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桃花庵歌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换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做田。 这是一首非常著名的诗作,作者是明代鼎鼎大名的人物--唐寅唐伯虎。可谁又知道,唐寅去世三百多年后,这首名作竟与一桩神秘血腥,交织着爱恨情仇的惨案联系起来。而这首诗中,竟也隐藏着世人难解的秘密。 公元1919年4月4日清晨,卢管家很早便起来,步行去前院,那里是仆人们住的地方,做为这所大宅的总管,他有很多事需要分派。尤其是梅老太爷住院后的这些天。 空气清冽,偶尔还有些牛毛细雨洒在头上,卢管家踏着青石板路走着,路过花园时,他不经意地向里扫了一眼,马上停下了脚步。 借着晨曦的微光,他看到花园假山前有团黑色的东西,不知是什么,便向里走了几步。等到他终于看清楚后,不由得吃了一惊。 是一个人倒在那里。 此人不像是家里的,卢管家回手取过一把铁铲,慢慢走到此人背后,慢慢捅了捅,没有反应,他用铲子轻轻将那人翻了个身,脸孔向上。 啊-- 一声惊叫自花园里响起。 上午,十点钟。 黄炎静静地坐在保定府西大街一家新开的酒吧里,这是保定城中唯一的一家西洋酒吧。 黄炎原籍北京,他的工作地点在秀水胡同一座两层小楼上,一楼是个卖赝品字画的门市,二楼是他的办公室,门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黄炎私人事务所。 现在他已经喝了两大杯红葡萄酒,这种酒虽然不像二锅头那样后劲很冲,但有一股绵绵泊泊的酒力不断涌来,如同那年看到的钱塘江潮一般。 他感觉有点微醺。 在这种陶陶然的朦胧之下,他感觉卢管家就像脚踩着弹簧一样,是跳过来的。 "你喝多了吧......"黄炎挪揄着,他仿佛不知道真正喝多的只有他一个。 卢管家大名叫作卢青平,是城里梅老太爷家的三世主管,从他爷爷那辈起就是梅府的管家,这个位子一直传到卢青平这里。 他与黄炎的相识并非业务上的,而是私人交往。事实上黄炎这种交往非常多,因为这种交往可带来更多的业务。见多识广,是私人事务所开办者一个必须具备的条件。 说到这里,是要说明私人事务所应当涵盖的业务范围的时候了。它的业务种类很多,只要你有私事要办,它都可以给你帮助,它可以提供除了暗杀以外的任何一种帮助,比如跟踪、刺探、收债、护卫,当然,最重要的一项职能就是,私家侦探。 事实上,黄炎接的最多的工作,就是侦探工作。保定警察局的人和他都很熟悉,因为他挣得很多钱,都是警察局出据的赏金。 看着好像尾巴着火的猴子般跑来的卢青平,黄炎一口干了最后大半杯酒,他的直觉告诉他,今天的酒瘾只能到此为止了。 果然,卢青平坐也没坐,就把他拉到了一边,眉头拧成了疙瘩:"老弟,出事儿了......"黄炎眯着醉眼:"是大总统纳妾,还是你家的狗发春?"卢青平一跺脚:"你还玩笑!死人了......"黄炎眼睛一张:"谁死了?" 卢青平唉了一声:"不知道是谁......" 黄炎一瞪眼:"我玩笑还是你玩笑!"卢青平道:"不玩笑,确实不知道死的是谁,可尸体就在我们老爷家哩。陈队长已经过去了,他说这事儿十分蹊巧,所以要我来找你。" 一听有蹊巧的事发生,黄炎努力打起精神:"好啊,去瞧瞧......" 梅老太爷的宅子在东城,梅家原本是保定府最著名的大户,梅老太爷的父亲曾在晚清著名红顶商人盛宣怀手下做事,在扳倒胡雪岩的商战中出了大力,有这般能人先辈,梅老太爷自然在保定府一带呼风唤雨。但民国建立至今,时代发生了巨变,梅老太爷却固守祖规,食古不化,终于弄得家道中落。 黄炎随着卢管家上了马车,穿过青石板铺就的西大街,绕过戒备森严的曹琨府弟光园,一直向东驶去。二人对面而坐,卢管家的脸色如同此时的天色一般阴郁,黄炎见他没心情讲话,索性便假寐片刻。 保定府的城区并不算大,十几分钟后,马车停在一处宅子前,卢管家与黄炎一同下车,车夫支起两把雨伞,使得本就不明朗的光线变得更加暗淡了。 黄炎虽说在保定城里工作多年,也曾多次路过这所宅子,但始终没有仔细观察过,现在他站在高大的石门之下,举目凝视,心头也闪过一丝苍桑的慨叹。 这就是曾经喧嚣一时,贵宾盈门的梅府吗? 石门高近五米,上面的祥云朱雀石刻犹自清晰可见,只是爬上了不少春藤青苔,显见得经年无人清除了。有些刻石亦已崩裂,裂隙中生出一茎茎的野草,在风雨中招摇。低垂的云层似乎就压在门楼顶上,刻石上淌下的雨滴如同老人眼睛里流下的混浊泪珠一般,原本油黑锃亮的大门也已显出颓废的迹象,一道道斑剥的裂痕被岁月的刻刀深深印在记忆里,门上的铜兽也已失去了金黄的色泽,锈迹斑斑,不复往昔威风。门边有几棵枯死的老槐,枝干扭曲成一种恐怖的形状,有一棵还露出惨白色的树身,如同死朽之人的白骨。 正文 第二章 站在这里,黄炎就如同身处墓地一般,门楼如同石碑,石碑后面便是埋骨的荒坟。他不禁打个寒噤,伸手握住了从后面递过来的伞柄。 "进去吧,陈队长在等你呢......"卢青平显然并没有感慨的时间。 他们一起步入这陈腐的老宅,黄炎几乎可以感觉到脚下踩过的地方都在冒着腐臭的污水。 宅子虽然破败了,但仍旧可以看出它辉煌时的建制。它总共分为三进,最前面是仆人和杂役们住的地方,现在很多房门都上了锁,显然这里仆人的数量已大不如前,中间一进是会客的地方,正厅是会客室,两边偏厅有厨房、餐、和棋室陈列室,最后面则是家眷们居住的地方。宅子的侧面是一座花园,里面亭台楼阁、假山池塘一并俱全,只是多年不曾有人修补,很多景致已不复旧观了。 当走过中间院子的时候,黄炎发现陈列室中放着一具棺材,装潢得极是考究,便问卢管家:"家里怎么会有这个?"卢管家忙回答:"这是寿材,昨天一大早送来的,再过几天便是我家老爷的六十寿辰。这是大奶奶亲自选的。" 黄炎知道很多地方有这种风俗,便不再问了。 此时梅府的人大都集中在这花园里。因为这里正是案发现场。 一进花园,黄炎首先看到的,就是警察局保安处队长陈怀光的一颗大脑袋。陈怀光外号陈大头,在任上已干了三四年,成绩平平,他有一句口头禅几乎所有保定人都知道,果然,他一见黄炎来了,马上脱口而出:"赵公元帅保佑啊--你可算来咧(了)......" 陈怀光朝手下人招招手:"都散散,都散散,让黄先生来看看现场......"黄炎走到陈怀光跟前,蹲下身子先看了看那具尸体。 死者是个壮年男子,俯卧在地,穿一件黑色便装,黑色裤子,脚下穿着布鞋,神色痛苦,嘴角有血丝干涸之迹,生得高颧窄额,相貌猥琐,全身衣服有几处撕破。 黄炎看过之后,问陈怀光道:"队长,这人是谁?"陈怀光摸摸光头,骂道:"奶奶的,见鬼咧,这家伙竟是谁也没见过,我问过这大院里所有的人,没一个认识。" 