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争吵 夏天的日光干净明亮,美丽且缠绵,那丝丝的金色光线,像埋藏在森林深处的一只只灵动的精灵,带着无忧无虑的笑容,自由地晃动着透明的翅膀,尽情地享受着这个漫长得仿若停住了的夏天。 纪夏果在夏天出生,相信每个孩子都会问妈妈自己名字的含义,当然,她也问了,可是那时她已经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了。 纪夏果对夏天有份特别的喜爱,与生俱来的。 深绿色的树叶,金黄剔透的光线,蓝得如海水一般的天空,一阵阵带着夏日果香的风,这是能让人放肆遐想的季节。 杂志社给了她五天的假期,于是她便迫不及待地离开这座压抑的城市去了一个偏远陌生的小城镇,想要好好地放松一下心情。 当她正在遥远的陌生城市独自一人享受着这夏日风景时,可沫一个电话打来,把她的心情彻底打乱了。 “夏果,你在哪呢?”可沫声音听起来有些急躁。 “我在外地呢,怎么啦?” “千千又开始疯了!” 还以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事呢。 “这不是她定期要做的事么。” 我坐在咖啡厅里依旧悠闲地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对可沫的话不以为然。 “这次不一样,真的严重!” 可沫语气严肃,似乎真的发生了什么事。 我这才把注意力转回来。 “两人又闹了?” “可不是么,就是昨天下午的事,都动手了!” “动手?”我惊讶得大声喊了出来。 咖啡厅里很安静,我这一喊招惹了许多目光,我尴尬地低下头,压低声音问。 “方彦……打她了?” “不清楚,我在酒吧找到她时,已经喝得烂醉,脸上还有瘀黑,发了一顿酒疯,乱七八糟说了一堆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沉默了一下,还没等我开口,可沫就着急叫了起来。 “反正,夏果你快回来吧,我一个人拿她没办法啊!” “你先看好她,我立刻买车票回来!” 旅程不得不提前结束,我拖上行李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秦千千这样竭斯底里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方彦——她相恋了两年的男友, 有人说,爱情是一场战争。 而秦千千和方彦就是制造一场又一场战争的始作俑者。 两年下来,他们吵架的次数多得都可以播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电影了。 每次争吵都硝烟四起,让人闻之色变。 秦千千外表温柔甜美,内心却似裹了一团火似的,一点就着,每次争吵完,她都会做很多出格的事情,折磨自己的同时还连带着我们这些关心她的朋友。 她那般竭斯底里的样子完全不似她,她一直活得高贵且无忧,可是好像遇见方彦后,她慢慢变得陌生了,总感觉,我所熟悉的那个她渐行渐远,去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我怀念那个自由洒脱的秦千千,可是那个她不知被遗失在哪里了。 在我们都以为他们没有和好的可能了,没过几天,千千又会牵着方彦的手,依偎在他身边笑容满面的出现,我和可沫看得多这种场面了,心脏承受能力也是这样被锻炼出来的。 不过,这种爱情的拉扯方式实在少见。 一路上,我的心里都隐隐有些不安,脑袋里乱糟糟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列车外面的天色逐渐黑了下来,残存的一点火红色的晚霞还摇摇欲坠地挂在天边尽头,绿色的稻田还清晰可见,大片的蔓延开去,车上的冷气开得很大,我抱紧手臂看着窗外景色,几番出神。 车回到车站时已经凌晨一点了,来不及安放好行李就拖着疲倦的身体急急忙忙地往可沫宿舍赶去。 可沫开门时,睡眼蒙松,看见我时一脸惊讶。 “夏果?这个时候还过来?” 我对可沫说过凌晨到站,估计她以为我会第二天过来,可是,千千都这个样子了,我怎么能够安心? “怎样?千千呢?”我把行李往她地板一放,直接进屋了。 “在我屋里呢,哭累了应该睡着了。” “这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她不肯说,我也找不到方彦。” 我叹了口气,轻声说:“我去看看她。” 房间里开着昏黄的小夜灯,秦千千卷着被单侧着身,似乎睡得很沉。 我放轻脚步走近她,却在看见她脸上的瘀黑时生生停住了脚步。 秦千千的脸是那种很精致的鹅蛋脸,是个典型的东方美人胚子,平时把外表装扮当成生命一样去爱护的她,此时她的右脸上一片瘀黑,泪痕犹新,嘴唇干裂,头发凌乱,颓败不堪的模样。 我觉得心疼。 正当我看着她的脸出神时,她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了,红通通的布满了血丝。 “千千…” 她听到我的声音,看了过来。 我却被她那充满怒意的眼神吓了一跳,心头一惊。 我还处于震惊中,她却别过脸背对着我,一声不吭。 我有点不安地坐在床边,手轻轻搭上她的肩头。 “千千,你还好吗?” “出去!”这是秦千千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一开始我没意识到什么,还以为她是因为内心难受冲我发火而已。 “跟我说说吧,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叫你出去!听不懂吗?”秦千千猛地坐起来,把枕头朝我的右后方摔去。 枕头擦过我的脸,我被她这般陌生的模样吓得一时半会没了言语。 “秦千千,你干嘛呀!你心情不好也别看到人就发火啊!”可沫禁不住大声对她说。 秦千千侧头,头发遮住了她的表情,她背对着灯光,在墙上拉出一个长长的黑色剪影,孤独又落寞,她又不作声了。 她一向任性,但从来不会这样子对我,我突然意识到一些事情,刚想起便立即被我否认了去。 怎么会呢…… “我知道你难受,可是你不说的话,我怎么帮你?” “呵。”她冷笑一声,“帮我?” “纪夏果!你别假惺惺的了!这结果难道不是你一直想看到的吗?” 我有点生气了,实在弄不明白她这样无理取闹是为什么。 “算了,夏果,我们先让她冷静一下吧,先出去吧。”可沫拉着我让我离开房间。 我挣脱开可沫的手,对着秦千千说,“你今天给我说清楚了,我怎么假惺惺了?” “难道不是吗?你和方彦的事我都知道了!”她表现得特别冷静,她美丽的脸仰起那种讥讽的神情看着我。 “夏果,她真的喝醉了。”可沫瞪大了眼。 “我没醉,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得很!” “纪夏果,你没话可说了吧!”她像抓住了我的尾巴一样用充满挑衅的语气对我说。 “我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我以为她会相信我的。 “呵,纪夏果,当初我还傻乎乎地把所有心事都跟你说了,现在看来,你一直都是在看我笑话呢!” “方彦都说了,他喜欢的一直是你,你们差点就能在一起了是不是,这么久了,我竟然都没看出来,纪夏果,你心机真重啊!” 她最后一句话让我一下子红了眼眶。 所有的委屈,疲惫,一下子涌上心头,我觉得脚下虚软。 “夏果……你……”可沫担忧又吃惊地看着我。 我没说话,只是红着眼看着秦千千那怒气冲冲的脸。 许久,才开口。 “既然如此,既然你对我的信任只有这么一点,那我没什么可说了,我只是想不到,我和你那么久的感情不及一个方彦!” 我说完转身就走,任凭可沫怎么拉住我,还是头也不回地拖着行李离开了那里。 凌晨的大街上荒无人烟,只有安静的风和暗黑的店铺,公车早就没了的,我拖着行李箱走了好久好久,直到两脚酸软,满身疲惫,才好不容易在路边截停一辆的士。 坐在的士上,看着不停后退的路灯,身体放松下来,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把所有的情绪都化作那一滴滴晶莹的液体,释放出来。 千千的眼神一直在我眼前浮现,像把刀子狠狠扎在我的心上。 我这般狼狈模样引得司机频频侧目看我,欲言又止,最终他还是选择沉默地开着车,只是把车窗开得大大的,让夜里的风灌进来,带着深深的凉意。 或许,司机大叔也有许多生活里的不如意,或许,他也见过太多像我这样深夜哭泣的女子,他无法用任何的语言来慰解我心里的难受,他能做的,只是打开车窗,让夏日深夜的风带走我所有的苦痛。因此,我感谢他,却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手机不停地震动着,屏幕上显示着可沫的来电。 我压抑住想哭的冲动,电话接通了。 “夏果,你在哪呢?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怎么回去?”可沫很担心我。 我抹了抹泪水,“没事,我在车上。” 我声音哽咽沙哑,可沫一直心细如尘,就算我故作轻松,她也应当听得出我刚哭过。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等千千冷静下来你们再谈谈吧。” “可沫,你相信我吗?” “我信!” “谢谢你……” “傻瓜,我们都认识多久了。我知道这其中必定有误会,千千喝了酒,情绪难免激动,说了狠话你也别往心里去。” 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可沫在那头一直安慰我,为了不让她担心,我用平静的口吻回应她,然后匆匆挂了电话。 回到租住的地方,一路走上去,楼道里黑漆漆的,灯坏了好久,也没人修理。我对这种黑暗感到恐惧,可是没有办法,只能摸着黑一步步往楼上走去。 我住的楼层应该是有灯的,此时看去也是漆黑一片,人倒霉真是接二连三的来。 只好忍住对黑暗的恐惧小心翼翼地摸黑往房门那边走去,还没走近,突然一片光亮,楼层瞬间恍如白昼,灯光刺眼,我过了一会眼睛才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却看见前方有个身影,我一时恍惚。 方彦站在我的门口,仰头看着灯光微笑,手里还握着换下来的灯泡。 灯光打在他的脸上,黑色的短发沾染了夜里的雾气而微微湿润,他的皮肤白皙,依旧好看得很,少了少年时的稚气,现在的他显得越发成熟。 可是在这爱情上却永远似个孩子。 “你在这里干什么?” 方彦闻声看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刚才这灯突然灭了,你不是怕黑嘛,我就赶紧去买了灯泡来换,你不知道,这大半夜的,买个灯泡真难,我……” “我问你在这里干嘛?”我打断他的话,面无表情地问他。 方彦见我表情严肃,笑容也暗了下来,许久才幽幽地说了句。 “我想你了。” 我的心一紧,脸上却依旧云淡风轻。 他像个失落的孩子一样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也知道我现在无法再去顾及他的情绪。 “进来,我有话问你。” 我给他端了杯水,坐到他对面直直看着他。 他却一直不敢看我,低着头摸着透明的玻璃杯一言不发,白皙的手指上还套着千千送给他的情侣对戒。 我先打破了沉默。 “千千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打的?” 方彦猛地抬头,愕然地看着我,忙着摇头否认。 “夏果,我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吗?我怎么可能打女人!” 听到他否认,我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地。 这突如其来的安心让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对方彦这种毫无理由的信任究竟是何时存在的? “说说。” 方彦看我一眼,深深叹了口气,然后给我说了事情经过。 那天他搬家,秦千千也在。在他房间里无意中看到了他的日记本,对里面的内容很震惊,吵着跟他质问,吵得太多次,方彦也累了,也不想解释了,保持着沉默。他的态度让千千觉得更加生气,不依不饶地要方彦给个说法。方彦不肯说,千千就开始大吵大闹,两人拉扯间千千不小心摔倒了,脸撞上了凳子,然后就是我看到的她那般模样了。 “你还有写日记的习惯?” “以前没有,重遇你以后就开始写了,不然我那么多话跟谁说去。” 我沉默了,无言以对。 “方彦。” “嗯?” “我们没可能的。” “为什么?你敢说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他突然激动起来。 “方彦!我以前说的那么多话你为什么就是听不懂呢!”我也拉高了声音。 “是!我是不懂!也不想懂,我不明白你明明喜欢我却偏偏要把我推给别人。你总考虑秦千千的感受,那我呢?为什么不想想我有多难受?!” 我看着他的眼睛,在他的眼里我看到了许多不该看到的感情。 “想知道原因是吗?那就是,千千她爱你,没了你她会死,而你我,没了彼此依旧好好地活着,内心的折磨不算什么,生活还得继续。” “我不爱她。” “你对她是有感觉的,不然你们不可能分分合合还能在一起两年。” 这次轮到他沉默了。 “有时候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回不去了。” “如果……当初我勇敢一点,我们现在就不会是这种局面了是不是?” “哪来那么多如果呢……”我苦笑,“走吧,千千她需要你。” 方彦看着我,眼神复杂,带着些许绝望。 “纪夏果…有时候你真的很残忍,不仅对我,对自己也是。”他许久才对我说出这么一句话。 我不置可否,只是轻轻地笑。 这世界,谁不残忍呢,对自己或对别人,不然,那么多的伤害从哪里来? “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 我打开门给他,我的立场表明得很清楚,也很坚定,他眼里的光逐渐暗淡下来,犹豫了好久才不情不愿地起身。 门口的风很大,把他的头发吹得凌乱,我差点没控制住想伸手把他头发抚平的冲动。 “走吧。”我再次说,声音疲惫。 我没有多余的力气与他周旋了,此刻我只想他赶快离开,我的伪装快要撑不住了。 他红着眼看了我好久,突然伸手把我搂在他的怀里。 我的脸埋在他的怀里,衣服棉质的触感让我感觉舒服,顿时眼框发热,我不敢抬头,也不想抬头,心里默默在想,就这一分钟吧,放下对千千的负疚,放下许许多多的顾虑,让这一分钟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 我就贪心这一次,会过份吗? 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座山,山上有一栋漂亮的房子,四周种满了蓝色的花,暮色苍茫,我站在远处,踩着夕照慢慢朝房子走近。 门这时打开了,有个女人走了出来,拿着浇花壶,认真地给花浇水。 夕阳被花瓣上的水珠折射出七彩的颜色,我看得入迷。 没多久,又有人走了出来,那是个男人,他似乎轻轻喊了女人一声,女人听见便回过头去,看见男人时温柔一笑,比这满地的花还要好看,男人上前去轻轻搂住女人的腰,替她理顺被风吹乱的刘海,女人一直露出温柔的笑。两人站在夕阳下,美好得仿佛点亮了这世界所有的光。 我站在那里,看着看着便泪流满面了。他们的样貌分明是父亲与母亲的脸,他们这般相濡以沫的场景,只会在梦里看到。 我瞬间便醒了过来,四周一片黑暗,脸上依旧湿润,果然,是梦。 我忽然记起,母亲是不在的了。 正文 第二章:记忆 妈妈还在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就住在那所旧房子里,潮湿又阴暗,阳光永远照不进来,却意外的暖和。 我不懂别人家里的气氛是如何的,但在我从小的记忆里,家里永远都是充满了声嘶力竭的声音的。 爸妈的相处方式虽然不及方彦和秦千千的那般激烈,但也有过之而不及的地步。 那般争吵,那般撕扯,那般互相折磨。 而他们每日忙着思考如何伤害对方,忙着拼凑怎样恶毒的话语去击败对方,全然没有时间去理会那时还幼小的我。 一个人度过的日子实在孤独。 方彦就是在那个时候搬来隔壁的。 十七岁的少年,留着短短的头发,简单的黑色运动装,衬得皮肤格外白皙,那时的他已经是个很好看的少年了。 那时他的家里还没有像现在这般富裕,他父母的公司才刚刚起步,他的父母忙着打理公司,对他的关心少之又少,青春期的孩子心思敏感,对于父母的忽略心里难免受到伤害。 我和他初见那年,好像也是这样的夏天。 天蓝,云白,微风徐徐,是一个适合相遇的季节。 家里硝烟弥漫,父母吵得震天动地,我在房间里呆不下去了,摔门而走,也不知父母有没有看见我满脸的怒气,可是我也不奢望他们能够关心我的想法,他们一如既往地只关注自己在对方面前是否更胜一筹,哪有心思去理会一个孩子的想法? 我走出门口很远还能听到父母争吵的声音,我心烦头疼,只能拼命逃离。 我一个人了无生气地坐在附近的空地里,不知如何消磨这漫长的时间。 也是这时,方彦出现得毫无预兆,变声期的他声音沙哑,语气却特别柔和:“我记得你,二班的纪……什么……果?” “夏。” “噢,对!纪夏果!”他微微笑着。 笑容像这金色的阳光,闪闪发光。 我其实记得他,在他搬来那天,我们见过一面,可那只是萍水相逢,他怎么还知道我在哪个班级? “我看过你的画,很喜欢。” 我在学校上次的绘画比赛中得了个三等奖,那副画以及我的照片被挂在学校橱窗里展示了整整一个月,那段时间我都是选择绕过那个橱窗去的教室,只因那张照片丑得实在不忍直视。 他幸好没提照片的事,不然我会立即挖个洞,并将他扔下去。 当然,我只是想想,我不是那么暴力的人。 “我只是个三等奖。”言外之意他应该能听得出。 奉承的话,我不爱听。 “那又如何,反正我很喜欢。” 不是那种冠冕堂皇的话,他那种说话的口吻却意外地很合我意。 我倒来了兴致,想要问问他为什么喜欢。 他回答说:“我不懂画,可是我能看懂它传达给我的感受,总之,有些淡淡的忧伤吧。” 我一愣,他倒是第一个如此评价我的画的人。为了贴合夏天的主题,我这次用的色彩都是比较明朗的浅绿色和明黄色,整幅画呈现一种清新自然的感觉,那幅画是我在家的天台上画的,那时父母在客厅吵得惊天动地,我受不了那声音,躲到了天台上。 当然,我不会将我绘画时的心情暴露给一个陌生人。 我站了起来,不再理会他,转身离开了。 那是我和方彦的第一次相见,平平淡淡,但彼此都在对方心中留下了一个记号。 此后我们总会有意无意地相遇在那片空地上,有时是他坐在那里,有时是我坐在那里,无论谁来了都会很自然地坐在对方身边,有时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期间我们偶尔会说上几句话,聊一些不咸不淡的事情。他应当听过无数次我家里的争吵,我也总能看见他坐在家里的餐桌上,永远一个人吃着晚餐。我们都很巧妙地避开了彼此的伤口。我们都有意将自己的伤口隐藏起来,揭露需要勇气,可是我们都没有。 没有话说的时候,我们就保持着沉默,自己想着自己的事情,可是永远不会因为这沉默的气氛而感到尴尬,他陪伴着我,我陪伴着他,我们之间拥有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那种陪伴给了彼此一种无声的安慰。 我们都是被父母遗忘的孩子,我们的相遇就是为了陪伴对方成长的,这个念头在我的脑海里根深蒂固了许多年。 我以为我们可以这么一直陪伴下去,可是时光这个东西啊,永远不懂如何善待别人。 有时候,信任崩塌也是一瞬间的事。 那是秋意正浓的时候,天黑,下着小雨,空气中四处弥漫着秋的凉意。 爸爸被医务人员扭送上救护车时,我一路默默跟着,尽管我现在满身都是爸爸暴打过后留下的瘀伤,任凭爸爸怎样大喊大叫,朝我说着怎样恶毒的话,我始终面无表情。 外面聚集了许多围观的人,我隐约听到她们的瑟瑟私语,零零碎碎的,每一个字都像往我胸口上插上一把刀子。 精神病...... 疯子啊...... 那个男人......他女儿......狠心...... 