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暴君掠情 1   刖夙王宫。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一男子斜卧于华贵的软塌之上,他面容俊美如斯,神情带着几分慵懒,但眉宇间却流露出一股君临天下的霸气。   他就是刖夙国的国君殇烈,年仅二十八,性情冷酷暴烈,骁勇善战,已掌政多年。   “王,今晚可要紫奴伺候?”说话的女子语音娇柔,半跪在软榻前。   殇烈勾起一抹轻笑,大手一拖,毫不怜惜地将她拖起来。   “王……您好心急哦!”紫奴娇喘着,整个身子顺势投入他的怀抱。   殇烈半眯起眸子,嘲弄道:“你不就希望本王这样么?”说罢,只听得紫奴又一声嘤咛,他已将手探进她的襟口。   “王……”,紫奴媚眼如丝,呼吸逐渐急促。   可惜,殇烈漆黑的双瞳里找不到半分感情,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只是冷冷地直视大殿门口,嘴角残酷地轻扬着。   ……   满堂春光,羡煞了立在一旁的其他几名娇媚女子,她们满眼嫉妒,暗自气恼,却连上前献媚的勇气都没有。唯有静站成一排的侍卫与丫鬟表情漠然,对这种情形似乎早已司空见惯。   “报告王!”   门外突然传来侍卫的报告声,殇烈面色一绷,不动声色地推开紫奴,朝门口招了招手。   “王……”紫奴懊恼地瞥那侍卫一眼,又娇媚地将身子偎了过去。   “报告——王。”锦衣侍卫已匆匆奔上大殿,诚惶诚恐。   殇烈一手将紫奴推开,眸底多了股异样的火花,厉声道:“说!这次她又做了什么?”   “倪妃她……她刚才又逃跑了……”   “什么?!”殇烈猛地将紫奴推倒在地,怒火陡升。   那个该死的女人!这是第多少次了?她竟然敢一再逃离殇都!   她真以为他每次都能及时救她?   “她人在哪里?”殇烈拢了拢衣襟,浓眉快要打结。殿下一干人等早已因他的冰冷怒意吓得簌簌发抖。   “回王,倪妃已被属下带回。现在就在门外。”侍卫低头报告,额头冒出冷汗。   殇烈的眉头动了动,威严地命令:“还等什么?马上带进来!”   很快,门口出现一个纤细的白影。她精致的白丝缕鞋上,沾着些许泥土,夏季的阳光照着将她白色绸衫,仿似镶了一层金色的边。   她站在那处,微侧着头,静静地,静静地等候发落。   殇烈的眼中快要喷出火焰。该死的女人,又是这副模样!无论站在什么地方,面对什么人,她总是冷漠淡然,目光清澈却如同一个瞎子,仿佛不把天底下的人和事都放在眼底。   这种彻底的忽视让他愤怒。   他踏着危险的步子靠近她,然后一手抓住她的下巴。   她被迫抬高了下巴,直直地对上他震怒的黑眸。   殇烈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她无动于衷的面孔犹如十月湖水,深幽平静。她如水的瞳眸清澈美丽,却从来没有映入他的身影。   不可以!没有人可以如此忽视他的存在!   他是王!是能让敌军闻风丧胆的刖夙之王。   哪怕是这个曾经救过他的女人也不可以例外!   他紧盯着她脸颊上被阳光微微染晕的嫣红,某种不知名的情愫悄然升起。半透明的肌肤,瞳眸之中若隐若现的湛蓝之光,连同那平静如水的嘴角,都似乎藏着一股妖冶的魔力,引得他胸膛不规则的起伏起来。   可恨!她为什么要如此特别?为什么该死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殇烈恼恨着,手指加重了力道,抓得她终于忍不住皱了眉。   “你不能这样对我,很痛。”轻柔的话语,打破了平静。   看到她柔嫩的下巴出现几道指印,殇烈微微放轻了动作,审视着眼前巴掌大的苍白脸蛋,怎么都压不下胸膛积聚的怒气。   严格说来,她实在称不上美貌,尖尖的下巴,小巧的嘴唇小巧的鼻子,偏偏那双眼睛大得让人无法忽视,当她垂下眼帘,就只能看到两排扇子般的长睫。就算如此,她依然称不上美貌!   在他的后宫,佳丽无数,或清纯或妖媚,个个抢着讨他欢心,可她呢?   她甚至连笑都不会,总是那么平静,好像世上没有任何事能打动她。   这样的女人,为什么他偏觉得难以割舍?   难道就因为她救过自己?   “倪妃……”殇烈低沉地喊她。   “不。我叫蓝倪,不叫倪妃。”这是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每次都让他气得咬牙切齿。   “从本王带你回宫,你就是本王的倪妃!你就不能乖乖地服从本王么?”   “我不能。”蓝倪淡淡地回答。见他良久都没有反应,她近乎轻叹道,“殇烈,你该放了我。”   “放了你?不可能……”最后三个字,骤然消失在他的唇间。   因为,他瞬间做了个让她方寸大乱的动作。   俯首,吻住了她。   她唇瓣冰凉,如七月盛开的荷花,淡淡清香,缭绕鼻间。他有点陶醉,没想到一个女人可以这么芬芳,这么动人……大掌托住她的后脑勺,将之固定,贪婪地加深掠夺。   她的眼睛睁得老大,冷静淡然瞬间瓦解。   不,这是干什么……   不能!不行!   她猛地推开他,不假思索地挥出一掌。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在殇烈的脸上。   整个大殿立刻传来倒抽凉气的声音,侍卫宫女们纷纷低下头,不敢多看一眼。他们尊贵霸气的大王啊,这会该是怎样怒发冲冠的模样?   殇烈难以置信地瞪住她,怒火带着滋滋的声响在胸口蔓延。   她竟然敢打他?她可知道,从一出生,便注定他是统领万民的王,从来无人敢动他一根毫毛,甚至连忤逆的言辞都不敢,尤其是女人,个个巴不得讨好献媚,争先恐后爬上他的床,希望被他纳入后宫。   可这个蓝倪,不懂得领情他对她的好,还如此不怕死地当众打他一巴掌?   他的怒火几乎要将整个大殿烧起来。   “你该死!”他面色阴狠,每个字都是从齿缝里迸出来,就像腊月突然刮过的寒风,又像噬血恶魔在地狱里的咆哮。   蓝倪怔怔地收回手,挺直腰杆答道:“我不该死,是你不该侵犯我。”   殇烈阴沉道:“你可知道惹怒本王的后果?”   蓝倪面色微白,望着他的眼:“是死吗?”   闻言,侍女与侍卫们再也忍不住了,颤抖着身子扑通跪倒在地。他们恨不得自己刚刚眼睛失明,耳朵失聪,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他们太清楚大王的脾性,老天爷,这位倪妃究竟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大王封她为妃,她不稀罕;赐她锦衣玉食,她不享受;殇王只是吻了她,她就……   在殇都,触怒殇王的下场,当然只有死路一条啊!   而今日大王受此耻辱,命如贱草又目睹一切的宫婢侍从们还能活吗?   ……   殇烈伸出有力的双手,一把掐住她细嫩的脖子。   她的眼眸睁了睁,只觉得喉间立即如火般灼烧起来。   “胆敢对本王动手,你难道还不该死吗?蓝倪,别以为我真不会杀你……”他凑上前,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眸底有股杀气。   蓝倪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终究没有发出一个字,只能皱着眉头,任由窒息在胸口蔓延。   “呵,你也会皱眉?你也会痛?”殇烈语气变得轻柔,听来却更加令人心惊,“原来你也会有感觉……”   蓝倪想回答,但已经说不出话来。   门外金色的夕阳斜斜地映射,她雪白的衣裳盈满细碎的金光。而高大梁柱的阴影正好落在她的脸上,朦胧飘忽,仿佛随时都要幻化而去。   整个殿堂陷入诡异般的寂静,大家的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殇烈眼中扫过狂风,然后近乎粗暴地再度吻住她。他疯狂地顶开她的牙关,肆意地惩罚她。而这次,蓝倪一动不动,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白色的绸带轻轻飞扬,娇小身子微微地颤抖,橘红的残阳里有着血腥的味道。   她,没有力气与他抗衡了。   ……   片刻后,殇烈阴沉地推开她,朝门口大吼一声。   “来人,把这里的人全都拉出去,绞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殿外走进一群带刀侍卫。   “求王饶命……饶命啊!大王饶命……”   跪了一地的宫婢侍从们叩头求饶,面如土色,连同先一刻娇媚的紫奴也吓得花容失色,急急跪倒在金塌边。她愤愤地瞪视着蓝倪,忍不住尖叫出来:“王,要怪也只能怪倪妃啊!是她害了大家……”   “闭嘴!”殇烈毫不怜惜地喝止,指着紫奴,朝侍卫命令,“最先把她给我拖出去!”   紫奴不甘心地喊道:“王……紫奴有什么错?紫奴是真心诚意效忠大王的啊!”   殿中一片混乱,蓝倪被耳边的惨叫声惊醒了。她飞快地跑到紫奴面前,伸开双手,挡住侍卫。   “不可以!她说得对,是我不识好歹,得罪了大王,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好了!”   殇烈长袖一甩,亲自上前抓起她,厉声道:“你也知道错了?可惜晚了,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说完,他推开她,力道之猛,令她娇弱的身子直直地连退好几步,直到“砰”地一声撞上身后的大梁柱才停了下来。   他直立于三尺之外,浑身透出萧杀的气息。   蓝倪只觉得一股闷热自背部传向心口,让她的脸色煞白。她深吸一口气,无所畏惧地再次上前,道:“一国之君难道不该仁慈对待自己的子民吗?这大殿之上,都是侍奉过你的人,你怎么可以如此无情对待他们?”   一地的人没想到蓝倪会出面为他们说话,震惊又感激,立刻磕如捣蒜,趁机求饶:“求王饶命,饶命啊……”   蓝倪闭了闭眼,再清晰地望着殇烈:“如果……一定要有人来承担后果,那就让我来吧!”说完,她心一横,直接朝旁边的梁柱撞去。   “该死的……”殇烈高大的身影如风卷过,在她的头刚要撞上柱子时,大力扯住了她。   蓝倪被他紧紧箍在臂弯里,无奈地张着眼睛,睫毛轻颤,恳请道:“为什么?”   殇烈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仍难从刚才的惊恐中平复。他浓眉狠皱,一手揪起她的长发,森森道:“你想以死来脱离本王?休想!本王不答应的事,谁都休想违抗!”   蓝倪被他蛮横的力气抓得头皮发麻,她仰着脸,嘴角露出一抹虚弱而坚定地笑:“殇烈,我救过你的命……你一直想要报答。那么,我要的报答是……请你放了他们。”   惊异的火光在他黑眸中掠过,他抿着唇没有出声。身后却一片磕头求饶声:“求王宽恕,求王宽恕……”   蓝倪望着他,眼眸中泛起了泪水,再问:“可以吗?”   殇烈的心莫名震荡,手指缓缓松开,改为轻柔地抚摸她的长发,终于点头:“听好!此后你必须完全听从本王,成为真正的——倪妃!”最后两个字,他低头,吐在她的唇上,语气暧昧而轻佻。   她知道,如果自己点头,“倪妃”再也不会是以前的“倪妃”。   “谢谢王,谢谢倪妃,谢谢王,谢谢倪妃……”不等蓝倪回答,地上那群人一如获得免死牌一般惊喜,连连道谢。这是大王头一次为所下的命令改变主意,他们的性命全掌握在这名倪妃身上。   可是,又有谁懂蓝倪的心?她不点头,会连累这么多无辜。可是她若点头,将来被连累的可能是他们至高无上的君王啊……这个男人,五官英挺,身份高贵,战场上威风凛凛,国事上英明果决,对她也至情至性。   她真的不想害他啊!   迟迟等不到回应,殇烈牙一咬,绝情的命令又一次出口。   “来人,把他们拖下去……”   “不,我答应你!”泪光弥漫她的眼眶,此时的她无从选择,“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   身后传来惊喜的谢恩,跪倒在地的人纷纷发着毒誓,今天什么都没有看到,然后在一声爆满杀气的怒吼声中仓惶地夺门而去。   殇烈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嘴角有抹若隐若现的笑:“记住,今天起,你就是我殇烈的倪妃!”    第一章 暴君掠情 2   夜空昏暗,宁静的荷塘边。   蓝倪抱膝而坐,径自望着立出水面粉红的荷苞发呆,脑海中浮现出一对凌厉充满怒气的火瞳。   她见过的男人不多,但是殇烈却是她见过的最难捉摸的男人。她很少正眼看他,她的眼中不想有任何人,就如某一天起所有人选择忽视她的存在一样。   