验尸官在一边补充:"死者大约二十八九岁,身高约一米七左右,体重五十公斤,致命死因是中毒,我检验过,是砒霜。死亡时间约在凌晨两点钟至三点钟之间。" 黄炎眯着眼睛静听,他握住死者的右手,仔细打量了一下,问陈怀光:"队长,他手里好像曾抓着什么东西。" 陈怀光听了一挑大指:"老弟真不愧是行家,一眼斗(就)看出来咧。"他从身边的证物箱中取出一柄团扇,递到黄炎手上。 黄炎怔了一下:男人会握着这东西?他仔细打量这柄扇子。 团扇制作得非常精美,象牙做的扇柄光泽温润,上嵌美玉,两侧雕有图案,一为玉龙,一为金凤,扇面用素绢绷成,上泥金粉,扇框以湘妃竹制就,流苏长约半尺,亦用金线串成。虽然下过了雨,好在不是大雨,因此并没有对扇子造成任何污损。 扇子外形固然精彩,但吸引黄炎的却是上面的画作。 团扇自三国时期便有在上面题字作画之俗,而后世的团扇多画仕女图,但这柄团扇却是不同,它正面的一侧画着一树桃花,如血一般红,而正中则是用蝇头小楷题着的明代唐寅的一首名诗: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换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做田。 另一面则画了一处园林,桃花还没有什么,令黄炎感觉到惊奇的是那处园林,他看得清楚,分明就是梅家的这处花园。 "这扇子可有人见过?"黄炎问道。陈怀光摇头:"也没有人见过。" "也就是说,一个陌生的人带着一把陌生的扇子,死在了梅家花园里。他是怎么进来的?府里丢了什么东西没有?" 报案的卢管家马上回答:"是我一大早发现的,我到前面分派活计,路过花园时偶尔一转头,看到这个人倒在这里。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我家的大门每晚照例十点钟关闭,围墙很高,外人很难爬上来的。府里什么也没丢,一切如常。" 黄炎看了看陈怀光,陈怀光点头:"我们查看了所有的围墙,雨后看来,没发现任何攀爬的痕迹。这园子里全是草地,外面又是石板路,昨夜一场雨,把死者的脚印全冲去了,我们也不清楚他是从围墙外进入园子的,还是从内宅里来......" 他的话没完,人群里突然传出一个女人声音:"陈队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这些女人里有人做着见不得光的丑事?" 黄炎见说话的是个花枝招展的女子,身穿一袭白色旗袍,配着白色披肩,脚下白色高跟鞋,身材窈窕有致,十分漂亮,双眉中间生着一颗美人痣。越发显得风流娇艳。 她的话音方落,身侧另一个女子搭腔了:"二夫人,你这话要是被老太爷听到,还真该掌你的嘴哩。要说这宅门里有人不守妇道,指的也是......哼哼。"这女人穿着红色错襟绸衫,露着一双白似雪的胳膊,正交叉在胸前,用眼睛歪着方才讲话的女人。 卢管家见那二夫人脸色怒变,知道一场口水仗马上要打响,急忙劝阻道:"两位奶奶,这里都火烧眉毛了,你们就别添乱啦。都回房去吧,外面越发的冷了......"陈怀光也道:"你们也都散了吧,必要时我会问你们的。" 正文 第三章 所有梅家的人都默默地走了。 黄炎问道:"这两个女人是谁?" 陈怀光笑笑,低声说:"两个骚娘们儿,风月场上的交际花,一个是梅老太爷二儿子梅仲祥的夫人陆香君,另一个是三儿子梅季瑞的夫人李洁,嘿嘿,这妯娌两个自打过门一照面儿,就像铜锅碰上了铁刷子,几乎每天都要蹭出点响儿来!梅老太爷病重,并不知道这事儿,两只斗鸡也很有眼力,当着梅老太爷的面,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嘿嘿,豪门里的事儿,历来如此。" 黄炎道:"我见人群里还有一个女子,穿着紫色衣服,她又是谁?"陈怀光哦了一声,说:"她呀,是梅老太爷的长子梅伯玉的夫人卫氏。这女人与另两个不同,听说是名门出身,端庄稳重,倒是个会掌家的人。如果不是她,昨天那一对铜锅铁刷子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黄炎微笑:"昨天她们吵架了?" 陈怀光道:"岂止是吵架,大概闹了有一天,还惊动了巡警呢,以为这里杀人咧,一问才知道,大奶奶说丢了一枚结婚戒指,三奶奶硬说是二奶奶拿的,二奶奶当然不承认,两人掐在一处,倒是弄得丢戒指的大奶奶挺不好意思,劝了半天架。" 此时四下无人,陈怀光低声道:"老黄,你看凶手会不会是梅家的人?" 黄炎一怔:"不大可能,如果是梅家人作案,尸体肯定会被移走或埋掉,更不会报案......"陈怀光点头:"我也是正(这)么想的......"黄炎也低声说道:"队长,这话可别让梅家人听见,我总觉得,就算不是梅家人作案,内中也牵涉着他们。最好不要让他们感觉到我们的怀疑。另外这事先不要声张,压下来,知道的人也不许跟外面说去。" 陈怀光一怔:"这是为省(什)么?" 黄炎一搂他肩膀,低声说:"死者的扇子上画的是梅家的宅子,明摆着是冲梅家来的,我琢磨着八成还有同党,这事闹得大了,那同党一跑,我们不就抓瞎了吗!" 陈怀光连连点头:"没错没错,我就照你的意思交代下去。这个案子就请老弟多多帮忙喽......"黄炎捏捏下巴:"价钱呢?"陈怀光嘿嘿一笑:"上峰早斗(就)讲过,破案子有赏,如果是命案,赏五百大洋,咱们还按老章程办,你如果有突破性进展,拿二百;只是敲敲边鼓,拿五十。" 黄炎满意地拍拍他肩膀:"我还得有警察局的手令,好协助调查。"陈怀光大包大揽:"那好办,我说喽算。你尽管放手去查,可别落在我后面哟,小心连五十大洋也拿不到手......"黄炎咧嘴一笑,又去端详手中那柄桃花扇。 保定府稍上点年纪的人都知道,梅老太爷的这套宅子是由其父在光绪十一年,也就是公元1885年,从一个姓王的大户手里买下来的,距今已有三十四年,梅老太爷的父亲在死前立下的家训中明确交代,梅家后人不得改动其间一草一木,务必保留原样,甚至连一桌一椅损坏之后,也要照原样仿制一件,安放原处。梅老太爷遵循祖训,丝毫不敢怠慢,人们说梅家的败落也实由于此类的墨守成规而致。 看着手中的桃花扇与眼前的花园,黄炎请陈怀光多拍几张照片,并死者的复容照片一并给他留几张,陈怀光答应了,说照片第二天就会送到他的办公室。黄炎交还了扇子,便告辞出了梅府。 冒着尚未停歇的小雨,黄炎赶到了莲池书院,这个曾因八国联军进北京时,慈禧太后"莲叶托桃"(连夜脱逃)故事而闻名天下的书院,保定最大的图书馆直隶图书馆就座落在此,黄炎查阅了所有能找到的资料,对梅老太爷这个家族有了大概的了解。由于是名门望族,记载也算详尽。 梅老太爷大号叫梅智同,是他父亲的第四个也是最小的儿子,他的三个哥哥在一次办货途中都死于马匪的马刀之下,他父亲在四十岁时才又生了他。也就是说,他是梅家的独苗。