支离破碎的词汇组成了她们眼中的我这一家的悲剧。 爸爸被强制送上车后,穿着白大褂的林楦走到我身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给了我无声的安慰。 我的心在滴血,但我咬着牙硬是不让自己留下一滴眼泪,双眼直直地望着救护车的方向,像丢了灵魂。 “他恨我。”我说。 林楦一直是那么温柔又有同情心的好医生,他站在我身旁说:“会好起来的,你别自责,入院是必然的选择,他这病发作起来会将你打死的。” 他患的是躁郁症,在妈妈死后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他躁狂发作时会将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摔破,会对我拳打脚踢,就算我躲在房间里,躲在床底下,他都能找到我。相比躁狂,我还是比较喜欢他抑郁发作的时候,他就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出神,不会理会任何人任何事。只有那个时候我能够安然地度过一段时间。 我度过的这噩梦般的时间,方彦偏偏不在我身边,他父母公司办得越来越好,算是安定下来,他们总算有时间去关心一下孩子,带着方彦去了外地游学。 我跟着林楦准备坐上救护车时,意外地从人群中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方彦就站在我对面的人群中,天色很黑,但我一眼就看到他了,他静静地站在围观的人群中,成为围观者中的一员。 那时的我多想立即朝他飞奔而去,多想去向他诉说这些日子发生的噩梦,我想将我内心的痛完完本本地告诉他,多想用他的体温来抚慰一下我这冰冷得几乎不会跳动的心脏。 可是我没有…… 我在踏出第一步时退却了,脚下像生了根,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勇气迈出第二步了。 我恐惧于他的目光。厌恶、惊慌、不可思议……如同所有的围观者一样,他的神情,在荒凉的夜色中,狠狠地刺痛了我的心,也捏碎了我最后的期盼。 他给予我的伤害远远超过了父亲加注在我身上的,我可以不在意任何人,但无法不在意他。 我以为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他起码是懂我的,而此时我才深刻地理解到,想像,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它能在一瞬之间把你的世界摧毁掉,化为尘土。 他忽然对上了我的目光,表现得满脸诧异,仅仅几秒,他就慌慌张张地匆匆转身退出了人群,陷入黑暗中离我远去了,哪怕是一分的同情也好,他竟这样绝情又恐惧地逃走了。 细微的雨水打湿了我的脸,我就这样以一种静默的姿态看着他疯狂逃离。 想不到我们的分别竟然是这样混乱的场面,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搬了家,换了学校,住到舅舅家中,时光快得如流水,我还没来得及将伤痛抚平,好多东西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周围的景色一变再变,平地建起了高楼,鸟儿也搬离了旧巢,而我,身边的人接二连三,顺着这流水也渐渐走远了。 可是这走远的人在这偌大的世界兜兜转转,却总有一天会重新经过你的面前。 我没有想过和方彦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场面。 那是那一年中最冷的一天,放着寒假,我硬是被千千拖了出去,零下的气温也掩盖不住她脸上喜悦的神情。 “我带你见一个人。”她搂着我神神秘秘地笑着。 我缩着脖子,将脸埋在厚厚的围巾里,对她的话没有半分好奇,我现在只想赶紧躲到有暖气的地方,不然我觉得我会直接冻死在这大马路上。 “你怎么就这态度啊?不问问我带你见的人是谁?” 我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我觉得我的眼神已经代表了我所有的诚意了,可是秦千千这人喜欢刨根问底,我如果不说点什么,她是不会放过我的。 “不会是男朋友吧?” 她顿时瞪大她那漂亮的大眼睛,浓密的长睫毛一眨一眨地看着我惊呼:“夏果,你是神算子啊!” 她这一身恋爱的酸臭味都能熏死人了,我还闻不到吗? 她拉着我走进一间咖啡店,店里的暖空气实在太好了,我一边卸下全身武装,一边跟着她走。 “我们来了!”千千冲那人摇摇手,笑着走过去了。 我正脱着羽绒外套,看见他的脸时猛地停住了,不知所措地站在离他不远处。 方彦......怎么是他?! 千千没有留意到我的异常,招呼我过去,方彦眼里分明也是满满的惊异,他默不作声地盯着我,我硬着头皮故作镇定地走过去坐下。 “这是方彦,我男朋友。这是纪夏果,我大学寝室室友。”千千介绍说。 “你好。”他率先开口,声音已经不似以前那般沙哑,有种深沉厚重的感觉。 我想笑着朝他打个招呼,但最后除了朝他点点头,无论如何我也笑不出来。 “怎样,很帅吧?”点餐时千千挤到我身边来偷偷地说。 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眼睛盯着餐牌就没有离开过。 “我要一杯纯磨的蓝山。”我对服务员说。 那服务员有些遗憾地解释说:“不好意思,小姐,蓝山卖完了,或者你可以点花式咖啡。像卡布奇诺或者焦糖玛奇朵,都是我们店里比较推荐的。” “她不喝甜的。”方彦突然说。 我和千千齐齐看向他。 他或许才注意到自己失言,忙着解释说:“我是说,你应该不喜欢甜的吧,蓝山比较酸苦。” “方彦你猜对了,夏果确实不喜欢甜的,你挺聪明嘛。”千千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反而觉得很高兴。 我喉咙干涩地咳了一声,方彦却被我的咳嗽声吸引了过来,我心慌地别开头去了。 后来的时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度过的,那时间太过于煎熬,后来实在熬不住了,找了个毫无痕迹的借口中途离开了,千千还有些遗憾,但有方彦陪着她,她便大方地放我走了。 我如此落荒而逃实在狼狈,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心里总隐隐觉得有些不安,除了逃离现场,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可沫和我们不在一个城市,她不知怎么的就知道了千千介绍她男朋友给我认识的事,在电话里激动得很。 “你们太坏了,都不告诉我一下!怎样怎样,她男朋友长什么样子啊?是不是很帅?” 我捧着手机无言以对,回想起见到他的瞬间,心里波澜起伏。 方彦确实变了许多,少年时的稚气已经看不见了,轮廓清晰,皮肤还是那么白皙,也长高了不少,整个人散发着阳光的气息,越发好看了。 时光荏苒,人海茫茫中你还能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那是多么幸运的事。 可是,偏偏,这个人怎么会是方彦? 想起那个秋夜,想起他临走前的目光,有些无法遏制的情绪就爬上了眼帘,他太熟悉我了,在他面前,我很难掩饰自己的内心。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可沫,只能敷衍着她。 此后的日子里,只要他和千千在一起,我和他就无法避免见面,每次我都能躲则躲了,可是那次,也不知是意外,还是他故意为之,我避无可避。 “夏果——夏果——” 那时还是在校园里,我多么害怕遇到我无法承受的场面。 我躲着他,他将我堵在了教学楼背后。 “你别走,我有话对你说。” 此刻除了面对,我无计可施。 “我和你有什么好说的?” “你知道我能够重新遇到你有多高兴吗?我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你了。”他表现出失而复得的那种欣喜。 我看着觉得可笑。 “方彦。”这是这么多年后我第一次喊他的名字,陌生得让我颤抖,“你说这些话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你是为了表达对重遇旧人这事的欢喜,那么你已经表达过了,我可以走了吧?” 他垂下目光,苦笑一声,“夏果,你就那么不想见到我吗?” “我不明白我们有什么理由要这样见面。” “自从你搬家后,我才知道我有多想见你,可是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你,我只能天天去那空地上坐着,等到我终于肯接受你已经离开了的这个事实。” 我不知道他说这些话是为了什么,过去了那么多年,我们早就活成了彼此眼中的陌生人,我们都回不去那个时候了,就像我的妈妈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一样,尽管苦苦挽留也只是毫无意义。 而有些伤害,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抚平,它只会沉淀在时光里,堆积成厚重的存在。 “我真的很高兴,我重新找到你了!”他抓住我的肩膀。 我拨开他的手,冷冷地看着他,“我想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 “为什么……”他错愕地看着我。 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你别忘了,你现在和千千在一起,我和你这样私下见面算什么?” 他像是猛然被我点醒,咬着唇,皱着眉,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千千眼里容不得沙子,我不想因为你让我和她之间的友谊发生任何变化。” 他再次看我时,眼里尽是我看不懂的东西,他就这样看了我很久,最后慢慢离开了,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 他转身离开的瞬间,我的内心是复杂的,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却又感到一种深深的失落,像是有许多小人在我心里东拉西扯,难受得很。 他和千千的战争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两人吵架后,千千总跑来跟我哭诉,不知为何,我总感到心虚,在他们面前,我一直小心翼翼,我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会看方彦,但我时常能感受到他的视线停留,默默的,只要一抬头,我总会对上他的目光,我除了心惊地移开目光并不能做得更多。我活得胆战心惊。 幸好的是,方彦没有再像上次那样做出出格的事。但他和千千这种反反复复的争吵又和好让我看得心寒。我不是对自己有多自视甚高,但他们之间的导火线必定有我的原因,千千并不知道为何方彦的脾气越来越怪异,越来越没耐心,多次争吵,都是千千主动放下姿态求和的,她出身富裕,从小到大都是家里的公主,受尽百般呵护,她那么骄傲的人为了方彦几乎是连尊严都放下了,有一次在她朝我哭诉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我便拿这个问题提醒过她。 她含着泪对我说:“你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曾经这世界上姹紫嫣红,可是他出现后,除了他,我再也看不见其他颜色了,我感到痛苦却又满足,没有他,我固然会重拾世界的光芒,可是那有什么用?我想要的只有他。仅仅是他。” 爱一个人……我怎么会懂呢?我所有爱的能力早就丢失在那个灰色的秋天了。 可是这一刻我也看懂了她对于方彦的感情,方彦就是她的氧气,没了他,她活不下去。而我所能做的,就是尽量远离他们的世界。 可是偏偏连远离都成了一件难事。 千千恨我,理所应当,当她知道他们之间所有的争吵都有我的原因,心里所承受的伤害有多大可想而知。 我是个罪人,一直都是。 我所能预料到的最坏的结果不过如此,她恨我,可是我还是抱着一点期待,她起码对我有一丝的信任,会在事情发生后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可是她就这么直接了当地判了我死刑,不留余地。 这么多年的感情,说没就没了。 正文 第三章:决绝 提前结束休假回到公司,总编对我是赞口不绝,说什么小夏呀,真是个努力上进的好青年,明明是休假却又跑回公司上班,好青年!有前途! 她堆着一脸笑容对我各种称赞,看得我心里发毛。她这副模样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我休假那天她眼里的寒意足以将我的皮毛到骨髓都冷冻成冰,她的意思分明是说,休假?!休什么假?!你不累死在工作岗位上哪对得起你领的工资?! 我顶着这种莫大的压力好不容易取得了假期,没两天,自己又乖乖回来了,真是自讨没趣。 到总编那报到后,我迫不及待地回到位置上,看着电脑出神。 我并不是总编口中那什么志气青年,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呆在房子里,太安静了,安静得我不得不胡思乱想。 我正出神,有人悄无声息地走到我旁边突然开口说话,把我吓了一跳。 “你不是休假么?” 是付书远。 他单手端着杯子,另一只手插在裤袋里面,栗子色的头发光泽很好,似乎刚洗完,我隐隐闻到一股洗发水的味道,他瞥一眼我的电脑屏幕然后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时我看见他嘴边沾了一点黑色的水迹。 “你不要总是突然出现好不好?” 他轻轻一笑,嘴边泛起一个浅浅的梨涡:“我没想吓你,是我们纪小姐不知在想什么而已。” 他一副不关我事的表情,实在欠揍。 “你多大了?”我盯着他。 “不大不小,正好27。怎么?”他答得极快,笑容甚是天真。 “老大不小了,天天喝那甜得发腻的巧克力,你觉得丢脸么?” 他嘴边那凝固了的巧克力痕迹实在碍眼。 说起付书远这个人,27岁,属性男,我们社美食专栏的作者,不知是工作原因还是吃货本性,他平时不是在写稿就是在吃,巧克力饮品是他的最爱,我闻不惯那甜腻的味道,可是他总喜欢捧着一杯巧克力在我四周晃悠,完全是在挑战我的耐心,况且是在我心情这么不好的时候。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杯子,完全无所谓地说:“我感觉挺好的啊!巧克力缓解心情。”说完他眨了眨一双小鹿般澄澈的眼睛,指了指杯子,说:“给你冲一杯?” “我要画画了。”我用一种你识趣你快滚的眼神盯着他。 他会意一笑,端着那杯黑乎乎的热巧克力走开了。 只有这个时候我们是最有默契的。 他走了几步,我还是忍不住喊停了他。 他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回头望我,似乎没听清我说什么:“巧克力?”他晃了晃杯子。 我面无表情地提醒他说:“嘴边,巧克力。” 他伸舌头舔了一下,刚好抹去痕迹,给我抛了个感谢提醒的眼神,慢悠悠地走开了。 往后的一段时间,方彦和千千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们仿佛一夜之间就从我的世界消失了。 杂志社在这个时候开始忙碌起来,为了筹备下一期杂志的出版,各个部门都快忙疯了。 午间时难得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可沫的店就在公司附近,我很久没见她了,想着可以抓紧这一个小时我们见个面,顺便蹭个午饭。 我和秦千千、蓝可沫三个人都是大学同学,毕业后,我进了杂志社做个默默无闻的底层,秦千千家境好,不需要为了生计奔波,在她父亲的公司挂了个职位,自己在网上经营着一个时尚博客,说些时尚潮流的事,人气还挺旺的。而蓝可沫是大学毕业后就开了一间咖啡厅,经营得有声有色,她喜欢这种平凡却充实的生活。 我羡慕她的生活,但我做不到她那样,守护一间店,守护一个人,对于我来说都是难事。 我刚走进店里,可沫就朝我招手了。 “很忙吗?”店里坐着不少人。 “还好,你先坐,我做完这杯咖啡就过来。” 我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店里音乐声悠扬,很安静。 半晌,可沫捧了杯蓝山过来,还有一份意面,我早饿得不行,看见吃的都顾不上说话了。 “你慢点吃,免得待会又要胃痛了。”可沫坐在我对面说。 “没时间啊,待会有个会要开,我赶紧吃完又要回去了,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准时下班了。” “最近怎么那么忙?”可沫递给我纸巾。 我擦了擦嘴,“每年这个时候都这样,忙过这一段时间就好了,你呢,最近好吗?” “我老样子啊……倒是……”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将空盘子放到一边,并没有立即接话,我心里明白她想要说什么。 “你和千千还联系吗?”她还是耐不住要问。 “没有了。” “就这么散了?你连解释一下都没有。”她有些着急。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 “就往事实说啊,千千那个人,你不解释她就当真了!” 我相信就算我把事实的来龙去脉告诉她,也未必比现在更好。有时候,往往是真相最伤人。 方彦对我的感情我心里明白,千千不可能能够接受相恋两年的人心里其实一直放着另外一个人。 况且,我的过往,一直是隐晦的,不想被人知晓的,要将这些灰色的过去告诉曾经最亲密的朋友,我怕我做不到。那些伤口已经结疤,何必再将它揭开。 “后来你有见过她吗?” “没有了,第二天她就回家了,你了解她的,她脾气一来谁也劝不住,我本来想着,等她冷静过后可以约你们出来聊聊的,可是她连我的电话都不接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们曾经约定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啊……” “有时候承诺真是一种残忍的东西,可以给人带来期待,给人一种支撑的力量,却在遇见磨难的时候显得那么渺小无力。”我叹息。 “我不想看见你们变成这样……” “我也不想,可是事情最终变得这么无可挽救了。” “夏果……”可沫显得慌乱,“不要说这样的话,会让我觉得你和千千再没有和好的可能了。” “可沫,”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其实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够一如既往的。” “我不懂……”她摇头,“我们已经认识了快十年了,十年的话,友情都变成亲情了。” “说到底,信任是不堪一击的东西。”我苦笑。 “你还是在意她的。” “说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那么多年的友情不是说丢就丢的,只是现在真的需要大家冷静一下。” 离开可沫的店回到公司开会,总编在长篇大论地讲话,底下的人强撑着精神在听着,我也不在状态,频频出神。 付书远坐我旁边,轻轻碰了碰我,低声说:“干嘛呢?心不在焉的。” 我仿佛惊醒一般,摇摇头,没有回应他。 “小夏——” 突然被总编点名,我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 “到!” 会议室里顿时传来一阵笑声,我尴尬得想立即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小夏,你干嘛呢,我只不过让你负责这次杂志封面拍摄的后期跟进,怎么反应这么大。”总编脸色微愠。 