京都参加花会,如何同时出现在昔日的未央山上?” 刘安整个人匍匐在地,浑身颤抖,“罪、罪、罪……”一口气没接上来,他面色青灰地昏厥了过去。 他在书桌旁写着折子,偶尔抬头的时候可以看到她,她躺在窗前铺着狐狸毛的贵妃榻上,身上盖着银绣缘边的小毯,如瀑的青丝上插一支珐琅蝴蝶簪,恬静地看着手中的话本子,那话本子他有翻过,讲的是一个贵族小姐在寺庙里偶遇穷书生,两人一见倾情,相约私奔的故事。 他并不觉得这话本子有意思,但他喜欢看她拿着话本子看的样子,而他知道她看的书里写的是什么,就好像在陪她一起翻一本书看一出戏一样。 窗外明净的阳光洒在她的发上,青丝闪动着光华,还是秋天的时节,可是她自小产后身子就特别惧冷,这才早早地将冬天的物什取出来,不过她躺在白色的狐狸毛上的样子真正是好看呵,雍容而雅致。 刘惜梦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很美好,就像以前她和王礼一样,只要有时间,两个人就会在一起,可是,他们却又在各忙各的,互不打扰,偶尔望对方一眼,却发现对方也在望着自己,那种默契,这是让人喜不自禁。 好像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无论做什么,无论说话与否,都是最幸福的时光。 此时此刻,太子和向秀岚就是这样。他们应该已经深深地爱着对方了吧。刘惜梦的愿望达成了,可是,接下来,她要怎么办才好呢?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犹豫。害怕得不行,比面临被杀时还要害怕。 “我要见太子殿下……”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刘惜梦抬起头,朝外面看去。 门外的喧哗亦是让太子轻轻地蹙起眉头。 “娘娘,娘娘,殿下吩咐了,您不能进去啊,娘娘!” 房门被猛地推开,门外的阳光泻了满室。 太子道:“绿陌,去领四十大板,让子砚来当差。” 绿陌忙跪下,“奴才知罪,谢殿下恩典。”说完磕了头便退下了。 “殿下!”刘晨羽跪行到他身前,拉住他的衣摆,满面泪痕,“殿下,求您救救臣妾的父亲吧,殿下,求您开恩啊!” 太子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刘晨羽心下一抖,拉住太子衣摆的手指渐渐松开了,“殿下……” 这时子砚出现在门口,“殿下!” 太子道:“将晨妃娘娘请回香芷园,没有本宫的允许,不得出园半步。” “是!” 子砚带了两个侍卫进来,恭敬地对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刘晨羽道:“晨妃娘娘,请吧!” 晨妃用力地摇着头,“殿下,殿下,您饶了爹爹吧!殿下,爹爹做什么都是为了臣妾,都是臣妾不好,殿下您要杀就杀臣妾吧,都是臣妾的错,殿下……” 太子将手中的笔甩在桌上,墨渍四溅,溅在他的衣上,她的脸上。 刘惜梦吓了一跳,就算刘晨羽再怎么过分,她以为太子都不会为难刘晨羽的,没有想到,太子狠下心来的时候,会这么决绝。 刘晨羽亦是有些懵了,她忽然安静下来,看着太子,满脸地陌生,似乎这不是她所熟悉的太子,“太子,臣妾……” 太子冷笑道:“你都做过了些什么难道还真的要本宫一一和你说来吗?夜潜太子府、夜刺太子妃、伤及皇嗣、动摇国本,你们父女还有没有将本宫放在眼里,还有没有将我大宋皇室放在眼里?本次依大宋律例,应判赵氏满门抄斩,念你这两年随侍之功,故免你死罪,你还敢来求情?” “殿下,臣妾不服,臣妾不服,若我爹爹伤及皇嗣动摇国本,难道太子妃就没有伤及臣妾腹中的皇嗣,动摇我大宋的国本吗?为什么太子妃就能无罪,臣妾就要株满门,臣妾不服,臣妾不服……” “够了!”太子怒斥,“刘晨羽,本宫一再忍你让你,不忍将你的丑事揭露出来,想要放你一条生路,你却步步相逼,有恃无恐!本宫且问你,你当初果真怀有本宫的龙嗣?” 刘晨羽脸色“刷”的一下苍白如纸,“臣妾、臣妾,皇后娘娘也有让太医来把脉……” “有还是没有?”太子厉喝。 “我、我……”刘晨羽向后退去,眼中满是惊恐。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她明明是吃了可以将脉相转变为孕脉的药的啊,皇后还亲自带了太医前来号脉,都没有出任何问题啊,为什么太子会怀疑这个?并且,似乎坚信她并没有怀孕,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有有有。”刘晨羽用力地哭叫出声来,“我是有过皇嗣的,我是有怀孕的,我是有的,我没有撒谎我没有骗人,我没有!”她的视线落在窗前还在静静看书,似乎不为外界所扰的向秀岚身上,“都是你,都是你这个坏女人,是你陷害我的,是你陷害我的……”她忽然扑过去,“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眼看刘晨羽就站起来了,刘惜梦心中一紧,她想要扑过去拉住刘晨羽,可无奈最近太子一直陪在向秀岚身边,她这个贴身丫鬟反而站得很远。所以根本就够不着刘晨羽。怎么办才好呢?万一向秀岚真的被刘晨羽这么一下给杀了的话,她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太子脸色大变,还是子砚动作快,将刘晨羽扑倒在地,怒斥一旁还呆站着的侍卫:“还不快将晨妃娘娘带出去,惊扰了太子妃你们担当得起吗?” 那两个侍卫这才如梦初醒,忙一人一边束缚住刘晨羽的手臂将她架了出去。 刘晨羽尖叫道:“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我们赵家上下一家老小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叫骂声渐渐远去,太子脸色阴霾,子砚躬身退下,将书房的门带上,还了一室清静无波。 向秀岚已经放下手中的书,看着窗外的天空,一行大雁排成人字飞过。 太子走到她面前,柔声说:“对不起,吓到你了。” 向秀岚摇了摇头,对他浅然一笑,“你去换件衣服吧!” 太子这才看见自己身上的墨渍,不禁笑了,“你等着我。” 他转身时腰上明黄的玉佩璎珞微微晃动,向秀岚神色微黯。 她起身,披上衣裳,走到了庭院外,湖水绿得透彻,多少次,她在这岸上看书,她在这岸上吹箫,她在这岸上伫立。每一次都是失望,每一次都是落空。 向秀岚慢慢地走进湖中,脚碰触到冰凉的湖水时,她全身都是一潇,打着寒颤。 岸边的刘惜梦惊慌失措地喊道:“娘娘,快上来,这湖水凉,您的身子本来就为痊愈,要是再着了凉,得了病,太子定是不饶我们的。” 也是,现如今,又何必牵连其他人呢?惜金惜玉都死了,虽然是被刘晨羽害死的,可是,如果不是服侍她,这两个丫头,又怎么会年纪轻轻就命丧黄泉呢?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上次惜梦差点也被自己连累,这次,还是听她的话好。 于是起身,在刘惜梦的搀扶下,向秀岚回到岸上,然后进屋去换了干爽的衣裳,重新躺在卧榻之上。可是,拿着书,她却再也看不进去一个字了。她感受到那冰冷的湖水,她忽然很想她的三哥。五年前如果没有那次的出游,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呢? 当三哥把她带到那一弯溪水面前的时,她几乎欢呼雀跃了。那么透彻的溪水呀,不远处就能听见鸟儿在唱歌,那哗哗的溪水声,就像铃铛一样清脆,扰得她的心痒痒的。她一把抱住了三哥的脖子,撒娇道:“三哥,你是怎么找到这么个好地方的?” “一次偶然地路过发现的。知道你喜欢,所以特地把位置给记住了,一有机会就带你来。”是啊,她的三哥总是那么善解人意,总是凡事都想着她。“三哥你真好。” “我去给你找点吃的,我记得附近有几棵果树,果子特别香甜,你一定会喜欢的。你就在这儿别乱走。” “我知道,你放心吧。”她当然不会乱走,她喜欢这里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乱走呢?三哥离开后,她脱了鞋,慢慢地融入溪水之中,她打着水花,逗着树上的小鸟儿,笑容止不住得浮在脸上。对于身后出现的人,她却浑然不知。 “娘娘,您这么入神,在想什么呢?” 向秀岚望了刘惜梦一样,突然道:“惜梦,我要给太子解除情蛊。” “什么?情蛊可以解?” “嗯,可以,我也是最近才想出来的。只是……” “只是什么?” “一命换一命,你懂吗?” “娘……”刘惜梦立即跪下了,她不曾想,向秀岚竟然会这样,为了解除蛊毒,愿意把自己的生命给献出去。 “起来吧,我意已决。” “可是……” “还记得被我摔碎的玉箫吗?其实道理是一样的,没有存在价值的东西,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 “可是娘娘,您有啊!” “我自己已经觉得没有了。” 她说:“殿下,我刚刚忽然想到,情蛊原是有可解之法的。” 他一怔,“是吗?” 向秀岚点头,“不知殿下是否信得过向秀岚?” “不是不信,只是已经没有解蛊的必要了。” “嗯?”她不解。 太子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我的子嗣由你来孕育,这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了。” 向秀岚脸上的笑容有些苍白,“但如果有方法可解此蛊,也没有必要让这蛊常留体内吧。虽说是对身体无碍,但如果能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若是那般容易解,为什么你之前不给你我解蛊?” 向秀岚苦笑,“太子难道忘了?此蛊是我三叔所种,也是我向秀岚的依恃啊,而且我也是近日才想到解蛊的法子的。” 太子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既然是你的依恃,就更不能解了。” “殿下——” “嗯?” 向秀岚再次苦笑,“殿下不让向秀岚解蛊,难道是怕向秀岚伤害殿下吗?” “怎么会?你想太多了。”如果她要伤害他,用上次对付那黑衣人的剧毒就可以了,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子?再说,对于她,他现在有着从未有过的信任。只要看着那双眼眸,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深深地陷入了这个女人的温柔乡,他的感情喷发出来,就再也收不回去了,他再也不想隐藏着自己对她的眷恋了。 向秀岚轻轻握住太子的手,清眸静静地看着他,“殿下,让向秀岚为您解蛊可好?” 太子一时心神荡漾,“这蛊该如何解?” 向秀岚微笑,“这可是向门的机密,若是告诉了你,以后这蛊就不厉害了。” 太子笑着轻啄她的粉唇。 向秀岚一怔,手指挡在唇上。 太子只当她是害羞,他吻她的脖颈,低声笑着,“岚儿,我再送你一个孩子好不好?” 向秀岚轻声惊呼,整个人已经被太子腾空抱起,她眸中闪过一丝惊慌失措。 太子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贪恋地吸着她身上的香味,向床榻走去。 这一次,他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带她进入男女情欲的殿堂。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向秀岚估计也很难过吧,只是,她为什么会得这么做不可呢?太子现在已经是她一个人的了,怀孕的话,也是理所当然,还何必要多此一举,从而搭上自己的性命呢?刘惜梦不懂。 “什么解蛊的法子还这么神秘?” 向秀岚笑道:“哪里是神秘,不过需要殿下配合罢了。殿下睡一觉,其他的交给臣妾不好吗?” 太子心下总觉得不安。 向秀岚神色一黯,“殿下还是信不过臣妾吗?” “哪里,”太子轻笑,“若是信不过岚儿,我又怎会如此迷恋岚儿的身子?” 向秀岚脸上刷地染了胭脂般,佯怒道:“殿下快躺下吧!” 太子在向秀岚唇上一吻,偷香成功,心情便舒畅了些,也实在不忍心拂她的意,便乖乖地躺在榻上。 向秀岚拿过桌上的麻沸散递到太子身前,太子却不接,只含笑看着她。向秀岚脸一红,只好让太子就着她的手喝了这药。 不多久,太子如意料中一样昏睡了过去。 刘惜梦来到向秀岚跟前,再一次请求道:“娘娘,还请三思呀!” “谢谢你惜梦,谢谢你对我这么好。来到这太子府,最让我不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认识了你,这也是我觉得最庆幸的事情。” “娘娘……”刘惜梦忽然就泪如雨下了,自己那么对向秀岚,可是她还说,很搞笑认识自己,很庆幸认识自己。如果她知道事实真相,还会这么说吗? “别哭了,你总是爱哭。” “嗯,嗯,奴婢不哭了。” “以后,要好好过日子知道吗?” “是,奴婢知道。” “你跟着我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也吃了不少苦。这样吧,最后,你要一样东西吧,如果我有的,定会给你。” “这……”刘惜梦开始紧张,她不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提这个要求对不对,只是,她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不就是为了一颗心吗?现在,向秀岚不是因她而死,她的内疚多少会减轻一些吧,只是…… “还没有想好吗?