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楔子 1   风沙漫天袭来,沙砾吹在肌肤上,带来尖锐的疼痛。   灼热的艳阳烤炙,教人痛得更加难忍。   北京城外,已靠近边关,在这漠漠人烟稀少的区域,有一片不大的草地。草地中间有一口古井,井水清澈而甘冽。芯月面无表情地站立在井的边缘,费力地搅动着水井支架上的绳索,将一只半旧的木桶,摇了下去。一会后,她又咬着牙,将木桶提了上来,舀出清泉。   汗珠闪耀在她的额前,她将贴在额前汗湿的发丝撩在耳后,露出一张美丽精致的脸蛋。无疑,这是个美人,即使皮肤被太阳晒得不那么白皙,但绝伦的五官不可掩饰她迷人的容颜。此时,她正穿着一件粗布衣裳,腰间系着粗布腰带,俨然一副村姑的模样。有谁料到,一个月前,她还是北京瑞亲王府最尊贵的格格,万岁爷最宠爱的芯月格格。   芯月默默地打完水,端出陶瓶,转身来到一个男人面前。这个男人,她没有印象,但是她非常确定,现在他是自己的主人,不可违逆的主人。   男人身材高大修长,长期练功让他肌肉分明,显得格外结实。深邃的五官如刀刻一般,一双锐利的黑眸蕴含着不容忽视的慑力,嘴角有道淡淡的褶皱,可以看出,这是个不爱笑的男人。   此刻,他的目光如刀,不含半丝感情,正直直落在芯月格格身上。不,她已不是格格,如今的她只是他的俘虏而已!看着她原本白皙细嫩的小手裂开了道道细口,早已不见昔日的细腻,他深沉的眼眸更加深幽。   “爷,请喝水。”芯月面无表情地递上木碗,声音不大不小,不知道为何,以俘虏的身份而言,她似乎很少表现出该有的惧怕。   男人冷着脸一眨不眨地注视她,突然一手捏起那尖俏的下巴,凑上前去。男性的薄唇抵住她的,灼热的气息吐在她的唇上,他目光如火,声音虽低,但正好足以让周围的属下都听到。   “你喂我喝!”   不容拒绝的语气,有着不怒而威的霸气,令芯月不自觉地一颤。   周围十几个男人们不约而同地吞了吞口水,非常清楚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但是,爷的命令,谁敢不从?他们只是想看看这个已跟随他们奔波劳碌一个月的女子,到底会怎么做?   芯月抬起下巴,仍然面无表情,乌黑的眼珠子只定定落在一个地方,冷漠地点头:“好。”   于是,她一仰头,含了一口水,慢慢凑近他的唇。   众人睁大了眼,看着这一幕,再次吞吞口水。   爷平日并非好色之徒,对这个骄傲冷漠的女子态度却是格外奇怪,似乎……他们曾经认识,似乎这个女子欠了他什么,又似乎她有什么有求于他,更有可能,他们之间有着极深的仇恨……   芯月睁着眼睛,细致的眉心过了好久才微微蹙了起来。   “该死!”男人突然低咒出声,惩罚地咬住她的唇,尝到了彼此口中的咸腥味。   锐眸眯起,阴鸷地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的,这个该死的女人,欠他漠西族太多,等回到属于他的地方,他将要从她身上一一讨回,他会让她生不如死!   芯月莫名心惊起来,这个男人其实真的很可怕……   陡然一个大力,男人重重地推开她,阳光炙盛,她有些头昏眼花,脚步不稳地颠踬了几下,手中的陶瓶摔在地上,溅开水花。双手开始有些颤抖,雪白的肌肤因为劳累及炙热的阳光,沁入点点香汗。   其实,她好累,好想歇息一下,好想找个舒服的地方好好睡个觉……   可是,她逃不了,她什么都不记得,无从逃离。她更想弄明白真相,到底他们对自己有着怎样的仇恨?    第一章    第一章 (一)   一个月后。   瀚海无边的沙地上,有一片丰沃的绿洲。这片曾经悠闲宁静的土地,不知在多少年前变成了战事纷乱之地。而这绿洲之中,有一座鲜为人知的古老城堡,漠西族人便群居在周围。只是今日的漠西族人,在此剩下的不足一万,城堡建筑以坚硬的大石块筑成,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傲视着城外碧绿的草地。   芯月面无表情地跪在塌前,眉眼低垂。面前是那个自称为“族长”的男人,他却让她唤他“爷”,因为她是他的奴隶。   说起来,芯月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是她原本不知道,而是她全忘记了。一个月前,她摔落山崖,再度醒转时,眼中只有这个面如刀刻,冷冽残酷的男人。她所有的记忆都是他给予的,所以,她无法得到其他的信息……以前到底怎样?没人告诉她,她也想不起来。   受伤醒来后,发现自己失忆,这个男人冷硬而坚决地抬起她的下巴,黑眸对上她的,轻轻道:“你只要知道,你叫月奴,因为你的族人欠了漠西族很多血债,所以,你现在是属于我漠西族的女奴,也是我柳漠西的女奴!”   柳漠西?瞪着五官英俊深邃的男人,她确定自己对他没有印象。可是,“女奴”二字却本能地让她颤抖了一下,隐隐觉察到其中残酷的涵义!   “月奴,不要怀疑我的话,太多人都可以证明我的话!”柳无恒眯起黑眸,声音极度危险。在这里,他便是柳漠西,以族为名。   芯月皱起眉:“我的族人在哪里?他们欠了你什么?”   “你的族人!哼!”他冷哼,眼中聚满了冷骇的杀意,“你想知道么?那就乖乖地服从吧!你可以忘记自己曾经害了多少人,却不可以忘记——以后你必须在漠西族里赎罪!”   芯月咬牙看了他一会,乌黑的大眼中有着动人的哀求,口吻里有抹杀不去的冷傲:“请告诉我,我曾经犯过什么错?我的族人……”   “你……该死!哼,你若想知道真相,就好好服侍我!不妨告诉你,你还有两个亲密的族人被扣在漠西族,所以你最好打消逃离的念头!”柳漠西说得不留一丝感情,在这片浩瀚的沙漠绿洲中,他便是王,他便是族人的主宰,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奴隶背叛!   亲密的族人?有多亲密?他的话里充满深不见底的愤恨!无奈,芯月必须选择依靠他,服侍他——尽管他冷酷,暴躁,有时候甚至对她有些残忍……他只会冷笑,渐渐地,她却学会了面无表情,一如他平时那样冷漠。   已是十月,大漠的夜里,冷风四起。   他们一路穿行大漠回到绿洲中的城堡,已经三天了。   “月奴,族长叫你立刻过去!”一个叫亚娜的女仆掀开帘子,身为漠西族人,亚娜的地位明显比芯月高,对芯月说话时,口气里总有着憎恨与嫌恶。不仅是亚娜,这片城堡里的任何一个人见了她,都是嫌恶的。   一行人长途跋涉中,逐渐了解到她真实的身份,连同那些化不开的仇恨一起落到她身上。一回城堡,流言四起,这个女人将在此为她曾经所欠下的血债付出最终的代价。   关于这些,芯月当然不知道。她面无表情地起身,身披着一条红色的薄纱裙,里面穿着染了色的羊皮小背心;每当她行走时,柔软的薄纱就随着夜风轻轻飞舞,妖娆而性感。这种服装有些陌生,带着强烈的异族风情,她想自己以前一定没有穿过,柳漠西让她今夜穿成这样,是不是……   亚娜鄙夷地看了她一身舞姬打扮,狭小的眼睛透着愤恨的光芒。   “月奴,你听好,别以为自己长得有几分姿色就可以勾引族长!”亚娜毫不客气地指着她,“你是漠西族的罪人,你连做族长的奴都不够资格!哼!”   芯月下意识抓紧了衣角,冷冷睇她一眼,不打算理会,径自往外走去。   “可恶!我在跟你说话,你没听到吗?”亚娜见芯月对自己置若妄闻,气愤地一把抓住她的长发,吼道,“还敢跟我摆脸色?别以为族长对你特别!看你这身舞姬打扮,说不定族长在考虑要将你送给男奴们!”   芯月深吸了一口气,飞快出手扣住亚娜的手腕,亚娜立刻痛得尖叫起来。她万万没料到芯月会有武功,力道将她抓出了几个指印。   芯月冷冷地放开她,掀开帘子,寒风立刻灌进脖子,她打了个冷颤,回头冰冷地瞪着亚娜:“就算要还债,我也只听柳漠西的。一个小女仆,还轮不到你来张牙舞爪!”   亚娜傻了眼,张着嘴巴看着她走了出去,薄薄的轻纱在她娇美的身躯上飘飞,每一步都风情无限。   纤细柔弱的背影挺直,有着一种浑天而成的不可触犯的尊贵傲气。是的,她现在无可奈何,但是她必须找到他口中两个亲密的族人,救出他们;她必须弄明白过去的一切恩怨……   沙漠的夜色沁凉如水,芯月小心而沉默地走着。四周能看到不少帐篷,帐篷外都用铁棒支架着的火炬,跳跃的火光映射了她美丽却苍白的脸庞。   “快走,别让族长久等了。”领路的侍从呼喝道,面无表情地瞪视着她。芯月咬着唇,克制积压已久的惊心,一步步往华丽的城堡里的毡棚走去。她的心忐忑不安,不晓得即将迎接她的,会是什么样的场面。柳漠西那双冰冷残酷的黑眸让她记忆犹新,如刻在心底已久。在这片大漠的绿洲之中,她越来越明白到一个事实,柳漠西掌握着她的命运,甚至是生死。   他的眼神常常带着冰冷的恨意,今夜召唤她,是打算用什么办法让她生不如死吗?自从来到城堡以后,她被安排奴仆住所的最里间,在城堡里做最低等的杂役。几日的光景里,她不曾再见过柳漠西,她几乎要以为他已经忘了她的存在。其实,今日她倦累到极点,全身酸痛地倒卧在粗硬的麻毡上准备入睡。一个月连日的赶路,早让她快支撑不住,一进城堡又必须干那么多活,金枝玉叶长大的她哪里会这些?奴嬷嬷的鞭子倒挨了好几下……   侍卫传令,说他召唤,她别无选择,只能在女仆们沉默的注视下,忐忑不安地接过舞姬的衣裳。一路上她心神不宁,无数种猜测浮上心头;她已身在他的地盘,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对她做出任何事情……   掀开门边厚重的毡毯,还没站稳,她就被侍从粗鲁地推了进去,脚步不稳地跌在毡毯上。这是城堡内最豪华的毡房,城堡大多为坚实的土石砌成,但因大漠气候特殊,堡内又以毡毯做了布置。无疑,族长是一族中最有权势的男人,而她,只是个莫名其妙的阶下囚,一名微不足道的女奴。   虽弄不懂他们之间究竟有何恩怨?但芯月清楚,柳漠西正兴致盎然地索取不为她知的仇恨。   “怎么?还要在门口吹风吗?”