我顿时有些心惊胆战,“我……我知道了。” “记得,这次难得邀请到当红影星贝岚来拍封面,她档期那么满,我们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邀请到她的,我们准备工作一定要做足了,千万别出什么差错。”总编对所有人说。 大家默默地点点头,这次任务繁重,估计还得忙一段时间了,有些人已经在公司加班加点赶稿催稿,准备各项工作不眠不休好些天了,也是累得不行。我虽然也感到有些疲倦,但这般忙碌总比闲下来想其他的事情好多了。我有这种心情,怨言自然也少。 开完会出来时,佩琪还跑过来和我一顿诉苦。 “果子啊——”她总这么独特地叫我。“你看我黑眼圈都可以挤出墨汁来了。” 她一脸败相地靠在我的肩头上,这精致的妆容似乎都掩盖不住她的疲惫。 “那不挺好吗,还能有免费墨汁用。”我笑。 “哎——你能有点同情心嘛?”她不满地撅起嘴来。 “我也需要同情啊,你没听到女王大人点我名啊!”私下里我们都称总编为女王大人,不过这褒贬的意思大家都懂。 “我看你挺精神啊,上次有假都不休就回来卖命了。” 这人,一戳就戳我伤疤! “好了,我就是做牛做马的命了,赶紧干活去吧,争取还能下班吃个夜宵。”我催促着她赶紧走了。 忙了几天,女王大人或许是被我们脸上的愁容给吓到了,大发慈悲地给了我们半天的时间去见见亲友,佩琪欢天喜地地跑去见她相思成灾的男友了,付书远倒是悠哉悠哉地坐在电脑椅上转圈,玩得还挺尽兴。 “你不走啊?”我问他。 “外面那么大太阳,去哪?”他继续玩着座椅,忽然停了下来仰脸看着我,“还是说你要带我去哪里玩?” 我把笔记本塞进包包里,直接无视他期盼的目光,“我没空理你,自己一边玩儿去。” 他撇撇嘴,“都不理我。”语气还带着几分哀怨。 他这副表情,好像我对他做了什么罪无可赦的事似的。 我感到恶寒,赶紧离开了,临走前看见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公司里一遍又一遍地转悠着座椅,极度无聊的样子。 我没空关心他,坐上公交车,直接往疗养院去了。 好久没有见过父亲了,听林楦说,最近他的躁狂发作的次数比较少了,还算稳定。 这半天时间,我决定去看看他。 去疗养院的路上会经过那时住的旧房子,那里已经变了许多,那所房子已经面目全非,但我的记忆还停留在那里,还有那片空地,现在也是建起了商业楼,看不见半点当初的影子了。 只有这个时候我才会深刻地意识到时间的流逝,意识到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才能从回忆的牢笼里稍微走脱出来。 我想起那些痛苦的回忆,连血液都感到凝滞了。 不敢再想,看着窗外景色一幕幕地滑过,疗养院很快就到了。 顺着浅蓝色的走廊走到最底处就是父亲住的房间了,房间外有一个大大的窗可以看见里面,他刚住进来的时候,我不敢去看他,就只是偷偷地躲在窗子旁边,看他将房间里所有能够触碰到的东西疯狂地摔在地上,看着他痛不欲生,看他如何折磨自己。 那是一个牢笼,可以困住他的自由,却困不住他内心那骚动的恶魔。 我站在窗子前,却意外地没有看见他。 问了人,才知道父亲在外面的花园散步。看来,他恢复得挺好。 我在花园里四处找寻父亲的身影,视线里刚好落进一个熟悉的背影,那是父亲,他坐在长椅上,似乎在和谁说着话,那人被树挡住了,我没看清。 “爸——”我走近。 父亲闻声回头,看见我时微微一愣,而我看见那人时显得更加震惊。 “嗯,来了啊。”父亲淡淡地应声。 那人站了起来,朝我走近,笑容比这顶上的阳光还要明亮,他说:“你好吗?夏果。” 我痴痴地看着他,恍若隔世。 他是方彦。 记忆的盒子被轰然打开,时光像是倒流的河水朝我奔腾而来。 想起那年夏天我们初见的场景,和今天竟意外地有些相同的感觉。 “夏果,你记得他吧?之前住我们隔壁,好像还和你一间学校来着。”父亲说。 记得,怎么忘得了呢...... “嗯。”我含糊地回答,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 “那你们叙叙旧说说话,我累了,回去休息了。”父亲起身往回走。 “爸——”他缓缓地往回走,没有理会我。 阳光将他的背影在地上拉长,投下一个深深的影子,像是一扇门,我知道,我迈不过了。 父亲回去后,留下我和方彦尴尬无言地看着对方。 我默默地坐到长椅上,感到无力疲惫。 方彦也坐了下来,像当初在那空地上一样,陪在我身边,不发一言。 但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炙热的目光停留在我脸上,我始终没有看他,像在恐惧着什么。 突然间,我感觉到脸上一热,是方彦的手掌,他抬起我的脸转向他,我看见他那充满担忧与思念的目光,我眼眶一热,泪水的围城瞬间倒塌。 尽管我强撑着,但这如同决堤一般的泪水早就沾湿了我的脸,我哭得狼狈。 我从来不会在人前落泪,甚至是在父母面前,我总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的脆弱。 本来再委屈也没关系的,再难过也没关系的,熬一熬也就过去了,如今却因为他一个担忧心疼的眼神而导致泪流不止,从上次在出租车里哭泣后,好像我的自控力都消失掉了。 真是无用啊,我对自己说。 我哭了很久,像是这些年积累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倾泻口,无拘无束地全部发泄出来。 我哭,仅仅因为一份遗憾,还有这种无可奈何的错过,我恨,我怨,这个眼神来得太迟了,物是人非后,已是毫无用处了,却还是能扰乱我的心。 我忽然觉得可笑,为他的这种目光。 “你来这干嘛?”我恢复平静。 午后的宁静的疗养院里,我听见方彦沉重的呼吸。 “为了.......”他停顿,“补救。” 呵,说得轻巧。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无论你再做什么也没有用的。” “不,夏果,我要再努力一次,我要证明给你看,我爱你,真的爱你!”他看着我,“我知道,你在恨我......恨我当年的懦弱。在你最需要陪伴的时候我没有选择留下,每当我想到这些年你抱着这些伤痛生活的时候,我就恨当年那个懦弱的自己。” 方彦说得很真诚,他的目光里没有掺杂一丝虚假,他这般苦苦挽留足以让人感动。 “方彦......”他望着我,我单手抚上他的脸,手指轻轻划过他的眉毛,他的皮肤温热,如同他眼里的温度,我轻轻地开口,声音冷静地让我都不敢相信。 “背叛,一次就够了。” 他表情一僵,脸色惨白。 我说千千眼里揉不得沙子,我又何尝不是呢。 “看见你,我就会想起当年,时刻提醒着我,信任并不是坚不可摧的。你可以因为世俗离我而去,秦千千可以因为误会对我恨之入骨,而我,为了我仅有的一点尊严,我不想再回头了。” “你会恨我,因为当年我的态度伤害了你,千千只是你用来恨我的借口,对不对?” “方彦,你还不懂吗?从你和她在一起的那一刻开始,就算我不恨你,但我和你再也不可能了!她是我的好朋友,从一开始我就不可能介入你们之间,我和你早就结束在那个黑夜了!” “我和她分手了......” 我看着他空荡荡的手指,微微失神。 千千......她现在怎么样了呢?她该怎么办呢?没有了方彦,她该怎么活? “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我没有将内心表露出来,意外冷静地说。 在这个选择上,我必须决绝地把自己推向绝境,如果不这样,我不知道自己以后还有没有那样洒脱的勇气。 正文 第四章:裂痕 从疗养院回来后,我病得七荤八素的。在社里忙得鸡飞狗跳的时候,我去请病假的时候差点没给总编的目光杀死,倒是佩琪无比羡慕地看着我,那眼神几乎是说,来吧,让你的病菌带走我吧!让病菌尽情虐待我吧! 我没心思理会她,林楦开车过来将我接走了。 回到我家,林楦非常自觉地绑上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着,而我躺在一眼就能看到他的沙发上病得半死不活的,还不忘朝他调侃一番,也不知我哪来的心情,尽管被病毒入侵虚弱得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病恹恹的声音飘进厨房:“林楦,你这身影显得你太贤妻良母了。” 林楦端着汤勺侧头正想试味道,被我这一说,手一抖,表情便扭曲了一下。 似乎烫到嘴唇了。 他摸着微微泛红的嘴唇,看向我的时候默默给我抛了个白眼。 “要不要我现在就走?” 我立刻装虚弱,“你怎么忍心?” “真是。”他重新换回贤妻良母的脸,“喝汤先还是喝粥?” 林楦心肠软,抓住这个特点,我还能蹭他好几次饭吃。不过也不知他这个性格是怎么当上医生的,每天见那么多病人,心里不难受么? “汤。”在吃面前我一向不做作。 林楦盛了汤端到我面前,我还没伸手接过来,他就一勺一勺吹凉了喂给我,那副温柔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不得不沦陷。 “我熬了小米粥,喝完汤再喝点粥,然后吃药才不伤胃。” 我没力没气地说:“我不喜欢小米粥,难吃。” “我煮的好吃,多少吃点。” “中华美德,谦虚,懂不懂啊!” “确实好吃,干嘛谦虚,就你矫情。” 我吃了个闭门羹,没想到栽在看似温和的林楦手里,我心有不甘,得再还击。 “林楦——”我深情款款地看着他。 “干嘛?” “你娶了我吧。” 林楦似乎受了天大的惊吓,手一抖,半碗汤就洒在我身上了,他手忙脚乱地抽纸巾帮我擦,嘴里还不停地问:“没事吧?烫着没?烫着没?” 我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盯着他,半天挤出两个字:“没…事。” 开个玩笑,他那么慌干嘛? “不行,你衣服全湿了,脱下来吧,不然又要着凉了。”他说着竟伸手要解我衣服,我这才真的吓了一跳。 我连忙护住衣服大叫:“林楦!我是女人!” 他竟然还很无辜地抬眼看着我说:“我知道啊。” 我翻了个白眼,高声道:“那你乱摸哪呢?!”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失礼,忙缩回手,歉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忘了。” 真是医生的职业病,对性别的麻木。 我的心安稳下来,长嘘一口气。 “林楦,你慌什么呀!”我质问他。 “谁叫你乱说话!” 又关我事! “什么话?让你娶我的那句?” 他点点头,竟然涨红了脸。 我都无力吐槽了,这家伙内心有这么纯洁吗?我也是不信呢。 “你傻呀!我逗你玩呢,听不出来?” 林楦睁大了眼惊喜地看着我,“真的?” 还有假的不成? “真的!”我深深叹了一口气。。 “幸好。”他似乎放下了一个重担,“我还真怕你喜欢上我了呢。” 我摸上他的额头,“我该不会传染给你了吧?” 他笑着拉下我的手,“说什么呢。” “没发烧啊......那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呢!我明知你不喜欢女人,我还去遭那份罪啊吗?况且你身边美女如云——虽然你也是看不上。还有男色环绕,追求者都排到外太空去了,我才不跟着瞎折腾呢。” 他笑得无比灿烂,一张堪比韩国整容级的脸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你这么夸我,我真是无以为报了。” 谁夸你呢?谁谁谁...... “那现在咱们还是先把湿衣服换了好不好?” 我这才想起那半碗汤,油腻腻的贴在身上实在难受。 “伺候主子进房,我自己换!”我高傲地翘起兰花指递到他面前。 他端着笑意浓浓的脸,恭敬道:“是的,我的女王大人!” 慢着,这称呼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带着我起来了。 感觉、好像......是扳回一局了,对吧。 说到林楦这个人,外表看上去和正常男性没什么分别,帅气的脸上也尽是阳刚之气,抬手投足间也没见哪里扭捏了,怎么这性取向偏偏就异于常人呢? 我向林楦提出疑问时,他说:“谁说我们这个圈子的人就必须得扭着屁股描着眉捏着兰花指了?我哪里都正常,我也知道自己是个男人,而且也没觉得这个性别有什么不好了,只是取向不同而已,有什么问题。” 我当然没觉得他哪里不正常了,只是这么好的一个男人竟然只喜欢男人,我觉得好男人圈里又少了一枚男神有些可惜罢了。 不过,林楦那种类型的人,不光女人,如果我是个男的,我也会喜欢他的。 他温文尔雅,学识渊博,有着男性的爽朗又有着女性的柔情,善解人意又能给人安全感,实在是无可挑剔。关键是,他那张带着四分之一混血的脸,实在好看得要命,我平时不拍照,但我手机相册里存的几乎都是他的照片,闲来无事换个壁纸屏保什么的。 不过我对他并没有那种异性的感情,先不论他喜欢的是男是女,光是当做异性来看,我对他也毫无感觉,我猛然想起方彦,突然有些叹息。 和林楦这一闹,出了一身汗,病反而好了不少,手脚也有力了。 他熬的小米粥确实好吃,加了红枣百合等不少料,特别适合我现在这都快淡出个鸟来的味觉。 经过林楦悉心照料这些天,病总算是好了。 刚回到岗位上,总编就召唤我过去了,估计没好事。 病之前的画稿还没完工,还有几张没上色,心里极其忧心。 硬着头皮心惊胆战地过去了,心里思忖着总编要怎么折磨我呢,一想起她那寒若冰霜的目光我就瑟瑟发抖。 刚进门,她看见我时却笑容可掬的模样,我愣是以为自己在做梦。 “小夏啊,病好点了吗?” 突然一声关心问候让我受宠若惊。 “好了,好了。”我赶紧说。 “好了就行,下次注意了啊,虽然是夏天,但也不能贪凉啊。” 我连忙点头表示知道,心想这总编是吃错药了吗?平时一副母夜叉的模样,有谁的稿子画稿拖延一分钟不交她都要吃人的样子,今天怎么这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了?真是见鬼了! “小夏啊,这次的画稿没有因为生病而拖延了,值得表扬一下。” 总编拍拍我的肩以示鼓励。 而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看着她,我什么时候完成画稿了?话说我这才刚回来,正准备把画稿完工给她发过去呢,她说这话什么意思? “总编,画、画稿我发给你了吗?”我小心翼翼地询问。 没想到总编哈哈一笑说,“小夏,病糊涂了不是,不是你让书远交给我了吗?” 我一愣,随即又装得恍然大悟的样子拍拍脑门,“瞧我,都忘了,是的,总编,是发了!” “看来病还没完全好呢。”总编忧心地皱皱眉说。 “头疼,记忆有点混乱,不碍事,不碍事。”我忙笑着打圆场。 “注意点啊,这流感病毒可顽固了,再吃点药巩固巩固。这贝岚的拍摄就要开始了,你可得盯紧了。” 要不是知道总编平时的为人,我差点要为她这般关心问候痛哭流涕了。 “好的,总编,我知道了。那还有其他事吗?不然我先出去工作了。” “噢,是这样的。你去看看佩琪的文字配好没,好了的话让她尽快把文件给我发邮箱里,等我审核完就得立刻送了。” 原来是让我做跑腿的,这才是重点。 经过茶水间,闻到一股巧克力的味道,不用问,又是付书远。 “书远。” 他回头,冲我天真无邪地笑着,两只虎牙白灿灿地在我眼前晃。 “果子啊,早啊!” 这称呼......我脑门一疼,这厮什么时候学的? “听说是你把我的画稿交给总编的?”我直奔正题。 他搅动着巧克力,漫不经心地回答:“是啊。” “你哪来的我电脑密码?还有,我的画还没上色你怎么交了?” “我给你上色了呀,说起来,你那电脑鼠标可难用了,是时候换了。还有啊,你电脑桌面太乱了吧,平时不整理吧。女生呀,电脑里怎么能那么乱呢。” 他啰啰唆唆地说了一堆,全部不是重点。 而且… “喂!付书远!我的电脑乱关你什么事?我就喜欢那种接近生活的感觉,不行吗?” 我刚说完就后悔莫及了,什么靠近生活的感觉啊!我这说的都是什么啊! 果然,他一听就笑了起来,捂着肚子叉着腰,笑得要岔气的样子。 他要是看到我紧握的拳头,和蠢蠢欲动的细跟高跟鞋,他估计就不会笑得这么开怀了。 一场同事,我忍。 他好不容易止住笑了,边抹着挂在眼角笑出来的泪水边说:“果子,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这赤裸裸的讽刺,士可忍孰不可忍! “我电脑密码你怎么知道的,给我个说法!”我两眼直直地盯着他,都快要把他的脸盯出洞来了。 他表情一变,立马换上了无辜的表情,咬着杯子的边缘,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蒙的......” 他这幅样子我早就免疫了,他这副可爱装乖的模样估计只有在总编那里才有效果。 我设置的那个超级繁琐的密码他能蒙对的话,美国FBI他就能应聘上岗了,蒙的?笑话! “少给我装!”我一把夺过他的杯子,正要和他理论,总编却在这一刻走了进来。 “你们在干嘛呢?” 我刚好举着杯子在半空,瞪着眼,那姿势别提有多让人误会了,果不然,总编一眼惊异地看着我。 “小、小夏,你要打他…吗?” 我看了一眼手中的杯子,僵硬地回头对总编笑了一声。 “嘿嘿,没、没有啊。” “那你这个样子是要干嘛呢?” 我脑子一时卡壳了,根本想不到什么说辞。 难道我说是为了追究付书远是怎么破解了我的电脑密码,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帮我把画稿上了色还以我拜托的名义把画稿交了上去吗? 我还不想被分尸,总编太可怕,我的心灵承受不住那种压力。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付书远站了出来,很自然地拿过我手中的杯子。 “噢,她给我冲的巧克力,为了感谢我帮她交稿而已。”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着,直到他偷偷朝我眨了眨眼,我才恍然大悟。 “是啊,总编,他喜欢巧克力,我冲的,哈,哈哈。”我无比心虚地笑着。 “原来如此,书远啊,别喝太多巧克力,会胖的。”总编语重心长地说。 付书远露着小虎牙冲总编笑得天真烂漫,总编那幅看着小鲜肉的明亮目光让我浑身不自在,我此时全部的心思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怪异的空间。 “总编,我去找佩琪了。” 总编眼睛压根就没看我,敷衍地点点头摆摆手说:“去吧去吧。” 我走出茶水间时还能听见总编慈母般的声音。 “书远啊,有女朋友了吗?” “我给你介绍介绍?” “有了?噢......没事,总会分的嘛......分的时候告诉总编一声啊,总编看好你喔!” 我没敢继续往下听,匆匆离开了。 下午的时候我去拍摄场地确认一些事项,意外地在那里碰见了我的高中同学。 一开始我没认出他来,倒是他一脸惊喜地喊我名字,我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也叫不出他的的名字,他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我,林司啊!”他说。 林司,嗯......这名字确实熟悉。可是我印象中的林司明明是个架着黑框眼镜,刘海遮眼,满脸青春痘的男生啊。眼前这人,穿着时尚,带着褐色的隐形眼镜,一张俊朗光滑的脸,没有半分林司的旧模样。 “想不起来吗?没事,可能我变化太大了。” 这变化的不是一般的大啊!我心里感叹。 “你怎么来这里?工作?”林司问。 我大致说了一下我的工作,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段时间大家都忙啊,我这拍摄的也没有停过呢。” 我看了一下火热的摄影棚,闪光灯晃得我眼疼。 我们闲聊几下,说了说以前学校里的人。 他突然提起一个人,“方彦,隔壁班那个班草,你还记得吗?” 我一愣,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人。 “怎么了?” “我今早去医院接我外婆出院,你猜怎么着,隔壁病床睡的人就是方彦,车祸进来的,开始我还觉得这名字怎么那么熟悉呢,再一看脸,可不就是方彦嘛!我对他记忆可深刻了,之前学校里有多少女生喜欢他呢,天天围着他转......” 林司一直在说着,可是我一丁点都听不进去了,脑袋里像被塞了一块棉花,没有了思考的能力。 