得抓紧时间了,不然太子醒了就不好了。” 这一次,刘惜梦没有丝毫犹豫,“我要娘娘的一颗真心。” “嗯?” “也就是娘娘的心。” 向秀岚抿嘴想了一会儿后,坚定地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向秀岚静静地坐在太子身旁,看着他的眉眼模样,他英俊潇洒,他相貌堂堂,他是她的夫。 指尖隔着空气划着他的轮廓,“皑如天上雪,皎若云间月。” 爱情应该像山上的雪一般纯洁,像云间月亮一样光明。 我也曾向往过爱情,向往过我的夫婿。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听说你怀有二心,所以来与你决裂。 可是我才是你的二心,我嫁与你的时候,你早已与另一个女子心心相恋,鹣鲽情深。 “今日斗酒会,明日沟头水。” 今日犹如最后的聚会,明日便将分手沟头。 往事如烟似梦,那些心情,那些言语,让它都化作烟尘消逝吧,今日过后,你我各不相欠,恩断情绝。 “躞蝶御沟上,河水东西流。” 我缓缓地移动脚步沿沟走去,只觉你我宛如沟水永远各奔东西。 从此,你我各奔东西,永不回首。 “凄凄复凄凄,嫁聚不须啼。” 当初我毅然离家随君远去,不像一般女孩儿凄凄啼哭。 当初我离家远嫁,怀着对你的憧憬而来,你果然如我想像中一样美好,只是那些美好并不是给我的。 “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祈愿嫁一个情意专一的称心郎,可以白头到老永不相离。 我已经不再期许,爱情这种东西,可遇而不可求,从今尔后,我独自一人亦会幸福美满。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摆摆。” 男女情投意合就该像钓竿那样轻细柔长,像鱼儿那样活泼可爱。 于我,却是可望而不可即。 “男儿重义气,何用钱刀为。” 男子汉应当以情意为重,失去了真诚的爱情是任何钱财珍宝都无法补偿的。 你是真正的男子汉,真正至情之人,可是你的至情,却是对我最大的残忍,这世间的事情,真正让人哭笑不得呵…… 看着腕间的血液一点点地从身体里消逝,她眼前有些恍惚,少年时读到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是那样钦佩那个奇女子,她便立志,以后定要向那女子好好学习,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她便想,“你若无情我便休。” 那样的豪气干云,那样的志比天高呵。 可是现实却与想像有着云泥之别,她的夫并不爱她,于是从没有过两意之说,却是她,插足于他的情爱之中,如今刘晨羽家破人亡,虽非她愿,她却不敢说她心安理得。 她的爱情着实千疮百孔,又岂是“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可以说得清的? 世上的卓文君,终还是没有任何女子学得来的。 手指轻轻地抚在平坦的小腹之上,她已经没有任何的理由可以去面对他,去面对她自己了。 听着向秀岚一句一句念着诗,刘惜梦的心理防线也一点一点地崩塌,到最后,她终于承受不了,离开了现场,她躲到花园里面,尽情地大哭起来。 这一切,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 太子早就觉得不对劲,鼻尖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他心急如焚,可是他的意识一片空蒙,身体似乎不是他自己的,他无能为力。 等他终于醒过来,身上暗红的血液已经如一朵朵盛开到极致的荼靡花。 她趴在书桌上,窗户没有关,有风吹过,书页翻飞,她的发丝衣袂轻动。 他浑身冰凉麻木地走到她身旁,她的神色那样的安谧恬静,仿佛是过往无数次小睡时一样,可是她的脸色却那样苍白,又仿佛是天山上积久不化的白雪,让人如置冰窖。 她放在桌上的手指依旧荧白如上好的骨瓷,指旁两块玉佩并列,玉佩上的络子被剪烂,他拿起玉佩下压着的宣纸,看到了她清秀婉约的字迹——“与君长诀。” 原来她和他一样,那腹中的孩子都是他们最后的底线,那孩子走了,他于是与晨儿长诀;那孩子走了,于是她与他长诀。 与君长诀,呵,好个与君长诀。 太子忽然凄厉地大笑起来:“呵呵,哈哈哈哈——” 已经慢慢平息下来的刘惜梦回到引凤阁,她看见太子正在狂笑,笑容里面是满满的凄凉与悲痛。“殿下,您,还好吗?” “好,好,我当然好,而且很好,好得很啊!” 正在太子府的屋顶上疾走的蓝衣人脚下一顿,眸色微沉,又如一阵风一样掠过,一脚踹开精致雕花的木门。 带着暗香的血腥扑面而来,房间里的男人浑身血迹,正仰天长笑,似癫似狂。 趴在书桌上似睡着的女子却恬淡安静,如死一般。 向前眸中闪过一丝自责与疼痛,还是来晚了吗? 他身形极快地掠到书桌旁,在女子身上点了几大要穴。 太子狠厉地瞪着他,如狼豹一般凶狠。 向前毫不怀疑下一刻这男人会扑上来将他撕碎,因为男人已经失去了理智。 向前抱起书桌上的女子跳向窗外,房内的太子冷哼一声:“杀无赦!” “啊!”刘惜梦情不自禁地大叫一声,向秀岚的身体竟然被人抢走了,这也太……这个男人,究竟是谁?他的面相和向秀岚有几分相似之处,年纪则像是向秀岚的父辈,这个不会就是所谓的三叔吧? 该怎么办才好呢?好不容易向秀岚同意把真心给她,现在却被三叔抢走了,这次,是真得前功尽弃了吗?刘惜梦跌坐在地上,完全没有了反应,任由太子和三叔之间相互对抗。 原本静谥无人的院落忽然出现了大批的锦衣卫,地面上、屋顶上,一时倒有天罗地网之势。 向前旋身而起,天上罩下一张金丝渔网,向前急退入环廊间,胸口微微起伏。若只有他一人,这点阵势他当然不会放在眼里,可是如今他还要护着一个将死之人,视线落在侄女苍白没有丝毫血色的脸上,向前心中顿足,这样子把她带回向门,他二哥二嫂会直接将他挫骨扬灰的。 而刚刚还衣衫不整的太子此时已大步踏出,穿一身紫金窄身螭云纹锦袍,乌黑的长发未束,披散及腰,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无与伦比的贵气与冲天的戾气。 “放下她。” 向前紧紧皱眉,“你情蛊已解,现在是个母的都可以有你的龙种,还要她做什么?” 太子满脸狠厉,他英俊的面容也因为极致的戾气而扭曲得可怕。 “放下她。” 素来好脾气的向前也恼火了,“放你个头,她是我侄女,现在为了给你解蛊连命都没了,你还冲老子吼。” 侄女儿,果然,是向秀岚的三叔。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了!刘惜梦闭上眼睛,她觉得自己做了这么多,竟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做尽了坏事,可最后还是不能救活王礼,她真的是很没有用。 太子眼中微微有些迷惑,但瞬间却更加的阴鸷了,“你的意思是,她是为了替我解情蛊才会这样的,而不是自尽?” 向前道:“情蛊分雌雄,你身上的是雄蛊,岚儿身上的是雌蛊,若要替你解蛊,需岚儿用自身血液为引,那蛊又极是霸道,若没有足够的血液诱导,极容易前功尽弃。算我错了,不该高攀你们皇家的亲事,不该给你下蛊,如今岚儿以性命为你解了此蛊,从今以后,她再不欠你。” 太子冷哼一声:“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她就是要急着与我两清?没那么容易,她向秀岚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死后入的是皇家陵墓,生生世世,我必不会放过她。” 向前恼火道:“真是的,你这个龟儿子,岚儿欠你的?你摸摸你胸口自问一下,她嫁给你的这一段时间,你都是如何待她的,又为何让她宁愿以性命为代价替你解蛊也不愿意欠你一分一毫?现在还说这种混账话,我代岚儿做主了,生生世世,与你永不相见!” 太子的视线如啐了毒一般,“杀!” 一堆锦衣卫蜂拥而上,向前洒了一把毒砂,马上倒下一片,可是却有更多的侍卫拥上来。 向前忽觉胸口微湿,心下一沉,完了,岚儿刚刚因为血液凝固而合的伤口此时又裂开来了,岚儿本来就失血过多,这血再失下去估计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宋潇小儿,你当真要岚儿死在你面前吗?” 太子一怔,示意暂时停止攻击,“你的意思是?” 刘惜梦意识有些清醒了,三叔的意思是,向秀岚还没有死? 向前恼怒道:“你当我是来和你抢尸体的,什么猪脑子!” 太子却只觉得胸口翻涌,喉际一甜,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向前怔愣,难道,太子并不像传言中那样对岚儿无意? 太子凄怆道:“她还有救?” “在你这里她就没救,由我带她回向门,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太子的视线落在向前怀里的向秀岚身上,她的身体那样娇小纤细,她的脸色那样苍白毫无生机,而她的衣上那么多的鲜血…… 她说:“殿下,让向秀岚为您解蛊可好?” 她说:“殿下还是信不过臣妾吗?” 她说,与君长诀。 她一步步诱他,却只为与君长诀。 手指紧握成拳,绽出条条青筋,半晌,他睁开眼,周身的戾气微平,“好,本宫就让你带她走,不过莫要忘了,她是本宫的太子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逃不掉,也逃不了,她与本宫之间的账,算不完,也完不了。” 这个冬天特别的冷,整个帝都都陷入一片皑皑白雪之中。 自从向秀岚被向前带走后,太子府就只剩下太子和一众仆人了。刘惜梦没有离开,她依然住在引凤阁,她觉得很累,累得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找爱到可以为对方去死的恋人了。或许,这就是老天的意思,让她永远都见不到王礼了。 太子时常会去引凤阁,刘惜梦则陪着说说话,话题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太子妃,所有的话题都围绕太子妃展开。刘惜梦想,如果向秀岚还活着,应该会很开心吧,这一次,太子是真真正正只爱着她一个了。只可惜,她太傻了。 任谁都感觉得到,太子更加喜怒不形于色了,为人处事也更加沉稳霸道了,皇上曾私下里对亲信说,等有了皇太孙就禅位于太子,学平民百姓的老人家一样含饴弄孙去。 只是帝王这样简单朴实的愿望,下位者却无人敢在太子面前提及,太子原本就洁身自好,不近女色,一直以来也只有一个侧妃晨妃和今年开春迎娶进门的太子妃。原本晨妃和太子妃今年也都怀有了龙种,可是短短几个月间,晨妃与太子妃先后小产。先传言太子妃在晨妃的安胎药里下了藏红花,以处死太子妃的一个贴身侍女结了案,后传言晨妃暗刺太子妃导致太子妃流产,而晨妃的娘家赵家也因为此事被论以谋反罪满门抄斩,可见都是八九不离十的。之后晨妃被幽禁于香芷园不得出园半步,太子妃也因为小产的缘故一直闭门养病,连皇后寿辰也没有出现,可见也是命薄的。 这一连串的事情下来,关于太子子嗣的事便没有人会那么没眼色地到太子面前邀宠了。 年三十的晚上,整个帝都陷入一片欢腾之中,烟花爆竹此起彼伏,太子从宫里回到太子府时已经是四更天了,子砚小心地随侍左右,太子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因为没有女主人,在这样普天同庆的大日子里太子府显得格外的冷清,是即使处处挂满红色灯笼的明亮也驱散不了的冰凉。 太子一个人走着,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引凤阁,他总感觉耳边还响着箫声,就像出去游玩归来后第一次见向秀岚一样,就是被箫声所吸引,虽然后来刘惜梦说,那是她耍的一个小小的心计。可是他感谢刘惜梦那小小的心计,才让他听到了这辈子最美妙的箫声。 他又想起了向秀岚很怕冷,自她小产失血过多后,她的身子一直惧冷,秋天的时候况且凉得不像话,这个冬天她是怎样过过来的呢? 脑海里想起最后她衣袖间沾满血迹的样子,明明身子还虚着,却急着替他解蛊,她就那样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牵扯吗? 那个傻丫头,傻得可恨。 不自觉间来到她的引凤阁,她原来的屋子因为沾染的毒宫里无人能解,他索性放了一把火烧掉了,当时烧得洒脱,如今却连个可以念想一下她的地方都没有了。 他当时想,向秀岚,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从今以后,我会将我最好的都给你。 他以为那之后会是他们之间的开始,他以为她会感动于他的凝眸守候,毕竟她是喜欢他的啊,如她所说的,从小到大一直憧憬着他的啊,那么他转身展开双臂,她不是应该飞奔着投入他的怀抱吗? 他那样自大,那样得意,却没想到在她心中那却是他们之间的结束。 如果曾经对他还有希冀,如果曾经对他还有想望,在那段日子里都一点一点地磨灭了。 如同刘晨羽终于磨灭了他对她所有的爱与恋,他也同时磨灭了向秀岚对他的爱情。 “殿下,又在想太子妃?” “是啊,又走到这个地方来了。” “娘娘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很开心的。” “但愿她能知道吧。”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殿下——” 太子一双寒眸扫了过去,阴暗里走出一个身影。 