由于三个哥哥死时都没成亲,所以算是一脉单传。 书上记载,梅智同"自小聪敏,过目辄记,尤精算术,帐目浩繁,手记口述,须臾成就,不差分毫。"虽有溢美之嫌,但也看出这个人绝不是凡夫庸才。他生有三子,均已婚配,这个与陈怀光介绍的不差。然而保定人都知道,梅家大公子早死,三公子梅季瑞又因为杀人被判了无期徒刑,现在只有梅二爷在家。 但是黄炎翻遍了所有文书,均不见与那座花园有关的记载,更不见有桃花扇的文字。看来此事并不为当地人所知。 出得图书馆,天色已是午后,雨终于停了,被冲刷过的树叶显出惨绿颜色,与街头的污水相映成一种悲苦的色调。在这种天气,这种环境下,人的心头始终像是压上了一块石头,沉重而僵硬。 黄炎这才想起他这一天只喝了几杯酒,一口饭也没吃过呢。他买了两个驴肉火烧,一边吃一边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莲池书院离西大街并不远,只是几步路。 前面说过,他租住的办公室在二楼,一楼是个卖赝品字画的门市,老板姓方,约有四十多岁年纪,此时正用放大镜仔细端详着一幅刚刚收进的画。 看到黄炎进来,方老板急忙丢下放大镜,招呼道:"黄老弟,有人找你......"黄炎回头一望,见柜台前面坐着一个妙龄少妇,十分眼熟,他一转念便记起,这女人正是梅家的那位二奶奶。 果然,二奶奶一见黄炎,马上站起来示意:"黄先生,您还记得我吧。"黄炎报以微笑:"当然,请进我的办公室谈吧。"他向方老板道声辛苦,领着二奶奶上了二楼。 两人在办公室里相对而坐,黄炎倒了一杯热茶端给她,二奶奶很有礼貌地接过去。 正文 第四章 以黄炎的眼光来看,面前这个女人配得上"美人"这个称号,鹅蛋形的脸,脑后一个松垂的髻,额前留着一抹梅海儿,淡施粉黛,细挑弯眉,只是目光中流露出的一丝风骚之色让她有了种风月女人的感觉。 此刻她没有穿旗袍,而是换了件对襟的丝制小夹袄,如雪的皓腕上戴着一副红玛瑙手镯,分外夺目。 她很有气质地一手托着茶碗,一手轻轻提起茶盖,浅浅地啜了一口,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黄炎一眼:"我来的意思,黄先生可猜到了?" 黄炎拿出一根烟:"很抱歉,我这里没有女士香烟,你不介意我抽烟吧。"得到她"请便"的示意后,黄炎点燃了香烟,深深吸了一口,才道:"我不是预言家,我并不知道二奶奶您此来的用意。" 二奶奶很迷人的嗯了一声:"别叫人家什么二奶奶嘛,好像人家很老似的。我叫陆香君,你就叫我香君好啦。"黄炎不为所动:"二夫人,你好。我不想直呼您的芳名,所以这个称呼对我来说是最合适的。" 陆香君淡淡一笑:"随你啦。"黄炎这才步入正题:"我想,二夫人找我,肯定有什么内部消息要告诉我吧。"陆香君道:"我哪有什么内部消息?要是有消息,也早让陈队长抢去啦。我一个女人家,平时只知道伺候丈夫,孝敬公公......" 黄炎打断她的碎嘴家常:"我是个侦探,请您只挑重要的说,对于您的家事,我没兴趣了解。" 陆香君赧然一笑:"抱歉......我来找您,是有另一件事。"黄炎一怔:"不是关于这件案子的?"陆香君道:"您猜对了。是关于我丈夫的事。" "您的丈夫,梅仲祥先生?" "是的,您也知道他......"陆香君一笑。黄炎点头:"当然知道,梅家是保定府的名门望族,很少人不知道。" 陆香君幽怨地唉了一声:"还什么名门望族呢,早已是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有些话也就只跟您说,如果在府里讲,不知要惹起多大的非议。" 黄炎问:"是关于您的丈夫?" 陆香君又啜了口茶,才道:"梅家落得这步田地,老爷子领导无方,眼光古板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压低了声音:"更重要的是长子无能!" "长子无能?"黄炎追问道。陆香君的声音更低:"梅家长子,也就是我的大伯梅伯玉,他......他算得上是个败家子。成天吃喝嫖赌,花钱像流水一样。外面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只出不进的,就算再大的家业也要给他败光。" 黄炎叹息一声,说:"可据我所知,梅伯玉先生早在前年就已去世了......" 陆香君点头:"是的。现在的梅家,是大奶奶掌家,她是把好手。梅家到现在还能维持,全靠了她。这一点,梅家所有人都佩服。"黄炎道:"这些事与您的丈夫又有什么关系呢?" 陆香君眉头微蹙:"祖上定的规矩,不让掌家之外的女人参与家事。现在老爷子病重,有些事都瞒着他呢,也就是我丈夫的事......"黄炎道:"什么事?"陆香君唉了一声:"这个贪财鬼,想要把大奶奶的掌家权夺过来......" 黄炎一笑:"您丈夫夺过掌家权,对您不也有好处嘛......" 陆香君叹息道:"您可不知道,我家那口子是个没捻儿的潮炮仗,根本就崩不出响儿。现在大奶奶掌家,日子还不怎么难过,如果换成他,过不了几年,全家就得喝西北风了。所以我不赞成他掌家。" 黄炎道:"这是您的家事,我能帮什么忙?" 陆香君沉吟了一下,说:"祖上规矩,凡是跟青楼女子有染的人,就不可以掌家,我想求您的,就是看住了他,我知道他暗地里去窑子,但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辙?就请您帮个忙,把他从窑子里逮住,这样他就没法夺权了。" 黄炎心头暗笑:这女人想是以这个理由,来管管自己的花心丈夫。嘴上不好说破,只是支应道:"这个倒不难办,只是我现在有件案子在身,可能时间上......"陆香君一笑:"您放心,只要您办成这件事,我给您这个数......"说罢她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黄炎道:"二十个大洋,不少了,事情一成,我立马给您送信儿。" 陆香君点点头,将茶碗一推,道:"我屋里有电话,号码是1512。既是这样,我就不打扰您了。"黄炎手一伸:"您请便,我不送了。" 就当陆香君刚要走出屋子的时间,黄炎突然问道:"您真没见过那死者?"陆香君回头道:"没有啊,真的没见过。"黄炎哦了一声,不再问了。 在窗口看着陆香君的身影消失在巷外,黄炎笑了笑,正要缩回身子,猛然间他看到巷子另一端走来一个女子,径直向他租住的小楼而来。 黄炎又是一怔,觉得这个女人也挺眼熟的。 没错,当这个女人敲响黄炎办公室的门时,黄炎马上认出她正是梅家那位三奶奶。 呵呵,今天有点意思,难不成梅家要来个五女拜寿? 三奶奶一落座,鼻子便哼出声来:"刚才那狐狸精说我的坏话了是不是?我就知道,她一肚子坏水,别让我撞上,如果撞上我非撕烂她的嘴......" 