直到后来我恢复了一点意识,匆匆问了方彦所在的医院,顾不上林司诧异的目光,心急火燎地赶往医院了。 一路上我都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那种快要将我淹没的恐惧重重地压在我心头。 方彦,你别有事! 急急忙忙跑到方彦所在的病房门口,可就这么一门之隔,我却怕了,迟迟不敢进去。 我害怕,我害怕看到他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我害怕他了无生气的模样,如果...... 我连如果都不敢想。 忐忑不安地终于推门进去了,他睡在里边那张床,我一眼就看见他了。 他手上腿上都缠着白色的绷带,脸上还有一些擦伤,他闭着眼,一动不动,呼吸很匀称,我心里默默地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我想象中的严重。 我悄声走到床边,看着他的睡颜出神。 那天过后,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出车祸?很多很多的疑问堆积在我的心里,我恨不得现在就叫醒他问个明白。 我刚这么想着,却见他忽然有了动静,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了,刚好对上我的目光。 他上一秒还迷茫的眼突然间有了光亮,惊喜地瞪大眼。 “夏果,是你!” 我明明在等着他醒来,这一刻我却下意识地想走,刚转身,他却心急地起身伸手拉我,接着我听见他吃痛的声音,赶紧回身一看,他正皱着眉表情痛苦。 刚才起得急了,拉痛了身上的伤口。 我赶紧扶他睡下,他却一直紧紧抓住我的手,不肯放。 “好了,我不走,你先放手。” 他不相信,怀疑地看着我。 “我说真的。”我坐了下来。 他见我笔直地坐着,一脸诚恳地看着他,这才相信。 “身上有伤口就不要乱动了。”我提醒他。 “我怕你走掉,我现在这样,也跑不动。” 他嗓音低沉,听得我心里一紧。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出了车祸?” “没事,我自己不小心而已,伤得不重,都是皮外伤,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他简短地回答了我。 他这般轻描淡写,仿佛只是磕伤了手指那般简单,不过他不想说,我也不好细问。 “你……最近好吗?”他问。 总感觉我们见面的第一句话都是问的这个。好与不好,又有什么要紧呢,我们还是一样得活着。 “老样子。”我一笔带过。 紧接着又是一阵沉默,他垂着眼,眉头微微皱起,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他所有的心事仿佛都聚集在那眉间了,以往我总能轻易猜出他心里的想法,这次也不例外,在他还没开口之前我抢先开口了。 “我就只是来看看你,既然你没事,我也要走了,社里挺忙的。” “你又要走了吗?连陪我待一会都不愿意吗?” 他或许是曲解了我的意思,我确实是丢下了工作匆匆跑来的,那时听到他出事,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只想亲眼确认他的安危,现在人看到了,便也心安了,现在要走,确实是因为工作。 我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钟表,我必须回去了。 “不是,我真的有工作。”我站起来。 他伸手拉住我,说什么也不肯放手,像个耍赖的孩子。 “方彦!你放手!”房间的还有其他病人,睡着午睡,我只能低声喊道。 “我不放!说什么也不放!”他执着起来连我都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 我不敢太大动作,怕他伤口拉扯到,他盯着我,我盯着他,两人僵持着。 这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我顿时愣住了。 “千千……” 她脸上的瘀青已经没有一丝痕迹了,化着精致的淡妆,黑色的长卷发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又恢复了以往那般模样。 她充满震惊的眼神看着我们,痛苦、愤怒,我能清楚地看见她眼里的恨意。 我还没来得及说其他的话,她一扭头,快步走了出去。 我一急,顾不上其他,连忙挣脱方彦的手,追了出去。 秦千千在前面快步走了好远,我一阵奔跑才追上她,绕到她面前把她拦了下来。 “千千……等,等等……”我拉住她的手,急促地呼吸着。 她却用力地一挥手,毫不留情地把阳光撕成碎片。 我错愕地看着她。 “别碰我。”她露出厌恶的表情。。 “我只是……” “纪夏果,你这表情装给谁看呢?” 我所有要解释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其实那一瞬间我就知道我知道我和她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阳光在这一刻再也无法驱赶我的寒冷,那是从骨髓微微往外渗透的寒意。 “我想只要你不再出现在他面前,我和方彦就还有和好的可能,我那么苦苦哀求他留在我身边,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好,我都不在乎他现在心里的人是谁,不在乎你们的过去。在爱情里,我都变得如此卑微了,只为了可以守住他,可是你,纪夏果,你为什么还要与他纠缠不清,为什么要出现让他的心动摇?!”秦千千情绪很激动,眼眶泛红,她在爱情里受的伤赤裸裸地摊在我面前,我看见她的心,千疮百孔,血流成河。 可是,狯子手是我。 “你……就那么恨我吗?” “是的,我恨你!这是我对你最后的一次忍让了,我不可能再让你介入我和他之间了!” 我忽然觉得悲哀。 我们曾经共度青春,畅谈未来,憧憬爱情,我一直以为我们能各自幸福的,可是现在的我们为什么会成了给对方最多伤害的那个人? 这是成长所带来的伤痛吗?再亲密的人总有一天也会疏离,甚至带着恨。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她红着眼驱赶我。 我们相遇于夏天,却也终结在这夏天。 是不是我退出了她的生活,她就会比较幸福了呢? 正文 第五章:牢笼 消息来得悄无声息。 林楦给我打电话时我正在跟进贝岚的拍摄,给她整理着下一套服装的配饰,社里人手不够的时候,我连助理的活都给干了,谁让我是社里资历最低的呢。 我捧着手机无声地听着,四周闪光灯一直晃个不停,我感到眼前一片让人发晕的白,恍惚间,脚下有些站不稳。 林楦说,父亲自杀未遂,现在正在医院里抢救。 那一瞬间我总觉得是在梦中,我想起他入院的那个秋夜。 那天我刚放学回到家中时,一打开门就被突然摔来的杯子吓了一跳,杯子落地激起的碎片将我的脚划出一道长长的伤痕,我惊愕地看着这满屋的支离破碎以及父亲狰狞的面孔。 我感到恐惧,还没来得及逃开,父亲的拳头就如狂风暴雨般落了下来。 当所有的疼痛落在我的身上的时候,我心里就已经再次绝望了。 第一次绝望是在母亲死的时候。 父亲的病症似乎也是那个时候开始呢,从时而高昂的情绪中换成持续的低落,他仿佛换了一个人,让我感到陌生,感到恐惧。 可有时他又会变回我熟悉的样子,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内疚,保持一段时间的和蔼悦色,再重蹈覆辙。 可是我不恨他,真的,他只是被恶魔夺取了心智,他也非常痛苦。 我要解救他! 于是发生了那个秋夜的事情。 虽然父亲眼里对我充满恨意,但我想慢慢他会明白的,经过这么一段时间后,他情绪慢慢平稳下来,对我的态度也有所缓和,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感到震惊。 拍摄持续着很长一段时间,林楦让我安心完成工作,他在父亲身边,有事情会第一时间通知我,这让我稍微感到安心。 后来的拍摄我精神都难以集中,时不时地出神,遗漏事情,好不容易熬到结束时早已疲惫不堪。 林司跑过来问我:“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脸色还那么苍白。” 我收拾着东西,“没事,结束得太晚,有些累了,你也辛苦了,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我拖着沉重的身体匆匆赶到医院。 林楦被我的脸色吓了一跳,“你嘴唇怎么那么白?不舒服是不是?” 我将他摸着我额头的手拉开。 “我没事,我爸怎么样了?” “幸好发现得早,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麻药还没过,还睡着呢。” “我进去看看他。” 林楦陪我进病房,父亲平躺着在病床上,脖子上绑着厚厚的绷带,带着斑斑点点的血迹。 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服,一张脸显得无比苍老,手臂上插着许多管子,四周仪器滴滴答答地响着,输液管上澄黄的液体一滴一滴地缓慢落下,顺着那条透明的管子输进他虚弱的身体里,各种各样的声音在这空旷的空间里张结成一张巨大的网,铺天盖地地朝我袭来,我像被困在另一个牢笼里,压抑得不能呼吸。 “夏果......”林楦担忧地扶上我的肩膀。 “我没事......”我走近父亲,轻轻替他扫去枕上的落发,仔细地看着他的脸,“你说,他心里的魔是不是又苏醒了?” 林楦看着我,许久没有说话。在很多年后,林楦对我说起这一刻,他说,那时你的神情和那个夜晚时的神情一模一样,冷静,沉稳,仿若刀枪不入,没有任何情绪的表露,很木然,像个空洞的躯壳。 那时我只是倘然地笑,林楦说,你笑什么呢?我依旧只是笑。 不笑,难道哭吗?我心里想。 母亲不允许我哭泣,她说,只有懦者才会在人前流泪。 我记得有一次,我在学校里受了委屈,回到家里哭得泣不成声,那时母亲的眼神我这一辈子都记得。 “你哭,只能证明你被打败了,除此之外,毫无用处。”那时听来并不觉得母亲的话冷冰冰,而是感到一种被震慑的力量。 那次过后,我收起了自己的眼泪。我越难过,脸上便越平静。 方彦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能轻易地将母亲在我身上建立的外壳给击破,看到我最深的内心。 后来,夜色朦胧,父亲还在苏醒中,我却因为低血糖差点晕倒。 一整天的拍摄消耗了我所有的精力,父亲的消息让我静不下心来,也忘记了吃饭,过度的疲劳与紧张让我一下子撑不住了。 输了些葡萄糖,吃了点东西,体力算是回来了,但这脸色实在不好,林楦劝我回去休息,我不肯,坚决地要守在父亲身边, 林楦值班没办法陪我,只好给我搬来一张睡椅让我休息。 夜里的医院很安静,病房里开着昏黄暗沉的夜灯,我听见夜里的风,巨大的,像是恶魔的到来。 我很疲倦,不知不觉睡着了。 半夜时被一声巨大的动静惊醒,猛地起来看向父亲,幸好,父亲依旧安稳地睡着。 窗户被巨风吹得摇摇欲坠,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我起来将窗户关上时,看到外面电闪雷鸣,雨水弥漫,像末日一般。 我害怕这种天气,赶紧将门窗关好,回身时却看见父亲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 “爸!” 他刚醒来,眼神显得迷茫,没有焦距,他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半天没有理会我。 “爸,你感觉怎样?听得到我说话吗?”我靠近他急切地问。 他眼里这才有了一点光亮,缓缓地朝我望来,嘴里嘟哝着话,他没有力气,声音细小得几乎听不见,我将耳朵贴近他,半天,才从他那支离破碎的话里听出两个字。 他说:“汝宣......” 汝宣是我母亲的名字,我与母亲长得极其相似,父亲在迷糊间是从我身上看见了母亲的影子了。 此刻我才明白,他心里的魔其实就是他自己,他在以一种惨烈的方式向母亲赎罪。 关于母亲的死,是我永不想回忆的过去。 可是这一刻,某些记忆就这样被拉扯而起,伴着外面巨大的风,将我带回那段可怕的回忆。 那是冬季尾声,迟来的新一轮寒潮席卷整座城市。 我对那海边凌冽的风记忆尤深。 妈妈死在那个漆黑的夜里,她独自一人开车去了海边,光着脚走进了海里面,只剩下车子和鞋子孤零零地停留在岸边,布满了沙尘,所有的人都在疯狂地找她,只有我站在岸边无声地看着,父亲情绪失控地拼命往海里跑,一遍一遍喊着母亲的名字。 “汝宣,汝宣——你回来啊!”声声凄惨。 救援人员将他从海里拉回来,他在海水里挣扎,叫喊,海底幽蓝,映着他惨白的脸色。 母亲再也没有回来。 母亲死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天天去那海边坐着。 天气不好的时候,整片海面都会浮起浓雾,这片海经常是荒凉的,四周寂静无声,我看着烟雾一层接着一层,笼罩整片汪洋,在云雾中恍若另一个世界。 我时不时地想问她。 你冷吗? 你害怕吗? 在这片漆黑安静的海底,你的心真的就平静下来了吗? 你......想念我吗? 我恨过她,在她无声无息地离去的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她可以抛下一切,走得如此洒脱。 她太自私了。 可是突然有一天我看着这片平静的海时,忽而明白她的心情。 我知道,她一定是很难受的,她一定是满腔怒火一步步地走向海里面,她需要足够的冰冷和庞大的力量去覆盖掉这场大火,让她的心保持完整,这应该是她如此不顾一切的理由。 内心的折磨能够摧毁所有。 她愤怒的缘由基于爸爸的秘密。 我保证,那时的我真的是个乖孩子,我并不是有意去窥伺爸爸刻意隐藏的秘密的。 至少,他并不想让我知道。 那天晚上,妈妈去了外地出差,我上自修的时候学校突然停电了,等了许久学校终于说各自回家,我心情大好,又想到爸爸一个人在家,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陪他。 家里也停着电,我想实施一个小小的恶作剧,于是偷偷摸摸地开门进去了。 我家的客厅在里面,我故意放轻了脚步摸着墙往里面走去,还没走近就听见爸爸的一阵笑声,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客厅应该是点着蜡烛的,我看见微弱的光传来。 我带着好奇的心慢慢步近,一步、两步……这短短几步却把我带进了另一个深渊里,让我在后来的日子对黑暗的恐惧更加深刻。 微黄的烛光把客厅映衬得暧昧不明,两个人影亲密地拥抱在一起,男人侧着头笑着朝女人靠近,女人秀丽的长发挽在颈侧,她扬起美丽的笑容,安安静静地等着男人朝她丰润的嘴唇贴上一个潮湿又缠绵的热吻。 我紧紧地贴着墙边,没有再靠近,我的心清楚明白着这是怎样的一个情况,我相信,任凭一个人都会懂。 男人是生我养我的父亲,被吻的女人我不曾见过。 你一定以为我至少得一股脑冲过去,把缠绵的他们分开,给女人一个巴掌,给爸爸一阵哭闹的指责,指责他为什么要毁掉我的家,用怨恨的眼神瞪着女人让她立刻滚出我的家,我应该代替我的妈妈把这一个浪漫的烛光夜晚搞得鸡飞狗跳,在所有人心上留下一道深刻的伤痛。 我要让他们知道,我心上的伤口有多深,有多重,有多么难以愈合! 可是我就是个懦弱的人啊!我有什么勇气去掀起一场战争? 你知道吗,我有多么后悔!我只是静静躲在墙后,几分钟后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家。 我像个无声的木偶,直到妈妈死去我也没有向爸爸追究过那个不像话的夜晚。 我变得越发沉默,可是我不说,母亲总会知道呢。 那次争吵,没有以往的声势浩大,反而显得越发沉寂。 母亲那绝望的眼神我至今仍清晰记得,像被掏空了灵魂,但我还是看到了她眼里的火焰,猛烈地吞噬着她。 我天真的以为这只是他们战争里最平常的一次,我木然地回到房间,关上房门,用巨大的音乐声掩盖住外界的所有声音,我没有听到母亲决然离去的声音。 我说过,我是个罪人,一直都是。 如果我能劝劝母亲,如果我能听到她离开的声音,如果......如果......我总是在说如果,可是哪来那么多的如果? 她的离开已成为铁一般的事实。 母亲的死给父亲带来了很大的打击。 他每日用酒精麻醉神经,在黑夜里放声哭泣,我与他隔着一面墙壁,他的绝望与痛楚清晰地穿透过来,在我的心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印记。 我那时才知道,他是爱母亲的,他只是忘记了他曾经深爱着母亲,母亲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来提醒他遗忘的爱。 他的悔恨来得太迟。 我原本应该将妈妈对他的恨延续下去的,可是看到他满脸胡渣死气沉沉的模样,我突然恨不了了。 他也四十多岁了,头发也开始花白了,我第一次觉得,他就要变成老人了,就要步履蹒跚皱纹遍布了,尽管他才四十出头。 他苍老的速度让我心惊,我没有了母亲,可我不能再失去他。 于是我只能愧对妈妈,我只有他这个唯一的亲人了,我唯一的亲人开始老了,我不能再伤害他,就算他曾经伤害了我最爱的妈妈,只要他不再找那个女人,我就不会再恨他,就可以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件事。 当然,那个女人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在某一天里他好像突然好起来了,没有任何预兆。 他把家里好好的收拾了一番,把所有的衣服被子全都洗干净整整齐齐地晒好,还买了妈妈生前最爱的百合花回来放在客厅里,做好了一顿丰富的午餐,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我问他:“爸,你还好吗?” 爸爸的语气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他给我盛了一碗白饭放到我面前,淡淡地说:“吃吧。” 于是我以为他的心已经不痛了。 我不知道的是,他心里的魔在那个时候已经侵占了他的身体,在他第一次发作的时候他还能够避开我,可是当后来他第一次将疼痛加注到我身上的时候,我就知道,父亲已经变得陌生。 父亲突然喊着母亲的名字,我却感到害怕。 他之所以自杀,全因对母亲的思念。 我不懂,他们为何要接二连三地离开我? “爸,是我。”我提醒他。 父亲突然一瞬间醒悟过来,看清了我的脸,却冷漠地移开目光,再次以沉默筑围墙,阻挡我的靠近。 “夏果——”林楦这时推门进来。 “醒了?”他看见父亲。 我沉默地点点头。 林楦进来给父亲做了些简单的检查,说是没有太大的问题了。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气,说:“你休息一下吧,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 我看了看父亲一直别过的脸,心里一声轻叹。 林楦看出我的心事,拍拍我的肩低声说:“会好起来的。” 像他当年说的那样,会好起来的。 嗯,我相信,我想要相信。 快要天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一条古老的小巷,暗红色的砖头铺满在泥土上面,那里的房子矮小而且残旧,斑驳的墙面遍布了黄绿色的青苔,地上却是干干净净的像被雨水冲刷过一样,我站在街道上,四周寂静安详,像是所有的人都睡着了一般,空气中漂浮着一股陈旧的气息,我不认得这里,却觉得怀念且舒服。 我四处走动,发现这里是很多条巷子互相交叉而成的一个小镇,周围的环境始终如一破旧残缺。 我经过一所旧房子,生了锈的铁闸栏后面是虚掩着的红漆木门,红漆早已脱落许多,露出木门原本的黄褐色。我不知怎么就停了下来,看着那个门口出神。 四周的古老气息一直把我包裹着,飘飘渺渺的白色雾气有些湿润,沾湿了我的长发。 我猛然发现,这个身体应该不是我的,我的头发没有如此漆黑细长,我的手指也没有这般纤细白皙,我是谁?