可是,她偏偏记得他的样子,深邃的五官,浓眉修长似墨,不怒而威;双瞳深幽,薄薄的唇角笑起来偏有几分残酷……   他真是个好看的男人,脾气却不怎么好,很容易生气,怪不得有人背地里称他为“暴君”。   蓝倪低叹,都说他是个残暴的君王,但是她知道,他不会杀她,因为他若要她死,她恐怕早就死了。也许,他一直在感激她的救命之恩。   可是,这座华丽的刖夙国宫殿不属于她,她不该留在这里啊!她一定还得再想办法离开,她要回到北诏,回到出生之地——落京,她必须弄明白自己的身世,才能选择怎样在世上继续生存下去。   **   同一时间,御书房。烛光映着一个高大的剪影。   殇烈合上奏折,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最近四诏之间的局势就如长久潜鸷在平静湖里的浪花,逐渐一一冒出水面,他不得不慎重处理每天的大小事务。   窗外隐隐传来虫鸣,夜已深。他的心特别不平静,有股暗暗的噪热。抚过胳膊上伤未痊愈的箭伤,双眉不由地蹙了起来。   “蓝倪……”两个字咀嚼起来,别有一番风味。他竟会一返常态为她而改变自己已出口的命令。而她,可恨!她几乎从不正眼看他,他却为了她一再宽容。   不过——她终于是他的倪妃了,真正的“妃子”。   现在才发现,他当初执意带她回宫,所要的从来不就是一份报恩。   嘴角微扬,记忆牵动,不禁回到遇到她的那天。   ——   半个月前,星回节。   “星回节”是四诏共同的盛大节日。据说汉代裨将郭世宗扫荡南疆时,攻入叶榆部落,杀死了曼阿那酋长,见到酋长的妻子美艳动人,就起了歹念,要收她为偏房。曼阿那酋长的妻子借口必须先焚毁前夫的衣物,才不会被他的鬼魂纠缠,谁料她乘点然火烧物之际,纵身跳入熊熊烈焰中,追随酋长而去。后人为了纪念她,把她殉难的日子定为“星回节”。   在这一天,人们纷纷举火焚香,来纪念这位贞烈的妇人,这是一个悲壮而严肃的节日,“四诏”人民都十分重视。蒙舍国现任君王阁昱在“星回节”这日,盛情邀请其他三诏君王在松明楼一聚。   “松明楼”位处大和城(今云南大理),是当初曼阿那之妻投火自焚的地方,南诏王在这日齐聚以示纪念,似乎合情合理。殇烈、楚弈、银冀三王个个乃人中之龙,他们简带侍从,就算怀着一丝担忧或期盼侥幸的心理来到大和城,仍表现得英勇无畏。   松明楼上,四位年轻君王一起畅谈治国安邦、联络友谊的话题,气氛看似热烈融洽,却字字珠玑笑里藏刀。   酒酣耳热,夜幕也悄悄降临,殇烈与三诏之王辞别后便策马回都。   月下,急促的马蹄声穿过树林,杀气弥漫在藤蔓之间。一群黑衣人手持利剑挡住了殇烈的去路。侍卫立刻护驾。   刀光。剑影。夜间清冷的空气中弥漫着血的味道,殇烈本武艺精湛,英勇无匹,无奈这日酒酣未定,尤其是黑衣人有备而来,以致一阵混战之后,他的侍卫先后倒下。见势头不对,他翻身策马疾驰,朝自己的领土狂奔而逃。   “嗖——”一枝冷箭从背后刺入,肩头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是火热,发麻……糟糕!他暗叫一声,箭上有毒!使劲一夹马腹,他用足了全身的气力抓紧缰绳,一路朝刖夙国疾驰而去。   不知多久后,他在疼痛中醒转,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一抹朦胧的纤细白影,颈子细长而优雅,乌黑的发丝垂在腰间,是个清丽的少女。   “呃……”   听到动静,女子突然转过身来。   那一瞬,殇烈的眼完全睁开,看清了她。不过,他有些本能的失望,这少女的容貌真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唯有那双清澈大眼还算动人。很快,他又吃惊地发现女子眼中的漠然。   她显得异常平静,无视于他凌厉审视的目光,面无表情地端起一个木盆,径直来到床前,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声音很轻:“毒已经清出来了。”   他这才留意到自己肩头还在隐隐作痛,已被人清理过。不过,肩胛骨下侧一个正不断冒出血水的窟窿,殷红的血迹随之流下,看来触目惊心。   “你别动。”她说话时语气很平淡,连眉头都没动一下。拿起小布,轻轻沾湿,她看了他一眼,开始为他包扎。   “嗯……”伤口被白布压下后的声音,殇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这是什么鬼东西?”   “止血水。”少女的目光落在那冒着白气的伤口,神色淡然,“是村民用来给动物清理伤口的。”   殇烈的眉毛顿时拧得更紧,他堂堂刖夙国君主,竟被人当做动物医治,真是气愤!   “说了别动!”这次,少女的口气多了点强迫的意味,手指忙碌着,熟练地为他包扎。   片刻后,她起身,端走盆子,看着他:“可以了,你可以走了!”   殇烈莫名窜升了火气。从来没有人会无视于他的存在,也从来无人敢如此对他无礼!虽然他一睁开眼也打算不耽搁时间,即刻就走,可这样被人赶走,滋味真不好受。于是一手拽住了她的手臂,讶异于掌中的纤细柔软,薄薄的衣料传来她温热的体温,让他微微一怔,道:“这就赶我走了?”   “你的马在外面。”少女欲挣开他的钳制,岂料殇烈即使受伤力气仍大得很,几番挣扎之后,胳膊被握得更紧。   “这是哪里?”殇烈盯着她问。   “北诏与刖夙交界之地。”她的视线盯着自己被紧握的手臂。   “你的名字!”   “啊?”   “你的名字叫什么?”他的口吻有股股天生的霸气。   “你该走了。”她的手已不堪重负,木盆在半空中微微垂下。他的气势太过凌厉,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多管闲事救了他?   两人僵持着,他突然起身,双手用力地将她拉到身前,狂狷的黑眸直直锁住她的,一字一字道:“你听清楚——殇烈,本王的名字!”   她惊愕,而他顾不得还刺痛着的伤口,如狂风般用他粗壮的胳膊抱起她,大步踏向门口。   她惊慌起来,在他怀里挣扎,“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里?放开我!”   “不管你是谁,先跟本王回刖夙国,让本王报答你!”   “我不要你的报答。”早料想他身份尊贵,哪知他竟是刖夙国之王!   “本王要!本王绝对不会欠一个女人人情。”他不容辩驳地宣布。   她太过柔弱,根本反抗不了,被迫带上了马背。马蹄的声音,再次在林间响起,然后又消失……   一阵风从窗口吹来,飘进了林子里的木屋里。木屋很安静,已经没人,桌面被细心采来的娇嫩花瓣漫天飞舞。   ……   红灯挂满树梢,龙夙宫一派喜庆。   这是殇烈的寝宫,他命人宣“倪妃”侍寝。宫女终于在荷花池畔找到了蓝倪,蓝倪垂下眸子,在夜风中徐徐前行,每一步都带着千斤重量,无可逃避地踏进了龙夙宫门。   那些红灿灿的灯笼,似在提醒她,与殇烈之间将有一场难熬的对峙。雪袖下的手指悄悄地抓紧,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   今晚,她能全身而退吗?   “倪妃娘娘到。”侍女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报告。   “全都退下!”殇烈的声音已经透露着不耐烦。   门被推开,又被合上。   烛火摇曳,寝宫内富丽堂皇,那张豪华柔软的大床莫名让人心惊。蓝倪深呼吸了一口气,镇定了心神才走向他。她实在不想让殇烈看出自己的不安。   “没人告诉你,你该留在龙夙宫等待本王吗?”   殇烈的眼中闪动着异样的灼亮,像捕捉猎物一样居高临下地紧盯着她。   依然是那袭白色绸衣,半透明的布料衬得她身姿飘逸,清新纯洁。奇怪,她明明不是他喜欢的那类女人,为何他就是会莫名其妙被她吸引?   烛光下,她低着头,苍白的脸色被染上微微的红晕,面容却平静地如一面透明的镜子。   不。她不该如此平静!   殇烈懊恼极了。这个女人,常常无需多说一句话,只用她那双清澈的瞳眸淡淡地看他一眼,他就会暴躁地想吼人。他一把抓过她的手腕,果然看到她两道飞快聚拢的黛眉。   莫名地,他感觉很痛快!   “你弄痛我了。”蓝倪低声说。   “你就忘记白天在殿上怎么应承本王的吗?你是本王的妃,本王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他故意恶声恶气地说着,眼底却隐藏着风雨欲来的渴望。   蓝倪张了张嘴,鼓起勇气看着他:“可不可以……”   “不可以!今晚除了好好伺候本王,其他什么都不可以!”他不管她说什么,直接拒绝,然后抱起她走向龙塌。   他要她成为他的女人!   蓝倪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她紧紧抓住他的襟口,明知道挣扎无用,仍努力做着最后的请求:“王……我真的不可以。你能不能放过我?”   殇烈眼中的笑意更深了,闪过一道残酷,对着她的脸颊轻声呢喃道:“倪妃,你知道本王等今晚,等多久了?”   她的脸上浮现出悲壮和绝望,藏在心头的恐惧全都堵在喉咙里。   殇烈……殇烈,为什么一定是我?我不想成为你的女人,我也不能成为你的女人啊!你可知道,我根本就是个不详的女人,在我身边的人,全都劫数难逃。我跟你无怨无仇,我真的不想害了你,真的不想害了你啊……   背抵上了柔软的被褥。冰凉的触感让她蓦然惊醒,她不顾一切去推开他,喘息着往门口跑。不能!真的不能……真的不能再因为自己而连累人了……   一股强大的力道狠狠抱住她的腰。她被扔在了床上。   “不,殇烈……”   “你亲口应允的,必须要承担后果!”如果不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叛逆套破,他或许会像刚回宫那样尊重她,想办法让她开心。可她已将他的耐心消磨殆尽了。阴鸷的眸光落在她的唇瓣上,那里有下午他吻她时,她反抗后留下的印记。淡淡的嫣红,那时候她咬伤了自己。   看着这些,殇烈只觉得抑郁扑面而来,于是按住她的双手。   蓝倪努力挣扎,空出一只手不假思索往他脸上落去。   “又来这招!蓝倪,这是你自找的。”虽不是激烈的怒吼,可那阴森的语气却更令人不颤而栗。一手固定她的小脑袋,一手“嘶”地一声扯开她软薄的稠衣,昏暗的房内,氤氲之气迅速高涨。   不该是这样的!   蓝倪仰着头,努力地抽气,他怎么可以如此粗暴地待她?   沉痛地,心惊地,她悲哀地无法言语。窗外吹进来的夜风,吹散了她的发,她的眸底是死一般的沉静。   殇烈重重地呼吸着,他不信!他是王,他要看她臣服的样子,他要点然她的热情,要让她为他笑,为他哭,为他绽放!   “你是属于本王的!”他贴着她的耳朵,无比认真地宣布道。   然而,他失望了。   她的目光落在他肩头那个深色的伤疤上,苦涩蔓延。疲惫和无奈让她的声音变得很轻,她将头侧向一旁,以低不可闻的嗓音道:“如果……你非要得到,请你轻柔点。”   她不后悔救了他,但是她后悔自己一次次逃跑竟然都没有成功。   “该死的!”一拳重重地落在她的头侧,力道重得整个寝房似乎都在颤抖。她面容中的平静,令殇烈的怒潮狂涌。体内天然的征服欲嗤嗤作响,他埋下头,不愿再理会她的反应,狂热而专心地用自己的热情去点燃她……   她拼命咬着牙根,不哭出声来。   殇烈,但愿你对我……只是一时的征服,过了今晚,你我不再这般纠缠……   清晨。   她睡得沉静。   殇烈如铁的手臂密密实实圈着她的腰。深黑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唯有微微上扬的冷薄唇角显露了他的满足。他细细凝视她,想象着她之后可能有的反应。   是害怕?后悔?还是愤怒?或者一如从前的空洞与平静?   手臂倏地收得更紧,他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睛。从未如此反常,为了一个女人而失去了理性,失去了他原有的立场。她清瘦而娇小,生涩地身子甚至不会回应他的热情,与后宫那些丰腴娇媚的女人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可是,她却莫名地取悦了他,让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倪妃……”他轻声呢喃,感觉到她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只是,她仍紧闭着眼,平静的脸庞看不出苦乐,唯有眼角的隐隐泪痕刺伤了他骄傲的威严。   他想推开她,又想紧紧地抱住她;他想再次不顾一切地得到她,却在她紧抿的唇角看到了足以摧毁他高贵自尊的抗拒。   