是刘晨羽身边贴身的侍女红梅,太子眼中的杀伐之气一闪而过,“你怎么会在这里?” 红梅跪倒在地,“殿下,娘娘快不行了。” 太子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就让她好好地去吧!” “殿下——”红梅用力地磕了一个响头,“殿下,念在娘娘侍候您一场,奴婢恳求殿下去看娘娘一眼吧!” 太子侧身看着深夜里的小荷塘,这荷塘真的是小,连一个画舫都放不下,可是她就喜欢对着这荷塘里的三两枝荷花荷叶看书,吃小食。 她明明是那样知足的一个女人,可是即使将所有的人都关在门外,别人还是会三番两次地来害她,而他却纵容着别人一次又一次地来害她。 “红梅,你跟着晨妃多久了?” 与刚刚的冷凝不同,这一次太子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寂寥与怅然。 红梅一怔,“回殿下,红梅十二岁便随侍娘娘左右了。” “也有这么多年了呵,你们也算主仆情深了。” 红梅不知太子何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太子道:“她在家的时候,身边也一定有随侍的侍女吧,帮她梳头,陪她赏花,名为主仆,却情比姐妹。” 回过神来知道太子是在说太子妃,红梅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可是她嫁过来的时候,我不许她从向家带一个奴仆过来,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奴婢愚钝。” 看着红梅,刘惜梦想起了那次太子因为向秀岚的箫声而来到引凤阁,自己却对刘晨羽谎报不曾知晓这件事情,刘晨羽大怒,那次正是红梅帮她解围。红梅,其实也是个好人吧,她的忠心,恐怕连男人也要自愧不如。只可惜,跟错了主子。 太子唇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意,“因为我怕她会害了晨妃,皇宫里妃嫔之间的尔虞我诈我自小就看了不少,我之所以能稳稳地坐上太子这个位置,母后功不可没。也因此看多了,看腻味了,看没意思了,看怕了,那些女子刚入宫的时候也都如花一般美丽善良,可是慢慢地,她们要害人,然后被人害,呵,最后死得其所。 “向门不过是个江湖门派,在朝中没有根深蒂固的力量,老实说,娶向门之女为正妃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在这之前我遇到了晨妃。我带晨妃回太子府的时候就曾告诉过她,我只能封她为侧妃,她跪拜在我足下用谢恩作为回答,她在我眼里也是独一无二的,美丽善良的,可是最终呢?也正是这个在我眼里美丽善良的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推翻她在我心中美好的想像。我一次次地视而不见,一次次地相信着她,她却又再一次次地设着拙劣的圈套,哭诉、诡辩,你们自以为天衣无缝吗?” 太子忽然回头,红梅冷汗涔涔地伏在地上。 “就连最初的相遇,都是你们给我设的局,一样的衣裳发髺,一样的巧笑嫣然,我轻易地被你们哄骗过去了呢,还以为真的是那溪边的女子愿意跟随我。可是你们只记得那女子的衣裳发髺,却没有听见她在溪边曾说过的一句话,‘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我不介意将错就错,既然人都娶回来了,再去追究过往也没有意义,更何况那溪边的女子也早就失去了踪迹,我愿意以‘一人心’相待晨妃,可是晨妃呢?她对我的却只有欺瞒和利用。” 红梅声音颤抖地说:“娘娘待殿下是真心的……” 太子冷冷笑了一下,“你们大概还不知道一件事,我娶向秀岚除了因为父皇的允诺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十岁的时候被向秀岚的三叔向前下了情蛊,除了向秀岚,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女人可以怀上我的骨肉。我不知道你们是用了什么法子让晨妃骗过了宫里所有的太医,连母后都纳闷儿,怀疑向家的蛊出了问题,可之后晨妃却是意料之中地小产了,你们还自作聪明地嫁祸给向秀岚,稍后更是胆大包天,居然夜刺向秀岚伤及皇嗣。红梅,你说说,赵氏该不该满门斩首?” 红梅震惊地抬起头来,“殿下早就知道……那为什么?” 太子大笑出来,半晌,他道:“因为我一直都想相信晨妃啊,却终于到再也无法相信下去的地步了……” 看着红梅一步一步离去,刘惜梦很想追上去和她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因为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太子接着也离开了引凤阁,说起来,这都是他的错,刘晨羽,那是他一开始选择的女人,即使后来他发现连相遇都是谎言,可是为什么不让他心甘情愿地一错到底? 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刘晨妃于香芷园病逝,晨妃的贴身侍女红梅以身殉主,太子感念红梅的忠心,特予厚葬。 太子府似乎越来越冷清了,太子有着前所未有的落寞,他现在只有有时间就在引凤阁待着,这里还是那么安静,至少,少了她的箫声,少了她的气息,园子变得凄凉起来。他想到了迎娶的那个晚上,她低垂的眼睑,她紧紧拽着帕子的双手,还有,他因为晨妃而转身离开后她的叹息。第二次,是因为那幅画而惩罚她,她的伤心,她的无奈,为什么那时候却看不见呢?对了,画! 那画中的女子…… 这难道是巧合吗?那日刘惜梦说的话,是不是她知道些什么呢?太子忽然就惨笑起来,难怪那日湖中的她会与溪中的女子那么相似,原来根本就不是巧合,为什么到此时,他才想到,她的眼睛,竟然和画中的人一模一样,即使画中人的容貌是晨妃的,可那双眼眸,刘晨羽又如何拥有呢?对了,她的娘家是四川的,五年前,他所去的考察之地,不正是四川吗?他想了五年,念了五年,终于等到她来到自己身边时,他却伤害着她,然后错过了她。 呵,这难道真的是老天弄人吗?为何要如此呢? “岚儿,岚儿!”太子仰天大叫,可是已经半年了,他的岚儿再没有回来,就连是死是活,他竟然都不知道半点。 忽然,一个白色的身影闪过。 太子警觉地喊道:“是谁?”竟然有人敢夜闯太子宫,而且还能神不知鬼不觉,那么多侍卫竟然都没有发现,是刺客吗?他正要叫“来人”,对方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太子不必紧张,我是向嵛,向前的儿子,向秀岚的三堂哥。” “啊!”太子惊呼一声,是向家的人,他再也顾不得许多,问道:“岚儿怎么样了?她还好吗?已经没事了吧?”向嵛没有说话。 沉默,太子已经被沉默折磨了太多时日,他害怕这样的沉默,他的心都快要被沉默给磨碎了。“快说,快告诉我,岚儿究竟怎么样了!” “太子殿下节哀吧!” “节哀,节哀,你说让我节哀?哈哈哈哈哈哈……”太子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他猛地冲了上去,抓住向嵛的衣服,狠狠地勒住向嵛的脖子,那样地怒气冲冲。 “是你们害死岚儿的,是你们!把我的岚儿还给我!”五年前,他已经失去了她一次,五年后,难道又要失去她一次吗?而且这一次,全都是他的错呀,是他让她对自己如此地绝望,是他让她毫无留恋地离去,他怎么肯呢? 看着太子,向嵛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推开太子,一拳过去,将太子打倒在地。 疼,好疼,嘴角涩涩的,流血了吧。这个男人,竟然敢打当今的太子爷,就算他是岚儿的三哥那又如何,如今岚儿不在了,他们向家的人一个都别想活,是他们把岚儿带走的,就连最后一面都不让他看一眼,他们全家人都要去给岚儿陪葬! “我已经忍你很久了,宋潇,如果不是你,我们家岚儿还是活得好好的,她那么善良,那么单纯,从未害过任何一个人,连动物都爱护有加。可是呢,自从嫁给了你,她日日担惊受怕,她是那么地脆弱,可是你们怎么忍心呢?别人也就算了,可是,你是她的丈夫呀,你给过她什么?对了,你给了,无尽的伤害,伤心,泪水,这就是你这位高高在上对太子赐予她的,她没有对你的赏赐感恩戴德,所以你怨恨是吗?” 原本的怒气忽然间就消失殆尽了,力气就像被抽空了一般,太子自觉地浑身一阵乏力,软绵绵地在地上爬不起来。向嵛说得对,他什么也没有给过向秀岚,即便是承诺,也是虚假的,可是那个傻岚儿,竟然相信了。 对于向嵛,太子没有了怨恨,取而代之的是伤心,他看得出来,这个男人,是真的心疼岚儿的。“你能和我说说你和岚儿的事情吗?” 还欲发火的向嵛一愣,他不明白怎么回事,刚刚还怒气冲冲的太子,此刻竟然没有了一点脾气。“也好。”他在太子旁边坐了下来,开始回忆岚儿,“我和岚儿自小一块儿长大,所以的兄弟姐妹之中,我们俩最亲……” 此后,向嵛说了些什么,太子已经不记得了,他只知道,那日溪中的女子,确实是向秀岚,而他,也永远错过了他今生最爱的女人。那个“一人心”的女子,他再也不会遇到了。他开始后悔,可是却改变不了事实。 向嵛走后,他对着天上的月说:“岚儿,今生是我负了你,来世,我一定不会再让你流一滴眼泪了,倘若我们再相见,我们定是彼此的‘一人心’,定不会再分开了,约定好了。”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刘惜梦始终都只是在一旁看着,然后默默地离开了,她决定离开这里。 “你就是惜梦?” “你……”刘惜梦吓得连用手拍胸脯,出现在她面前的,竟然是向嵛。“您,您好。” “这是岚儿让我给你的东西。”向嵛说完,把一个小木盒子抛到刘惜梦怀中。“岚儿说这是她许诺给你的。” 刘惜梦惊慌地抱住盒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中,打开来一开,发现里面的东西后,她立即愣住了,眼泪扑哧扑哧地往下落,“请问,娘娘她……”只可惜,向嵛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刘惜梦闭着眼睛,她不敢睁开,害怕只要一睁开双眼,就会到另一个世界,那是王礼带她去的世界,她早就知道的,只是,一想到含恨而终的向秀岚,还有失魂落魄的太子宋潇,她就觉得自己是千古罪人,如果那时候自己不那么自私,如果她可以好好地和向秀岚谈一谈,说不定,一切的一切,又会有所改变,那应该是另一个结局吧! 只是,已经太迟了,刘惜梦知道自己错得太离谱,她亲手葬送了不止一个人的性命,最最无辜的,是尚未出世的小宝宝,他应该很期待来到这个世界吧,期待见到自己的爸爸妈妈,期待看到花红柳绿,期待听到蝉鸣鸟声…… 所有的期待,全部都被刘惜梦扼杀。那个时候,她的心里完全被王礼占据了,再也没有了其他的理智。向秀岚因为她,希望破灭了,最后走向自我毁灭。而刘晨羽呢?同样因为她,丢失了太子的最后一丝的宠爱,最后即便是临终一口气,也没有见到心爱的人,而太子,经历了这是是非非,依然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刘惜梦在想,自己到底做的对不对,因为一己之私,而去伤害身边的人,尤其是对自己好的人。而且即使到最后,也没有人怀疑到她的身上,向秀岚依然信任她,希望她可以替自己照顾太子。太子孤身一人时,把她当作知心朋友,和她说话聊天,完全不似帝王之相。 拿到向秀岚给自己的东西后,刘惜梦诧异不已,她害怕了,把盒子抱在怀中,躲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身体,不敢朝外面看。她甚至不敢睡觉,害怕会做噩梦,梦里面,向秀岚和刘晨羽一定都对她恨之入骨,要她一命抵一命。 然而,越是这样,刘惜梦越发想念王礼,以前每每自己感到无助的时候,王礼总是把自己抱在怀中,温柔地吻着她的头顶,用好听细腻的声音平复她的心情,让她感到安全,好像即便是世界末日即将来临,她也不觉得可怕。 所以这种时候,刘惜梦对王礼的思念更加重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王礼。但是,王礼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想要见到王礼,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离开这个世界,到下一个世界去,然后,获得一颗相爱的心。 只要一想到又会有人因为自己而遭殃,刘惜梦就痛苦地恨不得杀了自己,可她又不能杀了自己,因为如果她都不在了,王礼还要怎么活过来呢?就算自己死了,王礼也不应该死,所以,一定要做到。 带着复杂而又痛苦的心情,刘惜梦逼迫自己睡觉,她不知道,再她再次醒来时,会看到一个怎样的世界,而自己,又会变成一个怎样心狠手辣的人。 可是,她做得这一切,都是因为爱,是为了王礼。假如真得有因果循环报应的话,她愿意死后下地狱,历经十八层的痛苦。只是,祈求上苍,让她能在有生之年再次和王礼相见,即便是一眼,那也足够了! 正文 第九章  第三种人生 张开眼,只见雪花纷纷落落。 雪沫飞舞,天地间一片白雾。 周身泛起的第一个感觉是钻透骨髓的寒冷,喉间发出有如固体冰块融化的声音,牙齿冻得格格作响。 “喂……你没事吧。” 视线转动,对上一双担心的眼眸,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正忧心忡忡地俯望着刘惜梦,带着冻伤的小手犹豫地摇动她那尚且僵硬难于行动的身体。 “你们在干什么!快点跟上!” 马蹄回旋,撕裂空气的鞭子自背后抽卷。刘惜梦一机灵地打了个哆嗦,身体蓦然被注入机油般一骨碌爬了起来,牵起犹自瞪眼看我的少年的手,一并迅速闪回悠长列队。她一边走一边望着四周,想着这是哪里,难道这就算王礼带她来的第二个世界吗?冰天雪地,而自己则穿得很单薄,衣服还是破破烂烂的,四肢已经被冻得没有了知觉,只能僵硬地迈着步伐,机械地往前走。 “你突然倒下去,真是吓死人了。你、你没事啊?” 身材矮小的少年拍打胸口,完全不在意被鞭子卷到而浮现颊边的血丝,庆幸地吁了口气,“还以为,你会成为这路上第七个被冻死的呢。” 望着对面的人,刘惜梦感激地说:“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我没事。”可是她心里却一直在想,第七个被冻死的?也就是说,前面已经冻死了六个人了。也是,这么冷的天儿,穿得还这么少,而且都是小孩子,一个个瘦骨嶙峋的,怎么可能吃得消呢? 这到底是哪里,那些官差看起来一个个都心狠手辣的,比刘惜梦还要可怕。手中的鞭子一甩一甩,随时都会抽到大家的后背上,大腿上,脸蛋上。想想就觉得很疼! 刘惜梦还在想,刚刚的那个男孩用一副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大概是想,这么冷的天,倒下去了竟然还能起得来,而且还像个没事人似的,也太不可思议了! 队列继续前进,脚步依循向前,冻僵的大脑开始运作旋转。刘惜梦依稀记得,在她闭上眼睛前,她还在那个王宫里,见过了向秀岚的哥哥,得到了那颗正轨无比的真心。本来不想睡觉的,可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而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就出现在了这个一眼望去鸟不拉屎大雪纷扬的地方。 对了,我的东西呢?刘惜梦慌乱起来,她连忙在自己的身上胡乱地摸着,穿得这么少,东西放哪里了呢?刘惜梦急得都要哭了,脚上还不能停,不然的话,官差就是一鞭子抽下来,疼得几乎都站不住。 有了!当刘惜梦摸到自己的胸前时,感到一个一般般的东西,她立即往里面小心地推了推,凭着感觉错不了,这就是之前向秀岚的三哥给她的东西。幸亏还在,要不然的话,她真得宁愿在这雪地里冻死。 只是,这大部队到底是干什么去呢?刘惜梦边走边寻思。 如果是女娃娃的队伍,那这十有八九是选秀女。但转念一想,绝对不可能,如果是选秀女的话,怎么可能在这种天气进京呢?而且任何一个秀女都是有可能被皇上或者皇子选中的,那以后都会大富大贵,这些官差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对待秀女的,因为那是自寻死路,以后绝对没有好日子过的。 从穿衣打扮上揣测,此间不是大宋就是大明。不是刘惜梦生性愚钝,实在是除了这帮灰头土脸的孩子,眼下这风雪路上,她就见不到几个活人。忽而刘惜梦又觉得有些无奈,还是古代就算了,只是看着着官差,估计又要跟皇家的人扯上关系了。无论是自己以前看的电影电视剧,还是几个时辰以前所亲身经历过的,即便不是什么万众瞩目、集千万宠爱于一身的妃子,只要和皇宫挨着边儿,就绝对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情。 才经历了一次,刘惜梦就已经觉得身心俱疲了,这没过几个时辰,又来第二波,实在是让她有些招架不住。但是没有办法,既然是王礼带她来的,那就必须坚持下去,为了王礼,别说皇宫了,就是天宫,她也毫无怨言。 “再往前,就到了分配所。孩儿们一路辛苦了,都打起精神来!不要丢了咱家的面子!”领队抖着鞭子又抽了一鞭子,刘惜梦来不及多想,连忙挺胸抬头往手上唾了两口搓了搓冻得发青的脸蛋。 进了城楼,守城的小兵冲领队一阵点头哈腰,“王大人,您到了。这路上不好走吧。” “你这小混蛋没看见爷一身风雪,能好走到哪去?” “是是,这次带来的人多,您又辛苦了。” “走之前,各房各府都给我交代要我多填人头。却要我从哪变孩子回来供他们使唤。”领队用手捏着弯起来的鞭子叹了口气,“你说这年月又不比兵荒马乱地少人稀那会儿,谁愿意卖孩子做这断子绝孙的勾当。” 小兵捂着手唏嘘:“是这个理。可您还是有您的办法不是?” 领队笑道:“迫不得已,回了趟老家。从旧日叔侄手中哄来一些也就是了。再加上旧朝的罪臣之子、沿路讨来的孩子……可算凑其了此番供需之数,可惜路上风强雪大,又死了几个体弱的。腿软脚软地折腾一番,才得以回来应差啊。” “上面必然知道您的辛苦。这回一定高升,高升。” 小兵和那领队笑嘻嘻地对应几句,领队一挥鞭子,卷在马头率先进去了。刘惜梦走在队尾,眼瞅着那适才满面堆笑的小兵望着领队的马后,目露鄙夷,双手揣起袖子还着实往地上呸地吐了一口骂道:“缺德的东西。”虽然她对这种事情看得多了,只是还是很看不惯, 没等刘惜梦搞懂这其中究竟有何玄机,已被麻木移动的双脚,径自带往城中靠边的小砖房内。 队伍共百八十个孩子,其中不听话爱玩逃跑的都双手系着绳子捆着,靠墙边蹲着。一个师爷打扮的拿支蘸了墨的毛笔,往桌上铺了纸张,一边清点人头,一边往下递发牌子。 “赵锦云……” “在。” “陈家福……” “在!” “徐弘远……” “……” “徐弘远?” 连念数遍无人应声,刘惜梦有些紧张,这次和上次完全不一样,上次她用的是自己的身份,可是这次,似乎设定不一样了,大家早就认识她,那说明她是另外一个人,或许这就是现代社会所谓的“魂穿”吧。只不过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叫什么名字,这“徐弘远”次该不是自己吧? 早知道刚刚在赶路的时候,就问问身边坐班的刘小四了,他看着挺和善的,而且也很关心人。如果有个这样的朋友,实际上也不错。就在师爷一遍遍叫着人名的时候,刘惜梦望向了刘小四,而刘小四则没有什么反应,所以她判断“徐弘远”八成不是自己。 正思忖间,那靠边歇脚的领队大人,又雄赳赳地抽着鞭子过来了。一鞭子抡刘惜梦背后的墙上,洒得她遍体尘烟呛咳不止。 “快点应声!你这家伙一路要给我添多少麻烦,再学不会乖巧,就把你填井里去!” 刘惜梦吃惊不已,心想,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就说这种话,看来这个世界,的确是很不太平,她必须比上一次还要小心,不然的话,别说拿到想要的东西,就是自保,恐怕都很难。只是,刚刚领队骂得是谁? “……在。” 正当刘惜梦满心恼怒一肚子腹诽,左边有人蓦地站直了身体,迈出了列队。原来徐弘远就站在她身边,怪不得领队的鞭子往她那儿抽。 刘惜梦斜眼望去,眼前的孩子长得好生标致。 苍白到透明的皮肤上,有一双向上微微吊起的狐狸眼。双眼皮细长深刻,眼珠黑得像两点化不开的浓墨。看起来约摸十二三岁的年纪,站直了和她并肩高。 等等,刘惜梦瞬间愣住了,十二三岁,还自己一般高。那自己呢?岂不是也……她忽然觉得很恐怖,完全没有因为捡了年岁上的便宜而感到开心,反倒因为骤然间从二十一变回了十二三而惊慌不已。 再看看这个叫徐弘远的孩子,天生发色偏淡,发丝轻软。头发系得很草,一半披在肩上,衣服扣得凌乱,脚下鞋也破了露出冻青了的大脚指头,偏偏背挺得老直,嘴角抿紧,落拓不羁却不影响风采,颇有几分鹤立鸡群的贵气。 “……高福来!高福来?谁是高福来?!” 刘惜梦正对照着徐弘远的样子,想象着自己的样子,所以完全没有在意到师爷在喊什么。旁边师爷急了,连吼四遍无人应答,又一鞭子抡过来,这次结结实实抽打在了她的脸上。刘小四急得在身后一把将她推到桌案前。 天哪,自己竟然叫高福来?刘惜梦嘴巴张得合不拢,都快可以放进一个鸡蛋了。她真的没有想到,这个世界,她的名字竟然会如此粗糙,她可是个女孩子呀,怎么能叫高福来呢?福来很像狗的名字不是吗? 领队训话说:“你们爷娘老子抛了你们换了铜子,是我不畏风雪把你们一个个带到这有馒头吃的活命之地。以后跟了主子出息了发达了也别忘了爷爷的好。要是命贱不长眼说了不该说的、做了不该做的、瞧了不该瞧的、到时候拖出去喂了狗也有爷爷给你们烧纸。” 孩子们唯唯称是。 “马分上下等,人有贵贱命。甭管过去怎么着,现下你们就是那下等中的下等,这辈子攀紧了主子的大腿好活命。主子要你往东,你不能往西。被主子扔了也就自己找个干净地上吊了结。我们做宦官的……” 通通通!天上突然降下一个大霹雳!瞬间让刘惜梦愣住了,她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怎么就变成宦官了?这不是在开玩笑吧,王礼究竟在搞什么呀?为什么…… 虽然一早就没有对即将到来的世界有什么期待,只是宦官也太……难道以后要天天和妃子、娘娘打交道吗?上次的悲剧又要重演一次?宫中的钩心斗角,刘惜梦实在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再说了,她不敢保证,这次的皇上、太子会有多痴情。 想想还真是讽刺,自己竟然把魂灵放到一个不男不女的太监身上! 听完训话,刘惜梦跟着孩子们一起去了趟茅厕解了趟手。 她还是不能相信自己变成了太监,所以跑到最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扯下来裤子,闭上眼睛,憋了好长一口气,终于缓缓地睁开眼,低头往下看去——是女生!刘惜梦的心从嗓子眼回到了胸腔里,她忽然觉得很庆幸,想不到身体变小了,可是性别还是没有变,否则的话,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 再看看其他的孩子,有些人愁眉不展,而有些人似乎已经麻木了,面无表情。他们提好裤子,走了出去。而刘惜梦则是最后一个出去的。她在想,既然现在自己还是个女生,那以后就要尽量避免和这些人有身体上的接触了。不然要是被知道的话,可是欺君之罪。在见到王礼之前,她可不能死! 站在人群里,刘惜梦低着头,一边暗自高兴,一边想着以后的生活。她歪斜着嘴角,整理好新分配下来的小褂,打听清楚了眼下这就是大明洪武年间,大明朝建国还没有多少年,各宫各殿里人头急缺,这才催管事的弄了帮小太监,估计使了不少坑蒙拐骗的卑鄙手段,包括我这原身高福来,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人,也不知将有怎样的命。 “福来。”打睁开眼皮起,就一直傍依着刘惜梦的刘小四说,“马上各府就来挑人了。我想和你分到一个地方去。” 刘惜梦想了想,觉得也好,至少以后有个人可以相互照应:“这是自然。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再说了,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须找个可靠的人,无论是明朝还是现代,是人就得拉帮结派。 “我听说这回挑人不往宫里送。是给皇上的儿子们。有太子,吴王、燕王、楚王、齐王……你说分哪好?” 刘惜梦的历史一直学得不是很好,因此听得晕头转向,只应付道:“除了太子府,哪里都好。” 刘小四奇道:“跟太子有什么不好?” 刘惜梦心言,历朝历代太子的位子都是毫不例外最受觊觎。跟了太子混,哪天走在路上,迎面射来一支冷箭,她这小太监还不当场得一个忠魂义胆堵枪眼的命?再说了,她就算历史再不好,也该知道,明朝的太子短命,跟在他身边,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的事情发生。 旁边稍大一点的孩子冷笑,“这还由得了你们?咱就是一物件,随他们分配吧。” 到了下午,各府的管事来了,果然如人所言,如人肉市场挑肥捡瘦。管事当中,混杂着一个年纪最轻的少年,不知什么来头。少年头系青丝带,身披紫红袍,眉目俊逸,十八九岁,只可惜眉梢眼角透了一点轻佻。此人拿着柄扇子,在人群里走动,十分潇洒不拘。眉眼一转,看到斜东南角。那里蹲坐一人,就是那个虽然模样精致但委实焉了吧唧十脚踹不出一个响屁的徐弘远同学。 少年眼中一亮,走过去用扇子端起弘远的脸,兴味盎然地吟吟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只见徐弘远冷眼一瞅,高傲地把头别到一边。 刘小四对刘惜梦说:“这个徐弘远怕要惹事,此少年眼看绝非常人。不知什么身份来历,各府管事都对他毕恭毕敬。” 刘惜梦心下觉得,高福来很会交朋友,还是小四子有前途。小小年纪,长双刁鹰眼。 当下只见弘远不做回应,少年果真把脸一沉。手中托着弘远下巴的扇子顺势一挥,抽手的同时还算扇了弘远一嘴巴子。 刘惜梦“嘶”的一声,下意识捂住腮帮子,替他吸了口凉气。刘晨羽打她的耳光不少,疼得要命。现如今徐弘远被扇子给打了,一定比被巴掌扇耳光更添几分疼。 刘小四说:“那边管事的正商议每十五人分入一府,谁和徐弘远分一处准倒血霉。” 刘惜梦心有戚戚焉,连忙拉住刘小四的袖口,站得离姓王的又更远了一点。大明律法兴连坐,和他分了同处,将来他顶撞上面,必然害大家一干人日夜挨板子。 此时门帘一挑,又进来一个锦衣少年。比适才那个要矮些,模样生得也差些,脸小眉尖,青里煞白。忽然伸手一拉管事,耳语了两句。 管事接着就说:“东头那个,西头那个,且随我来。” 东头那个是徐弘远,西头那个是刘惜梦,也就是高福来。 合算他们俩是南北二极分不开,躲得越远越倒霉! 刘惜梦恋恋不舍地离开刘小四,和徐弘远抱着包裹跟着管事走。 管事说:“咱家是燕王府。主子就是当今万岁的四子燕王。”瞧着左右没人,管事偷偷说,“适才点了你们两个那位,就是咱家尊主。” 燕王?刘惜梦心想,她这命算毁了。 