这个身体的人又是谁? 未曾细想,只听见咣当一声,有人推开铁闸栏急匆匆地走出来了,我只见着个女人的背影,高挑美丽,提着行李袋,我心一沉,不自觉地就朝她伸出手去,女人走得匆忙,我的手抓了个空,尴尬又不甘心地停在空中。 “妈妈……” 我喃喃自语,没有时间发呆,拨了拨湿润的刘海,拔腿追了上去。 女人提着行李袋在巷道里左拐右转,我紧跟身后,她脚步匆匆,我一路小跑却怎么也追不上,心里着急想哭。 雾气却渐变渐浓,白茫茫的水烟在空气中漂浮,似梦似幻,女人走进云雾里,消失了身影,我死死朝着她消失的方向赶去,一层一层浓厚的雾气遮掩了视线,眼前看不清事物,我执着地拨开根本摸不着触不及的白色,就在一瞬间,眼前豁然开朗,我像穿过了这片雾气,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喧闹的人声,汽笛鸣叫的声音,铁轨撞击的声音,这里竟然有一个小小的火车站台。 惊讶只是一瞬间的事,我焦急难耐地在人群中拼命搜寻着那个身影,我踮着脚,眼睛一刻都不敢大意地四处张望。 突然一阵强烈刺耳的笛鸣叫起,火车要出发了,还没上车的人们匆匆忙忙地往车上赶,就在那一刻,我看到了她,她攀扶着把手,正在车门边上,她高挑的身体让她毫不费力地就上车了。 我隔着一层层的人群,朝她喊叫挥手,却终归是徒劳无功,随着笛鸣声越来越急,火车开动起来,带着她,渐渐远离了,我眼睁睁看着火车把我抛在身后,而我的身后依旧一片水雾迷蒙。 我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肆无忌惮地,感觉心里的某一个地方像是被掏空了,有风不停地灌进里面,一下又一下,那么重那么痛,我几乎无法停止这种心痛的感觉…… 然后,就醒了,像溺水的人接触到了空气,拼命喘了口气,天色微亮,走廊外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所有的切都在告诉我刚才的一切只是梦境,但那种心慌心痛的感觉还停留在身体里,稍稍想起,就痛彻心扉。 正文 第六章:过错 我刚到公司,佩琪就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 “果子,你怎么一直关机?又不在家,我找你都找疯了!”佩琪抓住我一顿问。 “有吗?我没关机啊。”我掏出手机一看,果然是关机了,按了几次电源都没有反应。 我不在意地说:“应该是没电了,你找我什么事?” “不是我找你有什么事,是女王大人找你!出大事了!” 我一惊,问:“怎......怎么了?” “昨天的拍摄出问题了,唉,你赶紧去办公室吧,女王发着火呢,你赶紧去吧。” 我忐忑不安地去到总编办公室,手心有些颤抖。 “总、总编......”我推门进去。 总编紧皱着眉在里面走来走去,冥思苦恼的样子,一看见我,顿时停了下来,指着我高声喊道:“纪夏果,你可算回来了!” “发、发生什么事了?” “你还好意思问发生什么事了?昨天的拍摄出了大问题,你个主要负责人竟然不知道?”总编重重拍着桌子。 我回想起昨日的拍摄,尽管过程有些小问题,但我都及时修正了,难道还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我真的记不得了,但总编这么生气,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无法挽救的纰漏。 “是......什么问题?” “好,你记不得了,我告诉你!昨天的服装是你负责检查并带过去的是不是?” 我点点头。 “一共几套?” “五套,其中一套是Dior设计师的秋季新款。” “很好,你还记得Dior。那你看看,你给贝岚穿的衣服里面有Dior的衣服吗?!”总编扔过几张照片给我。 我慌乱地拿起查看,照片上贝岚确实是拍摄了五套服装,可是我怎么也看不到Dior衣服。 “怎么回事......”我喃声道。 这不可能啊,我记得我明明带了过去的,这套衣服是要上封面的,这期杂志有Dior的专栏,也是我们这期杂志的卖点,怎么会没有拍呢? “怎么回事?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呢?”总编满脸怒气地质问我。 我回想起昨天拍摄的事情。 Dior的服装是拍摄的第三套,因为和其余衣服不同,我还特意分开了放在另一个袋子里。 那服装助理拿衣服时候我还特意告诉过她这套衣服比较重要,要她小心保管的。后来拍摄的时候,刚好林楦来了电话,我也就没留意贝岚穿的是不是这套衣服,结束后我也忘了检查,只知道五套服装已经拍完了。 贝岚第三套拍摄的衣服分明是我为了备用而多带的那一套,究竟怎么回事? “总编,我......” “别解释什么了,我不想听,我只想知道现在这事该怎么办?贝岚的档期就给了我们一天,不可能再重新拍摄了,眼看着就要上封面了,你说怎么办!” 我知道此时我无论解释什么都苍白无力,贝岚那么大的腕我也请不动,况且是因为我的疏忽而出的纰漏,无论如何我都逃脱不了关系,这份工作怕是保不住了。 “总编,确实是我的疏忽造成的,该我负责的我会负责到底的。” 总编扬起眉,对我的话感到可笑,“负责?你拿什么来负责?你凭什么以为你可以负责了?你还是担心一下公司会怎么处理你好了!” “总编,求你给我一点时间,我拼尽全力都会补救这件事的!就算我被解雇我都会负责好这件事情再走的。”我祈求她给一个机会我。 总编思索着,或许她也知道这事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了,她想了一下,带着怀疑的神色点点头。 “那好,我给两天时间你,你如果能够请动贝岚回来拍摄,这事我就不上报公司领导了,这是我能给你最多的时间了,两天后,如果事情解决不了,我也保不住你。” 两天,我究竟要怎么做呢? 从总编办公室出来,我垂头丧气地回到位置上。 佩琪赶紧走了过来问:“怎样?总编是不是骂得很厉害?” “嗯......”我无力回应。 “究竟是什么事啊?我看总编发着火,我也没敢细问。”佩琪心有余悸的样子。 “我现在没法解释给你听,对了,你有贝岚经纪人的电话吗?” “嗯......合同上应该有。你要她经纪人电话干嘛?”佩琪疑惑地问。 “可以找给我吗?我急用。” “好吧,你等等。” 没一会儿,佩琪给我找来了号码,我也来不及跟她解释太多,边拨通电话边往外走。 电话没多久就被接通了。 “喂,您好!请问是默默姐吗?” 电话那边似乎有些吵杂,细细碎碎的说话声掩盖了对方的声音,好半天我才听清默默姐的声音。 “好了,你们先讨论,我接个电话。” 吵杂的声音慢慢变弱,对方似乎移动到一个安静的地方。 “喂?我是默默,你是哪位?” “你好,默默姐,我是《L Sunday》杂志的纪夏果,昨天拍摄的时候我们见过的。” 电话里沉默了一下,默默姐似乎思考了好一会才想起我是谁。 “噢,是你,有什么事吗?” 我鼓起勇气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跟她说了一下,对方听了好一阵沉默,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半晌,电话那头说:“对不起,纪小姐,这种失误是你们杂志社造成的,不在我们的合约内容范围,重拍这种事你觉得可能吗?贝岚现在进组拍戏了,哪里还有时间回去帮你们挽救这种失误?” 默默姐的语气不容反驳,其实我开口请求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这事没有可能,但我还是不死心,想着或许能有一点转机,默默姐的话一下子就斩断了我所有的希望。 “默默姐,可是……” “好了,我现在实在没空,这件事真是抱歉了,帮不了你。” 电话被匆匆挂断,我茫然地拿着手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拍戏…… 脑海里突然回想起默默姐说的话,我赶紧上网搜索一下贝岚最新的新闻。 果然,有她拍戏的报道。 我瞥见一个地点,是个游乐场,我在地图上搜索一下,发现离我这里不算很远,我赶紧拦了一辆出租车前往贝岚拍戏的地方。 我在附近下了车,远远就看见很多人围在那里,还架着不少机器,我一路跑过去,靠近时便看见了贝岚正在镜头前走戏。 幸好,今天是室外的戏! 我想再走近一点,看着有没有机会和贝岚说话,可刚走过去便被人拦了下来。 “小姐,这里正拍戏呢,不能进去。”工作人员打量着我。 “不是,我找贝岚有要紧的事。”我一急,话就冲口而出了。 那工作人员笑着打量着我,“小姐,你是贝岚的粉丝吧,探班的话就安安静静在一旁看着,别捣乱啊。” “不是,我不是来探班的!我是《L Sunday》杂志社的人,真的找贝岚有事!” 我这才想起自己的工作证,赶紧掏出来给他看。 那人拿着我的工作证左看右看了许久,这才相信我不是来浑水摸鱼的粉丝。 “可是就算你是杂志社的人,现在也不允许你进去啊,导演最烦拍戏时有闲杂人等在场了。” “可是……”我急得直跺脚,“我今天一定要见到贝岚才行啊!” 那人见我一脸急躁,想了想,好心地提醒我,“这样吧,你去东边那个出口等着,贝岚这是最后一场戏了,待会她会从那边坐车出去的,白色的保姆车,或许你可以碰到她。” 我顿时喜上眉头,连声道谢,赶紧跑到东边出口等着了。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我一直张望着出口处,就这样大概过了一个半小时,终于看见贝岚的车。 我赶紧冲了上去,车子开得挺慢,司机看见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可能也是吓了一跳,猛地踩了刹车。 我也顾不上其他了,拍着后座的窗子,叫着贝岚的名字。 “贝岚,贝岚,我是《L Sunday》杂志社的人,有事找你一下,你可以出来一下吗?” 车窗慢慢摇了下来,露出带着黑色墨镜的贝岚的脸。 “你怎么回事?这样拦车很危险的不知道吗?”贝岚似乎被刚才的急刹车吓到,语气不佳。 “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是没有办法联系到你,才冲动拦车的。”我连声道歉。 “你说你是哪间杂志社的?” “《L Sunday》”我说。 “找我什么事?我记得昨天的拍摄已经结束了。” 我说了一遍事情经过。 “这事确实是因我的疏忽而造成的,给你带来困扰我实在抱歉,可是我恳求你给一次机会我,就重新拍一次那套衣服可以吗?这套衣服太重要了,求求你了!” 我看着她,巨大的墨镜遮挡了她的脸,我看不清她的想法。 半晌,她淡淡地开口:“不好意思,就算我想帮你也有心无力,我最近档期实在太忙了,我现在赶着要去参加一场慈善晚会,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 说完车窗慢慢关上了,我不死心地拍着窗户喊道:“贝岚——贝岚——” 车子发动起来,完全不顾我的叫喊,留下一堆尾气扬长而去了。 我看着车子远离,无能为力地站在原地。 怎么办才好呢?我心里绝望得想哭。 慈善晚会……难道我也跟过去吗?可是,我跟过去又有什么用呢?我没有请柬也进不去,就算结束后能够拦到她的车,我又该怎么说服她呢? 我苦恼了好久,心里想了一万种可能,最后还是决定跟去看看,就算机会渺茫,可是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了。 那个慈善晚会我知道,是新时尚每年都会举办的慈善晚会,很盛大,圈内的大牌明星、各界知名人士和各大公司老总都会去参加。 新时尚的慈善晚会一直是各大媒体的焦点。 我们杂志社一直是时尚潮流杂志,这次没有收到邀请,但社里还是安排了摄影师去红毯拍摄这次晚会明星的装扮,作为这期杂志的时尚关注点。 我到了晚会场外,红毯还没有开始,周围早已人山人海,各大媒体的机器都准备就绪,围观的粉丝举着各种应援物品,挤在围栏外等待着一睹明星风采。 离红毯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左右,大家都翘首以待了,脸上洋溢着兴奋喜悦的神色,唯独我如临大敌地盯着红毯入口处。 贝岚什么时候入场呢? 突然人群里一阵骚动,主持人西装革履精神抖擞地走进红毯,冲着所有人打招呼。 “你们好吗?”主持人热情洋溢的声音响彻整个场地。 人群继续骚动,闪光灯已经开始不停地闪烁了,主持人走到舞台,对着场外所有人进行了一番趣味十足又不失礼仪的开场白,过后,红毯便算正式开始了。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前面,过程还受了不少白眼与骂声。 骂就骂吧,总比我丢工作强。 第一辆车来的时候,尖叫声快要震穿我的耳膜,身边的人群一股劲地往前挤,我感觉五腑六脏都要被挤掉了。 闪光灯噼里啪啦一顿闪,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看来这第一位来的明星人气高涨。 我此时也是没有心情去观赏明星风姿,心里一个劲地在想贝岚什么时候来,怎么才能和她说上话。 明星陆续走过红毯,拍照,签名,已经有几十位明星从我眼前走过,却迟迟不见贝岚。 我喃喃自语说:“贝岚怎么还不来?” 我旁边的一位女生似乎听到我的话,对我说:“贝岚不参加红毯啊,她在场内做那个慈善直播呢,你看她微博啊。” 我一惊,赶紧打开贝岚微博,果然,她正在场内进行直播。 这可怎么办?我颓然地垂下手。 我失落地退出人群,心想今天怕是见不到她了,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还有一天的时间,还来得及吗? 我低着头默默地往回走,只觉得双脚乏力,整个人都没有了精神。 一失神,突然和人撞到了一起,我差点要倒地的时候,那人却眼疾手快地拦住我的腰,我才避免倒地。 “夏果!” 我惊讶地看着他。 “没事吧,怎么走路心不在焉的?” 方彦穿着白色的西装礼服,头发高高梳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一张脸分外白皙好看。 “没……没事……”我站稳脚下,拉开两人的距离。 他的伤应当是全好了,连个伤疤都见不着了。 我想问的话被我硬生生吞回肚子。 我看着他,忽然想起什么。 “你是去参加新时尚的慈善晚会吗?” 他点点头。 我心里顿时升起希望的火苗。 跟着方彦,很顺利地就入到了会场。 场内候场区已经坐满了艺人,穿着高档华丽的礼服,我一身休闲服白布鞋,站在场内显得格外突兀,我也顾不得外人打量的目光,四周张望贝岚的身影。 “找到吗?”方彦也在帮我看。 我摇摇头,“不知道直播结束没有。” 这时有人走了过来。 “方总,您好!”那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笑着朝方彦伸出手。 方彦礼貌地回握过去,游刃有余地和男人周旋生意的事情。 我还在四处张望,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贝岚。 我看方彦也忙着应酬,就没打扰他,一个人急匆匆地离开去找贝岚了。 贝岚穿着淡金色的镂空鱼尾礼服,贴身的剪裁显示出她完美的身姿,长发挽在脑后露出白皙的脖颈,那立体感十足的脸化着精致的妆容,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果然是近来红得发紫的一线女星。 她正坐在高椅上和旁人说着话。 “你好,贝岚姐。”我走过去。 她翘长的睫毛微微仰起,看见我时满目讶异。 “你怎么……” 我顾不得解释,直奔主题。 “贝岚姐,真的很抱歉,关于这拍摄的事给你带来了困扰,可是这套服装对我们这期杂志真的非常重要,你看看能不能腾出一点时间给我?” 贝岚露出一丝不悦的神色,“我说过了,我没有时间。” “你再想想?哪怕一个小时的时间也好,或者……” 她打断我的话。 “小姐,你这样三番四次地骚扰我,是不是有些过份了?而且,你是怎么进来候场区的?这里不是闲杂人等可以进来的,请出示一下你的请柬好吗?” 贝岚脸上已经有些怒气了,她身旁的那位女星不停地在打量我,对于贝岚的质问我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眼看着她站了起来,想要挥手招保安过来,我心里顿时慌乱起来。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方彦走了过来。 “我……” “方总?”贝岚显得有些讶异。 方彦站在我身边,冲贝岚微微一笑。 “你好,贝小姐,我们又见面了。”他朝她伸出手去。 贝岚礼貌地回握,有些疑惑地问:“你们认识?” 方彦看向我,眼底的温柔让我微微失神。 “是的,老朋友。” 贝岚眼里闪过一丝惊奇,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 “我不知她是方总的朋友,闹了误会,刚才多有失礼了。” 贝岚的态度突然缓和了不少,我心里正暗暗好奇方彦和贝岚是怎么认识时,方彦却突然说:“既然是误会,就是没事了,那贝小姐,我们就先走了。” 没等我拒绝,方彦就拉着不情不愿的我离开了。 “方彦,等一下。” 我们在一个人少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还没和她谈好呢,我得回去。” 我转身要走,方彦拦住我。 “你现在回去又有什么用,刚才差点就被保安赶出去了。” “可是......” “你听我说,现在晚会准备开始了,各界人士都准备入场了,她根本没有空理你,况且现在镜头那么多,她不方便说话。” “那怎么办......”我哭丧着脸。 “这样,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去,接下来的事情我帮你说。” “你帮我?你怎么帮我?” “相信我,我和贝岚还是有些交情的。” 我还犹豫着,他拍了拍我的肩,看着我说:“夏果,事情交给我,放心回去好吗?” 他停顿了一下,“你、看起来很累。” 我微微一失神,他这般关心的话让我顿时红了眼眶。 方彦,方彦啊,你总是这么温柔,让我该怎么办才好呢?无论我多么想忘记你,可是只要看到你的目光,我的心就不再是我的了。 正文 第七章:平衡线 回到家里,躺在床上,我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 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沉沉地都压在我的心上,感觉连呼吸都是沉重的。 接近天亮时才难得睡了一会,混混沌沌地醒来感觉外面的世界已经亮了起来,身体感到沉重,这时,佩琪给我打来一个十万火急的电话,让我从床上一惊而起。 “你、你说什么?”我不可置信地问。 “贝岚下午准备过来拍摄了,你快回来准备!” 我极度怀疑地掐了自己一下,还真的疼...... 我这才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我迅速回到公司。 总编一见我,那张笑逐颜开的脸吓了我一跳。 “小夏啊——做事很有效率嘛,没想到你还真的请动贝岚回来重拍,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当然是一头雾水。 但我知道,请动贝岚的人肯定不是我,而是方彦。 我追着贝岚跑了一天都没说动她半分,反而惹来厌恶,方彦和她究竟有何交情,竟可以说服她? 好不容易用话搪塞掉总编的满腹疑问,我开始着手准备下午的拍摄,这次可不能再出现失误了。 我提前就到了摄影棚安排等待,贝岚来的时候只要换好衣服化好妆立刻就可以开始拍摄了。 下午一点的时候,贝岚和经纪人默默就过来了,贝岚穿着休闲的衣服,但还是那般光彩照人。 “贝岚姐,真的很谢谢你能来!”除了谢谢两个字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的感谢了。 贝岚神情冷淡,不耐烦地挥挥手,“好了,赶紧开始吧,我待会还有通告要赶呢。” 看她脸色不好,我也不敢再多说,赶紧拿来衣服给她换上,从化妆到配饰到拍摄我都不敢大意,全程盯着,直到拍完的最后一刻,我才松了一口气。 贝岚换回自己的衣服出来,默默在一边整理东西准备离开,我赶紧上前去。 “贝岚姐,今天辛苦了!” 贝岚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做了回应。 一旁的默默收拾好东西走了过来,看着我冷冷地开口:“纪小姐,不是每次出了纰漏都有人来替你挽救的,这次因为你我们贝岚耽搁了多少工作你知道吗?” 我一愣,看见贝岚一直默不作声的脸和默默那不悦的目光,我知道这次贝岚愿意回来拍摄肯定不是方彦口中说的只是人情这么简单。 “贝岚姐,可以问问你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愿意回来拍摄吗?”我犹豫着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没等贝岚说话,默默就扬声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要不是方总......” “默默。”贝岚突然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贝岚看着她,无声地摇了摇头。 默默本来有一肚子话要说,被她的眼神一制止,硬生生吞回肚子了。 “走吧。”贝岚说。 默默不悦地瞪了我一眼,和贝岚一同离开了。 我心里升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我挣扎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来到了方彦公司门前。 有些话,必须问清楚。 当我鼓起勇气进去的时候,刚走到前台就被拦了下来。 怎么最近去哪都有人拦我?运气也是回到解放前了。 “小姐,请问您找谁?”前台的接待问我。 “你好,我找方……呃……方总。” “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 “那不好意思,没有预约不能进去。” “那你能帮我给个电话方总吗?或者你给号码我,我自己打。” 那接待员小姐上下打量了我一下,或许是对我这个要求感到无语,她摇摇头:“小姐,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我苦恼地在心里思索了半天,也想不出办法来。 也是奇怪,我不想见他时,他天天出现在我面前,现在有事找他,我才发现自己连他的手机号码都没有。 正当失望离去时,却突然见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晚送我回去的司机。 我赶紧走上前去。 “刘叔,你还记得我吗?” 刘叔一眼就认出我了,对我点头微笑,说:“你好,纪小姐!” “刘叔,方总在里面吗?我有事找他,可是没有预约,我也没有他的电话,我进不去,你可以帮我告诉他,我在这里等他吗?” “纪小姐,既然有事,那我带你进去就行了。”刘叔说。 我顿觉惊喜。 “谢谢啊,刘叔,真的!” 刘叔摆摆手,笑盈盈地说:“其他人我可不敢擅作主张带进去,只因为是你,纪小姐。” 刘叔说得我一头雾水,我想问缘由,他却不做声只是笑着,带着我经过前台,对那接待员打了个招呼,然后我在她那惊奇的目光下跟着刘叔进了电梯。 我总感觉有些不安。在电梯从一楼到二十楼这短短的几分钟的时间里,门一共打开了五次,我很清楚地记着。 我有五次的机会可以临阵脱离,但每当电梯门打开又关上的瞬间,我只是茫然地看着,脚下却没有半点行动。 我心里不停地在提醒自己,你已经失去一次离开的机会了,你又失去一次离开的机会了,到十九层时,门再次被打开,我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这次我脚下像是恢复了意识,微微地有了动静,可是抬脚那一瞬间我犹豫了,仅仅半秒的时间,我还没来得及出去,门又被关上了,我从电梯的门看见自己那张带着某种决然意味的脸,再抬眼,二十层便到了。 直到站在方彦办公室门前,我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的不安加大,重重地压在我心上。 其实,我不应该来的。我答应过千千,我会远离方彦,远离他们的生活,可是我没有做到。 当我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 刘叔带我进去办公室,自己默默退了出去。 巨大的落地窗外可以俯瞰整座城市以及横跨海面的那座大桥,室内光线明亮,方彦坐在办公桌前,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衬衫,低着头翻阅着文件,对我的到来浑然不知。 方彦很适合穿白色,他的头发很乌黑,皮肤总是很白,那颜色在他身上总有一种干净柔和的感觉,衬得他的脸越发好看。 他忽然抬头,发现我时微微一愣,露出惊喜的笑容,他放下文件站了起来。 “夏果,你怎么会来?” 他朝我走过来,“怎么进来也不说话,我忙着工作都没看见你。” “刚来,见你忙就没打扰你。” “再忙我也不会将你晾在一边啊,来,坐这里。” 我坐到沙发上,打量了一下四周,说:“这里可真大。” 他笑笑,给我倒了一杯水。 “我没想过你会来我公司。”他表现得很高兴。 我看着他的笑容,心里有些苦涩。 “你管理得挺好的。”我发自内心地说。 方彦一直是名优等生,虽然那时刚转学来不久,但他的名气在年级上一直很高涨。 考试名次总是居高不下,而且他身上总给人一种书卷气,像朵淡淡的白梅花,喜欢温柔地微笑,唇红齿白的一个少年,任谁看了都会喜欢。 那时我总觉得以他的气质应该当一个艺术家,谁曾想过,这么多年以后,他会经商,变成一个处事圆润,周旋商界的人,他那种处变不惊的稳重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他。 我对他的记忆总是停留在我们初见的时候,那个温柔却孤寂的少年。 如果当初没有发生那么多事,我和他是不是会有另一种结局? 我好像又在说“如果”了,我总喜欢给自己构造另一个世界,我这个自欺欺人的毛病很不好,但却一直没能改掉。 “夏果,想什么呢?”他看着我,“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刘叔带我进来的。” “刘叔?”他似乎有些讶异,“他可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啊。” “你指的是随便带外人进公司,还是没有预约那种?” 他淡淡一笑,说:“外人他是不会带进来了,或许因为是你。” 刚进来的时候,刘叔也说过这样的话,两人如出一辙,让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我忽然想起我来这的目的。 “我问你,你和贝岚认识是吗?” “是认识,怎样?拍摄完成了是吗?” “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不对啊,于公于私她都没有要回来拍摄的理由,她愿意回来拍摄的理由不仅仅因为你和她的交情吧?”我直直看着他。 他微微一愣,随即淡淡一笑,“交情固然是有,但也是用了一点其他的办法。” “什么办法?”我心一紧。 “夏果,其实你只要知道,我为了你可以做任何事就好,其他的事你不需要烦心的。” 我忽然间觉得,他这副样子有些陌生。 离我认识的那个方彦好像遥远了很多很多。 他身上那股温和的感觉已经被这个世界沉淀成一面厚重的墙,包裹着他,虽然他在我面前刻意柔和了这种感觉,但我与他曾经那么熟悉,我依旧可以清楚感受到他的变化。 “方彦,我很感谢你帮我摆平了这件事,但是我不希望因为我的问题而打扰到别人,你明白吗?”我很认真地说。 “是不是贝岚和你说什么了?” 我摇摇头,“我只是不希望因为我而伤害到别人,这次的失误是我造成的,给公司给许多人都带来了麻烦,我努力地想要去挽救,可是这挽救的过程又制造了别人的麻烦,这不是我的初衷。” “可是事情解决了,这样就好不是吗?你不可能事事都能考虑到别人,就因为你总是在考虑别人的感受才总会错过属于你的东西。” 我猛地沉默了。 我总是在考虑别人的感受吗?他将我说得太好了。 可是我并不是那样的人,我也自私,我也有想只考虑自己的时候。 就像我那时得知父亲的秘密的时候,我也只是想到了我自己。 我替父亲隐瞒了他的秘密,我保持着沉默,甚至冷眼旁观,我每天看着母亲毫不知情的样子,我曾自私地想,就这样下去吧,就这样下去我还是幸福的。 我曾经的愿望是父母能够和和气气地坐在一起,有一个平静安稳的家庭,而后来,我知道这个愿望实在难以实现,我就在流星面前祈祷让我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就好。 人就是这样,在改变不了自己的生活的时候,就会去改变自己,去迎和这个不够完美的世界。 这是我唯一的优点了。我总会给自己退路,不会苦苦执着得不到的东西。 我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 我其实是在害怕,害怕方彦提及那个敏感的话题。 我不清楚现在的我和方彦算什么关系,是朋友?校友?还是曾经认识过的人? 不过,这些也都不重要了,我与他的生命注定只是两条永不能交集的平衡线,就像海里的鱼,天上的飞鸟,任何一方都没有相遇的理由。 方彦欲言又止的瞬间,我猛地站了起来,这时,他桌上的电话响了。 他看着我,并不理会那个响了半天的座机。 我无奈地说:“你先接电话吧。” “那你先别走。” “你先接电话。” 他踌躇一下,过去了。 他走到座机旁时还不忘回头看我,生怕我一声不吭地就离开了。 他按下免提。 “您好,方总。” “什么事?” “外面有位名叫秦千千的小姐找您,说是与您约好了,我和您确认一下。” 我僵直了背。 方彦抬头看了我一眼,眼里有些慌乱的神色。 “你让她去会议室等我一下。” 方彦匆匆挂了电话,朝我走来。 “夏果,不是……” “既然你有事忙,那我先走了,贝岚的事谢谢你了。”我拿起包,准备离开。 “不是,你听我解释,千千她只是……” “你和她的事不需要向我解释。”我看着他,声音很平静地说:“我和你只是旧相识,其他的,什么都不是。” 我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那里。 转身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他苍白的脸和充满伤痛的目光。 方彦说的对,我总考虑别人的感受,但是我从来没有考虑过他,因为,在我心里,他从来就不是“别人”。 伤害他其实也是伤害我自己。 我出去的时候经过会议室,从那半遮掩的门里我看见了许久未见的秦千千。 她正背对着门口,静静地看着窗外,她微微侧着的脸依旧漂亮。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开学的那天,在寝室里。 我拖着一个破旧的行李箱推门进去的时候,她就坐在床边收拾着衣服。 她穿着黑色的蕾丝连衣裙,黑色的长直发轻轻挽到一边,一张鹅蛋脸漂亮得不像话,像那高级橱窗里的洋娃娃。 那时我就想,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人呢? 刚上大学的少女都是裹在蝶茧里的蝶蛹,蠢蠢欲动却还未曾真正展翅高飞,而秦千千却似早已蜕变,拥有华丽的翅膀,张扬的生命,她注定是个活得漂亮的女子。 她与我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我那时的表情肯定是充满惊讶的,记得千千后来对我说过。 她说:“夏果,知不知道你那时进来时一脸震惊的样子吓了我一跳啊,害得我还以为自己走错寝室了呢。” 我笑着说:“你太好看了,我都看呆了当时。” 可是她听了我的话她就苦恼地皱着眉,万分感叹地说:“好看有什么用啊,你不知道,好多人在背后叫我花瓶呢。” “那是别人妒忌你,你说你出身好,长得好,说不定有多少人在羡慕你呢。” “我才不稀罕那些羡慕呢,我反倒羡慕你,我觉得你这样的就挺好,清清秀秀的,很安静,给人一种淡淡的感觉,像朵白茉莉,可我是永远都活不成你的样子的。” 她这么说的时候我心里感到讶异,她明明什么都有,美丽的外表,富裕的家庭,对时尚的敏锐,她一直活得像城堡里的公主,她的生活是我遥不可及的,她在我眼里是那么完美。可是这样完美的她竟然会羡慕我的生活,你说,这人归根到底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自己拥有的永远不是自己想要的,我们都习惯看着别人的生活而活着,对周遭的一切而感到麻木、无趣。 可她不知道的是,如果她经历过我的人生,她或许就不会羡慕我了。 正如我看不清她那么幸福的生活里究竟隐藏了什么。 那些黑暗如深渊的日子,像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我的灵魂里,让我模糊了自我,忘了最初的我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了。 我静静地看着她,想得入神,一直背对着我的她似乎察觉了我的目光,突然间回过头来,我吓了一跳,幸好反应及时,赶紧躲开了,匆匆逃离。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我,但我希望她是没有看见的,这是方彦的公司,我不想再产生任何的误会了,尽管我们回不到从前了,但我还是希望我在她心中起码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说好的退出他们的生活的,虽然今天我还是食言了。 千千,对不起,我没有做到对你的承诺。 我像逃命般走出了那座大楼,我忽然停住脚步仰望上去,那些巨大的玻璃窗反射着阳光,明晃晃的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我的内心,那种痛在阳光下无处可逃。 正文 第八章:福利院 世会福利院在城中一个安静的地方,一幢破旧的老房子旁种满了绿色的树木,远远看去,像一处城市中的幽静之地。 我喜欢那里,时常过去陪陪孩子们,大多数时候我都是教他们画画,孩子们玩耍游戏的时候我都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那些需要强大的精力支撑的活动实在不适合我。 孩子们午憩过后,都奔跑到院子里嬉闹去了,我便坐到了大树底下的阴凉处看着他们。 今日天气晴朗,碧蓝色的天空漂浮着纱幔般轻盈的云朵,午后的淡金色阳光温柔地从树叶缝隙中穿过,洒在我的皮肤上,落下金色的光圈,微风徐徐,光圈在我的皮肤上左右舞动着,像欢乐的孩子们。 我喜欢此刻心里的平静,喜欢孩子们无忧无虑自由的微笑。 父亲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重新回到了疗养院里,他的病房换到了走廊的第一间,能够让人清晰看到他的活动。 我总感觉父亲变得更加安静了,他很久都没有那般歇斯底里了,每天都只是坐在床上出神,对于我的到来都只是无动于衷。 他眼里是没有光的,像他的心没有了活力。 我看着阳光叹息,身后突然有个孩子走近,稚嫩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姐——” 落落坐到我身边来,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在脸上投映出一个小小的影子,他的目光静静地看着嬉闹的孩子们,眼里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 “你应该去和孩子们一起玩。”我说。 “他们太幼稚,我还是喜欢和你呆在一起。” 我无奈笑笑,“你才十一岁,这个年纪就该做点幼稚的事。” “我不是孩子了!”他瞪大了眼,像只被惹恼的狮子。 明明就是个孩子…… 落落大名叫苏落,上个月刚过完十一岁的生日。这个孩子在福利院里是比较特别的存在。 在福利院里长大的孩子几乎都是一出生就没有了父母或者是被父母遗弃在医院里身体有些残疾的,只有他,他曾经是有父亲的,只是没有母亲。 听院里的王姨说,落落来院里的那天,浑身上下都是伤痕,看人的时候眼里都带着深深的敌意。 他的父亲酗酒,他身上的伤都是他父亲留下的。 后来有一天,他父亲喝醉了,自己失足掉下河,溺死了。 那时落落才八岁。 我记得第一次见落落的时候,他就坐在院子里,孩子们都在成群结队地嬉闹,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眼里尽是落寞的神色。 我看得心疼,便走了过去。 我说:“你不去和孩子们一起玩吗?” 他似乎没有留意我的靠近,惊吓地看着我。 我微笑地看着他,只见他眼里微微闪着光,像极了那黑夜里的星辰。 半天,他扭过头,嘴上不屑一顾地说:“他们幼稚,我不想与他们呆一起。” 我一愣,顿觉好笑,但忽而看见他看着那群孩子时的神色,分明是羡慕的,我心下一沉,坐到了他身边。 他似乎对我的靠近很排斥,猛地站了起来瞪着我。 “你呆其他地方去!这是我的树!” 我上下打量了一下这棵大树,“也没有刻你名字啊,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了?” 他怒气冲冲,但他根本无力反驳,只能将眼睛瞪得大大的,他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很强大,像只发怒的狮子。 “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你没来之前一直都是我的!” 他这般模样确实可爱,明明脆弱,却故作坚强,故作强大。 我轻轻拉住他的手顺势一拉,他一脸惊吓地坐到了我身边。 “你……干嘛……” “看,那个孩子要赢了!”我指着孩子们。 他一愣,目光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 “一,二,三,木头人……”话音未落,那个孩子就碰到了他的肩,游戏结束。 那孩子发出一声欢呼,笑容比天上的太阳还要明亮。 他们生而不幸,却依旧为了生活点滴而笑。 “你几岁了?” “九岁……” 他还沉浸在孩子的欢笑里,竟然乖乖地回答了。 “那以后你就叫我姐姐,知道吗?” 他猛地看向我,眼里的光变了又变,许久,只见他低头嘟囔了一句:“什么姐姐,脸长得和小孩一样。” 我拍拍他的脑袋,“我比你大三轮,叫姐姐。” 他抬头偷偷瞥了我一眼,又低头,扭扭捏捏半天,嘴巴张了张,发出蚊子般的声音。 “我听不到哦。”我故意逗他。 他猛地涨红了脸,脸上带着决然的表情,冲我大喊:“姐!” 我摸着他的头发,心满意足地笑了。 小狮子鼓着脸,炸毛的表情分外可爱,他的发丝软软的,摸起来手感特别好,直到现在我也习惯摸他的头发,然后看他一脸厌恶地瞪我。 他现在还是一如既往地强调自己不是个孩子,可在我眼里,他还是那个九岁的落落,敏感,孤傲,需要用尖刺来保护自己柔软的心的孩子。 “你为什么总来这里?你明明有家。”他突然说。 风吹得我指尖微微发凉,我靠在树上,从那叶子间仰望天空,阳光如海。 我说:“这里很安静,不是吗?” “孩子们很吵。” 我一笑,摸摸他的头发,“你也是小孩子啊。” 他又生气了,鼓着脸,瞪着我,“我……” “果子!”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我和落落一起回头看去,竟然是付书远! “你怎么也在这里?”他高兴地坐到我身边来。 落落有些敌意地盯着他,似乎对他的到来很不高兴。 “我来做义工。”我答。 “是吗,真巧!”他的梨涡又荡漾开了。 “嘿!落落,你好啊!”他忽然对落落说。 落落猛地扭过头去,不理他。 我有些尴尬地笑笑,轻轻拉了拉落落的衣服,他硬是不肯回过头来。 “你认识落落啊?”我问。 “认识啊,这个让人头疼的孩子。” 落落听见“孩子”两个字,瞬间转过头来瞪着付书远,又变回那只炸毛小狮子了。 付书远一脸天真地冲他笑,甚是无辜。我一看这气氛有些不对啊,赶紧拦在他们中间,隔开了两人的视线。 “话说你怎么也在这啊?”我问。 付书远突然站起来,“走,带你去看点东西。” 我一头雾水地仰着头看他,他弯下腰一把拉住我。 “走啊,愣着干嘛?” 我站了起来,付书远从我跟前探出身子去看落落,笑盈盈地问:“你去不去?” 落落还生着气,拉不下面子,但好奇心对一个孩子来说是致命的,只见他扭头哼了一声,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别过脸,默默地拉住我的手。 付书远满眼笑意,但也知道不要太打击一个孩子的自尊心,没有说什么,他拉着我,我拉着落落,三个人浩浩荡荡地一路走去。 “你究竟要带我看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了。”他神神秘秘地卖起关子来。 我回头看了一眼落落,只见他眼里闪着兴奋的光,似乎很高兴又很紧张的样子。 我淡淡一笑,拉紧他的手,我们绕着老房子走,一直走到后院的一块空地上,那里堆满了废弃的床和柜子之类的杂物,平时很少有人来这里的。 “到了!”付书远停了下来。 我四周打量了一下,也没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 “来这里看什么?” 落落也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 “嘘!跟我来。”付书远放开手,轻手轻脚地走到前面去。 “过来,这里。”他朝我们招手。 我和落落跟着过去,他趴在一堆废旧桌子上,指了指里面,说:“看!” 我探头过去,顿时惊喜! 那旧桌子间的空隙里窝着一堆刚出生的小猫,毛茸茸的,软绵绵的,有白色的,灰色的,还有黄色的,它们紧紧地靠在一起,亲密无间。 “这里竟然生了一窝小猫!”我低声惊呼,生怕吓到这几个刚出生的猫咪。 落落也看见了,眼睛瞪得大大的,满眼惊喜。 “母猫应该出去找吃的了。”付书远说着要伸手过去。 “别摸它们!”我拉住他。 他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小猫摸多了会长不大的。” 付书远沉默半秒,缩回手来,“好吧,我们就静静看看它们。” “落落,你喜欢猫不?”我问。 “还行。”他眼睛就没离开过那窝小猫。 我笑而不语,想了想,忽然说:“刚好三只小猫,我们给它们各自起个名字好不好?” “行啊!嗯……我喜欢灰色的,就叫它……小灰!”付书远兴奋地说。 我瞥了他一眼,“好没新意的名字,那其它两个是不是就叫小白和小黄啊?!” “果子!你好聪明!”他高声喊道。 “滚滚滚,一边去。”我送他一个白眼。 “落落呢?你喜欢那只?”我问。 落落皱着眉,很认真地思考起来,那苦恼的模样似乎在考虑一件天大的事情,我们都在聚精会神地等待他的选择。 半天,他幽幽地来了句:“你俩真幼稚。” 我和付书远默默对视一眼,进行眼神交流。 “我有点想揍他。” “他还是个孩子。” “可是我想揍他。” “你怎么那么暴力?” “他打击我的自尊心。” “他还是个孩子,忍忍吧。” “好,我忍。” 我俩目光顿时分开,我摸了摸落落的头发,说:“走吧,你也够时间上课了。” 落落瞅了一眼小猫,走回去了。 我和付书远相视一笑,都有些无奈。 从孤儿院出来后,我和付书远一起坐公车回去。 路上,我问:“你还没说你去那里干嘛呢?也是做义工?” 付书远正在看着窗外的景色,“没有啊,我回家啊。” 我猛地愣住了,他突然转过头,很自然地说:“我是孤儿啊,在世会长大的。” 他的眼里看不出半点情绪,依旧澄澈。 我却有些吞吞吐吐的说不出话来,我尽量想要装作若无其事,毫不惊讶,我害怕我任何的一个反应都会伤害到他,但是我的眼神还是出卖了我。 我感到诧异。 他那么若无其事地说着自己的孤儿身份,让我不知作何回应。 人啊,总在别人袒露伤痛时情不自禁地露出怜悯的表情。 我也是个俗人,避免不了。 他却忽而笑得开怀,让我一度以为他在开我玩笑,寻我开心。 “你这表情就像刚被总编训完。”他笑着说。 我本来还沉浸在悲伤里,被他这么一说,却怎么也怜悯不起来了。 “你就不能说点人话?” “我说的是人话啊,大中国的母语!”他的两个小虎牙在我眼前晃着。 “滚滚滚,一边去。” 他更是笑得肆无忌惮,一如这八月的阳光,我透过车窗的倒影看见我微微仰起的嘴角。 这生活,若能一直如此平静该有多好! 杂志上市得很顺利,因贝岚的封面和Dior的采访,这期杂志销量大增,总编一高兴,请全体人员一起去吃饭唱k,大家都受宠若惊,尽管大家都觉得承了总编的情总是有些心慌的,但这有吃有玩的场合,不去白不去。 佩琪从得知消息那一刻开始就兴奋了一整天。 “果子,我今晚一定得大吃一顿,总编请客啊!这比火星撞地球还小的概率啊!我都要感动哭了!” 我正敲着键盘,眼都没抬,“你昨天不是说着要减肥来着?” 我刚说完明显感觉她身体僵了一下,我转头一看,她大梦初醒的样子。 我继续回头看我的电脑。 “果子,你好残忍。” 我淡淡说:“还好。” “我恨你!”她幽怨地说。 “长痛不如短痛。” “你不是人……” “我是神。” “……” 下午下班的时候,我接了一个电话,是父亲打来的。 这是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打电话给我,我满是震惊,心微微颤动,惊喜得很。 他说:“夏果,你在哪呢?” “我在公司呢。” “还没有下班?” “准备下班了。” “吃饭呢?” “嗯,公司有聚餐,呆会一起吃,爸,你呢?吃了没?” “嗯。” 他应了一声,电话里沉默了许久,久到让我一度以为他挂了电话。 “爸……” “这里不好……”他突然说话,我听不真切他说什么。 “爸,你说什么?” “这里不好,她们困着我,都不让我出去,还拿针扎我,天天有人盯着我,夏果,你让我回家吧……” 他突然哀求起来,声音苍老。 我许久没有说话,感觉自己喉咙被塞了一块棉花,发不出声音。 父亲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来和我说话,我听出来了,他不是父亲,他分明是他体内的恶魔,他在想办法逃脱这个牢笼,所以他故作弱势,低声下气,只想我心软将他放出来,像当初一样。 那时父亲病情发作在打完我之后,他会跑过来用可怜的语气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你疼不疼?我给你找药。” 然后他一顿手忙脚乱地在一堆混乱中给我找来药,一边给我涂药一边说:“是我不对,你别哭,你原谅爸爸,以后我不会这样了,你原谅爸爸好吗?” 我在药物的清凉下慢慢止住了泪水,看着他苦苦哀求的模样,我刚狠下的心又心软了。 他说他不会这样了,他这样真诚,他应该不会骗我的,我再原谅他一次吧。 我又一次没有拨打医院的电话,我再次给了他机会,也再次给了那个恶魔成长的机会。 让他逃脱了束缚,也困住了我的父亲。 最后我还是不得不亲手将他送进那个牢笼,连带着我的父亲。 所以他恨我,情有可原。 他现在故计重施,我不可能再上当。 “爸,你得治疗。” “这儿不好,这儿不好……”他反复在电话里说,如梦呓一般。 “爸,你听话,等你病好了才回家。” “我没病!说了我没病!你们干嘛一直困着我!”他突然激动起来。 我一惊,害怕他又做出什么事来,赶紧安抚他说道:“爸,你听我说,我……” “你是想我死呢!你还是我女儿吗?你个狠心冷血的人!” 他还记得我是他女儿呢…… 他在电话那头激动大骂,我隔着电话听到那边忽然有人靠近,大声喊着:“快点,约束带!” “安定针!” “按住他!” …… 然后电话猛地被挂断了。 我愣愣地握着手机,许久也没有放下,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满脸泪水。 “果子,干嘛......呢?”身后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却戛然而止。 付书远看到我满脸泪水时瞬间呆滞了。 我转身抹了抹眼泪,低声说了一句:“我去一下洗手间。” 也不管他听没听到就冲进了洗手间。 我躲在洗手间里,拼命用冷水冲着脸,试图用那冰凉来压制我眼里的热度,我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能哭,可是越提醒那泪水往外涌得更凶,像决堤一般,摧毁了我所有的自控力。 我捂住嘴,尽力压低的哭声稀稀落落地从指尖溢出,我靠在洗手台上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人剜开了一样,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停止这种痛。 水声落在白瓷般的洗手台里,掩盖着我的脆弱,隐隐约约地我听见门外付书远与人说话的声音。 “书远,还不走?站在厕所门口干嘛呢?” “你们先过去,我等等就去。” “快点啊,迟到的话总编可不开心。”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先去吧。” 脚步声慢慢走远,门外又一片安静。 正文 第九章:笑容 聚餐开始不久后,我和付书远姗姗来迟,总编却依旧笑脸依旧,多半也是因为迟到的人里面有付书远,我才算避免了被总编念的祸事。 佩琪给我留了座,刚坐下,她就凑过来低声说:“你怎么才来啊?我找了你半天。” “这不来了吗。”我说。 “可是你怎么和书远一起来的?” “门口碰到,一起进来的。” “还真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一起干嘛去了呢。” 我赶紧笑着打岔,偷偷望了坐在对面的付书远一眼。 他倒像个无事人一样,和旁人聊得开心。 我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他就靠在门边,我那时已经冷静下来,但眼睛还红着,我这番模样出现在他面前实在是尴尬得很。 “走吧,吃饭去。”他很自然地说,完全没有提我哭泣这件事。 说实话,那时我真的很感谢他。 起码,那一刻我是什么都不想说的。我所有的伤痛都习惯藏在黑暗里,不被人所知。 “你看女王大人的表情。”佩琪眼神朝总编瞅了瞅。 “干嘛?”我说。 “你不觉得她看着书远的表情总像看女婿的样子吗?” 嗯,我也觉得,但…… “她女儿才刚上六年级。” “有什么问题?照书远这脸蛋和衰老程度看,等她女儿到十八岁是绰绰有余。” 佩琪说得若有其事,我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感叹她的脑洞真大。 聚餐时吵吵闹闹的声音就没停过,我听着佩琪一直在我耳边絮絮叨叨,天上地下地说,从一线大明星的私物说到策划部李某某的新品包包,她滔滔不绝,我不回应也不好,只能偶尔回一两个字,嗯。什么?真的吗?之类的话,但她内容说了什么我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这一路配合下来也是累得不行。 好不容易聚餐结束,大家伙热情高涨地转场KTV,我纵使不想去但也无可奈何,因为总编说了。 “谁不去的,当翘班处理!” 我最后还是乖乖地坐到了K房里。 房间很大,七彩耀眼的灯光在空间里随着节奏跳动,音乐声开得很大,强烈的声音把楼板都震动得一晃一晃的,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一种强大的气压包裹着,浑身不舒服。 那些人似乎玩得很嗨。 喝酒跳舞唱歌摇骰子的,只有我一个人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默不作声。 白天里这个城市的按部就班,在夜色降临的时候,全变成了疯狂的放荡不羁,在这个灯红酒绿的空间里,所有的人都变成了同一种生物,他们笑,他们疯,只是遵循了最原始的释放。 我张扬不起来,只能安静地呆着。 我不喜欢酒精,但现在却特别想尝尝。 我一个人喝了几杯酒,付书远不知从哪个热闹的堆里冒出来,串到我身旁。 “果子。” “嗯。”我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去唱歌!”音乐声太吵,他使劲地喊着说。 “不喜欢——”我说。 “不试怎么知道。” “要去你自己去,我没兴趣。”我埋头喝我的酒,几杯下肚,头感觉有些昏沉了。 付书远拿过我的酒杯,“别喝了,你今天好像没吃什么东西,再喝就醉了。” 我刚才确实没吃什么,肚子几乎是空的。 我眯着眼看着他,没理会他的话,抢过酒杯继续倒酒。 “夏果!”他用力握住我倒酒的手,突然很认真地看着我。 我想使劲挣脱他的手,可能酒喝多了,没有什么力气。 “放开......”连说话的声音都含糊了。 “你醉了。” 我当然不相信他的话,我意识非常清楚,怎么可能醉了? “没......有......” “你这样不行,跟我出去!”他把我的酒杯夺走,从座位上把我拉起。 我当然是不肯的,但是想挣扎的时候发现头重脚轻的,身体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脸上火辣辣的感觉。 难道真的醉了吗? 如果醉了,那为什么心里还是那么闷,好像要把心脏压得无法跳动了。 毫无抵抗能力的我任由着付书远把我搀扶着走出了这个声音嘈杂的地方。 头好痛…… 我感觉到一阵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车流的声音络绎不绝,我勉强睁眼看了看,发现我们已经站在马路边上了。 付书远一边搀着我,一边招手想要截一辆车。 风吹得我昏昏欲睡,好几次就要滑落在地上了,都是付书远用力拽着我,我才不至于睡大街。 等了好久也没见一辆计程车,付书远没有办法了,突然把我背了起来,让我趴在他的背上,他沿着马路边上慢慢走着。 “想睡就睡吧,这里离你家太远了,截不到出租车,我带着你在附近吹吹风,这样酒醒得快。”他这样说。 我实在困得厉害,趴在他的背上感觉很舒服,没有回应他就沉沉地睡了起来。 迷糊中我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我,小小的手,小小的身体,趴在一个男人宽厚的背上。 我小小的手紧紧地抓着男人的衣服,把脸贴在他的背上,感觉脸上暖洋洋的,泪痕未干的我还在低声抽泣。 这时男人的声音传来,“谁叫你走路不看路呢?”像是在责骂我,但语气很慈爱甚至有些宠溺的笑意。 我扁着嘴一声不吭,但膝盖上传来的痛意让我依旧哽咽不停。 男人微微转头回头看了我一眼,继续向前走着,只是叹了一声,摇摇头,似乎很无奈的样子。 “夏果,你呀,就是倔,痛了就大大方方地哭,有什么可丢脸的。” 我依旧一声不吭,只是抓着他衣服的手更加用力了,不满地在他背上使劲晃了几下。 “又生气了呀,爸爸就说不得你了。算了算了,反正你真的痛得忍不了了就倔不下去了。” 后来,我是真的忍不住了,心里又觉得委屈得不得了,就把脸埋在他的背一下一下地哭了起来,不料这一哭就忍不住了,越哭越伤心,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背上,渗进衣服里,触到他的皮肤。 他应该是感觉到的了,我以为他又要笑我了,可是我哭了好久,他中途都没有开口说过我一句,只是双手托着我更紧了,走路的步伐更慢更轻了。 我知道,他是为了让我在到家之前能哭完,免得被妈妈看见又要责骂我的哭鼻子了。 在人前我可以控制情绪,但爸爸总是三言两语地就能够把我设的铜墙铁壁给撬开,让我在他的面前根本无法掩饰。 突然一下颠簸把我从梦境中唤醒了,我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还趴在付书远的背上,看了看周围,我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他竟然就这样背着我走了那么远。 “我弄醒你了?刚才手滑了一下,差点……” “把我放下来吧。”我此时已经有些清醒,突然打断他的话。 “呃?” “哦。”他这才把我放下。 路灯下,我看见他的手腕的皮肤红得厉害,一阵莫名的情绪压在心头。 “你……”我正想说话,突然感觉胃一阵痉挛般的疼痛,让我一下子弯下了腰,也把付书远吓了一跳。 “夏果!”他紧张地问,“你怎么了?” 我痛得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手用力地按着胃痛的地方。 该死!空腹喝酒果然不行,遭报应的来了,胃好痛! “你别吓我,哪里不舒服?胃吗?”他很着急。 我缓了好久,终于挤出两个字,“胃痛。” 说的同时眼泪都痛得跟着出来了。 “你脸都白了,我带你去医院。”他二话不说就把我抱起,一路奔跑着。 我感觉到他已经有些吃力了,毕竟背着我走了这一路,身体怎么可能吃得消? 我动了动身体想要让他把我放下,想告诉他我自己可以走,谁知我还没开口他就说了。 “别动,忍忍,医院就在附近,立刻就到了!” 他抱着我一路跑进急诊,其实刚才那一阵痉挛痛了一会就好很多了,倒是他把急诊的护士们吓了一跳,一路喊着医生护士,然后所有人都以为是发生大事了,全部放下手头工作围了过来,这个拿车床,那个拿血压计,还有的准备了止血带准备帮我打针输液,医生站在旁边问付书远我是哪里不舒服,付书远满头大汗地一脸天真又担忧地吐出一句话,“她胃痛。” 然后所有的医护人员都愣了一下,齐刷刷地盯着他,他还依旧没有领会到那些目光的含义,还加了两个字,“很痛。” 我躺在车床上,几乎要吐血。 我默默地扯了扯旁边医生的白大褂,“我就是空腹喝酒了,有点痛而已。”我刻意把“有点痛”三个字说得重一点。 那些围着准备帮忙的医护人员们皆怒视了我们一下,然后一个个走开回到她们原来的工作上了。 我看见那个医生偷偷深呼吸了几下,然后憋着一口气对付书远说:“先生,先去挂号,然后把单拿来。” 付书远非常听话地急匆匆跑去挂号了。 然后医生指挥护士把我从抢救室里推到普通病室,叮嘱着我说:“小姐,下次让你男朋友别大喊大叫了,能把人吓死。” 我满脸歉意地连声道歉,几乎没有时间解释那个傻蛋根本不是我的男朋友,护士就把我推走了。 好吧,吃了死耗子还不能吐。 一番折腾,总算输上液体用上药了。 付书远跑出去给我买了碗白粥,我一点胃口也没有,他就苦口婆心了半天硬是逼我吃了。 “我自己来。”我阻止了他正想往我嘴里送的勺子。 我正要拿过勺子,他却突然缩手回去,我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我喂你。” “不用。” “你吊针手不方便。” “方便得很。” “待会烫着怎么办?” “你诅咒我呢。” “我喂你。” “……” 又循环回来了,估计这么下去等吊针滴完我还没能吃上。 我叹了口气,不情愿地收回手。 他一见,眉眼都弯了,笑容满面的伸勺子过来,“来,张嘴,啊——” 他那哄小孩的语气让我打了个激灵,及其不情愿地张开嘴,他送进一勺粥,温温热热的却淡然无味,我机械性地嚼动着牙齿,别过头去不想再吃。 “没有味道。”我说。 “别挑剔,你胃病严重着呢,吃清淡点好。”他又伸来一勺粥。 我皱起眉来,“不要!” 他毫不在意我的脾气,只是笑了笑说:“再吃几口,垫垫胃底,我就不逼你了,好不好?” 他这样的语气,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拒绝,即使再没胃口也逼着自己吃了下去。 他一勺一勺地递来,还不时和我说说话,一会下来,碗都空了,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把一碗白粥都吃完了,实在不可思议。 “你故意的。”我盯着碗说。 付书远把东西收好,露出一脸不关我事的笑容,“果子胃口好了,白粥也吃得津津有味得很。” “才不好吃。” 我感觉嘴上沾了东西,四处找纸巾。 突然感觉嘴上一热,是付书远用手把我嘴上沾的东西抹去了,然后非常自然地提着垃圾放到门外的垃圾桶去了。 我愣了一下,感觉心脏停跳了一下,他怎么回事? 他放完垃圾回来,站在我旁边,看了看吊针瓶,“还有一大半液体呢,得滴好一会吧。” 我没留意他说话,还在回想刚才的状况是怎么回事,他可能见我没理他,突然弯腰下来把脸凑得很近,“你怎么了?” 我被他突然放大的脸吓了一跳,“呀!”了一声下意识地就往后靠去。 “小心!”他猛地把手放到我脑后,喊道。 “砰”的一声,我的后脑刚好摔在他的手上。 我后面是床头的铁杆,要不是他,我差点就后脑勺开花了,离死神就差一个转身的距离啊! 