低沉的声音中带着讽刺的冷意,从毡棚的中央传来。几天不见,他的声音还是一如记忆中,那么低沉冷冽,只是跟以前比起来,更多了丝讽刺,字句都带着恨意。   芯月深吸一口气,掀帘入内。缓缓抬起头来,月光扫过手织的毡毯及简单的摆设,映入眼中的情景让她呼吸一窒。柳漠西正斜卧在软榻上,平日冰冷无情的黑眸里流露出一股陌生的邪气,黑眸闪过锐光,睨着她。他的身躯高大而结实,正有一位艳丽的女子柔若无骨地匍匐在他的腿上。看那女子装扮,似乎是位舞姬,玉指轻动,一副暧昧而风情万种的模样……   不知为何,这样的画面,意外地让芯月心间一阵刺痛。   “你先退下。”柳漠西扒开身前的美人儿,低语中隐含不可质疑的命令。   “哟……好一个美人,怪不得爷要赶梦娘走呢……”那女子笑得妩媚,丹凤眼里闪过不易觉察的寒意。   她优雅转身,缓缓站直,伸手取来风衣懒懒地披在身上。在离开房门前,女子的目光上下扫过芯月的全身,唇上扬起嘲讽的冷笑。   芯月低垂着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来到这里短短的日子,她曾很多次听过梦娘的名字,是漠西城中最美丽、最受男人欢迎的舞姬,不仅是她迷人的舞姿,更因为她聪慧而娇媚。这样百里挑一的女人服侍他们的族长,该是毫无疑问的。但芯月就是忍不住心头浮现隐隐的疼痛,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的情绪?   她缓慢地深呼吸,期待着那阵莫名其妙的酸涩能快些消失。   柳漠西的黑眸深不可测,斜卧在软榻上看着呆立在门口的芯月,若有所思地眯起眼。芯月不自觉地轻抚着手臂,用力地咬紧唇,没有察觉唇上已有了伤口。鲜血入了口,有着难言的苦涩。   “你唤我来做什么?”她冷漠地说道,撇开头不去看他。   “做什么?”转眼间,高大的身躯悄无声息地来到她的面前,有力的掌迅速扣住她的下颚,夺去她思考的能力。他的力量好惊人,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用力之大,几乎要让芯月要惊叫出声。   可是,倔强如她,偏不想向他求饶。   “我说过,你什么都可以忘,就是别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我不需要一个违逆的奴隶。”柳漠西徐缓地说道,黑眸变得更冷,残酷的火焰在其中跳跃着。   蓦然,他松开手,狠狠推开她。   芯月连倒退好几步才停下来,差点摔倒在地。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狼狈的模样,目光紧紧盯在她流血的双唇上。   芯月没有办法转开视线,只能望进他的眼睛里,眼中跳跃着无言的愤怒。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恨极了他,尤其发现他存心想要羞辱她之后。但是她无处可逃,甚至没有办法反抗,她的生死与荣辱,都仅在他一念之间……她怎能死?她怎能什么都不清不楚就死去?   “过来替我着衣。”柳西漠冷冷地下达命令。   芯月怒瞪着他,反驳的话涌到舌尖,又被硬生生咽下,立刻想起如今自己身分低下,不能拒绝他的命令。   “还杵着做什么?”冷冷的鼻音哼出,他的语气和房外的夜风一样无情。   芯月迟疑了半晌,极力克制住微微颤抖的双手,心中有怒火却感觉异常寒冷。轻轻地,小手拾起散落在床上的男性外裳,用最缓慢的速度靠近他。   不!她为什么心里会下意识抗拒?她为什么会感觉这是极其侮辱自己尊严的事情?一个失去自由、忘记自己是谁的女奴,为什么她就是极力排斥呢?羞辱与愤怒涌遍全身,她突然冷傲地仰起头,松散柔软的黑发向后轻扬,清亮的双眸毫不畏惧地看着他。火光从后方照来,她傲然的模样美得不可思议。美丽的小脸染上粉红光泽,淡淡光辉照在她的眼睛里,竟像是一道不可碰触的魔障。   柳漠西的呼吸悄然紧促了几分,视线跟随着她的举止,接触到她水眸中不屈的神色。是了,他怎么忘记,面前可是大清王朝最得乾隆宠爱的宝贝格格,无论什么时候,她的骄傲仍然那么明显,当初在瑞亲王府,他不知道被这种骄傲和刁蛮忍让过多少次……   想起北京城中发生的点滴,想起被因她惨死的父亲与族人,柳漠西高大健硕的身躯倏地僵直,半晌后嘴角绽出冷笑。   芯月呆住,手指冰冷。她极少见他笑,这种嗜血般恶魔一般的冷笑,让人不由自主地发抖。   柳漠西黑眸聚敛起不可逼视的光芒,回忆起过去的种种,他心中的愤怒火焰燃烧得又猛又热。缓慢地逼近她,灼热的鼻息吹拂着她细致的脸蛋。   闪电般的瞬间,有力的双手揽上她的娇躯。   “瞧这娇嫩的唇,怎么老有伤口呢?”他轻缓地说道,出乎意料地弯身舔去她唇上的血迹,当他扬起头,男性薄唇上沾上她的血,看起来竟显得邪魅。   “你尚未让我见到我的族人,也没告诉我到底恩怨何在?”为了不让自己崩溃,芯月昂起下巴,屏住呼吸提出问题。   “你的族人……哼!”柳漠西无情地挑眉,痛恨她再度挑起他心中愤恨的回忆,他的族人谁来偿命?头一低,男性的双臂同时收得更紧,几乎要箍断她的腰。   胸口有股抑郁之气窜入四肢,他不知不觉加重了力道。   “你……住手……放开!”芯月气急败坏地想推开他,但是他的动作粗暴,毫无温柔,她越是挣扎,他就越用力地制住她。   “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他低吼出声,一个使劲将她拦腰抱起,大步朝自己的软塌走去,早已不见昔日的冷漠淡然。    第一章 (二)   这一个月多,从北京接连赶路,还要躲避清兵的追查,他的性子已经忍得够久了!今夜,他非要好好惩罚这个自以为是的刁蛮格格不可!   芯月睁大着眼,心口一次比一次跳得剧烈。男性的气息紧紧将她包围,他的动作不堪温柔,娇嫩的脸蛋被迫压在那结实的胸膛上,这……这感觉,怎么有些熟悉?仿佛这具男躯她曾经抱过,碰触过……   “啊!”一个不带情绪的抛下,芯月重重落在塌上,被嬷嬷用鞭子打伤的雪背上的柔嫩肌肤剧痛起来。她瞪着他紧绷的肌肉,咬着牙暗骂自己刚才怎么无端端分了心神!   柳漠西猛然跨步上前,用力压住芯月,同时大手用力地扯开她胸前已解开细绳的皮袄。   “不要违抗,既然你不想为我着衣,那就必须承担后果!”他冷森森的说,黑眸里没有一丝感情。   芯月一脸发热,背部的疼痛同时折磨着她。   “你滚开……滚!”美丽的眼睛中燃烧着火焰,似要将他毁灭!   这个“滚!”字,让他立刻联想到曾在遥远的北京城,瑞亲王府,那个娇蛮任性的格格指着他,让他滚!   “你敢再说一次!”他讥诮地看着她,不客气地咬上她的唇瓣,愤怒地想——任你是谁,今后莫再想对我说一个“滚”字!   “啊!”芯月惊吓地喘息,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   “该死的女人!”柳漠西扣住她的手腕,固定在头顶。   “我跟你……到底有什么仇……你要……这样对我……”她几乎语不成声,咬牙道。   “怎么对你?你很快会知道了!”   芯月骤然浑身僵硬,深藏在体内的傲气与愤怒喷薄而出,她想都不想,张嘴朝他肩头狠狠咬去。结实的肌肤上,立刻留下两排深深的齿印。   就在他冷骇怒气彻底发作之前,房外一声报告传来:“族长,蓝长老回来了!”   柳漠西倏地眼角一跳,黑眸定定看着身下长发散乱的女子半晌,豁然起身。脸上浮现出极其怪异的冷色,低头看到自己左手手心隐隐发胀的一条黑色掌纹,狂躁愤怒的神思逐渐清醒起来。   毡房之外,寒风阵阵。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年轻男子长身直立在门外,嘴角始终含着轻邪的笑意。侍从刚跟柳漠西报告完毕,没等里面传出“请进”,他就抖抖长袖,踏了进去。   芯月连忙抓紧挣扎中半敞的衣角,一抬头便见到一张俊逸非凡的脸正好奇地注视着自己。   “出去!”柳漠西冷眼睨他。   年轻男子接收到那眼神,好奇地挑挑眉,身形却站立不动。   芯月飞快地起身,一言不发垂着头,快步走到门边。乌黑的长发自然披泻身后,走到门边掀起帘子时,凉风突然将缕缕青丝吹散。青丝幽幽,隐约带着一抹天然的清香,沁入年轻男子的鼻间。   男子不禁侧头,一张绝美的清纯素颜映入眼底。仅是一眼,那精致绝轮的五官让人印象深刻,他微微一愣,才意识到她不是舞姬,而是一位陌生的异族姑娘,随即扬起灿烂的笑容对上芯月,俊美的眉宇间甚显风流潇洒。   “蓝雾祁!”低沉的声音含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愠怒,蓝雾祁连忙将目光移向房中的男人。柳漠西衣襟半敞,低敛着浓眉,正以无比犀利的目光迎接他的到来。   芯月手指将衣领捏得死紧,一步不敢停留,走出这令人窒息的毡房之中。   直到如冰水般清凉的寒风将身子吹得发抖,她才狠狠甩头,抛却之前让人羞愧愤怒的景象,慢慢朝自己的奴仆房走去。长发飞舞,原本布满红潮的脸颊逐渐变得苍白。   芯月脊背挺直,步子有些沉重,抬头望月,月色掩映在黑色穹苍之中。挥之不去心头的疑惑,为何见到柳漠西时,总会涌现出各种怪异而复杂的感觉?解释不清,抓捕不住,丝丝缕缕从指间划过,让人茫然又迫不及待想理清。   要怎样做才能尽快找到源头?柳漠西到底跟自己曾经是怎样的?   答案在哪里?   族人——自己的族人在哪?   芯月环抱着冰凉的双臂,直到回到奴仆房中躺下,还在忧心思索中。   房中,只剩下两个男人对视了半晌,柳漠西才缓缓放松了脸色,指着墙角的一把大木椅,请蓝雾祁坐下。   “刚刚那个……就是你从京城带回来的女人?” 蓝雾祁坐下,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笑着开口问。   “恩。离她远点!”柳漠西沉沉应了声,很明显不愿多说。   