十有八九是给徐弘远连累。怎么想都觉得人家中意的是他,而她算是那个多出来的添头。他是锦,我是花,但愿能混成锦上添花而不是脑袋开花。 入了燕王府,被安置在杂院偏角的屋子里住。十五个从各地分来的小太监各有房室,每二人住一小隔间,刘惜梦自然和同处而来的弘远同住。入府尹始,本该分配打扫庭院,不知怎么受了燕王提携,钦点他们去书房听差。帮着扫地擦桌洒水,每日做的都是轻松活计,羡煞一群倒夜香的小太监。刘惜梦心里着急,可是也毫无办法,她现在的年龄也就十几岁,根本不可能马上完成目标。而且所接触的人不是太监就是丫鬟。唯一正常的男人就是燕王了,只是燕王也不过十六岁,还未到谈婚论嫁的年纪。更重要的是,燕王死不了,所以她的,目标对象根本就不可能是燕王。 燕王名唤朱棣,今年十六岁。与那阴郁的外表相配,个性也是琢磨不透咬着牙酸看着犯粘。比如他和谁都不亲切,偏偏亲切刘惜梦和弘远这两太监……这和史书上不太一样呀,不对,史书上一般是不会记载这些的,难怪刘惜梦不知道呢。再说了,就她那破历史,除了高中的时候为了高考猛背过几本历史书之外,就再也没有接触过什么史书了,现在自然一场后悔,果然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起初刘惜梦不知道为什么朱棣会偏爱自己和徐弘远,后来一日偶然照镜子才发现,原来这高福来也算是一介小美男了,和徐弘远不分伯仲。古人早就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了,所以才选了他们两个。 刚去当差那日,朱棣披着白色锦袍,坐在金丝楠木椅上逗弄小鸟,惜梦与弘远垂手而立,惜梦更是大气也不敢喘,生怕这明朝的小王爷,有什么书里常见不常见的古怪习惯。 朱棣眼角细长,瞄着弘远轻轻一转,和颜悦色道:“那日王兄为何打了你?” 弘远老实回禀:“不知道。” 看着朱棣脸色一冷,刘惜梦连忙补充:“奴才们不知道当日来的人中有诸位主上。弘远他以下犯上,实属无知!” 没错,以下犯上的是徐弘远,这点一定要拎清楚。不要抓她搞连坐。刘惜梦与他一不沾亲二不带故,被牵绑一处纯属孽缘。 朱棣神色渐缓,眼角带笑道:“王兄为人向来骄横。从小到大没有半桩不合心意之事。难得有人敢给他脸色,倒也新鲜。”说着自己又转身去逗鸟,再不看惜梦与弘远半眼。 后来刘惜梦才知道,那天用扇子敲弘远脸的,就是当朝太子朱标,燕王的王兄。燕王与太子素来不合,他讨厌的燕王就要喜欢,他喜欢的燕王偏要讨厌。 这事并不奇怪,皇子们之间明争暗斗是很正常的事情。虽然朱标是太子,但是,在没有当上皇上之前,谁也不敢保证江山就是自己的。就算当了皇上。江山依然有可能被别人夺走。因此,在敌人强大之前,给予致命一击是很多人的选择。不过,谁当皇帝刘惜梦再清楚不过了,所以她对此并不关心。比起燕王和他兄弟有什么矛盾想斗什么法,日日惹惜梦头疼的如今只有徐弘远。 此人打从入府尹始,就不断惹众人生气。与外表不同,此人揣着一副火药脾气。刘惜梦一眼看他不住,必然与人打得遍体鳞伤。 他生得模样俊丽柔弱,有少女之姿。与惜梦常常近在燕王身侧,其他侍从常有言语调侃,偶尔说些难听的话,不过只是讨讨嘴上便宜。谣言既然不是真相,只管当作耳过风吹。弘远却小孩子脾气,奉行用拳脚解决一切的道理。 刘惜梦清清嗓子教育他说:“做人当以和为贵,做下人当以能忍为贵!” 他便双眼望天冷冷撇嘴。 刘惜梦与他同吃同住,日日夜夜,就像抱了一个没嘴的葫芦,真真好不郁闷。 而且很多时候,男女共处一室,也的确有许多不便之处。虽然这个时候刘惜梦的身体还没有怎么发育。也整日以男装视人,大家并未对她的身份有所怀疑。只是洗澡和上厕所的时候,总是要找各种借口避开众人,让她觉得很辛苦。更何况要不了多久,大家总是会长大的,徐弘远虽然是太监,对她造成不了什么威胁。只是,刘惜梦心里还是有很多顾虑。 小管事拉刘惜梦到后院嘱咐:“高福来,这个徐弘远是前朝罪臣之子,先天有来头,后天落了土。此种人物脾气犯冲,你得多盯着他,别让他触怒了王爷。小心倒霉的是我们大伙。” 刘惜梦说:“那能不能想法子给他换个差事?比如让他去倒个夜香什么的。” 小管事说:“咱家王爷眼界偏高,喜爱俊雅人物。能放身边的人,务求相貌达标,诸位小主相互拜访……若跟的人委琐寒碜、不免丢人现眼。” 刘惜梦恍悟颔首。原来她与弘远就像那金丝雀,站在书房,也是个负责装饰的角。好像贵公子养的小猫小狗但求毛色漂亮带得出手,性格略有瑕疵,可暂且忽略不计。 燕王府上,常来拜访的是五皇子吴王。 这两位皇子是一位母妃所生,交情自与旁人不同。吴王性格文雅,年纪比刘惜梦还小,笑起来颇为可爱。朱棣也分外喜欢他这个娃娃脸的弟弟。有时看着他俩在前庭玩耍,惜梦和弘远就捧着毛巾茶水在后面扮作两株人肉桩子。 刘惜梦猜想弘远年幼,总该有些羡妒之色。偶尔眼角偷瞄,只见那孩子站得比根柱子还挺直,两眼平直目瞪前方,我觉得他一定是想到了自己在成为太监之前的生活,估计也是过着琼浆玉液的生活。如今却沦落到伺候别人,心里肯定不是滋味儿。 惜梦说:“今天这汤里像放了桂花,有甜味。” 弘远说:“嗯。” 惜梦说:“到了夏天往里面放入冰片,滋味更佳。” 弘远说:“嗯。” 惜梦说:“以前我也常吃冰镇酸梅桂花汤,可惜来了这里反而吃不上。” 弘远终于看惜梦一眼,挑着眉梢嘴角异常老练道:“前尘种种何必再提!” 惜梦噎住:“……”何算我一个二十岁灵魂的大女人,反过来被个十二岁的毛头教育了! 那边吴王耳朵尖,一派天真地跑过来抓住刘惜梦的手摇晃,“冰片、冰片!” 刘惜梦露出超慈蔼的笑容弯腰说:“到了夏天,五皇子来府里,奴才一定给您备着。” 朱棣远远看着,十分得意,面露微笑,吴王走后夸奖刘惜梦应对得体给他挣脸。还特意大冬天的就嘱咐了厨房记着留好严冰,明年夏天,要请五皇子来府上喝冰镇桂花汤。 刘惜梦多嘴道:“收了梅花上的落雪封了坛子。入秋拿来沏茶也能明眼润肺。” 朱棣高兴道:“甚好。交由你办。” 刘惜梦哆哆嗦嗦地搬了梯子,拿着小刷小瓶收那梅瓣上的香雪,一边暗中咒骂自己多嘴的毛病从过去到现在死不悔改。然而转念一想,既然她要在这大明朝以一介下人的身份讨生活,而且还要在适当的时候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必须忍辱负重。反正现在她的年龄还小,有时间做前期的准备工作,所以不像上次那样着急,这一次,她要做足了准备,尽量不要再犯那种错误了,不然真的是死也不能抵消自己的过错了。 刘惜梦一边扫着雪,一边想着那种种,忍不住哀愁起来。 如果不是王礼发生那种意外,她怎么会到这种奇奇怪怪的地方来呢?还遇到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人,发生了如此多的奇奇怪怪的事情。有时候刘惜梦觉得很害怕,她怕自己耗费了这么多,到头来确实一场空,什么都没有得到。 “这是打哪来往哪去?”迎面对上个大仆,随便一问。 弘远眼皮一扫,耷拉着脸拿鼻子说话,还回答得颇有禅机,“从外面来往里面去。” 大仆说:“王爷近来身体欠佳,还看这么多书啊。你身为近侍得提点王爷多注意休息。” 弘远傲然语:“王爷要怎么做那是王爷的事,弘远要怎么做那是弘远的事。” 刘惜梦摇头叹息。你说你把这府里的人都得罪了究竟有什么好。果不其然,下一秒,大仆大怒,说:“别以为挨着王爷办事你就金贵了!不长眼的东西!”接着就一巴掌煽了上去,看得惜梦浑身一抖,腿脚一软就从梯子上滚了下来。 大仆和弘远一并回头。 大仆知道刘惜梦这是在给王爷办事,当下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急急关切道:“——没摔着坛子吧!” 明明浑身疼得要命,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刘惜梦也只得忍气吞声,她摇摇头,挤出一丝笑容:“还好还好。” 大仆说:“此事全怪弘远。” 刘惜梦说:“是我管教不周,惹哥哥们生气。” 大仆说:“那这雪……” 刘惜梦哈哈一笑,“没事没事,今天弄不完,明天弄。明天雪化了等下一场。越是严冬腊月的雪,才越有滋味嘛。” 大仆赞道:“好小子!”摸摸惜梦的头,又说,“回来去哥哥那,有好酒就赏你喝。” 惜梦说:“好说好说。” 你看,与人应对,彼此留有余裕,多么简单轻易。转头看看,那边挨了嘴巴子的正顶着鲜红手印头也不回就要往燕王那里去。 刘惜梦连忙揪着裤子裹着棉袄往他那边跑,半途把他截住。她说:“你顶着红手印进去,王爷定然问你。你怎么说?” 弘远老实道:“途中遇大仆,被打。” 刘惜梦瞪他一眼,抢过书册,恶狠狠道:“你待着吧,这活我去!” “为何?”弘远问。 “你被他打一掌是小事,若为这个得罪了他,以后不知道多少事为难着你。”刘惜梦随口应答,回头嘱咐,“把梯子帮我扛到后院。一会儿我还得接着扫雪。” 弘远不应声,刘惜梦奇怪地看过去。 这孩子在廊下正呆呆瞧着惜梦,目光接触,连忙调转过头,那张惯于苍白的脸上,隐隐泛起一层颜色,竟像是有几分不好意思。 这真是奇怪了,这家伙还会不好意思,不对,一定是自己看走了眼。刘惜梦摇摇头,没有多想,继续办她的差事去了。 送了书,回后院与弘远一并扫雪。 此人比刘惜梦精于爬树,反客为主。要她我扶着梯子,他爬了上去。弘远人笨手巧,干活比惜梦更利索,不多时,扫满一坛。他先将坛子递给我,又看了看树梢的梅枝,喀嚓一响,将一支含苞待绽的梅花,顺手连枝折下。 刘惜梦笑嘻嘻道:“弘远生得好看,可是要戴支花瞧?” 弘远怔怔地看着我,一向听不懂玩笑话的他,此番出奇的没有生气。只是伸手过来,将那花宛若顺手一别,斜插在了惜梦的耳畔。 院子里的青石板被雪覆了薄薄一层,穿着淡青棉衣的少年坐在梅树上看着惜梦竟微微地笑了,映着身后彩霞满天红暮重重,有着说不出的好看。 忘了耳边被风吹得抖动的梅花,呆了一呆的刘惜梦,只管诚心对弘远说:“你真是生错了朝代,落错了人家。要是生在我那里,包管被人挖掘去作明星,一定大红大紫前程锦绣。” 继而她又想到了自己,不由得伸手去摸头上的梅花。如今她穿着男子,留着男人的头发,连说话都要故意显得粗声。幸亏大家都以为她的太监,即使声音偏阴柔,也不会觉得奇怪。但是,刘惜梦很想做回真正的自己,虽然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弘远不屑说:“大红大紫又如何,一朝改朝换代,还不是为奴为婢。” 刘惜梦怔住。她知他所言大红大紫乃是指前朝官服。可这话有双音,倒听得她难受起来。想着在现代,她也是有人疼有人爱的娇弱姑娘,长得不美,但也不丑,性格不差,朋友不少,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没想到就因为一次意外,生活完全变了样。刘惜梦忍不住几分沮丧,抱着封雪的坛子,一下子坐在青石阶上,把脸背朝夕阳。 适才摔痛的臀、扶梯子撑酸的胳膊、想家的辛酸、逢人点头哈腰的狼狈以及对王礼的无尽思念,东一点西一点涌上心头,不觉默然无言。 弘远偎坐过来,没有说话,却拉过惜梦的手。用力搓着,捧到嘴边呵了呵。 “福来的手,总是青的呢。” “啊……大概是冻死过一次的缘故吧。” 刘惜梦习惯性地以玩笑作答,笑着抽回了手。她不要别人为她暖手,不管过去现在未来,从来不想依赖他人。因为要是把别人的温柔,一不小心,当作了理所当然的习惯,下场可是会相当凄惨的哦。王礼就是例子,以前总是很依赖王礼,可是现在却只能孤身一人,想见一面都见不到。 弘远脸色一变,不高兴地又冷起了脸。 刘惜梦冷眼旁观,觉得有些稀罕。这个孩子逢人不理,却只对她另眼相看。那个倔强的小身板,向上微吊的狐狸眼,比她更像个冻死的,时时也透着股子生人勿近的煞气。 在这个时空,惜梦举目无亲飘零一人。因缘际会,与他绑定一处。日日相处,总多了份亲眷的感情。 不想见他难过,因而伸手,在他肩膀拍了一拍。就只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动作,纯粹的安抚,那张小脸就蓦然晶亮起来,朝着惜梦露出了难得无防备的笑颜来。 惜梦看着他,目不转睛。 他看着惜梦,浅笑盈盈。 伸出手指敲了敲头,几瓣梅香飘落,几缕淡雪上身。年来岁去,一冬将暮。 到了隔年,梅子酒尚未酿成,桂花汤也来不及登场。五皇子就先受了封,要搬去封地。朱棣恋恋不舍,牵着他弟弟的衣角尽情上演十八相送。 五皇子一走,朱棣就成了孤苦小儿。别的王爷不爱搭理他,他也不爱搭理别的王爷,反正终日倦怠,哪也不爱去。实在太闲,就与惜梦和弘远唠磕聊天。 朱棣说:“外人面目可憎。亲兄弟尚不可信之。” 惜梦说:“唯有五皇子善心外显,可亲可近。” 朱棣赞道:“福来看人颇有见识。” 于是提携惜梦做了伴读。 弘远一旁研墨,对惜梦嗤之以鼻。 惜梦并不在乎这些,她只是希望时间可以过得快一些,自己也能够长得快一些。那个时候,她就要逃离这个王宫,她有自己的目的,不能因为自己是以一个太监的身份来到这个世界,就让这个困住了自己。她要救活王礼,简单而明了的目标。 管事见惜梦得宠,私下她我商议,说:“王爷这样闷下去恐生闲议,得想法子让王爷出门散心。” 其实惜梦挺不愿意做这事儿的,要是万一朱棣不愿意去,还把她数落一顿呢?可是管事千说万说,自己只是小太监一个,再怎么不愿意,总不能拒绝上司的要求吧?她就只好本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优良品德,大义凛然地去找朱棣了。惜梦说:“最近天气清冷,小雪飘零。野外猎兔可小施拳脚。” 朱棣说:“如今出门也是无趣,在家也是无趣。两样一般无趣,简直了无生趣!” 惜梦与弘远听得面面相觑。 然而最终成行,朱棣裹着银狐裘,骑着毛色全白的御赐马。一路冬景入林,剑挥灰色枝桠,马足下黄苔丛生,四下观望,见石缝内开着不惧寒的小花。 朱棣说:“不知此花何名,竟耐得寒性?” 