正要舒口气时,却发现,付书远因为托着我的后脑勺,我俩都半躺在床上,而他的脸离得我几乎就要碰到的距离,我一下子没了呼吸,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付书远似乎也是吓到了,也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突然之间,我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心跳声,咚咚,咚咚,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付书远突然慌慌张张地把手抽走,站了起来。 “你、你没事吧。”他把脸转了过去吞吞吐吐地问我。 付书远竟然红了脸! 如果不是病房里灯火通明,我都要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这太不可思议了,简直比见着新大陆更加让人来得惊喜。 “喂,书远。”我叫他。 “干、干嘛?”他依旧没把脸转过来。 我心里觉得好笑,决定逗逗他。 “你的耳朵好红呀。” “有吗?”他摸了摸耳朵,显得有点慌乱。 “不止呢,脸也红。”我继续说。 他赶紧用手作扇子故作很热地给脸煽风,“可、可能太热了。” “噢,是吗?”我故意拉高声调。 “当然,太热了,夏天嘛,呵呵……”他尴尬地笑着。 我憋着笑几乎要憋坏了。 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尴尬害羞得不知说什么才好的样子,以前总是他腹黑又毒舌地调侃我,这下总算让我逮一次报仇雪恨的机会了! “我看不是,你是在害羞吧!” 他一听,猛地把身体转了过来,瞪圆了眼看着我,脸上通红。 “哪、哪有!我有什么好害羞的?” 我终于是憋不住了,大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书远,你脸红的样子好好笑啊!哈哈哈……怎么会红成这样,太好笑了……” 我笑得无法停下来,右手按着胃,放声大笑。 付书远开始还是死活不承认地要解释的,后来看我笑成这样,他也被我感染了,跟着我一起笑了起来,也不在意了。 “好了!别笑了,小心胃又疼。”他带着笑脸叮嘱我说。 “哈哈哈……停不下来……哈哈哈……”我边笑边按着肚子。 “还笑!”他笑着靠拢作势要捂住我的嘴。 我笑着闪躲他,依旧笑得开怀,他左右开弓,就想止住我的笑声。 后来实在闹得厉害了,护士都找了上来,责骂我们闹得太厉害影响隔壁病房休息了,我们只好道歉还有发誓不再大声喧哗了,护士才愤愤然离去。 等她一走,我和付书远对望了一下,心有灵犀般笑了出来,只是赶紧压低了声音,免得又把护士小姐招来惹一顿骂。 一阵笑声过后,我们都没有力气了,我躺在床上看着液体一滴滴地落下,付书远坐在床边看着白色的墙面出神。 好久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我们各怀心事。 “你在想什么?”我轻轻问。 他深深地看着墙壁,似乎要把那里盯出个洞来。 “那天其实是我生日。” 我猛地转头看他,有点疑惑。 “在世会那天。”他补充说。 我又不自觉露出那个怜悯的表情了。 幸好他一直看着对面,没有注意我的变化。 “其实我真实出生的日子记不清楚了,那天是我来世会的第一天,于是就成了我的生日了。” 他忽然转过头对我笑笑,我没能掩饰好自己的情绪,有些难过地看着他。 “你别这么看着我,其实我还是很幸运的,我十岁那年遇到了我现在的养父养母,他们对我很好呢。不过他们现在在国外了,我也好久没见他们了。” 我忽然想起那天他一个人呆在公司里,所有人都回家了,他坐在椅子上,一遍又一遍寂寞地转着圈。 “我总是看见你很开朗地笑。” 白色的灯光在我的心头晃动,像迷雾中的一束光。 “人除了笑不就是哭了吗?” “可是有时候不是想笑就能笑得出来的。” “人类擅长伪装,这是他们活下去的手段。笑可以掩盖许多你不想让别人看到的世界。” “那你掩盖着什么?” “我吗?”他却疑惑起来,这明明是他自己的观点。 “我也不知道……”他的声音缓慢绵长,像是在一条黑暗的长廊里,困在其中找不到方向,彷徨无措。 他的笑容使他看起来强大,刀枪不入,却一直以来都只是他自己给自己织了一个厚重的茧,不是没有事情能伤害他,而是他用笑容全部把它们阻挡在这厚茧外面了,其实内心脆弱不堪一击。 我们都是带着面具活着的可怜的人。 正文 第十章:重遇 在得知妈妈的死讯时,我以为我会有怎样强烈的反应,但是我没有,甚至连想哭的冲动都没有。 我只是静静的,静静的,看着爸爸在我旁边哭泣崩溃。 我的冷漠变成了爸爸眼中的狠毒无情。 他红着眼,“你为什么不哭!你为什么这么冷漠?!” 他声嘶力竭地对我说。 我跪在妈妈的墓碑前,依旧一滴眼泪也没有,或许,这多亏了妈妈对我多年的调教。哭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自己的心更加疼痛,更加伤痕累累。 妈妈不喜欢看见我哭,我只是想让她看见我很坚强而已。 爸爸说得对,我就是倔,倔到伤口在滴血了,也不愿喊痛,也不愿淌一滴泪。 如果笑容是付书远的伪装,那冷漠就是我的面具了。 戴着它,我会觉得很有安全感。 “书远……” “嗯?”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愣了半晌,点点头。 “好。”他说。 “幸好还没有关门!” 我和付书远来到一间小小的店铺前,里面灯火通明,我感叹说。 “这是哪里?”付书远问。 “我小时候常来的小店,待会再解释给你听,先进来。” 我拉着他走进店里面。 店里的陈设并没有多大变化,货架上摆着些小玩具文具什么的,有些都落满了尘。 我感到惊喜的是那个透明的玻璃橱窗还在。 那个橱窗是我小时候最喜欢趴着看的地方,里面摆满了美丽的金发碧眼的娃娃,她们穿着华丽的裙子,长长的睫毛是会抖动的,眼睛可以闭合可以睁开,像天使一样动人。 那是所有女孩子都希望拥有的梦想。 可是妈妈从来不让我玩洋娃娃,她讨厌那些将自己的幻想与心灵寄托在洋娃娃身上的孩子,她很早就发现我对那些美丽玩具的向往,所以从一开始她就遏制了我的想法。 我也只能在放学路上跑到这间小店里趴着橱窗看看而已。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玻璃橱窗还在,里面依旧是那些美丽的洋娃娃。 仿佛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有这里从未改变,岁月没有给它留下任何痕迹,它静止在时光里,成为一桩雕像的存在。 “有人吗?”店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不禁大喊。 声音静止一会,才见有人从里面的房间慢慢走出来。 那是个老妇人了。 慢悠悠略显蹒跚的脚步,一双浑浊苍老的眼睛看着我和付书远,岁月似乎给她带来了许多无法想像的东西。 “虹姨......”我迟疑着说。 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像在努力回想这个能够叫出她名她却觉得陌生的人是谁。 “你是……?”她的声音也苍老了。 “虹姨,我是纪夏果,小夏啊!”我解释说。 她浑浊的眼里似乎一下子有了光,“小夏?以前住附近的纪家的那个小夏?” 我努力点点头,朝她微笑。 “哎呀!瞧我这眼神,快过来坐!”虹姨热情地招呼我们过去。 虹姨给我们沏了茶,在我们对面坐下。 “小夏都长这么大了,我都认不得你咯。”虹姨呵呵笑着。 “虹姨,最近身体健康吧?我也好久没来这附近了,突然想起你,就过来了。这位是我同事,付书远。” “虹姨好!”付书远特别乖巧地冲虹姨笑。 虹姨一看他的笑容就乐开了,把桌上的果盘往他面前推近不少,笑呵呵地说:“你也好,你也好,瞧这小青年,长得多漂亮啊,来来,吃水果。” 我只能在一旁一愣一愣地看着付书远挂着灿烂的笑容吃着虹姨送上的水果,心里暗想,脸长得好真是可以收买不少人心,啧啧。 好半天,虹姨记起我的存在了。 “小夏,你男朋友?”她朝我眨眨眼。 我瞪大了眼,尴尬地望了望付书远,他倒是悠然自得地吃着西瓜,笑盈盈地看着我。 “虹姨!”我连忙摆摆手,“不是啦!” “要不是的话,这都快凌晨的时间了,怎么两个人一起来我这里?” 没等我开口解释,虹姨又接着说话,她似乎有些疲惫了,轻轻靠在了椅背上。 “小夏呀,虹姨记得你小时候那乖巧的样子,经常一个人跑我这里来,趴着橱窗看那些洋娃娃,一看就好久。那时我也没赶你走,就是看着你呀觉得这孩子好寂寞好孤独的样子,我就觉得心疼……”虹姨顿了一下,用手指按了按眼眶,可能困倦了,没一会又接着说。 “也是像我,身边没一个贴心的人,幸好你天天来,陪我说说话,那几年多亏了你呀,虹姨才觉得日子有点生气了。” 我听着听着,感觉心里酸酸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虹姨竟还记得当年的那些点点滴滴,虹姨要是不说,我怕是永远也无法知道我那些无心的陪伴竟可以慰藉一个人的心。 “虹姨,我搬家后就忙着许多事,一直没能回来这里看你,我不在的这些年你过得怎样了?” “还能怎样呢,一天天过呗。不过去年附近又开了间小学,来这里的学生挺多的,热闹了不少。” 虹姨算是个空巢老人了,和丈夫离婚后就没有再婚,唯一一个儿子跟了爸爸去了外地读书,没再回来过,她守着这间店一个人过日子,也算过得下去,可就是孤独。现在老了,身边也没个人照看陪伴。 “虹姨,”我拉过她长满皱纹的手,“以后我常来陪你,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虹姨浑浊的双眼突然有了光亮,但没维持多久忽然又黯淡下去,她说:“孩子,怕是耽误你的生活啊!” 她的眼神让我突然间看到了一种久违的目光,那种沉重、盼望的像每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目光,我鼻头一酸,差点要落泪,我不敢看她,悄无声息地移开目光看向别处,等缓了一下才敢开口。 “哪里耽误了?我还怕虹姨嫌我烦呢。”我开玩笑般说。 “虹姨,我也能来不?”付书远突然开口。 我瞪了他一眼,“你来干嘛?” “陪虹姨啊!”他理所当然地说。 “好好好,都来都来!”虹姨突然间精神焕发地笑开了眼。 付书远对我挤眉弄眼,好不得意的样子,我瞪了他一眼,他反倒笑得更欢了。 我看了看时间,对虹姨说:“虹姨,能给我下碗面吗?我饿了。” “虹姨,她没吃东西,都胃痛进医院来着。”付书远突然告状起来。 我狠狠掐了他一把,听见他一声嚎叫,故作凶狠地瞪着他,“吃你的水果!” 他可怜兮兮地躲到一边默默吃西瓜,小眼神却一直往这边瞟,这厮,又在装无辜了! 虹姨听了他的话,对我一顿说教后,赶紧去厨房给我弄吃的了。 “付书远,你还能更讨厌一点吗?”我说。 他凑过来,得意洋洋地说:“我人见人爱,你羡慕不来。” “哼,我才不羡慕。” 他拿起苹果咬了一口,眼睛弯得像月牙。 我懒得跟他对持,进到里面去帮虹姨煮面去了。 不多一会,两碗热腾腾的面煮好了。 我把面端出去,其中一碗放到付书远面前。 “吃吧。” 他有些讶异,“我不饿啊。” “给你补的生日礼物。” 虹姨这时走了出来,手里还握着个鸡蛋,“生日要吃红鸡蛋和面才好。” 说完她把鸡蛋放在付书远手上。 付书远愣愣地看着手中的鸡蛋,我端过另一碗面,吹了吹热气就吃了起来,还不忘赞叹一下,“好香的面呀!” 付书远愣了一会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我偷偷看了他一眼,见他吃得很满足的样子也就放心了。 后来离开虹姨的家回去的路上,付书远一如既往地笑着说些杂七杂八的话,或者又调侃我几句,我一如既往地给了他几个白眼,和他在一起,我翻白眼都翻出新高度了。 夜色下,凉风习习,我偶尔看见他的笑容总感觉那里面又在掩饰着什么,不是说自己是孤儿时那种空洞的笑,而是另一种我也说不上来的感觉,可能,是我的错觉了。 那时我可能没有察觉到,我其实很喜欢看他的笑容,无论里面隐藏了什么,只要看见他那么欢乐的样子,在他的感染力下,我仿佛也能在他的笑容里找到一点希望。 是的,是希望。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有遇见过方彦,也没有遇到过秦千千,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的。 许多已经发生的事都被我用“如果”这个词重新构造一遍后,我发现并没有因此而产生任何值得快乐的事情。 我没有后悔遇见他们,但我后悔在秦千千问我如果我们同时爱上一个男人该怎么办时,我义无反顾地回答,我会选择退出,我那时说得那么斩钉截铁,连我自己都深信不疑,可是最后,我的心归根到底还是不受我控制的,我尽管可以选择退出她的生活,但我如何控制自己在方彦的目光温柔又哀伤地看着我时三番四次推开他? 那样残忍的事,我不想再做了。 我再次见到秦千千的时候是在公司里。 她那天的样子和我初见她时竟意外地有些相似。 她依旧一身紧身的黑色长裙,细跟高跟鞋,脸上精致的淡妆显得五官非常立体,皮肤白皙吹弹可破,微卷的黑色长发衬得她更加明艳动人,她的美丽像那高山上冰封万丈的雪色冰莲,让人望尘莫及。 她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嘴角含笑,让我们公司的一堆男生惊呼不已。 “这位是我们新来的同事,秦千千,大家好好相处啊!”总编介绍说。 佩琪伏在我耳边低声说:“空降部队呀。”语气里隐隐带着几分鄙夷。 我没回应她,而是默默地看着秦千千。 “你们好,以后请多多指教!”她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那笑容陌生得很,带着少女的甜美,女性的柔情,她从来不会这样笑,起码我没有见过。 办公室里的男性同胞纷纷看直了眼,我瞅了一眼付书远,他也是紧盯着她看,眼都不带眨的。 我能理解他们见到秦千千时的心情,但心里还是不免唾弃了一下这些看到美女就两眼发光的男性生物。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稍纵即逝,我现在所有的心思只有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我心里的疑问一直延续到中午都没能解决,因为从总编走后,她就被那群男性生物围得水泄不通,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办法和她说上一句话。 而她也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我一眼,仿佛我们是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场面。对方明明是你认识了七八年的好朋友,某一天的,她的眼里突然就没有你了,她对所有人都微笑,唯独当你是个陌生人。 我从来不知道成长是这么残忍的事情,我不愿停留在此刻,可我也不愿停留在幼时,我发现自己竟无处可去。 午饭时间时,付书远走了过来。 “果子,一起吃饭去。”他很热情地邀请我。 我有点受宠若惊。 “你什么时候找过我吃饭了?” “新店开张,两人半价。”他咧嘴笑。 我无语。敢情是找我凑单的。 我下意识望了一眼秦千千,她被男生们围着,脸上的表情我很熟悉,她应该是正在苦恼着要和谁一起去吃午饭。 她一直备受欢迎,我都习惯了。 “走吧。”我说。 付书远没料到我答应得如此之快,吃惊地瞪大了眼,“真去呀?” 我无奈地白了他一眼,“不是你说两人半价么。” 事实证明,两人半价只是个幌子。 “你不是说新店开张吗,这里明明是去年开的。” 我们落座后,付书远顺手抄起菜单翻得兴致勃勃,连抬头看我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新店在对面啊。”他说得非常顺口。 我望了对面一眼,那里新开的肯德基拉着长长的红色横幅:第二杯饮品半价。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住脾气才没脱鞋抽他的,怪不得落落那天见他时满脸敌意,看来也是受了付书远不少苦了。 正当我恨得牙痒痒时,他忽然抬头冲我明媚一笑,“果子,我要吃海鲜焗饭!可是我今天没带钱。” 原来是这种套路!我今天是被骗来买单的,这些日子和他走得近了一些,一时放松了对他的警惕,真是自食苦果啊! “你不是人......” “服务员——”他突然招手喊道。 服务员走了过来,他二话不说就给自己点了个海鲜焗饭,顺便帮我点了一份鸡排口蘑饭,把菜单交回给服务员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看着我问:“你刚才说什么?”样子天真又无辜。 我:“......” 我认命地看着服务员走远。 等餐时,付书远忽然问我:“新来那个......” 我望了他一眼,“干嘛?” “不是你朋友吗?” 我猛地一愣,他怎么会知道? “你手机不是有和她的合照吗?你上次看的时候我不小心看见了。”他解释说。 原来如此。 我很少拍照,但是只要和秦千千在一起的时候就会拍好多。她喜欢拍照,每次都拉上我一起,手机里存的是春天的时候和她一起去踏青时拍的,我一直没舍得删,偶尔也会翻出来看看,忽然想起那个时候,我们还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才短短几个月,我们之间就变了个样。 我不自觉叹了一口气。 “你们吵架了?” 要是吵架还好,证明还能和好。 可是我与她之间归根到底不是谁生气了谁原谅谁的问题。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 付书远没有再追问。 他总懂得在不该问的时候适时停止,这是他的优点。 他这种敏感又细腻的心思怕也是在孤儿院里锻炼出来的。 孤儿院的孩子一般都早熟得很,他们在失去父母的庇佑后,很自然地学会了去察言观色,他们很在意旁人的想法,他们只是害怕因自己的一言一行惹恼了旁人而再一次遭受被抛弃的命运。 “改天一起去看看落落吧。”我提议说。 他没有拆穿我故意转移话题,扬起笑脸点点头:“好啊!” 回到公司里,当我看到那个女人包含怒意朝我冲来的时候,我那时要躲已经来不及了,我看见她的手高高扬起,再用力重重甩来,那疼痛来得这么迅速,这么措手不及,我还没能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要挨她这一巴掌时,就听到周围一阵倒吸气的声音,而我捂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 “你疯了!”我听见付书远怒吼的声音。 “就是这个贱女人是不是?!你和我分手就是因为这个狐狸精!”那个女人狰狞着脸喊道。 她声音应当是好听的,却因情绪激动而带着微微撕裂的声音,像旧磁带发出的那种无力的声波,让人听着难受,只想立即关掉它。 “你在说什么胡话!快走,你给我离开这里!”付书远拉住她。 这时公司里的人都围了过来,佩琪走到我身边,扶住我的肩,关切地问:“果子,你还好吗?你怎么了,你说话啊?” 我失神地看着付书远和那个陌生的女人拉扯。。 “怎么?还护着这个狐狸精了?看我今天不打死她!”她说着猛地又冲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 付书远及时拉住了她,她拼命地挣扎,嘴里还不忘对我大喊大骂,那种愤恨的眼神就像是要将我吞噬一般。 付书远强行把她带走了,只留下一群围观的人和脸上带着红掌印的我。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完全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是怎么回事。 周围的人在对我窃窃私语,那压低的声音还是飘进了我耳朵,包括那些难听的字眼。 我像个赤裸裸的笑话,一如那个秋夜。 佩琪一直站在我身边安慰我,我忽然看到一双漂亮的眼睛,漠然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