蓝雾祁微翘着嘴角,暧昧地眼神朝他半裸的胸膛扫去,不轻不重道:“这个女人很特别。”   柳漠西脸色微变,瞪视他,简单地回答:“瑞亲王府,芯月格格。”   “哦——”蓝雾祁明了地拉长了声音,朝他眨眨眼,“就是那个你伺候了七年的宝贝格格。原来如此绝色,怪不得你能一待就是七年……”   “够了没?你明知道我忍辱负重七年,是为了什么!”柳漠西抿起唇,他不喜欢任何人拿自己和芯月当话柄,何况七年来,他过得并不轻松。   “没想到你做了族长,性子还是那么冷硬,而且还变暴躁了。”蓝雾祁扬起似笑非笑的嘴角,慢条斯理地说道。   他是漠西族中最年轻的长老,漠西族是个古老的民族,后来逐渐形成四大分支,分别以颜色为标记,每个分支的族人都由一位长老带领。蓝雾祁的父亲过世之后,蓝支族人一致推选年仅二十四岁的他为新任长老,足见族人对他的信任。所以,别看他一脸斯文俊逸,又一副自命风流的模样,其实绝对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   柳漠西揉揉额心,看着他:“龙云图可有消息?”   “原来族长还记得有龙云图啊?我还以为族长美人在抱……”   “蓝雾祁!”柳漠西不得不打断他,否则怕自己会控制不住,送他一颗石头堵住他的嘴。   蓝雾祁这才掏掏耳朵,优雅地抖抖袖口:“蓝雾祁忘记参见族长大人了,现在参见应该也不迟,请族长大人莫怪。”他忍住笑意,满意地看着柳漠西微微抽畜的酷容,思索着以后是否该从那个绝色格格身上下手,看看冷酷族长一脸风云变色的样子。   柳漠西放弃阻止他的贫嘴,挺直高大的身躯,“龙云图下落不明,我们必须得抓紧时间寻找。族人等着我们早日找到先人灵物,保护大家。”   蓝雾祁见他一脸严肃,无趣地摸摸鼻子,仍是一副吊儿锒铛的模样,翘起腿道:“不是说美丽的格格仔细瞧过这龙云图吗?即使旧的找不到,找到的也是残破的,为何不请这位格格重新画一副呢?”   柳漠西黑眸闪过精亮,暗惊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疑惑道:“你怎知她能画出一模一样龙云图?”   蓝雾祁笑道:“芯月格格的才艺与智慧,想必族长比我更清楚吧!听说她从小学东西就特别快,悟性极好,跟皇宫里的太傅一起学习,却只要用一半的时间便可胜过那些阿哥、公主。我想,这些应该所言非虚吧?这次让她画张龙云图,正好让蓝某人也见识见识。”   柳漠西垂眼,不可否认,曾经身为芯月格格的贴身侍卫七年,很多地方太了解了。那个女人除了学习武功,吸收任何东西都比常人要快,几乎过目不忘。正因为武功是她一直难以攻克的事情,所以她也学得分外认真刻苦……或许,蓝雾祁所说的方法,的确是最值得一试!   蓝雾祁看出了他的心思,邪邪地笑道:“属下不才,刚好也懂些书画,曾跟几位长老研究过先人所言的龙云图的玄机,要不——就让美人格格跟着属下,说不定她不用面对冰山脸,心情一好,很快就能……”   “闭嘴!”柳漠西目如寒剑直射向他,声音却低缓深沉,“我在想……你虽然很聪明,但这次你却忘了,那个女人根本失去了记忆,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又如何画图?”   蓝雾祁睁大眼,不敢相信自己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还有,别怪族长我没提醒你——聪明人通常活不长久。”   蓝雾祁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脖子,确定还想它在自己身上多留几年,于是起身,露出一个最潇洒的笑容:“某人欲求不满,蓝某还是先告退了。”走到门口,他突然倒退一步,探出一头道:“忘了报告红、蓝支的族人明日便可回城,黄、紫两个支族长老正带族人赶回。还有,我那伟大的圣女妹妹——蓝雾银也回来了,要打开芯月格格的记忆并不难。”   说完,人立刻消失不见。   房中变得清冷,柳漠西长身而立,陷入让人愤恨的回忆中。    第一章 (三)   原来自离开王府后,他与族中长老红多隆一直身在北京城。   当年乾隆爷承诺在芯月格格年满十五岁时,会将龙云图赐出,送给瑞亲王府。   而龙云图,传说是大清皇室中收藏的珍品,图由一块绢绸刺绣而成,上面有九龙腾云驾雾的花样。天下许多人想得到它,并非由于它是皇家珍品,而是民间传说得到龙云图便可得到一处大宝藏。这对于“漠西族”来说,意义却更加不同寻常,因为龙云图正是该族的族传之宝。   几十年前,漠西族人人口还不少,在大清入关前还住在遥远的新疆地带,与当地的少数民族杂居。清王朝入主中原以后,逐渐扩张,决意收复新疆、缅甸、回纥等地,让周边其他少数民族部落都俯首称臣。漠西族人齐心聚拢,力敌清兵,利用有利的天时地利,让清兵损失不小。当时,雍正下令,再见到漠西族人,格杀勿论。   好一个格杀勿论!   漠西族人毕竟人单力薄,一路退到边疆大漠,但仍被清军多次追杀围攻,迫于无奈,族长下令让全部族人各自逃离,分散住在京城附近,从此隐姓埋名过着汉人的生活。   如今,漠西族的首领正是他的父亲——柳成权,接任族长已有三十多年,一直为寻找龙云图而奔波。据上任族长临终遗言,龙云图上九龙腾云驾雾内有玄机,根据此图可以在大漠之中找到一批属于先人的灵物,可以致力于漠西族人将来的稳定发展。   龙云图当年恰好落入雍正爷手中,芯月格格出生时正逢天降甘霖,也适时解了乾隆的性命之苦,于是乾隆当场遂出一言:“芯月格格定是龙女转世,我大清之福,是百姓之福。若十五年内,我大清天下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朕当以龙云图赐之。”   为了这句话,他化作徐总管的远房亲戚柳无恒,前去投靠瑞亲王府,却好巧不巧,被芯月格格看中成为她的贴身护卫。一晃七年已过,七年间,发生太多事情,他以冷漠面对芯月格格的各种无理刁难,只要龙云图到手,任她如何与自己无关。   七年间,发生太多事情,他以冷漠面对芯月格格的各种无理刁难,只要龙云图到手,任她如何与自己无关。   然而,就在芯月一个多月前,芯月十五岁生日那天,乾隆命太监亲自奉上龙云图,那格格打开一看,凝神观察了半晌,撅嘴道:“我道是什么宝贝,皇上赐我这玩意干吗?别人当宝贝,我芯月格格拿着无用,还不如请皇上送我点别的……”   说是如此,皇上御赐之物,谁敢不接?当夜,芯月凑在灯前仔细端详龙云图,企图找出其中奥妙,不料一不小心将油灯打翻,龙云图被滴上烛红,当场烧掉了一角。   他赶到时,格格正冲出门外,衣袖的一角也着了点小火,正慌乱不已。待他安抚完格格,却发现被遗落在地上的那块残破的绢图,不易而飞。乾隆听闻此事,大怒,怒的是有人竟敢偷进王府,夺走他对芯月的御赐宝物。乾隆第一反应便疑是漠西族人所为,于是下令,凡是发现漠西族人,都要抓捕问罪!   思及此,柳漠西忍不住怒气横生,仍然有着强烈的想抓来芯月格格的欲望,她可知道那夜遗失的东西,对他而言多么重要?他耗费了七年心力,忍受着在她身边,到头来却是换来一场漠西族人更大的灾难……   龙云图失踪,族长无法聚拢分散的族人,他不得不继续以柳无恒的身份,守在北京城里。   日子一晃而过,他也时刻注意着瑞亲王府的动静,尤其是那个罪魁祸首——芯月格格,现在她已经十八岁。   两个月前的一天,柳漠西永远不会忘记!   那是个漆黑的夜晚,一个巨大的噩耗传来——   “少主……”红多隆声音悲呼,青布碎花的门帘被掀开后,进来两个浑身是血的汉子,见到柳无恒便跪倒在地。   “少主……族长遭清兵围攻,已经……身亡了……”那人说完,嘴角血液喷涌而出,扑倒在地。   柳无恒无法相信这消息,一时不敢呼吸,慢慢睁大眼眸提起另一名汉子,“怎么回事?说!族长不是要来这与我见面么?怎会遭围攻?”   那汉子也是奄奄一息,声音虚弱:“原本族长带我们一起过来……路上听说……龙云图有了消息,好象又重新出现在瑞亲王府了……所以族长想先去打听一下虚实……谁知道……谁知道……”   柳无恒飞快出手,点住他的穴道止血,下颌收得僵硬无比:“说!后来到底怎么了?”   “谁知道……那是王府的诱敌之计……我们逃离时,听到那个女子说‘七哥,你看我这招厉害吧?这群人果然落网了!’……少主,族长中了好多箭,终于倒下……”   “其他人呢?”红多隆忍住悲痛,颤声问道。   他们的族长三年来好不容易集中了大批漠西族人,准备暂时一一撤离,只留探子在京城,以后若有消息才前去寻找龙云图。谁料到柳成权才带着一队族人赶去与其他人会合,竟出现如此惨剧!   受伤的汉子闻言立刻痛苦起来,身上伤口又是裂开,他粗犷的脸上交错着泪痕,扑倒在柳无恒脚下:“少主……少主……以后漠西族就全靠少主了!……族长带领的一帮族人……也被那女子一起算计了,原来他们兵分两路……一路跟踪……如今族人死的死,逃的逃,抓的被抓了……”   爹死了……无辜的族人……柳无恒眉头打了个死结,拳头顿时握得咯咯作响。他牙根紧咬,目中露出嗜血的残酷。   一个诱敌之计,一声七哥,瑞亲王府除了那个女人,还有谁?   芯月!   芯月!   乾隆当你是宝,你是满清的福星,却是我漠西族人最大的祸害!   芯月!   你最好祈祷上天,别再落入我手中!否则我要让你生不如死,血债血偿!   这一刻起,柳无恒算是彻底死了心,对芯月再不存半点旧情,曾经七年的遵从保护,七年的朝夕相处,七年的相依为伴,从此以后,除了铺天盖地、足以毁灭一切的恨意,再无其他!   红多隆抹去悲痛的泪水,也扑通跪地,叩头道:“少主,从此以后,您就是我们的族长。属下会集合城中其他族人,从此听从族长吩咐!”说完,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柳无恒连忙扶起二人,沉重地点了点头:“放心!我柳无恒在世一天,就定要找回龙云图,让漠西族人过上安定的日子!”   