惜梦说:“此处恐有地热。” 朱棣高兴起来,“地热?温泉?” 于是命众侍卫沿迹寻觅。原地只留下惜梦与弘远,三人并肩站立,仰望浩渺苍穹。从古至今,不管岁月怎生更改,唯有这一脉青色,是亘穿时空恒久不变。 三人或许各怀心思,正站着,一只野兔蓦地自草丛间穿林而过。 弘远忙一拍朱棣的背,提醒说:“王爷您看!” 朱棣手快,转手拉弓抬臂射去。野兔负伤,一晃不见。 朱棣欲拍马前行,惜梦连忙阻止:“这会儿人少,您别随便移动。让弘远陪着王爷,福来去看就好。”得到应允,她跑向野兔消失的方向。顺着薄雪上一行足迹与点点血痕一路寻去。拨开林中灌木,面前竟露出一个平整澄澈的蓝湖。 有位少女穿着蓝色绸缎掐白色芍药图纹的褂子,头绾吉祥双髻,插了圈银制碎花。湖绿色的裙子绣着芙蓉,足蹬一双墨绿色小皮靴,眼睛瞪得圆且大。正抱着插有燕王府箭矢的兔子,用力瞪惜梦。 刘惜梦一惊,想不到自己在燕王府待了那么久,看到的都是太监。出来这么一趟,竟然能够看见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也真是太好运气了。 “这兔子可是你射的?”声音既清且脆,煞如银铃。 惜梦看她墨睫浓密肤如白雪衬托唇边一粒小痣更显亲切,不禁玩笑道:“射的是兔子,怎生变作了个美人?” 少女沉下脸色,“我原就知道燕王府的人,生性轻薄,原来管教下人也不严密。”当场转身,抱着兔子做出离去的姿态。 惜梦忙阻止,“那兔子是我家王爷射的。” 少女回眸,似嗔非嗔地瞪大眼睛,伶牙俐齿地撇嘴道:“都说燕王精于猎骑,原来他不射天上飞鹰不射林间猛虎,是个专射兔子臀的。” 刘惜梦知道这一箭射得急了,确实未能射准地方,但听这女孩说话有趣,不由跟着笑出了声。 这不知哪家的小姐也不回头看刘惜梦,径自抱了兔子上了马背,自己一拍马臀,飞驰而去了。 刘惜梦追上几步,看到适才少女所立之处,一方红粉帕子,静静飘落。捡起来看看,手工精密,帕子一角绣了个徐字。 拨草回身,朱棣和弘远已等得不耐烦,二人以树枝画地,下起棋来。见刘惜梦回来,一并抬头,同时问出:“兔子呢?” 刘惜梦见这一对主仆都是没有耐心的模样,活脱脱像得有趣,忍不住笑了笑,随口扯谎:“兔子不知跑到哪里去啦。” 朱棣大失所望。 听刘惜梦再报告前方有个温水湖,这才转怒为喜,跳上马背,催促我二人跟去。到了近前,见湖水幽蓝,朱棣又是欢喜又是恨憾,跺脚道:“以往来了数次,却未曾发现。如今皇弟不在,一个人看也是无趣!” 惜梦与弘远又相望一眼,何算我们统统不算人头? 刘惜梦说:“五皇子一向最蒙圣上恩宠,总有被召唤回京的一日。” 朱棣咬牙切齿:“太子忌惮于我!定不会让我俩同一处待着。” 刘惜梦心道:好不怪哉,何算这太子正事不做,专司棒打鸳鸯?虽然燕王和五皇子不是鸳鸯,但也是亲兄弟,在钩心斗角的宫里面,有个兄弟陪着,总不觉得孤单。只是现在,恐怕连见个面都难了。 一路怏怏回去,朱棣忽喜忽悲。 晚上辗转反侧长吁短叹,清晨一醒,便召惜梦与弘远两个陪他进宫拜见父皇,所为何事不言而喻。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宫了,但刘惜梦已经有些惶恐,毕竟能做到九五之尊的,多少都有些不怒而威的气质。这恐怕就是所谓的气场,让所有人都害怕的气场。也正是自信有这份威慑力,皇帝们才能掌管天下。同时,刘惜梦又有几分好奇。不知道明太祖朱元彰是否真如历史所言,是个秃头赖痢?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燕王一行三人走午门绕进宫墙才过了五龙桥到了奉天门,就迎面碰上太子宁王等人。 朱棣与太子素来不合,但长幼有序君臣有礼,当下还是紧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问了声皇兄早。太子也不看他,装作没有听见的模样,只管向身后找碴。 “早听说皇弟有赏美之雅好。燕王府上的侍从确与我们府上不同。”一边说话一边含着笑,只是上上下下打量弘远,笑容极其不怀好意,目光极其笑里藏刀。惜梦忽然就觉得委屈,合着她就不是人啦?虽然我她的个头确实是不及弘远,可也长得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怎么眼里就只有弘远一个人呢?太子的眼睛是瞎了吗? 朱棣面色难看,因他是太子,只得忍着,勉强笑道:“皇兄说笑了。此等粗鄙下人,怎么入得了皇兄的眼?” “你说是这样说,心里怕是舍不得。”太子转头与宁王飞眼,“君子不夺人之所好!”一边哈哈笑着,顺手就摸了一把弘远的脸蛋。 朱棣大怒,刘惜梦也大怒。可唯有弘远,竟然像个没事人儿一样,站着一动不动。这傻子,还真成了木头人了。 当下脸色铁青,也顾不得其他礼数。朱棣抓过弘远的手,三个人一并退出宫外。 回到府上,朱棣把书房里的玉器古玩摔了个尽碎,饭也顾不得吃,便把弘远召去讲数。 刘惜梦远远在门外听着。 朱棣说:“他们欺负你,就等于是欺负我!他们轻薄你,就是看不起我们燕王府!从今晚后,谁再敢摸你,你就摸他们!他们怎么摸你,你就怎么摸他们!” 刘惜梦皱眉,依稀寻思着朱棣这教导方法,恐有谬误。然弘远用力点头很受鼓舞。或许弘远的骨子里本身就流淌着这样的血液,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方式表达出来。现在有了燕王的指令,他就可以不用顾虑了。 朱棣受了刺激不扳回面子誓不罢休,当下命令管事去江湖上找几个好手,又挑了府中据说功夫最赞的侍卫,让他们教弘远习武。 朱棣说:“你长成这样已经没办法了!但做人可凭气势取胜!” 管事见朱棣的人生终于有了新的主题,很是欣慰,吩咐弘远什么也不必做了,就专心习武。 他们这一来一去拜师当徒,可就苦了刘惜梦。差事全落她身上了不说,眼看着弘远被那俩师傅操练得青一块紫一块浑身没有一块好肉,她还觉得碍眼心疼。 这傻孩子自从入了府,就一直归惜梦罩着。 他被罚没饭吃,是她给他偷馒头。 他那衣服破了不会缝,是她给他修补。 就算惜梦从来都觉得弘远这人是狗咬不动的臭骨头太硬,但毕竟一起待着这许久,看他被当沙包打,怎么可能不心疼?或许是上一次在向秀岚身边呆久了,刘惜梦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善解人意,以前和王礼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王礼照顾她,尽力满足她。看来,这么一场惊心动魄的经历,也不算是坏事,至少开始学会了怎么照顾人。等王礼回来后,可以照顾王礼,让她看到自己的变化。想到这里,刘惜梦的心情不由得大好起来。 晚上,拿了药酒,惜梦让弘远把衣服脱了趴着。 惜梦说:“就你那细胳膊细腿,练武真的行吗?不然明天我去找王爷说情。”反正朱棣那心思向来七十二变。 正说着,手不小心碰到了伤口,弘远咬紧了毛巾,满头大汗,逞着强道:“这样很好。” 刘惜梦就是见不得他这模样,当下冷笑,“你学了功夫也当不得武将,我读了诗书也做不了文官。左右也是这样,何必硬挺?” 刘惜梦从小就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五讲四美三热爱。大学联考吃了多少苦,才终于考上?又背了多少英语单词通了六级?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展开手脚大施抱负力展鸿图。 可结果呢,她得到了什么?连自己最爱的人都救不了,眼睁睁地看着王礼闭上眼睛,幸亏还有一次补救的机会。可是现在呢?竟然只能待在这燕王府度日,怎么能不着急呢?想着新仇旧恨,手下的劲不由大了点。弘远闷哼一声,让刘惜梦又恢复了清醒。一时厌烦起来,把手中的药酒扔上窗台,转身扯过被子,连头蒙盖起来。 梦里没有理想抱负、新欢旧爱、现代大明……前尘种种均如草芥,如今她就是一个名叫高福来的小小侍从,拼命咬紧了嘴唇,一翻自我催眠。 隔日挂着两个眼袋,照例听差。 朱棣说:“我听闻你近日不愿搭理弘远,可是嫌我只命人教他武功?孰不知,你俩我都是一般看重。王者身畔,最重要是文武相济。你们修文修武,原本走的就是不同路数。” 刘惜梦喏喏称是。心想还修文修武,幸好此间没有杨过郭芙。 她只管胡思乱想,孰料到一语成谶。 不久朱棣就碰到天之骄女,而这竟成了惜梦与弘远命中注定的第一个转机。 只可惜,这却不是王礼的转机。刘惜梦不知道,自己还要这样到什么时候,似乎没有尽头,她有些看不到未来了。上一次,她很快直到自己要干什么,怎么样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但是这次呢? 刘惜梦觉得自己已经迷失了方向,她完全没有了头绪。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也许,真得要等个十年八年,直到自己长大为止。只是,王礼等得了吗?别说王礼了,刘惜梦很害怕,她怕自己在这样的环境当中,把耐心给磨平了。 刘惜梦甚至有一种要利用燕王的冲动,反正燕王不死就可以了,他总会爱上一个妃子的,而那个妃子,也总会爱上他的。那么,就像上一次一样…… 不不不,刘惜梦用力地摇了摇头,她怎么又会生出这样可怕的想法来呢?不可以这样,如果再做这种事情,别说王礼了,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那么,现在,她要怎么办才好呢? 正文 第十章  绣帕联姻缘 大明宫殿里,每日也有不同流行。 近来时兴养兰花。各宫各院,处处寻找奇花异枝相互攀比。朱棣此人,除了了无生趣,倒不失为一个好人。我私下拿他与诸王孙比较,都庆幸自己是他麾下的职员。 只有一样,此人性情过于执拗。说俗点就是一死心眼。在这点上,他与弘远是天生一对主仆,二人极有共同语言,也难怪两个人臭味相投呢,好在我还有点不一样,不然三个死脾气凑在一起,后果不堪设想呀。 话说太祖寿宴在即,朱棣听说太子等人欲献珍奇兰草,又动了他那争强好胜之心。每日里微服私访,带着惜梦与弘远,满城里寻访打听,欲觅一株绝代珍品。 弘远说:“若有名花,早得主顾。市井之间,怎可寻常得见?” 朱棣不以为然,“朝野尚有遗贤、何论花花草草?” 惜梦说:“咳咳!”这些人说话总是文绉绉的,虽然说我高中时候文言文学的还不错,可是谁每天说话之乎者也呀!你们说的人不别扭,我听的人疙瘩都快掉满地了。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对他们说一句:“亲,能说人话吗?” 朱棣说:“福来诸样都好,就是太过谨小。如今我们主仆三人,茶楼端坐,哪里来的隔墙之音?” 话音刚落,就听得隔墙传来阵阵哭嚎。所以人啊,说话还是得留点余地。 朱棣说:“如今天子脚下太平盛世。怎会有人青天白日,在此哭丧?!” 然而此语才毕,隔墙便道:“老夫冤枉——” 接着更有小儿女嘤嘤哭泣。我心言此情此景好不眼熟,岂非鲁提辖三拳打死镇关西的段子?可见酒楼茶肆古往今来逃不脱是非之地。只是不知今日由谁扮演鲁提辖的角色。 惜梦用眼角看着弘远,弘远眼尾扫着朱棣,朱棣持杯端坐,慢悠悠转向红格窗扇,只唱道:“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惜梦满面黑线,暗道自己生不逢时,大宋斩了梁山一百单八将,害得大明镇日无英雄。再说了,他们两个人正襟危坐,什么事也没有,一点也不像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样子,反倒是比较像在看热闹。 三人默默无言,提筷子吃饭,半晌,隔壁又是一阵骚乱。 有年轻人喝道:“反了反了!亲王太子也不能这样欺负良民!小二且端来纸墨,看我代你写了状子,你来滚钉板我去告御状!” 惜梦筷子一抖,肉片当即滑落脚面。 弘远绷紧了面皮向惜梦望去,唯朱棣反应最快,才听到亲王太子四字,他就掀袍提袖挥着扇子往隔壁移步去了。这可倒好,原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下倒是跟打了鸡血似的,浑身都是劲。 不多时回来了,面带喜色。我们燕王面带喜色只两件事。一是和五皇子有关时,一是和太子有关时。此时五皇子不在,想必事关后者。 弘远说:“隔壁想是出了乱子。” 朱棣说:“原来那小老儿是一城郊养老的员外,家中女儿颇有些闲情逸致,闲时观花种草,竟养出一株异苗。不知怎的,被皇兄手下得知,强买不成,种下祸根。那女儿家恐怀璧自罪,原想将兰草托付给京内大户家的朋友。走在路途,被皇兄手下连花带人一并劫去,如今生死不知!” 惜梦说:“这是因花得祸了。不过既已有人强自出头……” 朱棣慷慨激昂道:“平民百姓尚且知道冤鸣不平。小王怎能视而不见?!” 惜梦哑然。只得转头瞪眼小声唱:“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朱棣又说:“适才那义士姓袁名珙。我与他三言两语,但觉心意相连。” 惜梦道:“就是那个滚钉板你来告御状我去……的?啧啧,果真心意相连。” 弘远眉目忧虑,“此事既与太子相关,王爷涉入恐生嫌隙。” 朱棣说:“甚是!此事交由你二人去办。需详详盘察各中细故,报与我知!” 惜梦,弘远:“……” 实际上惜梦是无奈不已,她原本的打算是跟着朱棣的这几年好好修身养性的,不去招惹什么是非,等过几年她长大了,朱棣估计也就当上皇帝了,那个时候,在趁机找个理由离开皇宫,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只可惜,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就算刘惜梦自己想平静地长大,可燕王却不肯消停! 