黄炎冷冷一笑:"这回您可是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人家二奶奶打从一开始,直到出这屋子,就没提过您一个字。"三奶奶鼻子一皱:"就算她嘴上没说,心里可巴不得都倒给你呢。"黄炎一摆手:"打住,啊,打住。您有什么事,如果来说嘴,对不起您,挪挪窝儿,外边有的是地方......" 三奶奶的鼻子这才不皱了,她似是娇嗔地瞪了黄炎一眼,拉着长音道:"黄先生,您对我们家的事儿,到底清楚多少?" 正文 第五章 黄炎微笑:"不多,可也不少。"三奶奶那对大眼睛扑闪了两下:"可有件事儿,您知道吗"黄炎道:"什么事儿?"三奶奶压低声音:"那个死了的家伙,八成就是从二奶奶房里出来的!"黄炎一皱眉:"这话怎么说?" 三奶奶道:"明摆着嘛,梅家大爷死了以后,二爷想当家,可老爷子偏偏把家给了大奶奶,二爷一怒之下,就不务正业了。他在外面风流,二奶奶在家里快活。现在这年代,主张性解放,性自由,老传统嘛,管不住人了。"黄炎问道:"你亲眼见过?"三奶奶眼睛一眯:"这个倒不曾,只不过有一回半夜,她一个人在屋里,我亲耳听到她的房门开了又关上,还听到有人小声说话呢。" 黄炎看着这个爱揭人秘密的三奶奶,冷冷地道:"您来,就是为了让我知道这些?要知道,这可是您家的家丑。"三奶奶也冷笑一声:"它丑不丑的我不管,我来只是想求您办件事儿。"黄炎弹了弹烟灰:"这就对了,您说,什么事儿?" 三奶奶道:"我想请您为我画样东西。" 黄炎一笑:"我哪会画?我给您推荐一位吧,听说金城这几天来保定,您找他,他可是大画家。"三奶奶瞪了他一眼:"听我说,别玩笑。我想请您画的,是一张残棋的棋谱。"黄炎哦了一声:"原来是棋谱,象棋还是围棋?" 三奶奶道:"象棋。就在我们家花园里的雪坞阁里。"黄炎失笑道:"你们家?那你怎么不自己去画?"三奶奶鼻子又皱了起来:"还说呢,这是老爷子定的家规,家里人谁也不准进雪坞阁,因为里面有一局祖上传下的棋谱,相传万金不换。那阁子整日上锁,连窗子都闩得紧紧的,看都看不着里面。" 黄炎一怔:"梅家人都不能进?那我可不敢去,被捉住了还不得打死?"三奶奶道:"以您的身手,我相信只是小事一桩。"说着,将一包大洋推到黄炎面前。黄炎并没有看大洋,还是问道:"您要这棋谱干什么?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必须得问清楚。" 三奶奶一笑:"我在北京有个弟弟,是象棋高手,准备进棋院,可他的造诣还差点,他说是遇到了瓶颈,突破不易,就到处寻找古棋谱,以求技艺精进。我这个做姐姐的,只是帮他一个忙而已。我告诉过他,这局棋谱万万不能泄露给人,记在脑子里就行了。" 黄炎这才释然:"好说,既是如此,我就应下了,不过时间上嘛,可不敢说,我得相机而动。所以这些大洋......"他轻轻推给三奶奶:"事成之后再说。" 三奶奶不接:"没这个必要了。你一定能成的。" 送走了三奶奶,黄炎摇头冷笑,梅家表面上虽是平静,但暗地里却是激流万千,好像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打算,甚至是夫妻之间。 两位奶奶都来了,那位大奶奶会不会也来凑个热闹呢? 喝了两杯茶,直到夜色深沉,并没有他人来访,黄炎暗笑自己多心,也没回家,就在办公室打地铺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陈怀光就打发人送来一包东西,里面有几张死者复了容的照片,另外还有警察局的手令,上写黄炎先生乃警察局聘请的专家,协助调查,有关人等一律给予配合云云。 黄炎笑笑,将手令与照片一并塞进怀里,开始了他的暗中调查工作。 首要问题是得弄清死者的身份,单这一点,黄炎就十分困惑,为什么呢?他拿着照片几乎走遍了保定城,动问了所有认识的人,主要是旅馆和酒店铺户,能住人的地方都打听到了,就是没人见过这小子。 "妈的,真邪了门儿啦!"黄炎坐在一个茶摊上自言自语:"这孙子八成是哪路妖怪叫雷给劈了,直接掉梅家了吧。"他不太相信一个外地人会不住店,那样的话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死者在城里有亲戚或朋友。 他来到警察局,找到陈怀光,陈怀光也正一头雾水,他的人撒出去暗中打探了,结果与黄炎一样。 "别着急,我已经大量印发照片,张贴到各处,相信会有人来认尸体。"陈怀光摸着他的大光头,脚跷上办公桌,一脸无奈。黄炎问道:"验尸结果出来没有?"陈怀光把一份文件扔在桌上,黄炎扫了一眼,上面写的基本上和昨天验尸官说得不差,只多了一条:胃内残留物经检验,是驴肉火烧,无其它食物,约是在死前一小时食用。 黄炎眼睛一亮,抓起这份文件:"队长,有线索啦。" 陈怀光把脚重新放回地面:"有线索咧?"黄炎指指尸检报告:"死者在死前一小时,还吃了驴肉火烧呢。"陈怀光不以为然:"我看见咧,这能说明省(什)么泥(呢)?" 黄炎咂咂嘴:"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凌晨二到三点钟,死前一小时大概是一点前后,他吃了驴肉火烧,这就说明他的晚饭不是在家里吃的,而是事先买好随身带着的。"陈怀光一拍桌子:"太对咧!"他抚摸着大光头:"这斗(就)是说,他进入梅家是一早就预谋好的,也说明他不是从梅家内宅出来的,如果梅家有人认识他,就不会不管饭......" 黄炎一挑大指:"您厉害!我一提醒,您就明白多啦。" 陈怀光哈哈一笑:"要是正(这)么说,这个案子与梅家的人无关......" 黄炎一摆手:"如果没关系,为什么凶手扇子上画着梅家的宅子?"陈怀光一皱眉:"倒也是......"黄炎道:"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陈怀光道:"你说!"黄炎道:"梅家的某人约了死者十二点钟以后会面,死者没住店,也就只好自带干粮。" 陈怀光又坐到椅子上:"也对......正么说,梅家的人还是脱不了干系。" 正文 第六章 黄炎点点头。 时间离中午还早,黄炎来到酒吧喝了两杯葡萄酒,趁着酒意来到梅宅的花园墙外,仔细观察了一番,没见什么痕迹。死者很可能是顺着梯子爬进花园的,那样说来就一定有同伙,不然的话,梯子不会不见了。 猛然间他想起了那把扇子,看起来像是古物,为什么不去问问梅老太爷,或许他知道些内情。 直隶医院是保定城里最好的医院,梅老太爷就在这里医治。 亮出了警察局的手令后,黄炎才得以进入梅老太爷的单人病房。一位中医刚刚给接受针灸治疗的梅老太爷起完针,梅老太爷看上去神智非常清楚,眼神里又流露出了那种高人一等的睥睨之色。 梅老太爷自打住院起,从不用外国药,也不打针,只用中药和中医方法治疗,按他的说法,老祖宗传下的玩意儿是最好的,不容易出医疗事故。 