三日后,北京的一家胡同大院里,恭敬立着数十个人,院子中央摆着上一任漠西族长柳成权的灵位。柳无恒双膝跪下,一字一字对天发誓——我柳无恒活着一日,便当已漠西族子民为己任。找到龙云图,为死去的父亲与族人报仇,让流离在外的族人重返家园,过上平静安定的日子!如违此誓,当如此剑。   一把长剑豁然腾空,他飞身弹指,只听“哐当”一声,长剑断裂。   于是,他带领族人,一同设计引诱芯月格格进入了自己的圈套,未料凡事都有意外。他们没想到,还能一起擒住了瑞亲王府的轩德贝勒和乾隆的第七个皇子永琮,他们更没想到在打斗中,芯月格格竟失足滚落山崖,自此失去记忆,直到现在还未恢复……   后来,身份尊贵的轩德贝勒和七阿哥被蒙住眼睛,一路带入大漠,被关在守卫森严的岩峰林。失忆的芯月格格则成为他柳漠西身边最低贱的女奴。   北京,瑞亲王府。   自失踪事件发生以来,王府被阴霾所笼罩,不只是瑞亲王府,整个皇宫上空也是一片灰沉沉的气氛。   芯月格格失踪,轩德贝勒失踪,就连乾隆的爱子七阿哥也失踪。据格格的随从小豆子、小点子报告,当日三位主子一同出门,说是上街走走看看,透透气,并无特别目的。据差点吓破胆的两位马车夫所言,他们一路到了城郊外的山林边,遭遇蒙面人的袭击……   结果,几十天过去,芯月格格几个舀无音讯,清兵已经将整个北京城翻了个遍,连同城外方圆几十里都搜索了一番,仍是不见他们踪影。   瑞亲王府一片冷清,偶尔还能听到敏福晋痛苦的哭声。乾隆都亲自来了两趟,两趟都是带着怒气与伤痛失望而归。   映月阁里,小英、小配失落地靠坐在朱红走廊的长凳上,一想到格格,她们便挥着帕子只想落泪。小点子又重重叹气道:“唉!格格和贝勒爷什么时候才能平安回来啊!”   小豆子干脆扑通一声跪地,朝着天空磕了三个响头,合起双掌喃喃念道:“老天爷,发发慈悲,求你保佑我家格格和贝勒爷、还有七阿哥平安无事,早日归来……”   小英、小配和小点子一点他那样,也连忙扑通扑通跪地,对着老天祈祷起来。   “格格要能平安回来,小英偷懒睡觉时,就算格格严厉责罚,小英也毫无怨言啦。”   “小配也是,如果再偷喝格格的燕窝雪莲汤被格格发现,小配甘愿承认格格的任何惩罚……”话一说完,其他三双眼睛一齐直直盯着她,小配不安地绞紧了帕子,垂着头说,“其实……格格对我凶是因为……因为我……”   小豆子突然擦掉一颗眼泪,哭道:“格格其实也不是那么凶恶啦……我也是……也是好几次弄坏了柳护卫为格格用草编的蛐蛐……才挨板子的……可事后,格格还亲自送我金创药……”   小英也忍不住呜咽:“格格就是性子傲了些,倔了些,其实也受了不少委屈……那个绣红就很会讨好卖乖,让柳护卫没少误会格格…呜,绣红跟付贵偷情被格格发现……格格又没做处理,她自己就羞愧地跳了湖,却害格格背了黑锅……您不在的时候,王府里真的好无趣好冷清啊!”   说着说着,四位跟随芯月格格多年的丫头、侍从都趴在长廊里大哭起来。    第一章 (四)   天已入秋,凉风袭人,庭院里一地的黄叶,仆人们懒洋洋地打扫着,似乎也提不起劲。   瑞亲王爷似乎多了不少不发,他坐在宽大的客厅中,一杯香茗端在手中,白玉瓷杯烫人的温度自手中逐渐冷却。他对着敞开的门外重重地叹息一声,眼睛有止不住朝外面看了去。冷风飕飕灌进,外面黄叶飞舞,他坚持将门窗全都打开,希望能在芯月和轩德回来时,第一时间看到他们的身影。   敏福晋病得厉害,显然憔悴了许多,美丽的眼角又添了几条细纹,手中帕子常常被泪浸湿。   “王爷……都快两个月了,你说天子脚下皇城之周,究竟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我的月儿啊……轩德啊……咳咳……”她才说两句,又哭了起来。   瑞亲王爷高大的身躯佝偻了几分,眉头紧皱,一手拍在桌上:“若让本王知道是谁敢动瑞青王府的贝勒和格格,本王定要将他碎尸万断!”   敏福晋被这怒气吓了一跳,抽咽道:“皇上那都听说……咳咳……月儿失踪前好象是去寻柳护卫的,现在柳护卫也突然从北京城中消失了……会不会跟柳护卫有关……”   瑞亲王爷双眉几乎打了个死结,抖着浓密的胡子道:“谁去皇上面前嚼的舌根?无恒都离开王府三年了,皇上不了解情况,你我难道也不了解么?人各有志,无恒这三年学着经商,呆在京城的时间本就不多。他在府中七年,虽然沉默寡言,但对芯月的保护大家都看在眼里,只要芯月有危险,他都是毫不犹豫挺身而出。本王识人无数,七年如一日可不是那么好过的。总之,本王相信,无恒是不会做伤害芯月之事的。如果他知道芯月出了意外,也定会马上寻人的。”   敏福晋止住泪水,不敢反驳:“话是这么说……可我总瞧着柳护卫觉得有些奇怪,他对芯月表面冷淡得很……唉!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连徐总管都不知道他去了哪……明天我就去大理寺吃斋,求菩萨保佑我的两个孩儿……咳咳……”   “福晋还是注意自个儿身子吧,免得芯月和轩德回来,看到你这副模样……唉!”   ……   沙漠,一望无际。   沙漠里的绿洲,给了人生命的希望。绿洲之中的城堡,四处种满了树,只有族长居住的那座最为高大,豪华。说是豪华,其实只不过比其他城堡要宽敞些,里面的装饰要繁复些。   事实上,沙漠之中的人,哪有那么多奢华的东西可以用来享受。   四大长老又带领自己的分支族人住在自己的城堡内,他们共同听从年轻英明的族长。   平日里,族人们很团结,大大小小的城堡围在一起,如同一座大村庄,连接各村各户的都是铺着沙砾的道路,很是宽阔。白天,族人们可以去放放牛、羊,赶着马儿在绿洲里驰骋;夜晚,人们可以围着篝火跳舞弹唱,还可以尽情地仰望浩瀚星空。偶尔,他们也会热情招待路过的商旅或驼队,请他们喝自己家牛羊产的鲜奶……   这片不大的居住地,不过方圆一百多里,却是漠西族人安居乐业的地方。如果清兵不攻打,族人不被追杀的话……即使再贫乏,也没有人愿意离开这里。   柳漠西挺直腰杆骑在高大的烈马之上,太阳炽热,马儿喷着热气。他的黑眸里沉甸甸的,承载着数不尽的责任。   他是族长,让这里的族人从此能过安稳的生活,不再受被驱逐的困扰是他的责任!   满清鞑子逐鹿中原,却还要将他们这小小的民族也赶尽杀绝……   双腿用力一夹,策起长鞭,烈马便扬蹄飞奔。顿时,青色的衣袍被风鼓起,他马上的英姿看起来有些彪悍,有些不同以往的暴躁。   城堡旁的一棵大树下,有一口珍贵的水井,芯月定定地注视着那道背影,复杂的情绪一涌而上。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把水抬过去!”亚娜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跟头顶的太阳一样欲将人焚烧。她走到芯月面前,一脚将木桶踢翻,沙漠中比黄金还珍贵的水迅速洒了一地,眨眼间透进沙土之中。   “你!”芯月扬起手,差点要落了下去,这亚娜欺人太甚,没人在的时候她一次又一次欺负自己。当她用武功想要回报她时,这个可恶的女人又张着粗大的嗓子喊叫,告诉围观的漠西族人——月奴又犯了多大的错误,还打了她……   “你敢打我试试啊!哼……”亚奴得意地凑上脸去,料准了芯月不敢下手。果然,芯月想起前几次的遭遇,硬是咬着牙拼命忍了下来,美丽的脸蛋一撇,她吃力地抬着木桶,又慢慢地走到井台旁。   “哼!贱奴!”亚娜在她身后咒骂。   “哟——无论多么漂亮的女人在别人背后说坏话,都会变得不可爱的。”一道不急不徐的男性嗓音响起,他面带微笑,穿着白色的长衫优雅而立,仿佛他就是荒漠中的一股清泉,看了直让人觉得舒服。事实上,说完这句话,他在心里暗暗加了一句:难看的女人还这样坏心眼的话,那简直就是不可饶恕,尤其是对美丽的女人使坏心眼!   亚娜一见来人,先是心虚了好一会,见蓝雾祁并未多言,细小的眼睛便开始闪闪发亮,一副恨不得扑过来的模样。不过,她终究忍住,只是故做娇羞地站在原地,故扮娇羞地喊了一句:“亚娜见过蓝长老。”   蓝雾祁眨眨眼睛,呵呵笑了几声,俊美的面容让亚娜看得傻了眼。他对她道:“亚娜是吧?在下刚刚回城,呃……不知道亚娜现在有没有空?”   亚娜兴奋地两眼发亮,年轻俊美又温柔可亲的蓝长老竟然跟她说话啊!她连忙弯腰:“蓝长老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亚娜一定去办。”   “呃……在下的城堡好象还没人打扫,不知道亚娜……”   “亚娜愿意,亚娜愿意!立刻就去给蓝长老打扫房间去。”   蓝雾祁见她拎起布裙拔腿要跑的样子,又不轻不重地加了一句:“噢,我忘记了,在下的房间已经打扫好了……要麻烦亚娜姑娘帮忙打扫蓝支族城堡其他的毡房,没问题吧?”他挑挑眉。   亚娜一愣,立刻连连弯腰应道:“没问题,没问题。”   “喔,你真能干。还有蓝支族的几间马房也麻烦你一并清理了……呃,只是不知道天黑前能不能做完?”他故意抬头看看天色,一副为难的样子。   亚娜已经开始咬牙,硬是撑着挤出笑来:“蓝长老的吩咐,亚娜一定尽力做好。亚娜这就告辞……”这次,她是真的飞一般离开了。   从头到尾,站在水井旁打水的芯月都没有回头看上一眼,仿佛没听到他们的对话,她只是静静地、面无表情地将水桶摇下,又费力地提了上来。   快两个月了,她已经习惯了这些粗活,骨子里无法抹去的骄傲告诉她——她不需要任何人帮忙!    第一章 (五)   烈日当空,汗水顺着细嫩的脖子滑进了领口。芯月抬手轻抹了一下,放下水桶时有些气喘吁吁。无视于几步之外一直盯着自己的男人,她径自将木桶拖到树下。这棵树在沙漠的绿洲中显得极为高大,足以让人在树荫之下寻得一片阴凉。望了望几丈之外的厨房,她重新挽起衣袖,再次拖起水桶。   蓝雾祁朝自己打量了几眼,确定自己还算玉树临风,不该被人忽视至此,于是摸摸鼻梁以最温柔优雅的声音开口:“不知姑娘是否需要在下帮忙?”   芯月抿着唇,只是用力地将水桶向前移动几许。