一个时辰过后,惜梦与弘远二人改头换面,换了平民衣衫,在庆峤楼上与“义士”林文相见。 此人相貌雄伟,龙行虎步,果真长得十分义士。苦主已被安置进客栈,用的当然是燕王的钱。 林文说:“如今天下稳固亦当居安思危,王公贵族竟以兰草相斗,真是岂有此理!”言罢,重重拍案。 惜梦默然,弘远默然。我们当不了请别人滚钉板的义士,只得暗中做另一番盘算。燕王的意思,是要这诈人出面。但搜寻线索,还得靠他们暗中察探。 走出酒肆,来到街面。 弘远说:“此事需人证物证俱全。” 惜梦说:“一面之词也不可尽信,怕是要到太子府上走一遭。” “各府都有眼线,我们两个又不眼生。”弘远思虑,“怕是混不进去。” 惜梦笑嘻嘻道:“这个简单。” 反正以前电视剧啊、小说什么的看得不少,既然女的可以扮男装,男的可以扮女装,那不男不女的,岂不是男女都可以通用?再说了,惜梦本事女儿身,却偏偏每天都得穿着邰剑锋,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好机会,她又怎么能错过呢?当下推弘远回内宅,借来了丫环侍女们的衣裳,从里到外逼迫弘远换上,再拿梳子细细梳了头,插了翠绿的对玉簪。眼前活脱就一天仙。果然人还是得长得漂亮,男女通吃呀!套用上辈子的一句话,长得这么可爱,一定是个男孩子!只可惜,弘远已经算不上是完全的男孩子了。 惜梦说:“太子要是有了抢强民女的爱好,定然不能放过你!” 弘远恼了,面色顿时一冷。 惜梦忙道:“你这孩子就是开不得玩笑。明日我与你扮装之后,一并去太子府后巷挑担卖兰草。借机打探消息。”说完,惜梦就溜得无影无踪了。 翌日抱了府内的兰花,又买了些廉价的兰草,一并放在担上,挑去后巷。太子府管事人多,出出进进,自是看不上路边的花草。但因弘远生得太美,走来过去的总不免找个借口装作观花实则看人。 “小姑娘模样好生端正,可惜花草却恁的平庸。” 好色的小管事把手揣在袖子里,摇头叹气。 弘远早已耐性尽失,只两眼望天不管答话。惜梦一边在背后掐他,一边问道:“那不知怎的才算是好的兰草?我们姐妹初入京师,一向自负家乡的兰好,打听着京都有主顾才不远千里挑担而来。难道王府竟无识香之人?” 弘远当场冷笑,只耳语道:“你学女人讲话倒是惟妙惟肖。” 惜梦拿脚踩他,也耳语道:“没有你扮女人惟妙惟肖。”心想,她这哪里是学女人,原本就是本色出演,哪有不像的道理! 管事说:“若是前些天来,倒不吝好坏,买就买了。反正上面在要。这几日已得了心上名种,自然看不上俗粉胭脂。”想了想,终究敌不过弘远虚情假意的一笑,还是掏钱买了几株,一面不忘频频回首。 回来路上,弘远与惜梦说:“看来那兰草果然到了太子府。” “只是不知养花的,现如今是死是活。” “若是活的,倒也好办。怕是捅到上面,找不到活人对证,到时候主子又落空了盘算。” 二人正聊着,忽然迎面走来了个身着绸缎手拎鸟笼嘴叼牙签头戴歪冠的纨绔子弟,身后还跟着几个保镖家丁。我生怕上演俗辣戏码,连忙拿起兰车上的斗笠给弘远戴上。擦肩而过时,却听得那人嘿嘿一笑道:“小姑娘生得好俊俏!” 惜梦大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大明的纨绔子弟练了隔纱观面的神功?就这样也能看出面纱下的长相,果然电视剧小说什么的都是骗人的,那些男扮女装之类的,都睡在一起了看不出对方是男少女,蒙个面纱就不知道对方是公是母,太欺骗我们广大观众群体了。震荡想着,却未料下一秒咸猪手向她伸来。 话说现代那会儿。 上辈子的时候,当自己开始有了爱美之心,惜梦从小就满面青春——痘,所以只能羡慕他人。深夜行路也分外安全,直至长大,痘花下去了,她那剽悍的性格也练就了,纵横大学校园多年,还真没有哪个不开眼的胆敢调戏自己。 没想到穿越大明,反而遭遇了这么青春的事情。原来我也是有人调戏的,哈哈!只可惜,为什么不是个帅哥呀!要被占便宜,也必须是帅哥呀!虽然我现在的确是不男不女了,可我的内心还是个纯洁的姑娘啊! 想要伸手隔挡,蓦地发现手臂短了一截。上辈子练的跆拳道、日式散打、女子防身术、眼下全派不上用场,高福来这身体冻死缓不过劲发育迟缓经常感冒,平常路走多了也头晕无力,眼下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下意识往弘远身后躲闪。弘远护住惜梦,也无废言。转身欲拉她走,却被团团围困。 那人看惜梦和弘远势单力薄,反倒更加得意了,轻薄儿动手动脚更兼言语调唆,弘远冷哼一声,直接抽出挑担的棍子,和他们打作一团。 他平日里练的是剑,棍子拿着不称手。弘远生得虽比我这冻死的高,但比寻常人要矮,年纪又小,以寡敌众,眼看不支。急着护惜梦,后背被结结实实打了几拳。 正闹腾着,忽闻有人大喝一声:“天子首府,日光大道!竟敢欺负弱小!”一边雄赳赳走上前来,血盆大口剑眉星目,直喝道,“先问得我手中公理二字!” 不是林文又是哪个?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他,否则的话,惜梦和弘远两个人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不过此人确实有点功夫,几拳打跑闲散人等,蓦地抓起我双手,喜滋滋向惜梦邀功:“这位姑娘……” 才说了四字,忽然白眼一翻扶墙晕倒。我瞪眼望去,原来是弘远拿着棍子从后面赏他一棒。 “他虽讨厌!但也不至于这样吧……”惜梦瞠目结舌。毕竟人家才刚刚救了我耶,何止是我自己,连带着你弘远,也是人家救的,我们就算不知恩图报,可也不能恩将仇报呀!这可不是21世纪好青年应该做的事情。好吧,我又忘了,现在是大明,但也不能随便打人不是!惜梦看着倒在地上的林文,担心不已。 弘远淡淡道:“他皮粗肉厚血气太旺,放倒休息有利消暑降温。”说着扯出怀中手帕,给我擦手。擦到第十二遍,才把手帕往地上一扔,拉过我的手说,“回府去吧。”一路都握着我的手腕,虽然有点诡异,但我见弘远气色不对,也不敢多语。 回到府上,惜梦急着想看弘远的伤,弘远却强说不碍事,硬是逞强换了衣裳就拿着棍子,去找府上的护卫统领,让人家教他舞棍棒。 护卫们都知道弘远是燕王面前的红人,一向给他面子。见他要学,也就认真教他。棍棒无眼,少不了挨肩砸背。惜梦虽然担心,又要服侍朱棣吃饭。等终于忙完了回去,见弘远在院落里已能将棍子在手中舞成光轮,足以饰演齐天大圣闹龙宫那场。 侍卫大哥赞道:“别小看这一个动作,弘远有学武的天赋。” 惜梦心言,屁!他寒冬腊月不敢停歇地练剑自然练出了功底。只是他体弱力小,若再长几年,今日那群不长眼的,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回到房内,惜梦对弘远说:“世间学问均非一日之功,即使弹琴下棋又怎可日进千里?更别说手上不能作假的力气。” 弘远自知言语从来讲不过惜梦,当下也不回应,擅自拉了被子要蒙头睡。被惜梦用力掀开,强拽几次方才拉下被角,如豆灯影下,赫然发现,他那眼圈竟是红的。 “受伤不擦药,知道痛了吧!”惜梦故意恶声恶气,咬着牙说。 弘远动了动嘴皮,似乎有所反驳。但听不分明说了些什么。 惜梦也装作未曾听到的样子,转身吹灯睡了。 躺在床上,刘惜梦开始胡思乱想了,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对弘远这么关心。该不会是喜欢上人家了吧?但她马上就否认了,别说徐弘远现在是个太久,就算他是个正常的男人,自己也不会喜欢上他的。之所以这么关心弘远,只是因为弘远也这么关心自己。大家现在是同伴,就是该做到相亲相爱的。 次日天空晴艳风和日丽。 朱棣收到了五皇子自封地遣人送来的兰草一盆,锦盒若干。喜上眉梢,只顾爱不释手地赏玩。 弘远自惜梦醒来便不见踪迹,大抵又扎入哪个墙角练功去了无奈她只好一人换上女装,独自摸到太子府后巷。在这里第二次穿女装,没有了第一次的尴尬,反而多看了几眼身上的衣服,吃发现比自己想象中的好看多了,毕竟在原来的世界,都没有穿过这样的衣服。唯一的遗憾是王礼看不见,否则一定会夸奖自己的。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惜梦在太子府外面绕着走了几圈,还是寻不到得其门而入的机会。 正在踌躇间,却见有一年轻人,穿件杏黄色长衫,明瞳温润仪表不凡,负手站在太子府正门前,朗声道:“朗朗乾坤之下,圣德恩浩之时,一朝王侯怎肯行此污秽之事!”态度冷冽,一派傲然。惜梦顿时对此人心生敬佩呀,竟然胆敢在太子府门口公开批评太子,果然是英雄豪杰,这不就像她的那个世界,在中南海打骂共党不体恤民情,行贿受贿吗? 眼见太子府内有人出门应答,惜梦想着昨天她和弘远的遭遇,顿时替这书生着急,他肯定要遭殃了。但让她大跌眼镜的是,未料到他们并不动手,只是赔笑劝告:“陈公子有空可来府上喝茶,无事还请自行告退。” 刘惜梦心中不爽。这也太不公平了,凭什么呀?昨天你们还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民女呢,还仗势欺人,今天咋就一副孙子样儿呢? 这也太奇怪了吧!看来此人大有来头,太子竟不强行逐他,还叫下人好言相劝。只是不知他所闹之事,与我心中之事,是否同为一桩?如果大家目的想通的话,那我岂不是可以……嘿嘿嘿,果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呀! 眼看这公子冷笑拂袖,惜梦连忙尾随其后。一路穿街过巷,见他竟进了国公之府。 思忖着此事蹊跷,回去欲告诉朱棣。 却在府门口碰到林文,吓了一跳,连忙绕走后门,换回衣服,才敢摸进正厅。惜梦生怕林文来告昨日后巷闷棍之仇,心惊胆战进了正堂,却见他后脑兀自肿着大包却神采一派飞扬,正与朱棣口沫横飞兴致盎然地讲些什么。或许是自己好运,林文什么都没有发现,也亏得自己的速度快。 朱棣看到惜梦,微微一笑,“福来来得正巧。林文这里有新鲜情报。” 惜梦左右看看,只见弘远双眼望天,微带不屑,想来十分看不起林文的为人。 林文说:“兰花之事,原有内情。昨日按那员外给的地址,去寻访那养花女子的闺中密友。原本只想打听清楚那株兰花的品名。没曾想,此女竟大有来头。你们料是哪个?” 朱棣眉梢一挑,向惜梦微笑接道:“原来那养花女的朋友,竟是徐国公家的小姐。” 徐达的女儿?惜梦心口一跳。虽然她自幼懒读史书,也知道徐达是辅佐大明开国皇帝朱元彰的重臣。二人有布衣之交,非比寻常。这么说来,太子得罪的可不是一般人了。难怪朱棣这么高兴,估计是抓住太子的小辫子了吧。 林文道:“找人带话进府后,徐郡主立时震怒。已经嘱托了她妹子未来的夫家,陈氏公子去与太子要人。” “原来如此。”惜梦插嘴,“适才在太子府前见过此人。交涉似乎并不顺利。” 朱棣哼道:“越是不顺才越好!此番王兄不但滋扰百姓,还得罪了徐陈两门。如今我们也不必出头,徐郡主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不过需得表些意思,给他们一点助力才好。” 惜梦心想,这个自然,燕王真是好生讨巧。一边打击太子,一边巴结国公。转头再看看林文,忽然对义士这个行当好生失望。难怪弘远会不喜欢他呢,看来他果然是比自己更有先见之明呀! 朱棣吩咐:“下午去拜见徐家小姐,只说佳节将近,送盏花灯。私下可详表兰花之事,问她如有所请,燕王府自然相帮!” 于是刘惜梦挑了花灯,下午赶赴徐国公府邸。国公生性简朴,府内一派大气,青石草木,气宇天成,不屑修饰。 因有林文熟门带路,倒是顺利在府内八角亭内见到郡主。 远远踩在石子小路,见亭内那人身姿窈窕,豆蔻年华,雪裙素袍,乌发盘成吉祥双髻,只插一支流苏雪穗的金步摇。待得转身,嘴唇红润,杏眼微挑。刘惜梦望着女子的背影,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羡慕,又有些怅然若失,如果没有发生车祸,她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算了算了,不想了。 刘惜梦整理了一下情绪,继续走着,没有想到竟然与那女子打个照面,二人一并“咦”出声来。 “原来是你!” 旁边陈家公子也正端坐,见此情景与林文面面相觑,想是思量他未来的大姨子何时竟与燕王府上的家奴成了旧识。 刘惜梦讪讪只得问:“那兔子还好吗?” 郡主一笑,灿若春花,“那小东西连燕王的箭也射不死,又怎么能不命大?如今也活蹦乱跳地在园中跑跳哩。” 刘惜梦有些不好意思,只能笑道:“原来燕王与郡主有缘。上次是月兔,此番是兰花。所牵所系,总是相同的事物哩。” 郡主并不搭腔只是话锋一转:“那养花的原是我金兰姐妹。太子蛮横留花也就是了,此次竟扣人不放,着实有些过分。此事我已有计较,多谢燕王愿意相助,此情已然铭记在心,但身份缘故,还请不要过多牵涉为好。” 刘惜梦心想,这姑娘年纪虽轻,看问题却甚为澈透。比她家燕王更要成熟。既然她说已有计较,那就一定已经有了救人的方法。惜梦也不再多言,只放下了礼盒,准备告辞。 “这是燕王送郡主的花灯。” 郡主露齿一笑,只言:“多谢。” 刘惜梦拉着林文离开徐府,一路只觉那陈家公子面露古怪,不时盯着她与郡主,目光流连不知有什么盘算。 猛地抬头,发现林文也正盯着她看。 “你看我干什么?”吓得刘惜梦往后一闪。 林文疑惑道:“觉得兄弟甚为面熟。” “这两日整日与你相见,怎能不熟?!”刘惜梦瞠目。心下有些担心,莫非林文看出什么来了?应该不可能,如果真的看出什么来的话,依照林文的性格,早就说出来了。他现在之所以这么问,肯定只是有些怀疑。 “不是这个意思……”林文摸着脑后的大包,遥望苍穹,语气悠然神往,“日前在街面上偶遇一位卖兰的姑娘,真是人比兰香……仔细看,竟与你长得神似。” “错觉、是错觉!” 