黄炎简单扼要地介绍了一下梅府发生的命案,梅老太爷的神色并没有多大的波动,只是眨眨眼睛,没说什么。可是当黄炎讲到死者手中的那把扇子时,梅老太爷的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恐惧之色。 "桃花扇......桃花扇......"梅老太爷嘴里反复嘀咕着。 "您见过这把扇子?" 梅老太爷没有回答,却闭上眼睛:"我曾听过一首歌谣......"他的语音不太连贯,但仍旧听得清楚:"桃花儿栽,雪花儿栽,桃花雪花一处儿栽。梅子青时花不开,花开定有血光灾。无常手摇白素扇,画上桃花索命来......" 虽然此时是白天,但这首诡异的歌谣从一个垂垂老矣的将死之人嘴里唱出来,仍旧使得黄炎心头一阵悸憷。 "几十年了......终于来了......"梅老太爷的声音更颤得厉害。 黄炎问:"什么来了?"梅老太爷道:"索命来了......"黄炎道:"索谁的命?"梅老太爷道:"梅家的命......"黄炎皱眉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您可以告诉我吗?" 梅老太爷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听说过你,你是衙门以外的公人,专门查案子的,对你说明是应该的。"梅老太爷一直弄不清楚警察局与以前的衙门有什么区别,所以还这样叫。 黄炎掏出小本子,开始速记。 梅老太爷陷入了回忆之中...... 他的父亲最先是胡雪岩手下的亲信,但后来被盛宣怀收买做了内应,在二人的商战之中,他为盛宣怀送出了不少内幕消息,使得胡雪岩最终破产,一贫如洗,最后潦倒而死。而梅家却因此而暴富,成为腰缠万贯的大贾。 这样的结果不可能不招来胡家的愤恨,胡雪岩有位爱妾叫桃儿,曾是芜湖名妓,至死都没离开他。桃儿不忍看到胡雪岩如此下场,在胡雪岩逝世的第四日,饮药而亡。此前她刺破手指,用自己的血滴在团扇之上,求一位画家将其点成了桃花。将死之时,桃儿口吟这首歌谣,边唱边吐血,许愿死后化成厉鬼向梅家人索命。 这幕惨剧曾轰动一时,梅家人因此也是心虚胆战,没过多久便搬离了江南,举家来到保定定居,并买下了现在的梅府宅子。 这么多年过去,梅老太爷早已将这件事淡忘了,可没想到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桃花扇竟出现在自己的家里,相伴它的,当然会是血光之灾。 梅老太爷的话并不多,但伴随着越发强烈的恐惧感:"我已是行将就木,并不惧死,但灾祸往往是对着整个家族来的......"黄炎安慰道:"可能并不像您想的这样严重,现在只是死了一个外地人而已。也许此事只是个偶然事件。"梅老太爷苦笑:"作下的孽,迟早要还的。害了人家,最终也会害自己......" 这就是梅老太爷今天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后,他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天空,不再开口了。 离了医院,黄炎径直赶往直隶图书馆,查一查梅老太爷所说之事是否有记载。今天的值班员是老何,与黄炎很熟悉的,见他赶来,便问他找什么书,还给他倒了杯茶。 黄炎将来意说了,老何沉吟着:"可能会有,我去找找清末的野史,你先歇着。"说罢走进里面的书架丛中。黄炎一边喝茶,一边仔细观察那些照片,想从里面看出点什么。 正看着,老何捧着几本书走过来:"就这些了,你看看......"他一眼看到照片,惊奇道:"咦,这个人,这个人怎么了?"黄炎道:"死了,这是警察局拍的照片。" 老何道:"死了?天哪,我前几天还见过他哩,没想到......" 黄炎猛一抬头:"你见过他?" "当然,他在图书馆里呆了好几天,晚上也住在这里。我说不行,他竟给我下了跪,说在找些资料,时间很紧,我......唉,和你说说也无妨,他给了我两个大洋,我......我就让他住在值班室了。" "怪不得旅馆里找不到他,原来他是住这儿。"黄炎道:"你见过他,给我说说他的大概情况,他是独自一人吗?" 老何道:"是的,他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操的是南方口音,我问他哪里人,他说是芜湖来的。我问他保定城中有可亲戚,他说没有。" 黄炎一怔:"芜湖?"他想起梅老太爷说的那位桃儿,也是芜湖人,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便又问道:"他来图书馆查什么资料?什么时候离开的?" 老何道:"好像是三天前离开的,对了,他查的都是些象棋的残局和棋谱......" 黄炎悚然一惊:"象棋棋谱......"老何见他脸色大变,忙问:"有问题吗?"黄炎缓缓摇头:"看来他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是不是?"老何道:"你怎么知道的?"黄炎冷笑:"如果他找到了,也许不会死。"他将那张团扇照片放在老何面前:"你在他身边见过这把扇子吗?" 正文 第七章 老何看了看:"有,有。他一边找棋谱,一边对着扇子看,我见扇子上只题了诗,就问他扇子与棋谱有什么关系,他只笑了笑,说他也在找其中的关系。" 黄炎轻声嘀咕:"扇子,棋谱......哼哼,鬼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关系。" 他盯着照片上的桃花扇,那树桃花真红,红得像血。 夜色下的保定城多半是漆黑的,这里不是青岛南京,不是大上海,夜生活对于保定人来讲是极为陌生的。大多数人一到掌灯就准备一枕黑甜了。偌大个保定城只有"大舞台"灯火通明,因为这里是妓院与"暗门子"的汇集地。穿着旗袍喷着廉价香水的女人们在街边展示着自己,旗袍开气很高,整条白生生的大腿暴露在外,燕语莺声不绝于耳。 黄炎轻易是不到这里来的,只是有任务时才光顾一下,但也从不要姑娘陪。 今天晚上的天气不好,又下起了小雨,客人们来得也少,那些姑娘没有在门外招呼,所以整个街头显得十分冷清,跑腿的大茶壶甚至靠着桌子打起了盹儿。 黄炎当然有自己的目的,他是应那位二奶奶之请来盯梢的,他一直注意梅仲祥的行踪,不到一小时前,他看着梅仲祥来到这一带,但梅仲祥三转两转,便没了影子,于是黄炎便在一处避雨的檐下点了根烟,静静地等着。 时间像汇进地沟的雨水一样流逝着,黄炎看看表,已是八点多了,他决定挪个地方,刚刚转过一条巷子,猛然间听到一阵咒骂声。 他寻声看去,只见两名大汉拉着一个人由一家小小的宅子出来,那人身材肥胖,此时连衣服还没穿好,被拉扯着来到街角的避雨处,此人大叫道:"你们干什么?"