于是,他也轻轻闭上眼睛,不再看她。   反正,以后她都将是他的女人,将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第一章 暴君掠情 3   夏日无风,空气如死一般沉寂。   殇烈再次睁开眼睛时,身边空空如也,唯有金丝被静静披落塌上,留有一朵红如残梅的印记,那象征纯洁的印记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好一个蓝倪,竟敢在被宠幸后无声消失?   她该不会是……又逃了吧?   他沉下脸色,对门外暴吼:“来人!”   内侍与宫女立刻惶恐地奔入,“王,有什么吩咐?”   “可有见到倪妃出去?”   又是倪妃?听到这个名字,侍从们难免心惊胆颤,昨日的一幕尚清晰地留在脑海中。这会见君王脸色冷凝如冰,吓得跪下,战战兢兢答:“启禀大王……天刚亮时,倪妃娘娘已回到夙清宫。”   夙清宫,是殇烈当日封妃时,赐于她的宫院。他们以为是倪妃惹怒了王,所以大清早便被王赶了出来……原来不是。   倪妃,真的是个奇怪又大胆到令人惊骇的人。   殇烈目光一紧,在这大清早,他暴躁地想杀人!即使最近局部战事不断,为国事操劳太多,但是睡到一个女人从身边离开都毫不知情,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而且,有哪个女人敢胆如此嚣张?   “更衣!”他伸开手臂,眼中闪过算计。   清晨的夙清宫。   蓝倪静坐在荷池旁,白衣耀眼,纯净的阳光将她映得仿佛透明。   单薄的背影显得出奇的寂寞与哀伤。   这个月,她十五年一陈不变的人生突然遭到了颠覆,那林间的小木屋真令人怀念,即使孤单地落座在无人深及的山林,平日里只有虫鸟为伴,但是,她已经习惯了那种寂寞,习惯了每次穿梭林间品味着属于个人的清风晨曦。   儿时的记忆有些模糊,如池水偶尔泛起的涟漪,细微地难以捕捉。脑海中经常浮现出雕栏玉砌,还有如刖夙这般雄伟气势的宫殿,她甚至还能看到金碧辉煌的屋顶,梁柱上熠熠生辉的金龙……   后来,随着岁月流逝,她开始怀疑那些只是梦,孩时遥远而离奇的梦。因为自有记忆开始,她应该是跟雪婆婆相依为命,住在人烟罕至的山林里才对。   雪婆婆——从小抚养她长大的人。   “雪婆婆,我们为什么要住在这林子里?”天真无邪的蓝倪抬头问道。   “因为林子里空气好,住在这里跟仙女一样。”雪婆婆笑得无奈。   “那为什么只有我们住在这里?大家都不想做仙女吗?”林子里常常雾气弥漫,如轻纱,打湿她乌黑的长发。   “因为倪儿很特别,所以,老天爷选中了倪儿做仙女……”   她看不懂雪婆婆眼里闪闪的东西,“雪婆婆,你在哭吗?”   “不啊!雪婆婆是高兴,能陪着倪儿这个特别的小仙女。”   “呵呵,那雪婆婆一定也很特别,所以老天爷也让婆婆做了仙女。”   其实,她也有一些朋友,都是林间的小动物,有红宝石大眼睛的兔子,有皮毛红得发亮的狐狸,还有木屋前树上的几只黄鹂,她还亲手为它们搭过小屋……   “雪婆婆,为什么我只能跟小动物们做朋友呢?”蓝倪抱着一只小兔子,笑着问。   她还在换牙的年纪,门牙缺了一颗,当她笑时,总显得格外天真无邪,可爱极了。   “因为倪儿是心地最善良的小仙女,小动物们最喜欢亲近倪儿。”雪婆婆一边帮她梳着发辫一边答。   “那如果有一天,我们不住这里了,它们还怎么跟我做朋友啊?”   “那倪儿就永远留在小木屋里,永远和它们做朋友……”雪婆婆的声音有点哽咽,眼圈红了。   “雪婆婆,你怎么了?”   “噢,是风把树上的灰尘吹到婆婆眼睛里了……”雪婆婆使劲地眨了眨眼睛。   那时候的她,天真无邪,每天亲昵地蹭在雪婆婆怀中问东问西。   后来,当她兑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依然和雪婆婆住在那座孤独的木屋里。木屋有些陈旧,山雨来临之前,她总要细心地将房顶修检一翻,不过她已经习惯了,有时感觉这样也是一种乐趣。   雪婆婆教她识字,教她做女孩子的手工活,甚至教她弹琴……   有时她忍不住怀疑,雪婆婆怎么这么厉害呢?从来都不出林子,终日陪伴自己,为何木屋内时不时会增加一些新鲜的东西。很多东西都是在书中才出现的,就如那架暗红的古琴,她从来没想到它会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荷池旁边。   蓝倪低着头,眉心的哀伤更浓,记忆的痛苦啃嗜了她的心。   自雪婆婆过世之后,她已经好久好久不敢去想起她了。害怕那种记忆,会让她觉得更孤单,会让她难以熬过后来一个人居住的日子。   她永远不会忘记,雪婆婆重病,日渐消瘦,临终前用那干枯的手紧紧抓住她,声音虚弱而颤抖:“倪儿……婆婆以后不能再照顾你了……有些很重要的话跟你说……”   那一年,她十五岁。   从那天起,她明白了——原来自己根本不是什么被老天爷青睐的小仙女,只是个被巫师下咒的女孩——凡是她身边亲近的人,都会因她而死,一一离去。   这是个可怕的、要命的诅咒!所以,她五岁便被当邪妖送离了家门,家人对她唯一的仁慈就是没有将她独自抛在林间,任她自生自灭,而是派了个命数很硬的雪婆婆照料她,定时派神秘人捎来一些生活用品……   雪婆婆离开了,告诉了她一些秘密,也留下了一些秘密。   她亲手埋葬了婆婆,跪在墓碑前一整天,一种强烈的渴望升起——她要去寻找自己的身世,她要去寻找家人,她要向大家证明!证明诅咒只是荒诞可笑的无稽之谈!   于是,她离开了木屋,带着强烈的愿望,走向她不熟悉的外面世界……   思及此,蓝倪的神情变得痛苦,将小脸埋入掌中。泪水从指间流了出来。   离开了林子和木屋,是个天大的错误!因为,她没有证明想要的,反而确定了那个诅咒是真的,竟然是真的!   最初,她认识了好心的大叔大婶,甚至也交到了朋友。可是没过多久,大叔大婶的家着火了,全家葬身于火海。她跟朋友去河边洗衣时,朋友不小心滑落河里,她救不了,眼睁睁看到那朋友被水冲走了……   是诅咒,是她害死了他们。认识她的人开始躲着她,背后说她命中带邪……这一次,她怀着最深的罪恶感,不再怨恨抛弃她的家人。   “倪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一定要!”雪婆婆的遗言犹在耳边。从此,她回到了小木屋,独自住在山林里。   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离开那里。   直到半个多月前的一天。   一封神秘的信出现在她的木桌上,雪白柔软的信纸彰显着莫名的高贵,她颤着指尖将它看完。信中最重要的一句话:若想改变现在的命运,请于“星回节”前去蒙舍国。   写信人很神秘,但可以肯定,此人知道她的身世,她的一切,甚至对她的想法也了如指掌。   她心中掀起了惊天巨浪,彷徨无助又拼命地想抓住那抹唯一的光亮。久久斟酌,她终于在“星回节”那天奔出山林,直往蒙舍国,然后意外救下了殇烈……   一思及殇烈冷峻而霸道的面孔,随时透着肃杀之气的眼眸,她就感到紧张!晨光下,王宫大殿耸立在蓝天下。   此刻,殇烈的眼中充斥着熊熊烈焰,朝下面的侍卫命令。   “立刻去找!限你们一刻时间内,把那个不怕死的女人带到本王面前!否则,你们全部陪葬!”   侍卫和宫女们战战兢兢地夺门而出,王宫大院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倪妃娘娘……倪妃,你在哪里啊?”   殇烈听得心烦气躁,迈向殿门,准备亲自去寻找,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匆匆来报。   “巴都叩见王。”巴都单膝跪地,声音洪亮。   巴都是殇都宫廷的一品护卫,生得高大结实,长着一脸浅浅的络腮胡,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看上去却比殇烈还要长上几分。他跟随殇烈已多年,身手敏捷,性子耿直,说话也不懂得拐弯抹角,却是宫里最忠实的武士,是殇烈最信赖的贴身侍卫。   殇烈浓眉一紧,收起飘忽在蓝倪身上的心思,声音低沉:“事情调查得如何?”   巴都起身:“禀王,关于‘星回节事件’属下已探得了一点线索,但是目前仍没有证据。”   “哦?”殇烈扬眉,眼中布满残酷,“说!”   “是。属下此番特意乔装打扮,游走在各国之间。本一直毫无头绪,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蒙舍国与北诏国交界之地,属下打听到了一个消息,原来星回节那日,蒙舍和北诏私下达成了一个协议。”   “什么协议?”殇烈拳头悄然握紧,阁昱和楚弈竟然私下同盟?如此推测,当日暗算自己之人极有可能是由其中一人主使。   巴都道:“听说是为促进两国友好联邦,蒙舍国有意将他们的公主赐与邪君,两国联姻。”   殇烈的语气嗖地变冷,撇起一抹嘲讽的轻笑:“联姻?哼!本王怎么不知道蒙舍国竟然还有公主?”   “这属下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属下料想这其中必有蹊跷,若说联姻,邪君跟大王年纪一般大小,怎么不见蒙舍国将公主赐给大王?” 巴都老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赐个公主给他?哼,可笑!想他后宫美女如云,又何需再多一个公主?恶君阁昱向来诡计多端,此番跟北诏联姻,还不知打的是何主意,他殇烈压根不稀罕!   巴都向来称不上是善于察言观色之人,他将打听来的消息如实回报:“王,听说蒙舍国公主花容月貌娇艳动人,若是能赐来侍奉王就好了。”   “本王不需要!”他语气很冷,回答比他自己想象得还要干脆。   讶异于王的反应,巴都管不住自己的舌头,直肠子直肚地脱口而出:“王不是最喜欢美女吗? 若能争取到与蒙舍国联姻,不是一举两得?”   美女?有着丰腴的身子,妙曼的体姿,肌肤洁白若雪,吹弹可破,侍奉他时热情如火,让人欲罢不能?唇边的冷然冻结,他想到了蓝倪,甚至不自觉忆起了昨夜。   她从冷然到不知所措,到最后无言的臣服,他嘴上没说,他却得到了莫大的满足……可是,她一而再、再而三想逃走!想离开他!   暴戾之气瞬间充斥全身。   “王,您怎么了?”巴都瞧他脸色奇怪,跟谁生气似的,忍不住发问。   殇烈回过神,冷冷地盯着巴都:“林中伏击的刺客可有线索?”   “属下不才,暂未查到。只是以属下之见,银冥国离我国尚有一段距离,而冷君虽冷面无情但性子平和,常年不兴战事,应该不致于用此阴招来暗算大王。而蒙舍、北诏二国联姻,属下只怕此二国有阴谋欲联手吞并……”   “哼!”殇烈重重一哼,打断都巴察的话,“若真如此,我刖夙国就怕了么?竟然敢暗算本王!该死!”   说完,愤怒击出一掌,只听“咯嚓”巨响,身侧那扇高大的宫门重重倒下,木屑纷飞。而后,空气里响起了指骨“嘎嘎”作响的声音,让人听了不颤而栗。   巴都缩了缩脖子,骇然,他英武霸气的主子性子里有种嗜血的残酷,若真查出谁在幕后策划这些阴谋,势必要战火再起。   “阁昱!楚弈!”殇烈从牙缝里迸出他们的名字,额头青筋跳动。肩上的伤口还有微微的刺痛,似在提醒他“星回节”的生死耻辱,若非他命大被蓝倪救了,今日,恐怕刖夙就一国无君!   “此仇,本王定会连本带利讨回来!”他向来有恩必偿,有仇必报。   “王。”巴都抬头,神情显得憨直英勇,“属下理解王的感受,但是属下觉得‘星回节事件’尚未有证据证实是何人所主使,所以,请王不要冲动,以免百姓们担心日子难以安宁!”   “哼!”殇烈双眼发红,放眼刖夙国,敢如此斗胆跟自己说话的,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一位“勇士”了。   “巴都,难道本王就该任人宰割吗?”   巴都长满络腮青渣的大脸透着无措,有时候,这个堂堂刖殇国一品护卫憨直如小孩,他搔搔脑袋道:“其实,属下还打听到一个重要消息。”   “说!”冰冷的一个字。   “属下还打听到,蒙舍公主将于七日后前往北诏。”   殇烈的目光如刀般锐利:“七日后?这么急?”   “恩,据说是‘星回节’当日定下的婚期。”   “知道了!你先退下。”殇烈挥了挥手,神色阴沉到极点。   一刻钟后,蓝倪还没有找到。   雄伟的大殿中,殇烈正高坐在王椅上,睥睨群臣。他要跟臣子们商讨“星回节”事件,做为一国之君,受人暗算,差点丧命,岂能就此善罢甘休?   至于蓝倪,他从未因为一个女人而误了国事,即使她让他感觉有那么一点特别也不可以!   蓝倪已回到夙清宫,静静地靠坐在床前发怔。   “倪妃娘娘,这是您的早膳。”这是殇烈特地为她安排的两名宫女。是的,小宫女从未见过像倪妃这样奇怪的女人。