事实上,她又累又饿,早膳没用就被奴嬷嬷派去干活,现在已是下午,她必须快点将水抬进厨房才可以分得一点残羹剩肴。这白衣男人,在他对亚奴说话时,她也有好奇瞥过一眼,仅是一眼,足以让她认出他就是昨夜在柳漠西处所遇之人。   昨夜,多么羞愤耻辱的一夜,这男人看到了……   亚奴称他蓝长老?无论他是谁,只要他是漠西族人,便是怨恨欺负自己的,虚情假意之辈!她芯月绝不上当,绝不搭理!   木桶真是沉重,白花花的阳光晒得人眼前直发黑,芯月闭着眼拖着水桶,懊恼不已。怎么说她也是习过武,怎地抬一桶水就如此艰难?若是那些奴仆们看到,定又少不了一番尖刻的冷嘲热讽。   厨房就在眼前,没剩多远了……   或许是十步?二十步?怎么明明看在眼前,却永远走不到尽头似的……   突然,一只修长好看的男性之手,坚定地握住木桶的粗把,轻松地提了起来。   芯月晃晃头,发现这个年轻的蓝长老原来并未离去,而是一直跟在自己身后。此刻,水桶在他手中,变得如同没有重量一般,还悠悠地晃荡了几下,极其轻松。她抬头,看到一张五官斯文俊逸的脸庞,脸庞的主人正朝自己炫出雪白的牙齿,笑容潇洒迷人。   蓝雾祁打着招牌笑容,声音温润动人:“我就说了,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怎么就这般倔呢?明明是可以让本公子好好表现一番的嘛!”   芯月抹去滚落眉梢的汗珠,朝他再看了一眼,静默着往厨房走去。这人愿意帮自己?管他呢,虚情也好,假意也罢,他能帮她多提几步是几步,天知道,这刺目的阳光下,她不时两眼眩晕,真要倒下了。   “诶,我说美丽可人的芯月格格……你……”   “你叫我什么?”芯月骤然停步,转头看他,这次目光直直地一眨不眨地对上他的黑眸。   多么清澈闪亮的一双眼睛,多么迷茫而傲然的一双眼睛,蓝雾祁只觉自己心脏陡地多跳了一拍,笑道:“芯月格格啊,你难道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了?”   “芯月格格……你说我叫芯月?”芯月上前一步,身子微晃,声音有些颤抖,说不出是欣喜还是激动。精致的小脸上有着薄薄的尘土和污迹,乌黑的眼珠子如同宝石一般闪耀,令阳光都要失色,她情不自禁地抓住他洁白的袖口,涌现出来此之后第一丝欣喜。   欣喜过后,马上陷入迷茫:“可是……什么叫作格格?”   “你……”蓝雾祁笑容微微僵住,恍然明白了什么,喃喃自语道,“看来她似乎是失忆了……”   “你说什么?你快告诉我……”芯月抓着他的手指逐渐用力起来,强烈的眩晕刺激着她的意识。   蓝雾祁顿时恢复明朗的笑容,隐含着一丝小小算计,“怪不得你连我也忘记了……月儿,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今晚我就告诉你。”他亲昵地唤她月儿,仿佛他们很久以前就是熟识。   芯月迟疑了一会,看他俊美的笑容很是和蔼,忍住身子的不适,点点头。   “该死的!你们在做什么!”一声怒吼暴躁地打断他们,随即而来的是一支结实的长鞭。长鞭一勾,如自动有方向般绞上芯月的手腕,将她与蓝雾祁分离开来。   一匹高大的烈马在他们身边停下,马背上的男人气势如山,浑身散发冰寒的气息,连烈日似乎都要为之冰冻。芯月微微抬头,却猛然眩晕起来,阳光下,她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然后腰肢一动,人已不知怎地飞上了马背,顷刻间,一只有力的臂膀紧紧箍住她。   “蓝雾祁,你若太闲,不妨去帮各个支族里的马匹都好好刷一刷吧!”男人抛下一句,片刻不停,一手箍住怀中的人儿,一手飞快扬鞭,再次策马而去。   蓝雾祁看看自己手中的大木桶,疑惑地撇撇唇,自言自语道:“莫非……这大漠里的天气奇怪,连人的脾气也得时冷时暴了?”   烈马踏过草地,奔进黄沙一片的大漠之中。   “喂,你要带我去哪里?”芯月虚弱地问道。   柳漠西没有回答,英俊冷硬的面容一直紧绷,黑眸有着骇人的怒火。芯月坐在急速奔驰的烈马上,一阵头晕眼花,若非他手臂结实如垒,她早已滚下沙坡。   劲风吹拂着二人的黑发,芯月无力地闭上眼睛,不得不靠进他宽阔的怀中。阳光直直射下 ,他的胸膛被汗水浸湿,浓烈的男性气息充斥在鼻端,有一刹那,她感觉莫名地安心。耳边传来呼呼风声,她缓缓伸出两手抱住他的腰,仿佛在很久以前,也曾这样依靠过他……曾经,她应该也会骑马吧?芯月格格……自己以前到底是什么身份?和柳漠西一直是隔着仇恨的吗?……   一路奔驰,马儿直往高处奔去。前面出现一座被风沙侵蚀过的古堡,突出的堡垒有一半被埋在沙下,隐约可以见当年雄壮的气势。风中飞扬的五色彩带有些残破,远看有些像蒙古族的敖包。   芯月有些迷惑,有些怔愣。   突然,柳漠西勒马,马儿喷着热气在原地转了一圈后,一动不动地站在古堡下方。低头垂眼,他看到怀中女人安静而疲惫的模样,竟似一股沉默的反抗,一种违逆的忽视。   黑眸怒光一闪,抓住她的长发毫无预警地一扯,瞬间,娇小的身子被推下马鞍。   芯月没有防备,猛然被他推下马背,惊骇地瞪大眼睛,口中发出惊慌的尖叫。她伸手本能地想要抓住点什么,他却高踞马背上,冷眼看着她。黄沙在她滚落之时,掀起一片尘烟,发辫散落,美丽的脸庞上疲惫迅速退去。她将所有的气力顷刻间化为了怒火,仰起头远远地、直直地、狠狠地瞪着他。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他们不知在彼此的目光中撕杀了多少回合。   “柳漠西……!”芯月嗓子干哑地几乎说不出话,再一次怀疑他是真想要杀死自己。可是,他眼中强烈的恨是要让自己死,为何不给个痛快?给个答案,给个死法!   柳漠西挺坐在马背上,冷眼看她。   昔日美丽高贵的宝贝格格啊,今日也会有如此落魄狼狈的时候,曾经……想到曾经,深邃的黑眸里不断闪过各种情绪,复杂而沉重。蓦然间,他眼里的残酷退去了几分,涌现出一丝嘲讽的意味。   芯月皱起眉头,愤怒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不经意间,目光被他身后那半座被风蚀的古堡吸引,她定定盯着半晌,又疑惑地看回他身上。这里是哪?他为何带她来此?   才一对上他的眼眸,就被那如火目光紧紧缠住。他的黑眸落在她的身上,冰冷而暧昧,似要撕开她的衣裳,就如昨夜……   芯月猛然低头,惊恐地发现根本不需要他动手,自己身上单薄的衣裳因适才大力的滚落而敞开了。她慌忙拉拢衣裳,却因身子极度不适而显得更加狼狈,襟口越拉越乱。   “放心,我对丑陋的女人没兴趣!”他表情森冷。   芯月收紧了手指,牙齿咬得紧紧的,如果可以,她宁愿晕死在这片沙漠之中,也不愿再听这个男人多说半句。   没错,此时的芯月对他的感觉已非最初的服从,就算她如他所说,是漠西族的罪人,她欠漠西族很多很多,她也不要每天这样不明不白过日子,不要遭受这个男人的残酷羞辱!   她想,她以前一定很厌恶他!而现在,更是憎恨他了!突然恶念一起,她飞快地弯身抓起一把黄沙,用力朝他脸上扔去,拼力大吼:“去死吧你!”   柳漠西俊容顿时铁青,嘴角残酷地勾起,快如闪电,他已扬起马鞭。芯月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等着鞭子上身的痛楚,岂料身子一飞,她在眩晕中被卷了过去,再重重落在沙土堆上。抬头,满脸尘土,眼前看到古堡上残破的彩带在烈日下招展,妖娆而邪魅。   “啊!”疼痛让她一边惊叫一边支撑起来,心口跳得剧烈无比。   顷刻间,马儿狂奔,像要替主人发泄怒气一般,扬开四蹄驰骋起来。   身后,一片尘土之色,头顶阳光眩目,柳漠西不知何时跃下马背,面无表情地一手拖起她。   “柳……漠西……”芯月抓住她的手,不愿意自己遭受如此残忍对待,她咬着牙挤出声音,“到底是什么仇怨……让你如此恨……”   沙地里只听到远去的马蹄之声,柳漠西沉下黑不见底的深瞳,瞳孔紧缩,死死与她不屈的双眸对视。   烈魂堡就在眼前,这里葬身着数十年来被大清的追逐杀虐而死去的族人,黄沙下的皑皑白骨,永不瞑目的魂灵,他要如何面对?   芯月被他眼中的恨意震动,张着小嘴忘了质问。   他如暗夜般深沉的眸中,埋藏着极深的痛苦,在与她目光纠缠的瞬间,如闪电般掠过,可是,她仍是看到了——这个男人,在冰冷与仇恨的同时,却也是极其痛苦着的。    第一章 (六)   “柳漠西……”   “跪下!”柳漠西沉声命令,不容抗拒。芯月刚要昂起下巴,他却事先知道她会如此倔傲一般,大手一拧,将她尖俏的下颌紧紧捏住,凑上前去,灼热的气息让她体内迅速升起寒意,“跪下!烈魂堡前的罪人!”   他单手往下一压,几欲晕厥的芯月哪有反抗之力?在一片铺天盖地的黑暗中,跪了下去。嘴唇再次被咬住,她努力睁开眼睛想看清所谓的“烈魂堡”,想看明白他眼中的恨与伤痛……头好晕……好热……   “柳漠西……”芯月困难地张张嘴,声音没有发出来,一双大眼充满了不甘的疑问。   “你可知道这里面的灵魂因何而来?你可知道大清入关,多少百姓生灵涂炭?你可知道多少族人有家归不得?你可知道这原本是一片平静而悠闲的绿洲……你可知道……”柳漠西骤然蹲下身去,眼睛里喷着火焰,黑瞳被火焰点燃,似要将人焚烧。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该死的!向永琮献计,蓄意引诱漠西族人进入城北沙池,设计围剿反清乱党的幕后之人……”他逐渐握紧了拳头,太阳穴上青筋急剧地跳动。她是不知道,因为她失去了记忆,忘记了这一切!眉头一动,带着严厉的惩罚飞快将她推倒在地,沉重的身躯随即压了上去,口中低喊:“该死的你不知道!大清格格啊,你势必要为此付出血的代价!”   芯月听得混乱,那个永琮她根本不认识,然而见他突然发狠般压上自己,顿时无奈而绝望,双脚的踢动只让两人的身躯更加密合,浑身着了火一般难受。