一名大汉一把将他按在墙上,另一名大汉则掏出一把匕首,压在那人脸上。那人立时不敢叫了。 借着昏黄的灯光,黄炎认出被按住的那人,正是梅仲祥。 黄炎慢慢向三人溜过去,黑暗与雨声使得他的行动极为隐蔽。最后他停在一个门洞里,仔细听着三人的谈话。 只听一名大汉阴森森地道:"你当我们老板的话是放屁吗?七天过了,你还不拿大洋来?"梅仲祥声音颤抖着:"两位好汉,先放手,有话好说......"那大汉道:"没什么好说的,不拿钱,就要你的命!" "我给,我一定给......"梅仲祥告饶道:"可是现在我父亲病重,府里不是我掌家,你们总得给我多留点时间吧......"另一名大汉冷笑:"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就看你身上有没有那么多物件了!" 梅仲祥一惊:"什么意思?" 那大汉道:"七天为限,每过七天,我们哥儿俩就从你身上寻个物件儿。今天是第一次,你想拿什么抵数?手指还是耳朵?"梅仲祥吓得几乎要尿裤子:"两位好汉,我求求你们,再给我七天限,到时候我一定拿钱来,如果再不拿,你们......你们就剁我手指!" 两个大汉对视一眼,将刀子在他脸上轻轻一拍:"记住了,七天以后,不要耍花招,你想逃也逃不了,我们盯着你呢!"说着强行由经仲祥手上夺下一个绿玉扳指,梅仲祥刚要开口,大汉晃了晃刀子,把他嘴里的话吓回了肚子。 一个大汉嘿嘿一阵冷笑,低头看了看梅仲祥连腰带都没系好的裤子,骂道:"看你这熊样儿......"说着顺手将腰带打了一个结,然后拍拍梅仲祥的脸蛋,收起扳指,消失在黑暗中。 梅仲祥靠着墙壁慢慢软倒,从头上抹下一把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然后气恼地走进一家酒馆,半小时之后又走了出来,脚步已有些踉跄,向着梅宅的方向走去。 黄炎暗中冷笑:原来他急着想要掌家,原因在此。掌了家就有财政大权,看来这位二爷欠了人家不少的钱,只有掌了家才可能堵上这窟窿。 他认准了梅二爷出来的门宅,走上前去敲响了门环。不多时,两扇木门开了,一个面带风骚的女人出现了,见到黄炎后一怔,问:"你是谁?"黄炎回答道:"我是梅二爷的人,他说有个扳指丢在一个朋友家了,地址就是这里,要我来拿。"女人哼了一声:"扳指没丢在这儿,八成是留给哪个骚狐狸了吧。"说完砰地关上了门。 黄炎笑了,这女人的话足以表明她和梅二爷的关系,可以和二奶奶交差了。他跑回办公室,拨通了二奶奶的电话号码,响了几声后,里面传出陆香君的声音:"您好,哪位?"黄炎报了名字,二奶奶的声音小了很多:"有事吗?"黄炎将方才的事说了,并报上了那个暗娼的门牌号,陆香君问道:"他现在在哪里?"黄炎笑笑:"他灌了些黄汤儿,醉了,现在八成快到家了吧。"陆香君道了谢,挂断了电话。 二奶奶的事有了交代,可三奶奶那儿呢?要如何才能进得那雪坞阁,将里面画的棋谱记下来呢?想到棋谱,又马上想到那个死者,他去图书馆也是为了查棋谱,到底棋谱里藏着什么秘密呢?黄炎隐隐从心底里觉得,这个棋谱不那么简单。无论如何,他一定要看到它。 第二天一大早,黄炎被刺耳的电话铃声吵醒了,他抓起电话,里面传出陈怀光焦急的声音:"老黄吗?"黄炎回答:"什么事儿?"陈怀光道:"快来快来,梅家又出事儿咧......" 黄炎心头一惊:"你在哪儿?"陈怀光骂道:"还他妈能在哪儿,我在梅府,梅老二死咧......" 梅仲祥的尸体就躺在梅宅后门处不远,这里是一条不宽的幽巷,平素少有人行,由于没有路灯,一到晚上更是连个鬼影也不见。可现在,巷子口上却围了很多人。 黄炎来到现场,陈怀光正摸着大脑袋叹气,黄炎清楚他心里的压力,死个外乡人不算什么大事,但梅府的公子一死,事情影响就大了,再经报纸电台一宣传,上峰也顶不住,可能要限期破案。 正文 第八章 黄炎看了看尸体,毫无疑问,梅仲祥是被勒死的,凶器还在他脖子上,那是一圈儿细细的钢丝,长有两米,由于弹性好已然脱离梅仲祥的脖子,松松的套在那里,但梅仲祥脖子上那圈儿深紫色的勒痕和勒破的皮肉清楚地显示,他是因为窒息而死的。 陈怀光将一本笔录递过来,上面写着发现尸体的经过。清晨五点钟,一个卖驴肉火烧的小贩经过巷口,无意间看到有人伏在这里,他以为是酒醉的人,便上前查看,没想到是梅仲祥的死尸。经法医检查,死亡时间应是在昨晚十点钟至十二点钟之间。死者死前可能携有钱财,现已不见,只剩一个包袱皮,几件衣服散落在外。 黄炎马上想到了昨晚梅仲祥被人要胁的一幕,难道是梅仲祥拿不出钱来还债,想要趁夜逃走,被黑道上的人发觉后杀人泄愤? 陈怀光喃喃自语:"娘的,又是一件没头的案子......"黄炎微笑:"队长,我知道些内情,只是不方便在这里说,我们去梅宅找个人!"陈怀光大喜,陪着黄炎进了梅府,直奔二奶奶住的屋子。 此时二奶奶正在床沿上哭呢,手里捏块手绢直擦泪,见了黄炎,显得很有点激动:"黄先生,你昨晚看到我家老爷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就......"黄炎问道:"昨晚梅仲祥什么时候到的家?"二奶奶回答:"大约十点钟多一点儿......你给我打了电话,我过了一会儿就去后门等着他了。" 陈怀光一怔:"昨晚你们......"黄炎笑道:"二奶奶交派给我一些私人事务,与梅仲祥被杀没什么关系。"陈怀光哦了一声,不再问了。黄炎接着问二奶奶:"之后呢?" 二奶奶边哭边说:"之后他就回来了,每次他在外面回家晚了,都会走后门,我的屋子离后门近,就去给他开门。他喝得不少,我问他是不是赌钱输了,他点头,说欠了很大一笔债,如果不还,以后要吃苦头。我骂了他几句,给他脱了衣裤,扶着他上了床,自己也就睡了,没想到一觉还没睡醒,警察就来砸门,我这才发觉他没在床上,衣服也不见了。等警察来才知道,他......居然已经死了,就死在后门外的巷子里,是爬梯子偷偷出去的,早知道这样,我就不骂他了。"黄炎道:"这么说,梅仲祥什么时候离开屋子,你并不知道!"二奶奶点头:"如果我知道,他肯定......死不了......" 说完,二奶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黄炎说了声节哀,与陈怀光出了屋子,来到墙边,见一架梯子还靠着墙壁,显然梅仲祥是通过这架梯子爬出门的。黄炎将昨晚看到梅仲祥被威胁的事说了,陈怀光哈哈大笑:"这下好咧,事情真相大白,肯定是梅仲祥没钱还债,想要半夜逃走,没跑得了,我马上去抓那两个王八蛋......" 看着陈怀光喜滋滋地跑出去,黄炎心头暗自冷笑:事情只怕不那么简单吧。既然梅仲祥知道黑道上的人在盯着他,为什么又要顶风逃跑?再说他本有七天的时间来筹钱,不大可能连试都不试就放弃了希望。 