没有美艳高傲,一颦一笑间却透出孤独和哀伤,我见尤怜,惹人疼惜,怪不得大王会如此在意她。   “你们似乎很怕我?”蓝倪淡淡地问。   小宫女立刻跪下,惊慌道:“不……没有,奴婢不怕。”   蓝倪无奈地伸手:“起来吧!我没有要责怪你们的意思。”   小宫女受宠若惊,大着胆子道:“奴婢知道娘娘心地善良,不像别的妃子,为了争得大王宠爱不择手段……可是,奴婢们也很怕,娘娘能不能不要再惹大王发怒了?”   蓝倪低下头,漆黑的长发覆住脸上的哀戚。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答应,因为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大王就生气了……”   宫女脸上露出失望:“娘娘,请用早膳吧!”   蓝倪的脸变得黯淡。果然,她就是个不祥之人,总是连累别人。她悄悄吸了口气,抱歉地看着宫女:“谢谢你们。我想……我会尽量的。”   宫女回过神来,明白了她的意思,开心地连连磕头:“谢娘娘。”   宫女离开,蓝倪的目光有飘向窗外,静静地没有动作。早上醒来时,她不敢睁开眼睛,怕惊醒他,更怕对上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他一直紧紧抱住她的腰,掌心的炙热温度让她害怕,却又有种一股莫名的安全感……   那一刻,她好矛盾,痛苦中夹杂着不愿承认的甜蜜。   她有悄悄地睁开眼睛,从睫毛缝里偷偷打量着他。   她看到了他斜飞的剑眉,英挺的鼻梁,刚毅的薄唇。睡着的他褪去一身戾气,变得温和,让她不自觉地看呆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身躯几乎要僵硬发麻,仍蜷缩着不敢动,怕他醒后继续骇人的折磨,怕自己的心来不及藏好。就在她迷茫时,他突然翻了个身。突然一股冲动,她飞快地跳下床,抓起衣服急急披上,逃似的离开。   知道他一定会生气,但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想,只有彻底的离开,才不会再连累大家。必须离开,一定要离开……我得再找机会逃!”想到逃,蓝倪的心口泛过一种疼痛,很快被她强压下去。身体里立刻滋生出另一种力量。她起身走到桌前,将早膳全部吃了下去。    第一章 暴君掠情 4   下午,殇烈跟大臣们一商议完国事,立刻赶往夙清宫,又不见她的人影。他气得怒火中烧,转身跨出庭院,意外在院子角落的大树下看到她。   蓝倪正仰着小脸,面带微笑,正注视着树枝上的鸟巢。   好可爱的小鸟,让她忆起了林间木屋的生活,它们都是她的朋友。   小鸟仿佛感受到了她的友好,忍不住探出小脑袋,将橙红色的小嘴“叽叽咕咕”地往窝沿磨蹭。   “小鸟儿……小鸟儿……”蓝倪轻轻地唤道,眸底有种淡淡的忧愁。   殇烈远远地看着,失了神。他从没见过她的笑容,如朝阳映亮了整张美丽的脸庞。阳光透露树枝洒在她的发上,肩上,身上,披了一层不可思议的光环。   他竟然不忍打扰。   蓝倪,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你若常常这样对我笑,该有多好!   渐渐地,蓝倪低下头,笑容凝固,哀伤笼罩全身。她想到了雪婆婆,想到了未明的身世。   突然,一双金线黑锻的长靴映入眼帘,她吃惊地抬眼。   “在想什么?”殇烈抬起她的下巴,细细审视。   自昨晚之后,再看到他,蓝倪有些慌乱,心跳如擂,不自在地避开他的视线。   殇烈逼问道:“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蓝倪一把推开他,起长裙,迅速朝朝小径的另一头逃去。   可恶,又想跑!殇烈浓眉纠结,双足一点,腾空而起,一个俐落的翻身,他已置身于蓝倪的面前。   “啊……”来不及停住脚步,她一头撞了上去。   如铁的手臂擢住了她,殇烈脸色紧绷,上扬的眉毛燃动着怒火:“又跑?就这么急着逃离本王?”   “我……”她张大眼睛望着他,所有的话语全哽在喉间。   “你什么?本王警告你,别妄想再逃走,否则……”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语气里全是威胁。   否则……他隐忍着怒气,怕一个失手直接将她就地掐死!敢违抗他命令的人,还从未活过第二天,她刻意挑战他的极限!   蓝倪深吸了口气,极力掩去眼中的惧色:“我不是要逃走,我只是累了要回夙清宫而已。”   那种口吻又回来了,平静如水,连眸子也清澈透明,不见一丝波动。她是怎么做到的?没有谁能在他盛怒时保持镇静,何况只是个柔弱的女人。   殇烈看着看着,不禁扬唇笑了起来:“呵呵,真不愧是本王的倪妃!够特别!有胆魄!”   蓝倪意外他的反应,怔怔地望着额头。他的眼眸漆黑,深不见底。   “你……”   “叛逆的女人,本王更喜欢!”他蓦然低头,惩罚似的吻住她的唇。   她逃脱不开,只能紧张地抓紧了衣袖,理智因他越来越热烈的探索变得涣散。   “禀王,巴都求见。”   声音响起时,高大的巴都已站到了那棵大树下,不客气地打断了一番甜蜜好风景。看到殇烈愠怒的眼,他不禁面色潮红,手足无措起来。   王和一个新得宠的妃子?他们的王总是这么无所顾忌。   在这个憨直的护卫眼中,大王英勇无敌又阳刚俊朗,虽然脾气容易暴躁,却是真正的人中之龙。可是……王与后宫娘娘们每次这样旁若无人的亲昵,难免让他这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倍感尴尬,幸好此刻,巴都脸上不自然的红潮被他布满青渣的络腮胡所遮掩住了。   巴都不自在地轻咳两声:“王,属下有事禀告。”   殇烈回应他的,是两道足以杀人的目光。   巴都抓抓脑袋,王真的在生气?怎么可能!他的王不管跟妃子有多缠绵,只要他有事禀告,都会立刻恢复冷静的啊……   可蓝倪就在这瞬间猛然清醒,飞快地推开殇烈。他的胸膛刚硬如铁,被她狠狠一推,没有撼动丝毫。   是的,他不会给她第二次推开的机会。殇烈面色抑郁,一边固执地困住蓝倪,一边瞪着巴都:“有事快说!”   巴都收回惊讶与无措,拱手道:“禀王,刚刚属下探得一个新消息。蒙舍与北诏联姻的婚期已经改为八月初八,也就是后天。”   正在挣扎的蓝倪听到这句话,眼眸顿时亮了亮。   殇烈手臂一紧,沉声问:“消息可确切?”   巴都认真答道:“消息已经得到证实,千真万确。”   “哼!八月初八!好,本王就会会他们!”殇烈冷哼,嘴角勾起嗜血的笑。   八月初八?那是个什么日子?   蓝倪一动不动,感受到殇烈非比寻常的怒气。她侧过脸,悄悄地偷看他,他脸上有种随时会爆发的暴戾杀气。   殇烈接着命令:“巴都,你立刻下去安排,后天本王要亲自前去!”   “是,王!”巴都飞快答道,当他抬头时,仍忍不住多打量了蓝倪几眼,心中直嘀咕:这位莫非就是大家传言最奇怪的倪妃娘娘?自己不过十来日未在宫中,王竟然连对女人的口味也改变了……   “放肆!这位是新封的倪妃,岂容你如此打量!”看到巴都的目光,殇烈极为不满,占有性地环住她的腰,硬她的脸压在胸膛。   “是!……属下知罪!”巴都赶紧低下头,头皮发麻。他没猜错,如此看来,王对这个倪妃娘娘恐怕动了心。   “还不快退下!”   炸雷在头顶响起,巴都火速离开。   桂花飘香。   蓝倪靠在他的胸膛,听到一声声强健有力的心脏,一时使不出力气来。   她突然想起雪婆婆讲过的一个故事——唯一的故事,带着无限伤感的故事。   一个如水般的女子爱上了一个英武的男人,爱得很深很痴,但是男子却有着很多妻妾,他始终不属于她一个人。她很伤心,也很无奈。因为,她深爱那个男人。后来,她有了孩子,新生命的出世带给了她无限希望,偏偏命运弄人,孩子在五岁时因病故永远离开了。几年后,这个可怜的女子忧郁过度而死……   当年她听这个故事时,还很小,不懂得男女之情,可就是觉得很心痛,还趴在雪婆婆怀里大哭了一场。她哭着说:如果那女子还没死的话,可以搬到木屋来一起住,她愿意做她的孩子……   蓝倪的眸光似乎穿过了殇烈深幽的黑眸,看向不知名的远处。   “说话!你在想什么?”   殇烈摇晃她的肩,她真该死十次八次,总是如此无视他的存在!   心仿佛还留在遥远的故事中,蓝倪幽幽道:“我在想,我该荣幸吗?因为你是一国之君就可以任意妄为,就可以不顾我的意愿将我软禁于此?所以,我该荣幸吗?该跪在你膝前伺候你讨好你?殇烈,我并不想故意与任何人作对,我只想过我平静的日子……”   殇烈震住了,胸口剧烈地起伏。   这是他认识她以来,听她说过最长的一段话,虽然口气是惯有的平淡,甚至带点哀怨和忧伤,可是,他的怒火奇异地消除不少。虽然她刚刚直呼了他的名讳,也是除了母亲之外,第一次有女人敢如此直呼他的名讳,不过……却有某种柔软的东西在心灵深处扩散。   蓝倪说完,清澈的眼睛直直望着他。   殇烈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不喜欢这样!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理智瞬间全部回到脑海之中。 于是抓住她的肩膀,沙哑而粗暴道:“不想跟本王作对?那你为何不乖乖地服从本王?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本王的耐力?”   蓝倪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命运让她无从选择,除了冷漠与疏远,她还能做什么?一颗看似冰冷的心全被苦涩溢满……   她的嘴角掀起一抹淡笑:“那么,你想永远锁住我吗?”   他不明白她的笑,看不懂,明明很美丽,但感觉很可怕!   “锁住你?你已是本王的妃,是本王的女人,难道你想逃走?”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殇烈心底的柔软立刻全数退回,手指几乎抓痛了她,“蓝倪,本王警告你,你以后永远只属于这里!属于本王!”   她一瞬不瞬注视他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她只是个普通女人,也许……也许会很荣幸成为一国之君的妃子,可是,她是身背诅咒,从小就被抛弃的不详人,她必须去弄明白这一切,不能一辈子糊里糊涂地活着啊!如果不能对自己的生命负责,又如何对他负责?   “殇烈,你后宫的女人环肥燕瘦,应有尽有,难道还嫌不够么?多我何用?”   对上她的眼,定定地审视了好一会,该死的!他从来不知道她竟如此能说会道。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怎么?敢情你是对自己目前的身份不满意?难道你希望本王为你放弃其他后宫佳丽?蓝倪……或许我小看你了。”   她惊讶地看着他,很想笑。这个自大的男人,以为全天下女人都会因为他的宠幸而荣幸,以为所有女人都应该围着他转吗?   雪婆婆讲的那个故事,故事里女子的命运,微微地刺痛着她的心。   “如果我想做后宫的唯一呢?”话一出口,蓝倪自己都吃了一惊。   殇烈皱眉,暗哑的嗓音里多了明显的嘲弄:“蓝倪,你真会做梦!本王不过宠幸你一次,你就真以为自己能变成凤凰了?不过,如果你乖乖地学会取悦本王,或许……”   “或许你会考虑放我走?呵。”她笑自己刚才的问题真傻,“殇烈,你难道忘记了,我从未想过要留在这里,是你执意强求的。其实,就算你要那样做,我也不稀罕的。”   “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真该死!”   “你已经说了很多次。事实上我虽该死,却还不能死。”   五指狠捏着她的下巴,红色的手指印很快浮现了出来,而他脸色发青,竟说不出一个字反驳的话来……   蓝倪忍住下巴的疼痛,用最平淡的口吻道:“多说无益。我累了,想回夙清宫。”   “你……!”殇烈因这古井无波的语气红了双眼。在他没有失手处理她之前,他用力甩开她,“滚!”   他发誓,总有一天,他非要她像奴隶一般匍匐在自己的脚下。   蓝倪被强大的力道推开,重重地往后踉跄,差点跌入小径旁的花丛。她稳住身子,飘忽地笑了,像是刚做了一件很对的事情。   他推开她。   用力地,愤怒地。   他如此推开她,远离她是对的。   是对的……   蓝倪飞快地转身离开,身后传来他暴躁的吼声。   “来人!严加看守这个女人!”   夙清宫。   连日来,宫女们已习惯了倪妃的奇怪习性,习惯了倪妃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整天,也习惯了倪妃对着满池荷色凝神呆立。