嗓子好干,身子好人,背上好痛……眼前越来越黑,她觉得自己一个字喊不出来了,变成一尊任人摆弄的泥娃娃,脆弱无比却无还击之力。   “放开我!放开……”芯月一阵天旋地转,胃口紧紧缩成一团。   老天爷,她后悔了,害怕了!不想再战了!谁叫她现在一点气力都没有了呢?让她怎么来对抗这个粗暴的野蛮男人!话虽如此,她双手胡乱地抓动,力气反而大得惊人。   “该死!”柳漠西低咒,这个凶恶的女人,竟然抓伤了他的胸膛!黝黑结实的胸膛上,襟口在混乱中被扯开,几道尖锐的抓痕正冒着血丝,她存心是要抓掉他的肉才甘心。   芯月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怀疑自己怎么能支撑到现在都没晕过去。身下的沙砾被太阳晒得滚烫,小沙石刮着她的肌肤,那里还有昨日被奴嬷嬷抽伤的几道鞭伤,火辣辣地疼。   而柳漠西高大沉重的身躯正压在她的身上,让人呼吸困难……   她好……痛,眼前模糊晃动着那个男人紧绷的脸庞,她绝望地想……你若再碰我一下……我就杀了你……   阴影在她眼前覆盖,大掌带着薄茧,由上到下滑过柔嫩的肌肤,微微的酥麻刺激着她朦胧的意识。   柳漠西……她心底死死记得他的名字,双手握紧于两侧,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进扎手的沙砾中。   此刻,在他眼里,在他冷冻而疯狂的心里,有股急于发泄的冲动,有种无法排解的压抑,还有不愿正视的不该产生的疼痛……   大手与他的眼眸一样,将她放在冰冷的烈焰中焚烧。我的族人因你所流的血,你也得一一偿还!   血?   掌中逐渐感觉粘湿,沾染着颗颗滚烫的沙砾。柳漠西修眉一拧,将手自她背后抽出,脸色顿时青黑一片。该死!他沉眼看去,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昏迷过去。手一揽将她翻过身来,只见雪背上几道狰狞的鞭痕,血迹斑斑,伤口上沾染着颗颗黄色沙砾……   芯月,爱新觉罗?芯月!   十年恩怨何时了?血色仇恨,无法灭。所以,就算你想死,也不能!死,太简单,太容易!我要让你活着,活着为漠西族人赎罪,活着让乾隆皇帝也看看,他所统治的马蹄之下,不只是汉人,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不能安稳生活。   百姓不宁,天下安能宁?   最尊贵的芯月格格,族人因你而不得活,血债就必由你而偿还!   柳漠西急速翻身上马,快如闪电。   一手紧抓缰绳,一手将她揽进怀中,她长发披泻,随风飘舞,飘上他的手臂,他的胸前,他的颈间,如一道密密实实的魔咒,让一颗如顽石般坚硬的心有了隐隐的颤动。   美丽的小脑袋歪歪靠在他厚实的肩头,乌黑的睫毛将灵澈的眼睛彻底覆盖。   这一刻,她无可选择地依靠着这个男人,陷入最黑最深的悬崖。   夜里,毡房内点着几支明亮的火把,将室内照得雪亮。   一个紫衣少女扎着数条精致的小辫子,头上一顶雪绒帽,帽沿镶嵌着颗颗色彩斑斓的亮珠。她最多十七八岁,有一对乌黑明亮的眼睛,小巧的鼻梁,最引人注目的是只要她一笑,嘴角总有两个深深的梨窝,让人对着她,永远无法生气,永远只记得她的甜美。   少女如同她的名字——紫笑,天生爱笑,笑容如沙漠里的甘泉,沁人心脾。   她是紫支族长老的女儿,是漠西族有名的小神医。   而此刻,爱笑的少女正蹙着两道细致的眉,轻咬贝齿,看得一旁冷脸暗眸的柳漠西忍不住握紧拳头。   “她到底怎样?”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   紫笑收回把脉的素手,答道:“情况不妙。她身体极为虚弱,应该是不适应大漠的天气,还感染了风寒正在发热。依我推测,她病了不只两三天,长途跋涉和奴仆的粗活让她无法支撑,加上背后的伤口……”看到柳漠西陡然沉下去的面容,她接着道,“不过,我很好奇她是怎么撑过这些苦难的日子,而一直没让自己倒下的。”   说罢,晶亮的眸子里已充满毫不掩饰的敬佩。紫笑才跟爹爹一回城,就听说年轻的族长带来了一个罪女格格,关于这位格格,她打一开始就又着太多的好奇,现在真的看到了,好奇立刻转为惊叹与钦佩。把脉时,她完全可以看出那双柔软如羊脂白玉的小手曾经多么尊贵,那血肉模糊的背伤又需要多大的毅力熬过……   悄眼朝族长看去,正好看到柳漠西握紧的拳头,再看这座属于族长的毡房,她不禁大胆猜测,其实……族长是很在乎这个罪女格格的吧?七年的相处,鬼才相信七年的相处会让两个人无一丝旧情?   若爹爹紫长老和其他漠西族人若是知道自己的想法,定要责怪吧。紫笑皱眉心想,学医救人,善心为本,就算芯月格格再坏再恶,这所有的血债也不该是由她一人来背负啊!为何族长可以做到对她丝毫不念情分,冷酷若此?莫非……真跟那个传说中的秘密有关?   厚重的毡毯一动,有人从外面走进。   “雾祁哥哥。”紫笑一见来人,展眉微笑起来,美丽的梨窝闪动醉人的光芒。   “笑笑,几个月不见,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蓝雾祁咧嘴笑道,黑眸里尽是柔和的喜悦。他身后还跟着个白衣女子,年纪与紫笑相仿,紫笑见到她后,笑容微微怔了怔,道:“雾银也回来了啊。”   蓝雾银是漠西族的圣女,肤色比一般要白皙许多,长有一张冷凝的面孔。无疑,她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但向来极少表现出自己的情绪,自小被奉选为圣女,必须修身养性,不得大喜大悲,所以认真说起来,她的性子与蓝雾祁、紫笑截然不同。   “雾银见过族长。”   柳漠西淡淡地点点头,示意大家都坐下。   蓝雾祁一见软塌上趴卧的人影,惊讶地挑挑眉,待定睛一看,发现那女子正是害自己恍惚了一夜心思的芯月时,不禁疾步上前。突然想到紫笑也在此,骤然明白了过来。不经意瞥见柳漠西冷然的表情,他开始抱打不平:“我说族长大人,这么美丽的女子你还真下得了手?”   雪背上的道道伤痕虽已敷了药,但看在眼里仍是教人触目惊心。早知道柳漠西做了族长后有所改变,却未料性情变得如此残忍暴躁,竟对一个弱女子也如此下手,还是一个相伴七年的女子,他的心是不是真的硬如铁石?   柳漠西闻言,脸色陡地变得更沉,大手一扯以皮貂覆住塌上的雪背,瞪了蓝雾祁一眼,“我警告过你,离她远点!”   蓝雾祁不得不皱起眉头:“就因为今天上午我帮她提了水?族长就下此毒手?”   紫笑见他误会,连忙解释道:“不关族长的事,族长还让我来救她呢!”   蓝雾祁愣了一下,才暗自松了口气,自嘲地笑道:“还好还好,我就知道族长不会那么小心眼,同一个弱女子计较,若是因为蓝某让美人受了伤,那蓝某实在……”   他刚才一心急怎么忽略了——若族长执意伤她,又何必带她来诊治?看来族长对芯月格格并非全然冷酷,真如仇人。   “闭上你的嘴!”柳漠西冷硬地打断,强烈地希望以后在自己面前,这家伙该塞一团烂布条放嘴里。   蓝雾祁不满地摸摸鼻梁,不再说话。紫笑嘻嘻笑了起来:“大家放心,芯月格格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她是个不可多得的坚强女子呢。”   “总之,她现在还不能死!”柳漠西听完,没有说话,阴沉的脸看不出心思。   “当然不能死,如此美人,死了简直是天下最惨绝人寰的悲剧。”蓝雾祁顶着某人眼中锐利的杀气一本正经地说道。   蓝雾银一双美目扫过三人,视线盯着塌上的背影好半晌,声音清冷无波:“无论如何,满清是我们的仇人,这位格格却是满清第一格格。族长让我过来,是否跟这位格格有关?”   柳漠西站起身来,缓步到塌前,居高临下注视芯月昏睡的身影,点点头:“雾银,我希望你和笑笑一起,帮我恢复她的记忆。”   “你可算想通了,她早该恢复记忆来帮助我们。”蓝雾祁庸懒地笑道,他仍凭直觉相信,芯月可以让他们得到想要的龙云图。   柳漠西负起双手转过身,表情严肃:“不是帮助,而是偿还!她欠我们漠西族的,必须一一偿还回来!”   见他冷漠地说着“偿还”二字,仿佛从未与芯月认识过一般。蓝雾祁沉吟起来:“解开她记忆之后,她便能记得从前的一切,包括你们七年的相处,你不怕……”   “怕什么?”柳漠西将眸中的犀利掩藏起来,转头看向紫笑,“紫笑,等她醒来后,你多接近她,与她交朋友。”   紫笑立刻蹙起秀气的淡眉,道:“族长,你是要我隐瞒身份,去骗得她的信任么?”   柳漠西薄唇一挑:“有何不可?为了漠西族人,为了龙云图,小小的欺骗又何妨?雾银,就看你和紫笑的了。”   他说得轻松,蓝雾银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走到塌前,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我知道了,我会让她恢复记忆。”她是漠西族的圣女,本身蕴涵着一股天然力量,配合族内上百年来神秘的心法,再让紫笑施针控穴可以解开或控制住人的意念。   “你这人真生得无情,自己隐瞒身份十年,这会还要拉笑笑下水。”蓝雾祁挑挑眉头,似笑非笑道,“反正我做多了好人,偶尔做次坏人也无防,不如由我来对芯月格格……”   “蓝雾祁!”柳漠西威严地低喊,太阳穴已急促抽动。   “呵呵,我是很认真地愿意牺牲呢。”蓝雾祁不以为意地对上他,“不过,族长不妨也对芯月格格好点,怀柔以对不是更易收服人心吗?她是位烈性女子,只怕吃软不吃硬吧?”   蓝雾银说:”哥哥说得没错, 只有让她相信我们,才能完全为我们所用。”   这次,紫笑咬了咬唇瓣:“话虽如此,但我们这是在欺骗她的感情……”   柳漠西负着手没有说话,眼中除了恨,还有比恨更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   一个时辰后,蓝氏兄妹自族长毡房中走出,明月当空,寒风阵阵。   “雾银,你和笑笑刚才真恢复了芯月格格的记忆?”蓝雾祁对妹妹的心术仍有疑惑。   “是。”蓝雾银冷淡地回答。   “唉……芯月格格虽然害了我们族人,但毕竟是个弱女子。我仍不相信,七年的时间,族长会对芯月格格没一点感情?他的性子怎会变得如此残忍暴躁?”蓝雾祁与柳漠西一同长大,情同亲兄弟,直到去京城才分开,这些年也暗中有来往,两人彼此是比较了解的。   “哥哥别忘记了,芯月格格是漠西族的仇人。”看出了哥哥对芯月若有若无的关注,蓝雾银冷静地提醒他,清冷地声音夜色中越发清晰:“还有,族长打一出生,就被她娘封了……”后面一半未完,她秋水般平静的眼中缓缓荡过细微的波痕。   “封了什么?”蓝雾祁沉思的眼对上她。   蓝雾银飞快地恢复漠然,嘴角似笑非笑:“总之,等我满二十岁,族长娶了我,他才会明白真正的男女情爱。在此之前,他永远不可能对任何女子动情。”   说完,她美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怪异,白衣飞舞,乘风离去。   本想告诉哥哥那个关于圣女传说的秘密,但冷静一想,暂不能说。与身俱来的冷傲让她更不愿说出口——其实,只要柳漠西被他娘封住了掌心的天脉线,未解之前若动情念,就会胸口憋闷,抑郁萦绕,暴躁之气难以排解,重则筋脉俱裂,危及性命。他对芯月感情越是强烈,就越是难以控制自己……而这些,连柳漠西自己都不知道。   蓝雾祁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托着腮在夜色里站了好久,陷入迷茫的思索中。   柳漠西的娘正是族里上一任圣女,她对族长到底做过什么?为何雾银表现如此怪异,似有不能说出口的秘密,连他这个哥哥也必须隐瞒?    第一章 (七)   简陋的屋子,四周墙上尽是班驳的粉石,这是一座陈旧的下人房,女仆们都住在这边的堡垒之中。此刻,这间四面透风的土屋里,墙角有一张矮小的床塌,上面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   “阿玛……额娘……大哥……”   “柳无恒……无恒……”   正值冷夜,火光在粉墙上跳跃,芯月喃喃低语,幽幽转醒,睁开眼睛,一时不知身在何处。额心隐隐作痛,起身才发现背上也疼痛不已。仿佛沉睡了百年,身子连同四肢都有些麻木,她支撑着坐在塌沿,打量四周,半晌没能反应过来。   这里是……瑞亲王府……老天,她怎能忘记?这是自己住了近两个月的奴仆房……   突然,幕幕影响闪过脑海,如闪电,如霹雳,炸得人一片昏乱。   柳无恒——那个男人是柳无恒,漠西族族长……可是,到底中间发生了什么?三年不见,他摇身一变,换了身份成为柳漠西,竟然还换了副性子,冷静默然不再。可是,说什么民族仇恨?历代王朝更替之下,都有反抗与牺牲者,难道这些都要怪罪于她这个大清格格吗?   头痛欲裂,眩晕袭来,芯月狠狠晃了晃头,无数的影像一一浮现出来。   那一天,她八岁生日,旭日东升,金色光芒落在瑞亲王府气派的琉璃瓦上。瑞亲王府里张灯结彩,因她是乾隆最宠爱的格格,所有许多朝廷重臣都来祝贺。而她根本不喜欢那些人,自己悄悄躲进了后花园……   芯月紧闭着眸子,耳边传来记忆深处的声音……再与一副副画面重叠……   “等等啊,格格……走慢点,格格……”奶娘和几个小宫女在身后追着喊着。   她就是想吓吓她们,娇小的身子跑着跑着,飞快地转进一簇花丛中,然后蹲下身,让茂密的花丛完全遮住自己的身影。奶娘和丫头们转眼不见了她,急得团团转,而她却闪动乌黑明亮的眼睛,捂着小嘴偷笑起来。等到那几个人慌张地转向别处寻找她,才嘿嘿笑着准备起身。   “啊……!”花丛旁散出来的一小截树枝正好挂住了头发,她着急一扯,原来梳妆整齐的把儿头顿时被弄得乱七八糟。“可恶!”她咬牙骂道,正在此时,感觉到两道异样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巡视四周,突然抬头,不期然撞进一双漆黑不见得的眸子里。   那眸子正嗪着一丝似笑非笑的意味,她望着他,一时愣住了忘记唤人来。眸子的主人年纪不大,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漆黑眸子上方是一对修长的墨眉,分明的五官透出一抹淡淡的英气,只是他的衣服看起来一点也不高贵,只是普通的青布衣裳。现在,少年正踩在大槐树的枝干上,一手攀着树干,一手还端着个什么东西。   她料不到有人会在自家王府的院子里爬树,更重要的是他竟然还看到了刚才她狼狈的样子,所以,一回过神,她毫不客气的话语已经出了口:“该死的!你是谁?爬到树上去做什么!”   少年望着她,微微皱起了眉头,托起手上的那只东西,朝她比了一下。她这才看清,他手上托着的竟是一只刚出生的小鸟,她又愣了一会,“喂,你下来!把那东西给我!”   少年眉头又皱一会,眼神里多了种不认同。然后没理会她,径自再攀上几步,小心翼翼地将小鸟放进属于它自己的窝里。   她却要气坏了,一大早被奶娘叫醒的怒气,加上这莫名其妙的少年对自己的反抗,让她小手叉腰,指着他瞪眼:“你听不到吗?本格格让你下来,把那东西给我!该死的奴才……”   ……   芯月握紧了手指,指关节一片泛白。   那个少年当时还不是王府里的奴才,只是徐总管的关系进来找活干的。就在那天,她跟阿玛指了他做自己的侍卫,他那么冷漠,那么疏离,她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指了他……   现在她明白了,他的傲他的冷,让她不福气……   痛苦地咬着牙,芯月努力强迫自己从回忆中挣扎出来。   正想将最近的经历与过去一一拼凑,理清思绪时,只觉一股寒意传来,门口厚重的毡毯轻轻掀开,,一抹纤细柔美的女子身影映入眼帘,那女子头戴雪绒帽,小辫子精致可爱。   “你醒了啊?”紫笑露出两个小梨窝,笑容甜美。   芯月看她不像奴仆装扮,疑惑的眼中透出晶亮:“你认识我?”   紫笑明了她的心思,摇摇头,把手中的汤药放下,才转身走到她跟前,笑意盈盈:“我叫紫笑,是这里的医女。”   见她笑得真诚,芯月稍稍放低了戒备:“你也是漠西族的人?是他让你来的?”   他,自然是指柳漠西。紫笑沉默了片刻,梨窝若隐若现,“我……曾经也跟你一样,不过因为我会医术,所以他们也不把我当女奴了。族长见你生病,还受了伤,特意让我过来……”   芯月凝思一会,似乎在思量她的话,然后微微扯唇,冷哼一声:“他倒假好心了,是不是关心我何时偿还血债,何时会死?”说到此处,她面色逐渐紧绷起来,戒备之色小心地藏在眼底,毕竟身在他人囚中,眼前女子看似单纯,但还是步步谨慎为妙。   紫笑收起微笑,声音里多了丝哀叹:“我了解格格的感受,当年我刚到漠西族时,也如此孤独,处处防范,小心翼翼。”   芯月坐直了身子,紧盯着她:“你真不是漠西族人?”   那样一双清澈而疑惑的眼睛,又掩饰不住内心的渴盼,紫笑只觉头皮微微发麻,想起柳漠西的嘱咐,只得硬声道:“恩。我是外族的孤女,被漠西族的紫长老捡来的……”她缓缓地介绍了一些关于漠西族的事,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并不憎恨芯月格格,甚至忍不住同情她,一个弱女子背负着漠西族人对整个满清的怒视和仇恨,实在可怜。   芯月仔细听着,一言未发,直到紫笑最后吐出一口长气,如释重负一般,她才微微露出笑意,掩饰真正的想法轻声道:“我相信你。你是我来这里的第一个朋友。”   如果眼睛可以骗人,那紫笑便有一双最会骗人的眼睛,如果笑容可以让人放下心防,那紫笑便有最纯净无辜的笑容。芯月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将所有感觉只化为一句——我相信你。   紫笑有些不敢回视芯月的目光,连忙端起桌上汤药,“快喝了吧,都要凉了。”   芯月顺从地服下药,暗自揣测着该如何快点找到仇恨背后的真相,紫笑可以帮她吗?她想见柳漠西,想知道他口中的两个亲密族人是不是大哥和七阿哥?想弄清楚,他到底想如何?   “我可以叫你笑笑吗?”芯月试图从她这打听些消息。   “当然可以,大家都叫我笑笑。”紫笑利落地收拾好药碗,见她接受了自己,心情开始轻松起来。   芯月蹙起双眉,眸光闪动:“这里的人都恨我,你知道原因吗?”她更想知道,紫笑是否已经知道自己恢复了记忆?殊料紫笑回答地更是直接,嫣然笑答:“你不是都记起来了吗?事实上,族长和这里的人只是恨大清皇帝,为了统治天下,让原本在此地安居乐业的族人流离失所……”   果然是民族仇怨,可这些矛盾真无法化解了么?等回到北京,她定要想办法让皇上还漠西族一个太平安宁的家园。   “紫姑娘,族长请您过去一趟。”一位女奴恭敬地立在门外,对里面说道。   “你好好休息,有事可以找我。”紫笑朝芯月笑了一下,掀帘出去。芯月注视着微微摆动的毡毯,久久陷入沉思。   夜里,四周沉静无比,城堡里透出点点灯光,窗户上映着族民们偶尔走动的身影。天空漆黑一片,风里隐隐传来狼嚎之声。这便是大漠,漠西族人熟悉的地方,生活的家园。   柳漠西负手而立,独站在冰寒夜风之中。深沉的黑眸里不见暖意,屋檐下的火把照着他,身影在地上显得更加高大,微微跳跃着。回想近日的作为,他不禁紧蹙浓眉,某些失控的情绪正沿着自己不可掌握的方向发展,又摸不透其中原由,怎能不让人苦恼?   对于芯月,他从第一次见到便知她倔傲不屈的性子。好一个乾隆宠爱的尊贵格格,七年来,在他面前摆尽各种姿态,使尽各种方法,只为赢得他多一点注意而已。对于这些,他并非草木,怎会不知?   但是,知又如何?身为漠西族少主,他天生冷情,不曾表露自己。   瑞亲王府历来受朝廷重用,自芯月格格带着一身祥云出生后,瑞亲王更是爵位高升,成为乾隆不可缺失的重臣。轩德贝勒年轻有为,常被秘密派遣,带兵前去围剿各路叛党,其中也包括他的族人。