真的是黑道上的人杀了他吗? 黄炎正想着,忽见另一间屋子开了门,三奶奶探出头来,轻轻向他招手,今天她又换了一身装束,双手上戴着一副白色真丝手套,直套到肘部,与身上穿的白色旗袍相得益彰。黄炎走上前,三奶奶倚着门,问:"黄先生,我家二伯的事调查得怎么样了?"黄炎微笑道:"相信很快会破案的。哦,我正要问你,昨晚你可曾听到什么?" 三奶奶向二奶奶的屋子瞟了一眼,道:"听到,哼,我可是亲眼看见哩。二伯喝了酒,从后门回来的。二奶奶扶着他,表现得还真像对恩爱夫妻呢。"黄炎问:"那梅二爷再次出门你看到了吗?"三奶奶摇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去的,哼哼,鬼知道他为什么又要出门......" 她压低了声音:"黄先生,我那件事您可得抓点紧,我兄弟又催了......"黄炎点头:"我会的,我现在就去找大奶奶,想办法让她允许我进去。" 黄炎迈步要走,却又回身问了一句:"三奶奶,您在芜湖有亲人吗?"三奶奶似是一愣,摇了摇头:"没有,您问这个干什么?"黄炎一笑:"随便问问......"说罢走向前院。三奶奶嘴里嘀咕着:"芜湖,什么芜湖......莫明其妙。" 前院正在设置灵堂,大奶奶里外张罗着,虽然梅府已不复往日威望,但毕竟是名门望族,派场是不可马虎的。 黄炎亮了亮警察厅的手令,将大奶奶请到偏厅,大奶奶芳名卫若凝,是北平的大家闺秀,黄炎只觉得此女果真气质不凡,就算是家里死了人,她也表现得非常到位,虽悲伤但不消沉,一动一静间自有分寸。 大奶奶迈动一双小脚,由丫环小红扶着来到偏厅,大奶奶让人看过了茶,便问道:"黄先生被陈队长倚若长城,我们家这件案子还请您多多费心,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只求勿使我二叔泉下有憾。"黄炎点头道:"您放心,在公在私,我都当尽力。只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还请大奶奶赐教一二。"大奶奶谦逊地一笑:"哪里,我一个女流之辈,谈不上什么赐教,您有什么需要我回答的?" 黄炎直视大奶奶:"梅二爷想要夺取您的掌家大权,这个事儿您知道还是不知道?"大奶奶毫不隐晦:"知道。"黄炎问:"那您心里是怎么想的?"大奶奶一笑:"他夺不去,仅此而已。"黄炎哦了一声:"您有如此把握?" 大奶奶叹息一声:"我这个二叔啊,虽是个须眉男子,但内心怯懦,成不了大事,也做不得一家之主。老爷子早就看出了这一点,特别关照过我。"黄炎想起梅仲祥被威胁之事,也同意大奶奶的判断,这位梅二爷确是一位色厉内荏的角色。 正文 第九章 黄炎接着问:"昨晚您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我是说打从梅二爷回来以后。"大奶奶微微一笑:"我知道您在怀疑我,因为我有杀二叔的动机。"黄炎脸色一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问问,看有什么线索没有。" 大奶奶面色不变:"这些话,警察局已有人问过,我可以再说一次。昨晚大约十点钟吧,二奶奶来向我要后门的钥匙,你不知道,我家的后门总是用一把大锁锁着,钥匙只有我手中一把,我问她这么晚了为什么要出门,二奶奶说不是出门,是二叔快回来了。我这个二叔只要出去鬼混,回家时总是走后门,免得惊动下人们。我给了她钥匙,过了一会儿我听到后门响,就让同屋的丫头小红去看一眼,小红说是二叔回来了,看样子喝得不少,头扎在二奶奶怀里抬不起来,二奶奶已扶着他回了屋,我要小红过去帮忙,二奶奶进来说不用了,自己能行,就把钥匙交给了小红,小红把后门锁好,回来我们两个就睡了,直到今早发现尸体。" 黄炎问:"所以梅二爷什么时候出的梅府,您并不清楚。"大奶奶点头:"他没敢和我要钥匙,是爬梯子出的门。其实二爷为什么会死,我心里有点谱,他在外面吃喝嫖赌,欠下的债一定不少,又不敢和我要钱抵债,可您想想,如果他张了口,我能见死不救吗?"说着,大奶奶垂下了头,用手绢擦了擦眼睛。 谈到这里,黄炎已对这位大奶奶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一个女人支撑一个如此家族,是很不容易的事。他不想使大奶奶为难,但是三奶奶已付了钱,那件事无论如何得办成才行。 黄炎轻咳了一声,岔开话题:"谈谈那个被毒死的人吧。您对这件案子怎么看?"大奶奶擦干了眼泪,正色道:"这件案子肯定与我们家有很大的关联,那扇子上画得不是梅家的花园吗?以我看,肯定是听了某些传说的人来这里做发财梦的。"黄炎心头一愣:"这话怎么说?" 大奶奶轻轻啜了口茶润润嘴唇,才道:"您还不知道吧,这所宅子早先是胡雪岩建的。他在商战中失败以后,这所宅子就卖给了当地一家富户,谁料那家富户后来也破产了,于是我们梅家的祖上就买了下来,定居保定城。有人传说这所宅子是胡雪岩藏宝用的,在宅子里藏了不少价值连城的宝物,甚至有的知情人还说雪坞阁里的棋谱就是一张秘图,记载着藏宝的地点。这真是异想天开,试想一下,如果胡雪岩在这里藏有那么多的宝物,他怎么能贫困潦倒的死去呢?但是这个传说太诱人了,难免有些脑子不开窍的家伙打这里的主意。死的那个人,可能就是信了这个。" 黄炎点头:"上一次人多噪杂,我没有仔细看现场,现在您可不可以允许我再仔细查看一下花园?"大奶奶微笑:"除了雪坞阁以外,您可以随便查看。"黄炎一愣:"除了雪坞阁?" 大奶奶道:"不错,我家老爷子有话,没有他亲口允许,谁也不可以进雪坞阁。"黄炎道:"可如果阁子里有破案的线索呢?" "那也得有老爷子的同意。"大奶奶仍旧不松口。黄炎心里叹息着:"好吧,这件事以后再议......梅二爷的事应当不难破案,一有消息,我会马上通知您的。告辞了。" 出了梅府,黄炎只觉得心头压上了一块大石,大奶奶的话仿佛另有深意,但一时还猜不出来。但大奶奶的话中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梅府的宅子以前是胡雪岩建成的。黄炎想起梅老太爷的话,梅家举家搬来,是怕桃儿的鬼魂索命,但既是如此,为何梅老太爷的父亲又单单住进了胡雪岩的旧宅呢?这太不正常了,难道这所宅子里真的有宝物,梅家是为了它才搬来的吗? 如果真有宝物,那么梅家一定没有寻到,因为这些年梅家一直处于衰败状态,财力已大不如前。如果宝物还在梅府,一定藏在非常隐蔽的地方,不然梅家几十年住下来,挖地三尺也找到了。 接连的命案,阴森的大宅,若有若无的宝藏,诡异的歌谣,上代的恩仇...... 一时间,黄炎感觉到有股神秘的云雾笼罩着梅府,里面的每个人都似乎有着不可告人的一面。而他的工作,就是要把这些不为人知的东西在阳光下揭开。 