有时候,宫女们觉得倪妃如一抹孤独的幽灵,没有人能抓住她的神思,她的大眼空洞又淡然,疏离的气息让人不敢靠近。   自从大殿之上,倪妃公然挑衅了王的威严之后,那空前绝后的“一巴掌”如永恒之光永远刻在了大家心间。王盛怒!差点要了大家的脑袋。自那以后,倪妃可敬又可怕,若非倪妃召唤,宫女们极少去打扰她。   蓝倪很高兴,这种状况正是她需要的。她每天都在观察,在等待机会,终于等到了八月初八。   殇烈带着巴都离开了王宫。   寂静的午后,宫女们昏昏欲睡,夙清宫里空荡荡的。   这是个绝好的机会!蓝倪一如往常早早坐在河池旁边,趁着四下无人,快步走到花园僻静的角落里。那里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半个树梢都在围墙那头。爬树对她而言,轻而易举,她三两下便隐身于树稍之中,再小心地翻过围墙,最后看了一眼那金黄琉璃瓦的宫殿屋顶,以敏捷的姿势跳了下去。   双脚震得有点发麻,她揉揉差点扭坏的脚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出来了!找准了最佳地点、最佳时机,她——终于逃出来了!   这次,必定是次真正的成功。   宫墙外竟然是一条深幽的小巷。   寂静的巷子。   无声的白色人影,没做半分停顿,她抓起裙摆便匆匆朝巷子的出口奔去。    第二章 暗夜之战    第二章 暗夜之战 1   傍晚时分。月缺如残,冷冷挂在幽蓝的夜空,几颗稀疏的星,与即落的夕阳一同呈在天空。   马蹄飞践,小径上尘土飞扬。林子越来越密,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树叶清香,落日的余辉斑斑驳驳,斜映在马背上俊挺的男人身上。   黑色的马,皮毛黑得发亮。   黑色的人。   全身黑色装束,挺得笔直的脊梁散发出凛冽的气息,剑眉斜飞入鬓,眉头微微蹙起,刻意忽视掉“怦怦”有力的心跳,他结实的手臂一沉,被缰绳拉住的马儿便减缓了脚步,而紧随其后的马匹也高抬着蹄子停了下来。   “王,前面再过两里就要出林子了,我们必须把马停在这里。”说话的正是巴都,他边说边飞身下马,仰着头对殇烈请示。   殇烈翻身下马。巴都忙上前,拍拍马儿,熟练地将缰绳系在一旁的树上。   “前面就是茶溪镇?”殇烈抖了抖黑衣的袖口,沉声问。   巴都指了指前方,道:“禀王,是的。沿着林子外的小路半个时辰内便可到达茶溪镇。”   茶溪镇——蒙舍与北诏二国交界之地,而小镇背后的山林也与离刖夙国山脉连成一片。   封烈点头,表情冷凝:“巴都,你确定蒙舍国公主会在酉时抵达此处?”   “属下确定!据说酉时乃初八最好的吉时,所以恶君特别安排蒙舍国公主在此时进入北诏境内。”   “好!我们前去探探!”声音一落,殇烈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那是一块薄薄的人皮面具。大手一抹,当他再转过身时,赫然已换了一个人——眉毛一样英挺,眉心却多了一道深刻的褶皱,脸上有一道斜斜的刀疤,宽厚的嘴角……   一个充满江湖气息的中年男人出现在林间。   此番,他不惜亲自乔装上阵,除了巴都并未多带随从,只是在刖夙离此地最近的茶溪镇悄然安排了百余精兵,以备不时之需。上次被暗算的屈辱一直烙在心间,他目前最想亲自查明此事,究竟谁才是幕后真正的主使?唯有确定目标,才方便做更周详的应对之策!   那么,暗箭伤人者,是恶君阁昱还是邪君楚弈?还是其二人共同的阴谋——先灭刖夙再灭银冥……   殇烈握紧了腰间的剑。   “走!”他的声音冷硬带着一容反驳的倔傲。   二人互相对视一眼,飞快地闪身,往茶溪镇方向奔去。   蓝倪离开刖夙王宫,一路向东奔行。她有些累了,步子蹒跚地走过石板小路,靠着一棵大树歇息。   狭窄的石板路上,两排整齐的队伍,前面有四骑,马背上的锦衣护卫挺直着腰背,一手握住腰间的配刀,一手抓紧马鞍。锐利的目光谨慎地扫过石板路两旁,四周班驳的树影中洒过落日朦胧的清辉。   几十双黑色的靴底一齐踏过青色的石板。靴子踏上石板的声音,在路旁的灌木丛中回荡。他们统一的藏青色服装,服装上绣着暗红的苍鹰,被如血一般殷红的晚霞映得增添了几分诡异。   一台火红的花轿置身于队伍正中间,格外引人注目。轿顶坠着金色的流苏,随着花轿的震动上下起伏,流苏珠玉发出如风铃般的翠响,为回荡着脚步声的空气平添了一份清雅。   天际半月缓缓升高,石板路上的脚步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急促。   红色轿帘因风而轻轻掀开,轿中露出一双做工精美的红缎鞋,鞋面上绣着两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凤凰的翅膀是金色,在夕阳里折射出妖冶的光芒。   红鞋的主人动了动,一只晶莹的素手掀起轿帘,隐约可见到一抹娇美艳丽的容颜。   “现在什么时辰了?”从轿子中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   轿旁跟随着一枣红色的骏马,马上男子望了望天色,答道:“请公主放心,我们一定能在酉时准时赶到茶溪镇!”   “哦……”被称为公主的女子喃喃应声,轻轻松开手指,帘子将轿中的娇美容颜重新遮掩住。   茶溪镇外一里之地,有虫儿低唱,细风送爽。几座废弃的小屋,在林间连成一片,交错的蜘蛛网斜挂在门柱之间。   蓝倪找来一根树枝,小心翼翼地扫开班驳的网丝,撂起裙摆跨入门去。屋内布置整洁,桌面上布着一层薄薄的灰尘,算来主人大约搬离个月有余。幽幽叹出一口气,她开始忙碌收拾,准备今晚在这里过夜。   林子里天色渐暗,四周虫鸣响起。她一路逃离至此,双腿疼痛地发麻。她要去蒙舍国,一路打听,得知前面乃蒙舍国与北诏国交界之地——茶溪镇,可也是最靠近刖夙国的地带。她不敢贸然前去,或许该先避过风头再做打算,于是刻意选择了崎岖的山路,一路来到这山中小屋。   闻着熟悉的树叶花香,蓝倪感到一种莫名的踏实。不过,她另一个担心,神秘人上次特意送信给她,可她错过了“星回节”的机遇,那么神秘送信人是否一直在她身边?在暗中观测她?究竟是谁?   她的生活从未如此复杂过,一边扫开蜘蛛网,一边思索。在看到信的第一时间内,闪过脑海的念头是——送信人跟给她和雪婆婆送物品的是同一人吗?隐秘山林间,除了家人,还有什么人会注意她们?难道,送信的神秘人也是她的家人?   莫非……   她的小手停住了。   莫非……   曾经家人其实并非真正抛弃自己?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双眸因这猜测变得发亮。   天边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夜风吹来,一室清冷。   蓝倪从包袱里找出火褶子,正欲点燃,忽闻外面传来人声。   “大哥,前面有屋子。”   “恩,过去看看!你们在外守着!”说话者语气威严。   “是!将军!”数名士兵一齐回答的声音。   蓝倪无暇多想,飞快地转进后屋,蹲下身,将地面的一块石板砖挪开,一级级灰色的石级出现在眼前。她小心地一步一步地下去,再将石板砖挪回原位。   幸好幸好,打扫屋子时,无意中发现这个地窖——一如她曾经住的小木屋,地窖里可以储存干粮,也可以在冬日里处在里面避寒。   “哧……”蓝倪一手举起小火褶,一手摸索着墙壁往下走。   墙壁干燥温暖,指间残有泥土滑下的细细的粉尘。淡淡的酒香飘散,酒可能陈年的佳酿,一大坛摆在角落。她似乎松了口气,地窖很小,但比想象得要干净。   巴掌大的石架上摆着一盏小灯,灯被点亮了。微弱地光芒悄悄向四周延伸。原来酒坛旁边的地上还有个大麻袋,袋口微微敞开,暗黄色的地瓜隐隐冒出了头。   她摸了摸肚皮,惊喜地奔上前去。地窖很小,地瓜的味道很鲜,看来主人有着良好的收藏经验,她满足地轻嚼着,暂时忘记一切的苦恼。   头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却步步沉稳有力。一线微弱的光线透过石板缝轻泻了进来,落在蓝倪如漆般的长发上。她谨慎地缩起身子,靠墙而坐。   说话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她默默地闭上眼睛,身子疲累至极,全身的每个毛孔却紧张地竖着。   上面说话的男人会是什么人?适才听闻“将军”二字,那么究竟是哪国的将军?如果是刖夙国……几乎立刻地,殇烈冷酷无情的脸庞浮现了出来,深邃而幽黑的眸子常常闪现出一丝残酷,不容抗拒的霸道之气常侵袭着她……   不,她不愿意想起他。身子缩得更紧,她将下巴抵在膝盖上,所有的注意力逐渐被隐约传来的对话所吸引。   ——   “此番和亲,大哥难道没察觉出其中的怪异吗?”说话的男子听起来很年轻。   “岩驹,你又在怀疑什么?怪异在哪?你也知道,这一切本就是大王的安排!”那个威严的将军道。   “哎呀,大哥,我都明白这些,问题是一个冒牌公主前去和亲,大王何须用上你堂堂铁威大将军。” 叫岩驹的年轻人边说边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   蓝倪屏住呼吸,“和亲”,“铁威大将军”?那么,他们口中的大王不是殇烈,应该是……她想了想,猜测应该是指蒙舍国的君主阁昱。   不过,冒牌公主?蒙舍国竟然用冒牌公主去和亲,这不是有意欺骗北诏国吗?   蓝倪托起下巴,脑子随着那二人的对话闪过一串串疑问。   屋子里,木板凳上坐着两个人。高大威猛的将军一边擦拭着手中的剑,一面跟自己的兄弟说道:“岩驹,既然咏唱姑娘已被王封为公主,此事诏告了天下,她自然就是我蒙舍国的公主,岂能说是‘冒牌’?你不可乱说话,此话若让北诏楚王听去,恐怕要掀起风波了。”   岩驹摆摆手道:“没事,这屋子里就我们兄弟俩,外面又有侍卫守着,怕什么。我当然明白这其中关系,只是大哥难道不觉得王对咏唱公主似乎有点……有点……”   “有点什么?你说话何时也会如此吞吞吐吐?”   “有点太过特别了!”   “岩驹,咏唱公主前去和亲,王为此付出了多少大家都有看到,此番计划不可轻率而行,关系着我蒙舍国的统一大计,王自然对公主会特别!”将军的语气字字铿锵。   岩驹突然凑过身子,压低声音问:“大哥,星回节那日我无意中听到一个秘密,是乌须子亲口对大王说的。”   将军浓眉一抬:“什么秘密?”   年轻人神秘道:“原来当年先王特意请乌须子出山,是为了给其他三诏的太子下诅咒呢!”   “诅咒?”将军神情瞬间变得更加严肃。   “恩。”岩驹点点头,将他大哥往屋里拉进了几步,“十五年前,乌须子施法对北诏、刖夙和银暝三国太子下了诅咒,据说中此咒者都活不过二十五岁。”   “一派胡言!当时的太子不就是现在的三诏之王吗?他们如今都已年过二五,谁都活得好好的!”将军皱起眉头,轻喝出声。   岩驹再将他大哥拉近几步。   蓝倪闭上眼睛,因为他们正好站在那块地窖的石板门上。一种沉重的压力停在头顶似的。他们的声音穿过石缝透进耳膜,比之前听得更清楚。   地窖里的灯突然灭了。   蓝倪一动不敢动,身子几乎趴在石级之上,黑暗之中,她的听觉甚为灵敏,心跳因“诅咒”二字,快要跳出胸口。   诅咒?!三诏的太子,如今的三诏君王都中了诅咒?这么说殇烈也……   蓝倪屏住了呼吸,外面那神秘的语气,话里的每个字,开始牵动着她的全部知觉……   “大哥,你信我啦!这是星回节那日,我亲耳听到的。”   “那日你怎有机会听到这些?”   “哎呀,大哥,说了是凑巧是无意。重点是你要信我,乌须子跟王说,中咒之人活不过二十五,而三诏之王之所以安然活到现在……原因一时也说不好。” 岩驹为了让大哥相信自己,说得很清楚,“这是乌须子星回节的发现——银暝国的冷君银冀中咒已深,纵然一直有太医以其祖传秘方护体,恐怕也活不过今年。刖夙的暴君殇烈虽然目前尚无症状,但是一旦发作,恐怕来得快,崩得也快!而北诏国的楚奕……大哥可知道我们大王为何偏偏选择与北诏和亲?是因为三诏王之中,只有楚王根本就未中咒!”   “楚王未中?”将军很惊讶。   “对,楚王未中咒,所以大王特意调教几名绝色佳人,最后挑选出咏唱姑娘封为公主,前去和亲。大哥,我们的主上果然继承了先王之风范啊!”   “可是,楚王为何没有中咒?”将军沉思。   “这……我就不知道了,连乌须子都不知道。反正这个诅咒的奥妙在于不是害人就是害己!除非中咒之人相互用血来解咒,否则是必死无疑了。嘿,这招真够狠,暴君和冷君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中了咒,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用自己的血来换取对方的性命……”    第二章 暗夜之战 2   蓝倪听完,手脚僵硬,呆愣着靠墙发呆。   