干笑几声,回府复命。 本以为此事已了,未料想竟盘生若干枝节。 原来徐郡主一向蒙高皇后喜爱,每每入宫常到娘娘处走动。这日入宫见了皇后,只说本寻到一株兰草要送给皇后赏玩,不料路上被人劫了去,却又偏偏拿出了所绘卷轴,将那养花女子的模样与兰花一并细细绘上。 兰花素来娇贵,太子恐怕换人侍候会于献花日前凋谢,因此扣住养花女不肯放人。太祖寿辰之日,又命养花女精心装扮捧花亲献于宴前。 高皇后一旁观坐,其中经过,自然洞若观火,然而不好点明。燕王怕惹太祖生气,自然也不会当面告状,只是语有讽意,与太子在殿前相互讥嘲。太祖何等人物,察言观色自知不对,回宫详问皇后,察知了底细,十分震怒。一面命人将养花女送回去细细安抚,一面又打探此事知恋人都有哪些。为保住太子的颜面,并未有任何面上苛责,心里却对此很不高兴,把太子叫去责备了一番。没想到太子心高气傲,却因此事恨上了郡主。满心窝火,竟在御前出言不逊,说郡主徐涵与燕王朱棣素有私情,此事是他们捏着套子合伙算计他。皇帝半信半疑,徐达则怒言绝无此事,愿以身家性命担保当场与太子顶杠。 皇帝无可奈何,只好命人把朱棣与徐涵二人分别困在宫内,又派人暗中到徐府与燕王府做了一番搜查。也不用问,徐府有燕王府送去的密制花灯,而在燕王府某下人房内找到徐家小姐贴身手帕一条。当下奸情成立,也不顾二人有多冤屈。徐达的面子哗啦碎地,哭求皇后做主。最后太祖说了:“罢、罢、罢!” 并且当场赐婚,竟把徐家这位聪明慧黠可伶可俐的小郡主徐涵,配给了燕王朱棣做燕王正妃。 那天惜梦与弘远均在场,眼看着朱棣当场一口气顺不过来险些喷死当地。所以说坏事不能做啊。此番太子没有拉下马,他倒是莫名其妙多出一段姻缘来。 惜梦心说徐郡主嫁他算是徐郡主的委屈。不过无奈于皇上赐婚,想不答应都不行。看来他们俩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两个人会相爱吗?惜梦心里又开始打起了算盘,如果真得相爱的话,她是不是可以像上次那样拿到想要的东西呢? 可是不管拿得到拿不到,刘惜梦势必都会异常痛苦。现在的她,也只能借口年龄还小,躲一时算一时了。 或许是十分不愿意娶妻,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婚事,朱棣是满心地不高兴,他面色苍白,一个人总是坐朝东南抱着五皇子送来的花盆,整整十天半月也没有说话。 反倒是弘远整日练习武功,不问窗外世事。惜梦忙着燕王府国公府两头跑,给两个强捆一处的未婚夫妻传送消息。 太子阴阳怪气不时往我们府上递交帖子,明说是恭喜燕王,实则满腹妒意。这桩亲事此时满世界除刘惜梦之外都无人满意。 太子心烦燕王从此有了徐达这老丈人当靠山。 徐达心烦从此有了朱棣这个麻烦精做女婿。 皇后心烦向来喜欢的小郡主嫁了向来看不上眼的燕王爷。 皇上心烦太子和燕王明争暗斗终于上了台面不知道要拿这两儿子怎么办。 府内上上下下心烦满都城都有名望的徐郡主嫁过来不知会怎么严整府邸。 在一片怨声载道声里,亲事终于还是尘埃落定。 而刘惜梦因陪大管事日日跑往徐府商对亲事细节,一来二去不知怎的,和徐府那边负责张罗的陈大公子,套上了交情。 陈公子姓陈名忠民,人品潇洒性格风趣。不厌弃惜梦下人的身份,只是见她办事老练特别叮嘱了燕王府的管事,要惜梦留他做帮手,张罗料理此番亲事的详规细举。 陈忠民说:“福来年轻,却行事沉稳。想是燕王教导有方。”因而对燕王人品大予加分,身为联襟甚觉面上有光。 刘惜梦只笑不答。心想这种事情以前做得不少,公司的那些统筹自己都能应对自如,现在只不过是一场婚宴罢了,虽然仪式比较隆重,场面比较宏大,可总归是换汤不换药的,何况现在还有那么多人帮忙,她已经是落得轻松了。 就这样一来二去,亲事终于落了帷幕,不情愿的新郎与不情愿的新娘一并送入洞房,各府大小管事顿觉重担卸肩,神清气爽。陈忠民不理高官贵客,却偏要拉刘惜梦去月下小酌。 惜梦知他一向有狂生之态,也不推脱,反正她是现代来客,一向没什么阶级观念存于脑壳。对着燕王称奴才是为了领薪水活着,更是为了以后能够完成任务。所以面对不讲这些的陈忠民她也落得分外轻松。 月下听涛,石间饮酒。除了那年毕业前在海边与人彻底疯狂一番之后,还真就再无这种轻松时候。 一杯酒落肚,就忘了乡愁。 二杯酒仰喉,就忘了悲秋。 不去记来到这突兀年代已有几许,反正人是习惯的动物,总有一天,在这里生活的天数必将超越郑椿萱那浅薄的人生。 “福来?福来?” “嗯?” 被叫了几遍,刘惜梦才依稀想起那是自己的姓名。醉眼看去,见陈忠民捧着杯子,正出神地看她。他轻启薄唇微笑道:“你我一番相遇,难得投缘,不如结拜金兰!” 刘惜梦听了,吓到酒醒,只苦笑道:“你是翩翩公子,我是王府侍从。中间距离,委实相差天渊!” 忠民说:“我与你交往,欣赏你为人爽利。别拿什么身份之话来搪塞我呢。”他又握住惜梦的手,“我知道你身世飘零,无依无靠。若当我是朋友,今后有何难处,均可向我倾诉。我这人向来见不得别人受苦。” 刘惜梦静静微笑,看不得别人受苦,他不知道这句话说得有多傲慢。她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及时抽手,王礼要是知道的话,恐怕是会不高兴的。以后,要尽量避免和那些自以为是的人接触,不然太伤自尊了。 辞别了这品格高调的贵公子,刘惜梦意兴阑珊,拿了盏花灯,摇晃着脚步回府。今夜有大喜之事,众人均燃花点炮,饮酒贪欢。回来迟了,府中也并无人盘问。只是在自宅小院门前,迎面撞上了根柱子。 惜梦摸摸他的胸膛,醉得看不见脸,也知他是哪个。只笑嘻嘻道:“弘远今夜不去练功啦。呃!”不防及酒气翻涌,当场哗啦啦吐了他一身。 弘远皱眉骂道:“醉得不成样子!”又冷言讽刺,“可是结交了贵人朋友,心下实在欢喜得很?” 惜梦大着舌头,“什么贵人朋友?才不要与他们一起玩耍!”用手捧住弘远的脸,硬是凑过去,鼻尖对着鼻尖,再喷他一脸酒气。 惜梦想到了王小贱,觉得有个男闺蜜也不错,而且这个男闺蜜还是绝对安全的,有人来欺负自己时,还能替她出头。不过就是不知道王礼答不答应。哎呀不管了,刘惜梦扶着弘远,笑着说:“你我一番相遇,不如义结金兰……” 语未尽,直接晕倒在他怀里。 弘远咬牙抱刘惜梦回屋内,忙着换衣袍,又喂她喝清水,环着她的肩膀小心摇晃,那发丝凉凉软软落在颊上,或许月色宜人,或许眼波深黝。刘惜梦只径自梦周公去,梦里花落花开几经春秋,待到天明,又是另一番人世风景。 徐小郡主向来都有女诸生之威名。 在这位年轻主母当家之下,燕王府安静了不少日子,朱棣也无暇再走街串市,每日老老实实操练兵马。弘远过得年来,略略长高,人却更显清瘦了。成天跟着朱棣与亲兵侍卫们混在一起,越发沉默寡语。刘惜梦则常陪在郡主身侧,帮她料理府中账簿。与弘远碰面的时间,日益减少。 这两年大了,又成了燕王面前的红人,住宿条件也与日俱增,两个人都有了自己的房子,对于刘惜梦而言,这样方便多了,毕竟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生变化,如果还是和弘远同处一室,势必会被弘远发现。现在有了自己的房子,干什么都方便许多。只是以前赖着习惯还是睡在一处,如今一个人睡反倒有些不习惯。最近时间碰巧,他忙着与燕王研究火器,刘惜梦忙着与郡主整理生意,反而看来疏远了。 这天风轻月凉,刘惜梦坐在花木扶疏的庭院内,倚着石桌正在研墨。弘远披件袍子从外面低头进来,惜梦一抬头,二人打了个照面,彼此竟不知说些什么。 “你那……” “你那……” 讷讷一同开了口,又摸着鼻子相互低头,终于惜梦看见他那月色下凌乱的眉毛,找到了话题,皱眉道:“你那眉毛杂乱得碍眼心烦。过来这里坐。”拍拍身畔纹理分明的石凳,从怀里掏出镊子,“我帮你修理修理。” “又不是女人,修什么眉?”他羞赧起来,嘴上反驳,却一点点靠近坐了下来。双手撑在腿上,面向刘惜梦坐,却把眉眼低垂转向另一侧低矮花木的阴影内。 “你头也不抬,要我怎么修?”刘惜梦打趣道。 他嗫嚅着动动嘴皮,终于乖乖扳正了脑袋,闭上眼睛抬起脸来。 弘远的睫毛颇长,在月下浓淡不匀地落下暗影,映着高挺的鼻骨,修长的眼型越发漂亮。惜梦小心地替他把眉毛旁边多余的杂毛拔除,试图修出剑眉的形状。但穿越时空之后,这手艺久未练习不免有点生疏,拔得前浓后淡,修成了微蹙的愁眉样。刘惜梦有些讨厌自己的双手了,怎么那样一对眉毛,就被自己给修成这样了呢? 于是惜梦有点失神地瞧着弘远的脸,他听话地闭着嘴,被揪疼也只微微皱眉,见惜梦半天没有动静又不言语,才猛地掀开了眼睛。 一径深黑的色泽中宛如倒映满天星斗。 弘远的眼,明耀如有星嵌。 这样四目交替,怔怔对视,嗅得到彼此的衣香,感觉得到喷在脸上的热气。刘惜梦有些别扭,握紧了镊子别过了头,不愿被那样一双眼怔怔地瞧。 那还是少年的残留着稚气面影的脸孔,不知有些什么令惜梦心惊的东西,像隐隐跳动的小小火苗。 刘惜梦有些惊慌,她撇过脸去,说:“你一向容易发烧,最近又黑又瘦,要当心身体。你我是病死无人疼的命,更需懂得照顾自己。” 弘远无声而笑,他说:“反正你若病了,定有我照顾着。” 惜梦的手一沉,镊子落了青石板地。她似乎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这种被人关心的温暖了,忽而听到,竟然有许多的不习惯。 弘远弯腰轻手轻脚拾了起来,没有放在石桌上,却塞回到惜梦手里。 惜梦握着镊子,忽然无法抬眼,弘远也没有更多语言。月夜洒下清辉一片,二人相坐竟默默无言。 有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令刘惜梦如此尴尬。好似一出戏剧,若谁也不提先行离场,就只能这样坐到明月升起坐到枫子落下。 好在朱棣忽自月洞门那边走了过来,搓着双手口中只管笑骂:“你俩不怕冻死的,坐在这里吹风!肃儿送来一车烟花!快与我拿来放!” 弘远率先调转过头,“王爷小声些吧,莫让王妃听到,又没收了去。”日前五皇子送来的蛐蛐、天下绝好的笔墨、此间没有的特产……一律被徐小郡主没收充公,朱棣没少唉声叹气。 朱棣骂道:“你只管与外面的军兵不学好!竟拿话占主子便宜。福来帮我好好管教!” 刘惜梦苦笑道:“弘远有错要打要骂全凭王爷。不兴拿福来连坐。” 弘远凤眼一挑,黑暗里猛地回头,惜梦装作看不见,只道:“烟花放在了何处?不如我们叫了郡主,一同观赏吧。” 朱棣忙不迭摇头,“可别叫她。女人最是麻烦。又说怕燕王府走火,又要我需修身养性低调做人,我们惹不起她,偷偷拿车装了烟花,到城郊去放!” 弘远说:“那我叫护卫们过来,黑天半夜的,总是小心为妙。” 刘惜梦才想说要跟着同去,弘远甩下她走得飞快,背影挺直,竟像是在生气。她在背后冷眼瞧他。朱棣却没有观察下人的闲心,只管一径高兴地带着他们二人跑到城郊荒野痛痛快快闹了一场。 烟花明明烁烁,游丝千尺如雪纷落。 朱棣胆大,不要手下去放,自己捂着耳朵去点那小桶粗的花炮。猛地蹿起一阵火球飞向半空,雷声凛凛吓得刘惜梦直往后跳,背后抵上一人的胸膛,回头,见那人默然地看她,双手从后面抱住了,马上又轻轻地放了开来,随后,身姿一变,挡在了她的前面。 隔着那个细瘦却坚挺的肩膀,看着在空里舞成游龙的烟花经历一刹短暂的繁嚣,纷落成点点光丝,静静飘坠隐没在草丛中不见了痕迹…… 刘惜梦有一种错觉,王礼好像就在身边,一直保护着她,不让她收到半点伤害。可是定下神来,却又发现王礼根本就不在这个世界,保护她的人是另外一个男人——当然,已经不知道现在是否还可以被称作男人。 朱棣犹自意兴未泯,嚷嚷着五皇子送来的烟花奇巧工丽。一回头看到了刘惜梦,笑着抓住她的手,只问:“福来一向能言善道,怎么今天成了闷葫芦了?” 弘远的眼角一跳,心有不甘地抿了下嘴角。刘惜梦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觉得心里那份说不出的古怪也如那烟火悄然弥漫塞满胸腔。她只得笑着回应:“这场烟花,恐怕半城的人都看到了。福来在想,回去以后,怎么向郡主交代呢。” 黑暗里,看不清弘远的脸。只听得到刘惜梦自家渐渐变快了的心跳。她很害怕,自己也说不清楚在怕些什么,只是希望快点长大,然后离开这里。 烟火的事,徐涵来不及教训燕王,倒是被太子拿去殿前又参了一本。说燕王府内私藏火器,结交外戚一向有图谋不轨之嫌疑。 这帽子扣得太大,搞得府内人人自危。徐涵连娘家也不敢回了,只让刘惜梦代为修书给陈忠民送了几封信,暗中叮嘱了徐国公,又亲自进后宫见了高皇后。朱棣忍气吞声,只能困坐家中,他一向心高气傲不肯输人,竟要靠王妃出面摆平,心里十分郁闷。面色也阴晴不定,把弘远叫去细细嘱咐一番。 刘惜梦站在书房门口,等着弘远出来,问他:“王爷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弘远负手而立只淡淡说:“不过是一些牢骚而已。” 刘惜梦心里有气,只说:“好啊。你如今成了燕王跟前第一红人,竟连我也瞒了。” 弘远凤眼轻瞟,诧异道:“却不知我与你何等关系,原来竟是瞒不得的。”又说,“不如去问陈家表贵人,反正那人与你无分上下异样投合。” 刘惜梦毫无来由被他一番挤兑,当下变了脸色。也不再追问,只管拂袖而去。 最不喜欢拐弯抹角说话了,上辈子的时候,我可是有什么说什么,直来直往直肠子,没想到这辈子偏偏遇到个闷声闷气的家伙,真郁闷。 不久,皇帝那边终于有了反应。想是已经被这两个儿子弄到心烦不堪,加上徐郡主的呈请面子大,索性顺水推舟封赐了朱棣凤阳宝地。算是明升暗降,使其迁出都城。 刘惜梦说:“郡主此计甚好!我们惹不起太子,总躲得起他。远走高飞彼此再无干系,他也就生不出许多嫌隙!” 能得此顺利解决,徐涵也甚感快慰,命府中上下收拾包裹,准备车马,在三千亲兵的护卫之下倾府而出迁往凤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