黄炎走进那家酒吧,消磨过中午的时间,然后来到了警察局,一进门,陈怀光就大笑着迎上来:"老弟,真是亏了你咧!哥哥我手到擒来,杀梅二爷的凶手已捉到了。正在审问。你要不要一块儿去看看?"二人来到审讯室外,透过玻璃窗见到屋子里用手铐铐着两个人,正是昨晚威胁梅仲祥的两个家伙。 陈怀光指指二人,问黄炎:"是他们吧!"黄炎点点头。陈怀光拍拍他肩膀:"这案子结了,你又能赚上两百个大洋。"黄炎摇摇头:"先别忙,他们不一定是杀人凶手!"陈怀光一愣:"不一定?照我看,是板上钉钉的事。现在黑道上这帮人也是越来越没出息,暗地里收保护费就行了,警察局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可还不知足,非得搞出人命来,还外带抢劫,这两个家伙手里有梅仲祥的一枚扳指。" 黄炎笑道:"那扳指吗?是威胁他的时候夺走的,不是杀人以后。" 正在这时,审讯员将笔录送了过来,报告说:"队长,这两个人一个叫方大虎,无业游民,另一个叫李雷,做过几年的海员,他们并不承认杀人,说昨晚他们从没到过梅家后巷,整晚都在周记赌坊赌钱,直到早上五点才离开,包括周记赌坊的老板在内的很多人可以作证。" 陈怀光狐疑地看了看审讯员:"马上取证,越快越好。"随后转头问黄炎:"你相信这两个家伙的口供?"黄炎不置可否:"我总是觉得,这案子不那么简单。" 正文 第十章 一个小时以后,所有的证人都来到了警察局,大约有十多个人,这些人异口同声,都说昨晚从九点多开始直到今天早上,他们都围在一起赌钱,李、方二人不要说出门杀人,连尿都没撒过。 陈怀光摸着大光脑袋不言语了,黄炎也陷入了深深的思索,猛然他眼睛一亮,叫道:"凶手会不会与毒杀陌生人的是同一人呢?"陈怀光跳了起来:"唉,有道理!凶手的目标既然是梅家,肯定一直在盯着梅家的动静,梅老二要跑,凶手肯定不会放过他的。这么看来,这两个案子可以并成一个案子。" 两人正说着,一名探员来报告,外面有人来认尸体。陈怀光眼睛一亮:"但愿这小子不再没名没姓......" 来认尸体的有三个人,为首的姓胡,自称是胡家马戏班的头头,来保定城采办东西,看到张贴的照片才来的。 黄炎知道这个戏班,两个星期前还在保定城大舞台演出过一场,但那场观众不多,因此马戏班就离开了保定。 胡头儿见了陈怀光,连连点头哈腰,一派走江湖的德性。陈怀光将三人领到停尸间,揭开白布露出死者的脸,胡头儿仔细瞧了瞧,又看了看后面两人,两个随丛也都点头,陈怀光问:"你们都认识他?"胡头儿陪笑:"认识,他原是我们戏班的丑儿,也会钻圈儿。" 看陈怀光脸色不娱,胡头儿忙道:"别误会,陈队长,我这个草台班子鱼龙混杂,只要有两手,都可以来混碗饭吃。这人自称叫张白脸,会扮丑角又会钻圈儿,是个插科打诨的角色,跟我混了不到一年,前两个星期到保定时他还跟着,不过等我们演了一场要走时,他却提出不干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有顾主找上他,谈笔买卖。这是我们圈子里的行话,敢情他要换山头儿,我没办法拦人家,毕竟他也没和我签卖身契不是!从那天分手之后,就再也没见到他。没想到他死了。" 黄炎问:"他有没有提那顾主的名字?"胡头儿摇头:"这个不可能,我们这一行的规矩就这样儿,谁有能耐谁火穴,别人不搀和。"黄炎从怀里取出照片,将那把桃花扇的片子一晃:"见过这把扇子吗?"胡头儿仔细看了看:"没有。"黄炎看了看陈怀光,不再开口。 陈怀光问:"这个张白脸有家人不?"胡头儿摇头:"他就光棍一个。再说有家有业的,谁跑江湖啊。"陈怀光歪着眼睛:"那张白脸的后事......"胡头儿忙道:"我办,我办!其实他也为胡家班赚了点钱,总不能让他曝尸街头啊。就算积阴德了吧......"陈怀光道:"现在案子还没破,等破喽(了)案子会找你的,不要走远,记住随传随到。" 胡头儿面现难色:"马戏就是看个新鲜,哪能在一个地方老呆着?我们是吃八方的,您想想办法......"说着递过根烟。陈怀光看也不看:"念在你正(这)么有心,伙计死了还惦记着,我就不难为你咧。你现在去做份笔录,再放下两个大洋,警察局会帮你办他的后事!"胡头儿一咧嘴:"两个大洋......" 陈怀光眼睛一瞪:"嫌贵,那算咧,你还是随传随到吧。" 胡头儿急忙摇手:"不贵,不贵,我马上交......" 目送走了胡头儿,陈怀光骂了一句:"还敢讨价还价。老子最讨厌的就是这帮吃张口饭的江湖骗子。"黄炎笑了:"多亏了这个江湖骗子,我们才知道,张白脸只不过受人指使,真正躲在幕后的人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把扇子一定是幕后人交给张白脸的。" 陈怀光摸摸脑袋:"会不会是张白脸偶尔弄到这把扇子,又听到梅府的传说,才单人独马闯进去呢?"黄炎笑道:"您也知道梅府的传说?"陈怀光白了他一眼:"他们家埋着胡雪岩留下的宝贝,这传说几乎保定人都知道,我这个干刑侦队长的能不知道?" 黄炎一本正经地点头:"可是有个问题,如果没有幕后人,张白脸又没有去过梅府,他怎么就知道扇子上画的是梅府的花园呢?就算他知道是梅府的花园,梅府那么大,他能知道宝贝藏在哪儿吗?你要是他,你就糊里糊涂地闯进去四处乱翻?你不想想,如果那么容易就能找到,梅家人不早就找到了?" 面对一连串的发问,陈怀光呆若木鸡,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照你那么说,是那个幕后主使毒死了张白脸,可他为省(什)么在没有得到宝贝的情况下杀人灭口泥(呢)?卢管家可是说过,府里省么也没丢。" 黄炎回答道:"也许是那个人认为张白脸已经暴露,最令我不解的是,张白脸到底何时被下的毒,难道说砒霜下在了驴肉火烧里?可验尸报告上说,张白脸是死前一小时吃的驴肉火烧,而砒霜的发作是很快的。因此,砒霜一定是下在了一个我们不知道的东西里,而凶手算定了张白脸一定会吃到这个东西。" 陈怀光同意:"那是个省(什)么东西泥(呢)?"黄炎道:"是个我们在现场没有发现的东西,凶手一定将它拿走了。"陈怀光叹息一声,抚着大脑袋呆呆地发愣,嘴里喃喃说:"赵公元帅保佑吧......" 今天的夜很阴沉,仿佛又有雨意,刚过九点钟,便迷迷蒙蒙地升起了一层雾气,将保定城完全笼罩在一片神秘诡异之中。 黄炎穿着黑色功夫服,全身上下紧趁利落,举手投足毫无挂绊,悄悄地来到了梅府的花园外。此时的能见度不到十米,他听听四下无人,取出怀里的尼龙绳飞抓,扔过墙去。这把飞抓是他在美国勤工俭学时由一个美国老兵手里买来的,可能是义和团时期流落到美国的。回国后他换了更结实的尼龙绳,方便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