那个乌须子是什么人?竟然下了那么阴狠的诅咒!那诅咒可否与自己的一样?害人害己?她害了那么多人,所有与自己亲近的人全部离开……   而殇烈竟然也中了咒?活不过二十五岁,来得快,死得也快?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他看上去那么强壮,威武,气势狂烈,哪里像一个随时会失去性命的人?   她抓紧了裙纱,竟然瞬间升起一股冲动,想回去刖夙国,将听到的秘密告诉他……   不!她捂住胸口,飞快摇头,好不容易逃出来,怎么能再去他身边?   可是,刚才那两人说,除非中咒之人相互用血来解咒,否则是必死无疑了。这话什么意思?是真?是假?答案会在蒙舍国吗?殇烈真的中了诅咒吗?   为何她的心有种被扎痛的感觉?   石板砖之上,那两人的脚步又轻轻地移开。   “我是真不明白大王怎么想了。既然要大哥你亲自出阵来保护,为什么又不光明正大安排大哥护送咏唱公主,反而让那个左多纳……”   “好了,大王既然这样安排自有考虑!酉时已到,估计公主队伍马上就要到此……”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报告将军,公主已到林外。”   “走!”   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屋子里恢复一室的清净。   蓝倪小心地走出地窖,黑暗中,哀伤布满了她苍白的脸颊。   已到酉时,天边几颗星子闪烁,月色很淡,只有浅浅的剪影。   茶溪镇拐过山脚就到,而青色的石板路却似乎没有尽头。红色的轿帘不时被疾走而起的风掀起,红缎绣鞋不安地挪动着,金色凤凰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空气中弥漫着清冷而诡异的气氛。突然,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停了下来。枣红色的骏马仰天嘶吼了几声,扬起的蹄子也“嗒嗒”地重重落地。一群黑衣人悄无声息如鬼魅般凭空出现,就此挡在在队伍的正前方,明晃晃的刀锋闪着白光,杀机四伏。   “报告左将军,前面有刺客!”一兵士匆匆来报。   “发生什么事了?”娇美的声音自轿中传出,一只素手掀起帘子。   忽觉厚劲的掌风吹过,帘子立刻被迫合了起来,骏马上的护卫一脸冷冽,道:“公主不必惊慌,属下自会解决!”   “来者何人?”侍卫大声问话,腰间的兵器倏然抽出。   黑衣人蒙着脸,一声冷笑,为首的人道:“留下轿中人,便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蒙舍国侍卫首领被激怒了:“好大的口气,你们可知道轿中是人谁?”   又是一声冷笑:“管你是谁?今天老子要定人了!”   “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了。”侍卫首领正说着,原在轿旁的枣色骏马已经来到前头,左多纳冷着一双眸子,“你等究竟是何人?受谁指使而来?”   黑衣人仰头道:“废话少说,兄弟们!上!”雪白的大刀扬了起来。   左多纳疾声喝道:“大家小心,保护公主。这群人有备而来,非一般劫匪……”话音未落,一个翻身跃下马背,手中利剑便片刻不留地刺了出去。   朦胧月光之下,刀光剑影。轿中的公主紧紧地抓紧衣裳,听闻几名侍女惊慌地喊叫声,她的心不禁“怦怦”疾速地跳动起来。   “啊……!”一阵腥风掠来,轿帘刚被掀起,又被尖锐的兵刃交接声挡过。如雨点般,“沙沙”的声音落在轿门之外,帘子上立刻染上了鲜血的气味。又一声惨叫,感觉有东西重重地撞在轿子上,轿顶的流苏急速地摆动,犹如风中不住颤抖的秋叶。   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蒙舍国公主——咏唱公主娇颜开始不再平静,她听到了一片响彻林子的撕杀,听到了侍女们急促奔逃的脚步声,听到了轿门之外的哀号与惨叫……   她不再犹豫,以让人吃惊的速度扯下头上大红的盖头,那耀眼如火的红巾倏然落地。红唇忿忿地撅起,咏唱公主一边猫着腰一边小心地掀起帘子。   天色很暗,暗得几乎看不清人。突如其来的斗争在激烈的进行,而地上已倒下数人。血雾弥漫出猩红的暗影,足以将青石路上最后一丝阳光遮蔽!   “啊……”有几滴温热的鲜血突然洒在她的手背上,轿子旁似乎有什么东西翻滚过去,依稀是一颗蒙着黑巾的头颅。她惊骇地抬头,看到轿子的左面,一个藏青色锦衣侍卫手持利剑,回头瞪大眼睛对她喊道:“公主,你快逃!”   咏唱公主匆匆抬眼望去,隐约可见前面数丈之外,左多纳和高大的黑衣人正惊险无比地刀刃相接,来不及细想,她瞄准了一个时机,便如一只机灵的小兔子飞快地窜进路旁的林子中。   “该死的阁昱王八蛋,我若就这样死了,就是你害死的!我曲咏唱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逃命,逃命最重要!她不顾一切地往前奔跑。忘记了阴暗,忘记了恐惧,还有什么比刚刚经历了生死,热血与头颅滚过面前更可怕?   她一边撂起裙摆,一边忿忿地骂道,穿梭与林间的动作甚是灵巧,看不出是位娇柔无力的娇媚公主。“王八蛋,你最好祈祷我还活着……不,我活着还是要找你算帐!……可恶又自以为是的阁昱!……”   妖冶的火光在林子中间跳跃,火焰像嗜血的恶魔一般张舞着四肢。这簇火光照亮了咏唱公主的脸庞,惊喜闪现,无论对方是谁,总算不是一个人孤独身处黑暗之地了。她无意管住自己的脚步,拖着逐渐疲累的步子小跑过去。   一个年轻的身影,火光映红在他身上,却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脸,因为,他戴着一个白色的斗篷。   一袭白袍淡雅,卓然而立。他的眼中透露出笑意,悠然地站在篝火旁边。仿佛已经知道有人要来,一看到那个火红的身影出现,他眸中的笑意更浓。   “你总算到了。”年轻男人淡淡地说,语气不轻也不重。   咏唱公主停住脚步,吃惊地瞪着他。   “你是谁?”   “呵呵,公主很有勇气。”他声音很好听,不急不徐,显出几分尊贵。   光是这声音,咏唱公主的戒心减低了一半。   “你是何人,为何知道我的身份?”   “公主要代表蒙舍国与北诏和亲之事,谁人不知。”   “可是你竟然能一眼认出本公主,莫非……”咏唱眨眨美目,这才故意靠上前,凑上去道,“莫非你是我蒙舍国人?不过,既是自己人,为何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难道公子的相貌抱歉到见不得人?”   男子笑了:“呵呵,原来咏唱公主如此幽默。”   “啧啧!敢情我还真猜对了,可惜啊可惜,你身材还不赖!”咏唱公主大胆地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子,口气里充满了惋惜。   男子不以为意地轻笑,他的眸底闪过火花,道:“看来公主真的很有雅兴。”   雅兴个鬼!咏唱公主暗骂道,她的目光不停地在那斗篷上打转,真想扑上去一把把那块布扯下来,看看这个男人的庐山真面目。   “看来你不可能告诉我你是谁了,那你说说,你想做什么?”一个知道她会来这,特意等候自己的神秘人让她全身警觉。不过,咏唱公主笑得越发动人,流动的眼波似春水,像要将人的魂勾走似的,手指试探地抚上他的胸膛,感受到男子富有弹性的肌肤,笑得更媚,“公子,莫非你想带……本公主走?”   “公主果然美艳不可方物,还冰雪聪明。”男子白巾下的薄唇勾起一抹嘲弄,一手抓住她的指尖,拉近她低声道,“没错,我就是要带你走!”   咏唱公主脸色微微一变,娇笑着转身,手指狡猾地从他掌中滑出,咯咯笑了起来:“公子也很幽默啊。”   她笑着,突然转过身,使出全身力气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公主,小心!”   谁?声音这么耳熟?终于有人来救自己了……   林子那头一片黑暗。眨眼间,一行人出现在咏唱公主明亮的眼底。   “左多纳?岩嵩岩将军?太好了,快救我。”她欣喜地喊道。   岩嵩与左多纳并立,站在岩嵩后面的是他弟弟岩驹。左多纳青色的衣袍上沾染着斑斑血迹,肩头的伤口不住地冒着血水,刚刚幸好有岩嵩将军带人及时赶到,否则他们这行送亲的队伍,恐怕真难以逃脱黑衣人的利刀。黑衣人武艺不弱,下手快而狠,个个有备而来,咏唱公主能钻进草丛,毫发无伤地逃奔至此已是万幸……   数十兵士紧跟着从岩嵩的身后一字排开,明晃晃的兵器在篝火的照映下显得寒气逼人。   “阁下究竟何人?”岩嵩问道。   白衣男子依然立在原地,身影修长而挺拔,白色斗篷完全遮住了他的面容,只有声音里不住地透出寒气,与之前判若两人。   “要带走公主的人。”   “你和那群黑衣人是一伙的?”左都纳一手捂肩,似乎受伤不轻,但另一手紧握着白剑。   斗篷的纱巾微微动了动,他的手中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把剑。   “问得再多,也不能阻止在下要做的事!”说完,剑身缓缓举起,锋利的尖口对准岩嵩。   “真是狂妄,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么?凭你一个人也想带走公主?做梦!”一旁的岩驹忍不住站出来说道。   白衣男子冷笑一声:“蒙舍国铁威大将军——岩嵩,久仰大名,岂有不知?至于你,定是那位功夫三流,善于投机献媚的岩驹吧!”   “你……”一听他的说辞,岩驹立刻“铛”地一声拔出鞘中利剑。岩嵩飞快地将弟弟拉到身后,双眸一眯,“看来阁下是非要达到目的不可了?”   “是!在下也一直想有机会与岩将军切磋切磋。”   “左将军,岩驹,你们保护公主先走,这里交给我了。”岩嵩将军沉声命令道。   “想走?没那么容易。”白衣男子突然轻抖剑身,薄剑立刻发出如风铃般的清脆之音。   树枝一阵哗哗作响。黑色的夜行衣似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自枝头降落。凌厉的杀气,唯有剑光点点,兵刃相接的声音立刻充斥在夜色中。   林间,篝火旁。   战火再起。   血腥味逐渐扩散……    第二章 暗夜之战 3   林间的小屋,火烛昏黄,脆弱得仿佛随时要熄灭。   蓝倪独坐在凳子上,心不在焉,耳边反复回荡刚才所闻。心被什么堵住了,闷得慌,像要有什么事需要立刻去做,又茫然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殇烈竟然也中了诅咒,唉!真无法想象他倒下的样子……恐怕刖夙国大乱。   至于银暝的国君,曾听雪婆婆提起过,也比较年轻,想不到也中了这等恶毒的诅咒。   如此看来,蒙舍欲称霸的野心还真是可怕得令人无法忽视。   唯有同是中咒之人的血才可以解的诅咒——什么意思?不难推测,那个乌须子应是蒙舍国之人,神秘人留言也让自己去蒙舍国,那么……自己跟蒙舍国到底有关系吗?   雪婆婆也曾提过“北诏”,说北诏的国都叫落京,是个很繁华美丽的地方。   银瞑?北诏?蒙舍?刖夙?   最后“刖夙”二字,让她心跳得厉害。   突然,屋外的虫鸣都安静下来。蓝倪隐隐觉察到了不对劲,迅速起身,将如豆的烛火吹灭。走到后院还来不及藏身,只听有人拖着沉重的脚步朝奔进屋子。   一女子的声音,透着担忧:“左将军,你没事吧?”   “属下没事。公主……我们进屋。”男人明显有些气息不足。   “恩,有个地方避着总比在林子里乱跑好。”   来人正是从血战重围中突破出来的咏唱公主,而左多纳早有伤在身,刚刚又连续与黑衣人力拼,现在已是一身血迹,伤痕累累。他们身后还跟着三四名侍卫,似乎个个已负伤在身。   蓝倪屏住呼吸,小心地缩成一团,藏身于干枯的柴堆之后。   这寂静的林间,传入耳际的声音格外清晰——   “左将军!你伤得太重了!”女子急呼。   “将军……”   “公主……属下没事……保护公主要紧。”然后是重物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   “左将军……”女子的声音更加大声着急,“掌灯,先救左将军……”   “不……”左多纳努力站起来,“不要掌灯……我不碍事,屋子都是空的……大家先把公主藏起来,再走……”   “将军!”士兵的声音。   “此事一定是刖夙国所为……只有殇烈才会安排这种阴险残酷的阴谋……他们派的是精兵,不知道岩将军能挡多久……”左将军不断调息,对着公主说出自己的推断,然后转向手下低吼道,“你们还把快把公主藏起来。”   “是,公主,快点!”   女子无奈地再次低喊了一声“左将军”,便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地方躲藏。   “我们走……出去引开刺客……”左多纳拼着刚刚提上的真气,握紧手中长剑,带着几名随从奔出门去。   蓝倪紧紧地蜷缩,手指扣得很紧。她刚刚听到了什么?公主?   今日八月初八,莫非这就是巴都所提到的“和亲公主”?也是之前那位将军口中的公主吧!公主代表蒙舍嫁于北诏之王,怎会逃难似的藏在这林子中,连灯都不敢点亮?   那个“左将军”气息微弱,受了重伤,似乎随时会死掉,而他刚刚说——这场残酷的阴谋是由殇烈策划的。   殇烈那日他说八月初八亲自前往,难道就是为了暗杀蒙舍国和亲队伍?阴险的家伙,他怎的如此喜欢战争与杀戮!   蓝倪咬住唇瓣,不知从哪蹿升了怒气。   这时,又女子的脚步声传来。她小心地从枯枝缝隙里看过去,依稀看到一团黑影,影子的身上带着一抹女人独特的香味。   是那位公主。   蓝倪紧张起来,这位“公主”不会要往自己这边躲来吧?她神经完全紧绷,像已经上弦的箭。   果然,簌簌几声之后,那团带着淡香的黑影真的在她旁边蹲了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星光暗淡,月色已无。两个女人藏身与黑暗之中,连大气都不敢出。   蓝倪低着头,暗暗祈祷这“公主”快快离开吧!另外藏一个地方也好。她现在这样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小心地怕碰碎了空气,不到半刻钟,连腰背都要僵硬了。   “嗤——嗤”墙角有老鼠窜过……   “啊……”咏唱公主在发出半声细小的轻呼之后,连忙捂住了嘴巴。不过,她的眼睛慢慢长大,感觉空气里有股淡淡的荷香。   奇怪!   咏唱大着胆子,慢慢地,慢慢地将手往旁边探了过去。   蓝倪一动不动。   柔软的衣裳,光滑的发丝,好像一个人的……真是人么?   “啊!”这次,咏唱的尖叫划过夜空,惊骇地推开干柴,跳了起来。   蓝倪被迫站起了身,一袭白衣,在朦胧的夜色中若隐若现。   “鬼……女鬼……”   “别叫,我不是鬼。”蓝倪走了出来。   “你……你别过来。”咏唱公主手指不听使唤地颤抖。老天爷,她并非胆小之人,只是面前这团白影轻飘飘的,连声音也平静地不像是个“人”,对于刚刚饱受刺激的她来说,真是巨大的惊吓   她指着蓝倪,苍白的脸色在暗中悄悄隐现。   蓝倪笔直地站立着,夜的轻风掀起了她的衣角,她语音清晰:“公主,我真的跟你一样是人。你刚刚摸到我的身子是不是热的?”   热的?   咏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刚刚冰凉的指尖的确好像是碰到一团温热……   她眨眨眼睛,红袖中的十指仍然绞成一团。   “你真的不是鬼?”   蓝倪点点头,突然想到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补充道:“真的。”   她可不喜欢开“自己是鬼”这种玩笑。   “真的?”咏唱公主需要再次确定,壮着胆子再问了一遍。   “恩。刚刚看你们进来,我就躲了起来,哪知道……嘘!有人来了。”蓝倪习惯了山中的寂静,只要一有异常之声,她的感知都比其他人敏锐。   飞快地拉过咏唱公主,她们再次在墙角蹲了下来。   对这间立在最中间的林间小屋而言,今天,绝对是它主人离开后最热闹的一天。   屋门被人大力地踢开,沁凉的夜风瞬间贯穿整座屋子。   脚步声响起,一声,两声……   一个人,两个人……   两个女子相握的手心骤然冒出冷汗,被突然而来的夜风一吹,单薄的身子都不可自抑地微微颤抖起来。   她们看不到彼此的眼神,她们不知道彼此长什么样,但是此刻,她们的心思是一样的。   沉重,惊惧,加祈祷。   “仔细搜!”   紧接着——   窗户,门口开始透出火光,火光昏暗,却足以将后院的一切看个明白。   白色的衣裳如一团白雾笼罩在高高的柴堆之后,火红的嫁裳却被夜色藏得更深。   灯光斜斜地落在院子的地上,一个高大的影子骤然出现,阴影笼罩着大地,危险的气息步步靠近。   “什么人?”   就在蓝倪准备站起身的时候,前面屋子听到有人大声地问话,好像又有人来了。   刚出现在门口的阴影突然消失,那人转身返回的前屋。   蓝倪悄悄松了口气,缩回小手,发现掌心的薄汗,黑暗中露出一抹自嘲的轻笑:蓝倪,原来你真这么怕死……   咏唱公主将蓝倪往里拉,示意她再躲进来一点。   她们借着屋内透出的微弱烛光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一位面庞小巧白皙,嘴巴鼻子都如同粉雕玉琢般精致小巧,一双滚动着晶亮的水眸透露着平静,平静中又并存着让人迷惑的坚定与柔弱。   另一位五官绝伦,是个天生的美人,明眸皓齿面若桃花……   她们相视一笑,淡淡的迷人光华在二人的眼波中流转。    第二章 暗夜之战 4   刹那间。   尖锐的兵器声在宁静的夏夜格外刺耳,声音又空洞,传得很远。   竟然又格杀起来了?   她们的表情不约而同地凝重起来。   不知道外面又来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总之,她们是危险的。   八月初八,谁说是吉日?   傍晚酉时,谁说是吉时?   天已全黑,月光不见。萤火虫只敢藏在丛间,小心地收起它们的小灯笼,所有的蛐蛐也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低鸣。   撕杀声,利器相接声,痛苦惨叫声……   隔着空气,传播开来,飘散在神秘深幽的丛林之中。   寒意直直窜向每个人的心间,当危险真的来临时,两名弱女子除了躲避还能做什么?   生死,有时候在刹那间变得很脆弱,变得……连自己都无法掌控。   突然听闻——   “你们为何非要劫持公主?可知这是与蒙舍与北诏两国为敌?”一声“哐铛”,是刀剑像碰之声,而问话之人气息微弱。   “左多纳,你连这等问题都想不到,阁昱还敢派你们护送公主?”   回答的人声音很冷漠,听起来有几分耳熟。   “是他们……”咏唱呢喃道。   蓝倪抬眼,问:“谁?”   “嘘……好像是左将军和那个戴斗篷的白衣人。”咏唱将声音压得极低。   左将军?刚刚出门欲引开追杀者的左将军?   他好像伤势严重。   蓝倪没有回答,只用大大的眸子看了咏唱一眼,就移开目光,紧盯着那门口投射到地上的阴影。   迷茫,其实心里乱糟糟的。   夜风拂过她的头发,鬓角的几屡青丝悠悠地贴在她的脸上,她暗下眸子,那里隐藏着无人发现的悲哀。   为什么?   为什么她仿佛每次进入人群,都会碰到杀戮与劫难?   难道那诅咒真如此灵验?诅咒的力量真如此强大?   害人害己……   这几个字如万斤铅石,紧紧地,重重地压在心头,痛得她快要窒息。   好像,只有被软禁在殇都的王宫时,她身边的人都依然活得安然无恙,想不透其中原因,但是现在,她不敢去看身边的咏唱公主,公主生得国色天香,又高贵大方,这样的女子若因为靠近自己而发生意外的话……   血色瞬间退尽脸庞,嘴唇颤抖得厉害。   这位蒙舍国公主——她救不了她,也不能帮她!   夜色如噩梦一般,透过窗子、门口的昏黄之光淡淡地笼罩住布满伤楚的蓝倪。   她的额上尽是细密的汗珠,眼睛睁得很大,手指抱住膝头,抱得很紧。   恍惚间,心思摇曳。   几声惨叫之后,打斗声停止了,某一方占了上风。   黑暗中。   两个女人沉痛的目光交会,看不清彼此的眼神,心却是同样的颤抖……   左将军他该不会……   一束明亮的火光在门口亮起。   “把那公主找出来!”冷峻又透着优雅的声音像是神秘的白衣男子。   几乎立刻地,蓝倪回过神,将咏唱公主往里轻推了一把,在他们尚未发现她之时,自己以惊人的速度自干柴后面冲了出来。   顷刻,透明如水晶的眸子里盛满了跳跃的红光。   红光,映照着她的脸,细致的五官清楚地呈现,她抬起了下巴,声音轻柔而平静:“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来我家?”   举火把的黑衣人和他身后的白衣男子均吃了一惊,躲在柴堆后面的人儿也紧张得揪紧了火红的嫁裳。   白色斗篷之下,男人的眼不动声色地扫过墙角的柴堆,嘴角轻轻扬起,无人得以看到那里呈现的一抹嘲笑,视线穿过半透明的白纱,他声音低沉而清冷:“这里是姑娘的家?”   她的双瞳在火花照印之下异常明亮,平淡的眼底满是坚毅和淡然。   白衣男子放肆地打量着她,敛去眼中的惊讶之色。   这女子——不寻常!   她不该有那样一双清澈的眼睛,清澈到让人无法怀疑她的话……   两道灼热的视线直射而来。   蓝倪强迫自己镇定,不敢透过斗篷去与那两道视线相交,她尖俏的下巴动了动,道:“你们要找什么?”   其实,雪袖中的手指已经开始冰凉,若不是火光一直在跳跃,他们一定可以发现她的紧张。   “不知姑娘可有看到一位穿着大红嫁裳的女子经过此处?”白衣男子沉稳地问,锐利的眸光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仿佛早已做好准备,她的脸上平静地如同深秋的湖水,一波不起。   蓝倪轻言道:“没有。”   “真的没有?”白衣男子问。   “这荒山野岭,又怎会有穿嫁裳的女子来?”她反问。   其实,她差点就因此话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不行……不行!   她不可以慌张!   虽然白衣男人有着优雅的外表与气质,但是他的一字一句无不透着飕飕冷风,而其身后的黑衣人更是隐藏着杀气,让人不敢直视。   尖锐的指甲狠狠地戳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她蹙眉提醒自己——   保护公主,尽力保护可以保护的人,自己绝对不能露出破绽。   “真的没看到?”白衣男子的语气明显多了份冷冽。   “既不相信,又何必再问?”她的眉头没有散开。   黑衣人举近火把,道:“公子,我们搜搜看。”   “慢着!”来不及细想,蓝倪突然上前一步,她的眼珠颜色很深,就那样直直地仰望着他。   那一瞬间,火红的光亮在她瞳孔中跳跃。   奇异地,他却看到了一抹一闪即逝的妖冶蓝光。   白衣男子晃晃眼,怀疑自己是否因朦胧的白纱而看错了……她眼中的那一道幽冷蓝光分明是……   分明是某种预兆的象征……   火花让天上之月失去了光华,斗篷上垂落的白纱随风微微晃动。   “你们没有权利随便搜别人的屋子。”蓝倪挺直了脊背,看到了对方坚实的下颌。   下颌收紧,白衣男子的语调听起来多了几分奇怪,又似乎温和了许多:“姑娘为何一个人住在这山林之中?”   忧郁飞快地布满了她的眼。   清澈无波,又荡漾着如水般柔弱的忧郁。   一袭白色绸衣,身子又挺又直,幽黑发丝在夜风中轻轻飞扬,一双暗黑的眼睛顿时变得忧郁孤寂。   一个人住在林子……谁想这样?   白衣男子突然轻笑道:“姑娘可愿意跟我走?”   不知为何,看到面前这位看来孤独脆弱的白衣女子,他那颗从来不为其他女子所动的心竟然起了丝微妙的反应。   或许是她眼中跟大哥闪着一样的蓝色幽光。   或许是她脸上有着跟小瓦儿相似的忧郁……   总之,他产生了要带这个女子回自己地盘的冲动。   蓝倪吃惊地抬眼,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这个戴斗篷的神秘男子竟然想带自己走?   连小心躲在柴堆后面大气都不敢出的咏唱公主也吃了一惊,心中暗骂:该死的土匪,看到女人就想带回家啊!   “一个人住在这孤郊野外,不如跟本……本公子回去,如何?”   似乎忘记了还要搜查公主一事,白衣男子悠然自若地问道,连身后一直高举火把的黑衣人都无法展开搜查行动。   垂下眼睫,眸底的幽蓝无人能见。   蓝倪有点想笑,这世界是怎么了?为什么外面的男人动不动就想带人回家?她好不容易才离开刖夙国那个富丽堂皇的王宫,好不容易逃出一个男人监制的囚牢,怎么可能再傻得另一个男子回去?   况且……   她是一个根本只会给他人带来伤害的女人。   “谢谢公子,我不能!”她说话时,已学会用习惯性的平静来掩饰内心的激动。   天色很黑,有火光。   夜风有点凉。   一对白色衣裳的男女僵持对立。院子里很安静,谁也没有说话,任凭半透明的衣绸轻轻扬起。    第二章 暗夜之战 5   “没错!她绝对不能跟你走!”   就在后院一片寂静之中,陡然插进一句带着愤怒而肯定的话语,因为他太过富有情绪了,以致于一时让人无法分辨出说话者的真实声音。   不过这语气……   这霸道的,充满愤怒的语气为何那么熟悉?   殇烈?   蓝倪纤细的肩头突然颤了一下,像深夜噩梦中的惊醒,大而迷茫的眼珠子带着惊恐朝声音来源望去。   一身黑色的衣裳。   全身都是黑,好像这样的夜晚,黑色更合适。   黑衣人体型高大而修长,当他一个翻身出现在火光之中时,大家完全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个十足彪悍的中年男人,浑身充满了江湖气息。   怒火喷薄的黑眸,眉间有一道深刻的褶皱,脸上一条斜斜的疤痕,宽厚的嘴角——蓝倪确定,这般相貌的男子,她根本从未见过。   然而那双眼睛……似曾相识。   像殇烈?   又不是他!   他身后跟着一位同样黑衣装束的男子,面孔也甚是陌生。   先前地窖中听闻殇烈布置了对和亲队伍的暗杀阴谋,那么,这二人是殇烈的手下吗?   蓝倪的思绪被眼前之人搞混乱了,一时定住身子,脚步无法挪动半分。   她自然不知道,前来的二人正是易容之后的殇烈和巴都。   殇烈和巴都本欲直接前往茶溪镇,利用和亲之事查探“星回节”的线索,孰料林外的石板路上一片残血,和亲队伍七零八落,死的死,亡的亡,轿中的公主也不知去向。   扶起一位尚有一丝血气的侍卫,却听闻侍卫悲愤地发誓:“暴君……殇烈……害我蒙舍……大王不会放过你……”   不甘心地说完最后一句话,侍卫就此断气。   殇烈与巴都对视一眼,同时明白一个事实——有人破坏和亲队伍,嫁祸刖夙国……   后院。   凭空多了两个人,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紧绷,空气中又流过丝丝诡异。   蓝倪无法移动脚步,怔怔地听这中年男人再次肯定地宣布:   “她不能跟任何人走!”   “你是何人?”白衣男子问,斗篷下的眸子闪闪发亮,仿佛发现了可以让人兴奋的事情。   “你呢?”殇烈不答反问,自刚刚的怒吼差点泄露身份之外,他刻意改变了嗓音,相信已无人可以认出。   蓝倪的目光徘徊在一黑一白二人之间,颤抖的嘴唇一字未发。   脑中乍然闪过一个疑问——   岩将军和岩驹不是说是殇烈派人布下阴谋,要抓咏唱公主吗?若白衣男子带着身后的黑衣人是来抓咏唱公主的话,那么这中年男子和他的随从又是为何而来?   如果都是来抓公主的,为何他们又互相不认识?   白衣男子冷笑出声:“阁下看起来不像路过。”   “的确不是路过。”殇烈回味地笑了一声,此等易容之后,他不认为还有人能认出自己,倒是面前白衣人,看他身型甚是眼熟。   “也是找人?”白衣男子问。   “已经找到了!”原本不是找人,现在无意中倒是找到了该找的人。殇烈忍住怒火,将视线转向颤抖着唇的蓝倪,太阳穴的青筋跳动得厉害。   白衣男子回味地撇唇:“哦?就是她?”   黑色的眼眸深不见底,眼角抽动了一下,殇烈点头:“就是她!”   该死的女人!   竟然真的胆敢逃离殇都,她是忘记了自己的警告,还是蓄意挑战自己的权威?   想杀人的欲望!   她一定要如此忤逆他么?   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私自出逃,形同背叛!   “我不认识你。”蓝倪望着那道布着疤痕的脸,轻轻说道。   缓缓转身,她举步强迫自己离开,她不想去证实这个奇怪的中年男人究竟是不是——殇烈?她只想快点离开!   白色的身影纤细而羸弱,在跳跃的火光中忽明忽暗,又奇异地吸引着大家的视线。   殇烈抿唇,看她轻移的脚步眼底更是阴霾满布,一个箭步上前,他用力地拽住了她的手臂,娇躯便落入了他的胸膛,顷刻间鼻间充斥着淡淡的荷香。   “爷……”巴都忍不住出声提醒,他怎么都没想到夙清宫的倪妃娘娘会出现在此,而大王为了她——绝对表现得太不冷静了!   炽热的感觉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而来,血液瞬间加速了流动,鼻间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浓烈的男人味,如酒醇香而悠长。   真的是他!   殇烈,世界上除了他还有谁会如此霸道专制,还有谁会如此固执非要牵拌她……   疲累的心有点绝望,第五次……她的第五次逃脱依然撞上了他。   背叛……   这沉重字眼如针般扎进了她的心底。   她本不该害怕,可是当她对上那对燃烧着熊熊火焰的黑眸,当她感受到如铁般冷硬的箍制,她只觉得脑子“轰”地一声骤然爆炸……   他之前的警告就那样窜进了脑海——   ……   “蓝倪,你给本王听好!本王不管你是谁,你是什么身份,如果你再敢从这里逃走,形同背叛!本王绝不会再轻易饶恕!”   她不是他的所有物,她不是他的奴仆,她不是他的子民……   他凭什么说背叛!   心为什么颤抖地如此厉害?在这个男人面前,为什么难以镇定自若?   空气中尽是火把上松脂燃烧的气味,火把快要燃烧到尽头,突然沉寂的空气显得压抑起来。   “不!”蓝倪闭上眼睛不愿意接受现实,身子用力挣扎起来。   拼命地,使劲地,混乱地挥舞着小拳头……   “我不认识你!”她几乎要失声喊出来,小脸失去了原有的平静。   “她说不认识你。”   白衣男子似乎真的忘记了要搜寻咏唱公主,身形一晃,已来到蓝倪面前,决定管起这般闲事来。   “公子……”他背后黑衣人们也忍不住提醒出声,火把在手中虚弱地晃了晃,残喘的火光被一股清风带走。   后院刹时变黑……   黑色笼罩了大地。   月色很淡,淡到只能看到人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呼吸很急促,蓝倪觉得疲累……   这时候。   雪白的衣角在夜风中轻扬,一双修长有力的手,闪电般握住了她挣扎的手臂。他的动作轻柔而小心,那样一只手映着树林中洒下的月光,仿佛有月色般的光晕,而另一只手紧握的剑反射着刺眼的寒辉。   殇烈的瞳眸倏然紧缩,凛冽之气自体内迸发。   这个白衣男人跟她是什么关系?    第二章 暗夜之战 6   风,穿过树林,树叶飒飒而响。   他的胸膛很火热。   他的手掌很温柔。   她的心却很冰凉。   “阁下要跟我作对?”殇烈的声音冰冷如刀。   “在下只想帮助这位姑娘。”白衣男子的声音温柔如水,水中又有冰的味道。   两个男人的身后,黑衣人与黑衣的巴都已经悄然握剑,蓄势待发。   柴堆后的红衣公主纤腰都要弯得发酸,仍紧张地一动不敢动……   树林中。   枝叶茂密,比白天显得阴沉得多。   斑驳的树影依稀映在地上,月光又钻出云层,朦胧映射大地。   “你们别打了!”   素白的衣裳,衬得她恍若冰天雪地里的雪雕,从挣扎到惊愕得忘记了眨眼,两个相斗之中的男人对这呼声置若妄闻。   而巴都不知何时也已与几名黑衣人交起锋来,一来一往,寒光点点。   刀起刀落,血光四溅。。   突然,黑衣人将刀劈在柴堆上,干枯的树枝被一一挑起,角落里隐藏的火红身影几乎把持不住,想索性豁开挺身而出,又极力忍住。   “啊……”蓝倪的惊呼。   翻滚的剑气夹杂着冷风自面前掠过。   蓝倪只觉身子被人紧紧箍住,一阵天旋地转,把她一日奔波的疲累瞬间提升到极限,而腰上结实的手臂正是属于他——那个霸道的暴君。   她之于他,除了有种不甘心,似乎更有股无法言预的魔力。   所以,他抛不开她。   想到她要逃跑,他只想禁锢她来维护自己的威严。   身子被人掌控毫无反击之力。   腾空……落地……   雪白的绸带飘动。   一道道剑光在黑夜中如冰冷盛开的莲花,寒气由指间直逼剑尖。   黑影晃动。   白衣飘然。   那二人招招对决之间,她不得自由,是最无措的一个……   她无奈地蹙眉闭上了眼睛。   “乒乒乓乓……”   耳边是清脆的兵器交会声,刺破夏夜的宁静。   她连同思维也一起停住……   “你放下她,我们好好比一场。”   白衣人翩然落地,冷着眸子,蓦然收住攻势。   殇烈抿起双唇,胸口似有烈焰翻涌!   奔腾的嫉意笼罩了全身,双眼发红……   难道这女人三番四次逃离自己就是为了眼前之人?否则在此荒郊野外怎会有男人为她拼命?   突然双足重新落地,他忽地放开了她,自己却一个腾空翻飞,眨眼间修长的身躯已轻巧立于柴堆之前。   巴都见主子那边停住了攻势,奋力将手中武器一顶,几个黑衣人一齐弹开,他便闪身到主子身边。   蓝倪被推得一个踉跄,站稳脚跟死盯着他。   殇烈,你这是何苦?   这是何苦呢?   苦涩蔓延在心底,又涌上喉间……   “若是为了我……请你们住手!”   微弱的月光下,蓝倪的大眼盛满了哀戚,如一朵即将凋残的小花,她却又那么勇敢地直视着他们,微抿的嘴角埋藏着数不清的无奈。   殇烈浓眉几乎要聚在一起,他一时忘记修饰自己的声音,低沉道:“蓝倪,就算今天没有你在,我跟他之间的交锋也再所难免!”   她吃惊地看着他,又将眸光转向白衣男子,实在不解后者的身份……   白衣男子优雅地垂下剑柄,轻笑道:“原来这位姑娘芳名蓝倪,真是个动人的名字……不过阁下的声音听来倒有几分耳熟,莫非是故人?”   “故人?哼!在下想不起有你这等戴斗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故人!”殇烈冷哼,如猎鹰般锐利的眸子仿佛可以将人看透,面前这白衣男子,从身形声音及剑法,他心中无数次闪过同一个人的影象。   可是,如果真猜对了……   又怎么可能是他?   的确太不可能了……   白衣人右手一紧,剑尖的杀气直窜大地。   对殇烈的身份,他也隐隐有了知觉……   殇烈道:“阁下之前不说也要找人么?莫非已经找到了?”   一听此问,苦楚中的蓝倪与柴堆后的咏唱公主同时紧张起来。   “没有找到。”白衣人扬起嘴角,白纱下的眸子若有若无地瞟向柴堆,声音不紧不慢,“不过,已经没有必要了。”   似乎有人松了口气的声音。   殇烈浓眉一松:“因为你已经达到了目的?”   “呵呵……阁下果然是聪明人。”白衣人笑得从容。   殇烈刚硬的下巴收得死紧,说话似一个字一个字从牙齿里蹦出:“半路拦截公主,不让蒙舍与北诏联盟?”   “哈哈……”   邪肆的笑声根本不像发自于白衣男子的口中,但是他真的在笑,笑得连斗篷都不住地抖动。   “你究竟是哪国之人?”殇烈深眸紧盯着他。   白衣男子停住笑,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蒙舍,北诏或是其他?”   他是猜到了,但是他无法确定。   因为如果他是……   实在没有理由——   冷君银冀,会吗?   殇烈紧盯着白衣男子,实在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   “呵呵,你对我的不确定,就如对你的不确定一样!”白衣男子依然淡笑,“蒙舍国与北诏和亲联盟,对我国可是一大威胁啊,所以……”   “在下愚钝,请教你国是哪国?”   “这样的劫亲暗杀计划,你说还有哪国君主如此英明呢?蒙舍与北诏联姻,最受影响的又是哪国呢?”白衣人说得淡然却又在有意引导人的揣测。   殇烈眼中利光一闪,道:“听来,只有刖夙国殇烈会如此做了。”   蓝倪飞快地抬眼看向殇烈,蓦然明白,他在说自己,他自己就是刖夙国君王,而白衣男子却表示自己是刖夙国之人,如此说来……   答案只有两种——   他们都是刖夙国之人,他们在演戏。   另一种则是……刖夙国被嫁祸了!   嫁祸者正是白衣男子,而他,究竟是谁?   柴堆背后的人儿却不若蓝倪这般思考,她雪白的牙齿死咬着唇瓣,手指握得死紧。   刖夙国殇烈!   阴险,狡诈,狠毒!   她曲咏唱跟人无怨无仇,心不甘情不愿被迫牺牲出嫁,害得惨遭暗杀命运……   牙齿松开,几乎要磨得咯咯作响,脑海中清晰得印着两个人的名字——   阁昱!殇烈!   都是该死的冷血无情的混蛋!   “呵呵,阁下又是哪国之人?”白纱之下的眼睛灼灼生辉,仿佛真被人猜中,一点也不在乎自己透露了身份。   “总之绝不跟你同一国!”   殇烈说完,手中剑已毫不客气地探出。   一阵旋风卷起满天的树叶。   漫天灰尘遮掩得树林如地狱一般幽暗   长剑划出寒冽的冷光!   气氛,真奇怪。   刚刚还在为一个女人争斗的两个男人,又似乎在为另外一个问题而斗争。   另外一个问题……   蓝倪算是想明白了——像殇烈这样的男人是不可能放过嫁祸于自己的对手的。   尤其在天生好斗的男人之间,本就不需要理由而斗……   战火重新点燃。   脚尖下是摇晃的枝桠。   树叶沙沙作响。   兵戎相间之中,蓝倪无法不紧张地注视着他们飞快闪过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