他隐瞒身份进入王府,了解大清朝廷对少数民族的政策,是为了早一步寻得龙云图,也便于拯救被抓捕入狱的族人。   想起蓝雾祁有意无意的提醒和疑惑,柳漠西挺直了腰杆,眼前浮过芯月苍白而倔强的容颜。在王府七年,他所隐藏的责任与愤怒,一个处尊养优的芯月格格即便再聪明,也无从体会。而她,从来都只是个任性刁蛮,娇纵无理的女人而已。   他恨她,恨的理由太多,可非要用如此方式去折磨她……这理由连他自己都有些迷茫。   左手掌心,渐渐发热,有着隐隐的如刀割般的疼痛。柳漠西低头看了看布满薄茧的左手,手指修长有力,掌心宽厚,位于长指下方的天脉线若隐若现,英挺的眉宇立刻打了个死结。   “族长。”紫笑远远看到柳漠西孤独笔直的身影,走到几步之遥还未见他回头,便开口喊道。   柳漠西霍然收回手,朝她点点头,沉声道:“你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策马朝城堡外围驰去。大约十余里开外,他们在一处岩壁前停下。   天上无光,风吹在脸上,有些冰凉。岩壁并非悬崖一般陡峭,事实上它并不高,但是无数块巨大岩峰错落在一起形成了岩峰林。岩峰林布局奇特,像一座天然的堡垒,又似一座神奇的迷宫。它位于绿洲偏僻的角落,属于漠西族的地盘。   紫笑朝岩壁深处看去,只见隐隐星火像是大漠中野狼的眼睛,她知道那里是漠西族关押罪人的地方。可是,夜深之时,族长带自己来这,要见什么人呢?满心疑惑吞入腹中,她随柳漠西下了马,一同走进隐蔽的通道中。   通道一路延伸到地下,走过一层层石阶,拐过一个个转角,柳漠西始终沉着脸,犀利的黑眸在黑夜中放着寒光。   “族长。”守卫的族人看到他们到来,恭敬地行礼,朝坚硬的岩壁上一摸,只见随着一声沉重的响音,一道石门自岩峰上裂开。石门狭窄,最多仅容两人并肩通过。紫笑抿着唇没说话,小心地跟在柳漠西后面。似有冷风从通道的尽头吹来,让人不自觉起了寒意。墙上的火把照亮了他们的面容,他们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   “你们这群野蛮人……还不放我们出去!”还未进到最里间,就闻一男子的怒吼声传来。   “永琮……省些气力别吼了……”另一男子的声音明显有些虚弱。   “待我出去,非带兵踏平此处不可……”   “咳咳……永琮,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芯月……”   紫笑不禁簇起了眉,此人应该是生病或受了伤,族长特意带自己来,是要医他吗?他提到了芯月格格,此人莫非就是芯月的……她小心地看了眼柳漠西,只见他也浓眉紧蹙,面色紧绷。   “紫笑,带上这个。”柳漠西突然停步,从怀中掏出两块巾布,将丝绸面纱递于她。紫笑疑惑地接过,见他已飞快地蒙上黑色面巾,当下点点头,也戴上面纱遮住自己的容颜,心中却疑惑更甚。   隐秘的地牢,阴暗潮湿。   轩德与七阿哥永琮被关押至此已经数多时日。从北京城外不慎被掳,一路被人蒙上眼睛捆在马车上长途颠簸,直至被推入这神秘地牢,他们才重见光明。光明处却暗无天日,看守者从头到尾都沉默得近似哑巴,谁也不对他们多开一句口。体力逐渐恢复后,两人多次试图逃离,无奈一次次失败。   自小锦衣玉食的他们何曾受过这种恶劣的折磨?被困中早已分不清白天黑夜,惨淡的模样也失去了往日王族身份的尊贵与潇洒。这日睡醒,吃过一顿简陋的膳食后,两人再次打伤看守者,夺过大刀一路逃离。殊料,眼看已经逃离出这该死的囚牢,却在岩峰林中迷失了方向。数十位看守人一齐围攻,打斗之中,轩德为保护七阿哥,自己身前却重重挨了一刀……   柳漠西带着紫笑出现在他们面前。   轩德虚弱地半靠在墙角,微微眯起了眼想打量清楚这个高大的黑衣男子。他知道这位黑衣人便是这里的首领,每次见到,他都有一种奇怪的错觉——似曾相识。   永琮几乎立刻从地上弹跳起来,顾不得自己手臂也有伤在身,直直冲上去欲抓住柳漠西的襟口。柳漠西身形一晃,闪现般退开几步,不想与他缠斗,侧头朝紫笑摆摆手。他还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一旦透露便是给对方最沉重打击的时刻。   紫笑自一进牢门便被坐在地上的轩德吸引去了目光,此人她认得。北京城,四月楼,她为打探族人的消息不时在那里唱唱小曲,而他——瑞亲王府的轩德贝勒也时常会出现在那。怪不得族长让自己蒙上面纱,轩德若看到自己只怕一眼便会认出。   快速上前,她皱眉注视着他。轩德先是本能地提防,在黑眸对上她清澈眼波的瞬间,心口不禁微微一震,不自觉放送了戒备。这个女子……好一对纯洁漂亮的眼睛。   “看来你伤得不轻,让我看看。”紫笑蹲下身去,小手自动扯开他被血浸染的衣襟。血已冰凉,衣襟粘湿让她莫名泛过丝丝心疼。曾经玉树临风、潇洒怡人的贝勒爷竟落魄至此……可是,他是漠西族的仇人,自己该心软吗?咬咬唇,她掩饰住眼中的不忍,淡漠地为他查看伤口。   此时,牢中另外两个男人,正在激烈的交手。想当然,七阿哥永琮被关押多日,体力与功夫又岂能与柳漠西相提并论?几招下来,他就气喘吁吁,痛恨自己的虚弱。   “他伤得不轻。”紫笑洁白的小手沾上冰冷的血迹,她站起身朝柳漠西道,“族长,能否给他们换个地方医治?”   柳漠西沉下眸子,黑巾下的脸孔面无表情,沉默一会,只听到一个简单的低音:“恩。”   “什么族长……你们也是反清叛党,对吧?所以抓了我们来……”永琮无视于自己正在流血的手臂,恨不得立刻上前揭开柳漠西的蒙巾。   轩德皱起眉头细细地打量柳漠西,吐出一句:“你……究竟是谁?”   柳漠西冷冷瞥他一眼,背过身去,大步踏出地牢。不多时,来了两位看守者,将他们架到另一间牢房。比较而言,这里显得干净宽敞,墙角有平坦岩石垫底铺成的床,还有个小窗户可以让外面清新的空气透进来……   紫笑看得出来,柳漠西暂时并未打算致这二人于死地,否则也不会让她前来为他们医伤,也不会答应给他们换上干净的衣服。她冷静地为轩德擦拭血迹,擦抹药粉,无疑那一刀砍得极重,落刀处正在肩头,深可见骨,伤口自肩头延伸到胸膛下方……   身为医者,什么重伤没见过,而为他包扎的时候,她却控制不住自己指间的微微颤抖。让人紧张的不是惨不忍睹的伤口,而是此人犀利而直接的眸光。直到为七阿哥清理臂伤之时,她还清楚地感觉到两道探究审视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第一章 (八)   芯月并没有因为生病而让女奴身份有所改变,最多只是由原来杂居的奴仆房,换成了个人独居的奴仆房。这些日子,她已习惯了这样恶劣的生活环境,恢复记忆三天,却发现王府里尊贵的格格生活已是前世的事。   每次干活时,亚娜仍是找尽机会欺负她,连同其他一些嫉妒她的女仆们也以恶毒的目光仇视她。   芯月极力将愤怒压下,对她们的讥讽与白眼视若无睹。没错,她是大清格格,皇上最宠爱的芯月格格,即使凤落鸠巢也不会失了傲气,与奴才一般见识。她一次次这样告诉自己,于是咬着牙忍受着难以忍受的一切,她必须坚持到找柳漠西问清楚一切为止。   紫笑每天按时来给她的背换药,有时候眼神很奇怪,有时候欲言又止。   这天夜里,芯月终于忍不住问;“笑笑,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紫笑眨动清澈的眼睛,笑着摇头:“没有啊,我是高兴你的鞭伤快好了呢。”   芯月紧紧注视着她,看出那抹笑容里的不自在,她蹙起秀眉:“柳漠西又下了什么新命令吗?”   那个男人时常神出鬼没,连续三天的夜里都出现在她的房前,身影如鬼魅、如幽灵。奇怪的是他每次来都没有多说话,也不如之前那样阴冷暴戾,只是以无比复杂骇人的眼光沉沉盯着她。他像一把暂时隐藏起锐芒的冷剑,不知何时会撕开血锋。想起他对自己无情的所作所为,芯月疑惑、忐忑、戒备还有不安,夜里睡得极不安稳,又时时担心哥哥与七阿哥的下落……   紫笑又是一笑,摇头:“没有,族长这几日很忙。四大长老好不容易凑在一起,要与族长商量事情呢。”   芯月小心地穿上衣服,她背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不会再痛了。转过身,假装不以为意道:“哦?柳漠西定是要与他们商量如何处死我吧?”   紫笑敛起了嘴角的梨窝,认真地望着她:“芯月,你与族长之间……族长担负着民族大任,漠西族多年来受到满清压制,人们被趋赶得无处藏身,就算在京城出现也会被当成叛党抓获斩首,而你却是乾隆最喜爱的格格……”   芯月低低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想着怎么回到京城,设法请求皇上化解这场民族仇恨……柳漠西却执意要我来偿还,他不念半点旧情也罢,难道没想过就算杀了我又能如何?”   “或许族长对你是偏执了些,可是即便是乾隆愿意还漠西族人一个安宁,也换不回死去族人的性命,换不回已被破坏又失踪的龙云图。”紫笑脱口而出,她承认芯月说得有理,但族长势必站在漠西族人的立场考虑,几代人积累下来的仇恨岂是那么轻易可以化解?何况还有代表族人标志的龙云图、漠西族人心灵守望的龙云图——却是毁在她的手中啊!   毁了古老神秘又是精神象征的龙云图,族长和族人怎能不恨她?   如今四大长老齐聚,除了蓝雾祁性子平和一点,其他三位年纪大的长老可不是那么容易应付。只怕这几日首领聚会的结果,这位娇柔美丽的芯月格格难以承受……   芯月隐隐明白紫笑眼中的同情与惊骇,她抿起唇问:“龙云图?跟龙云图什么关系?”   “龙云图是漠西族代代相传的宝物,据说很多年前是由某任族长夫人亲手绣制,并将关于族人的重要秘密隐藏在图中。龙云图却被你不小心烧毁,世上再没有第二块一模一样的了。所以……你毁去的是一个民族的希望啊!”紫笑的心从来没如此沉重过,身为漠西族人,她必须承认,自己是将对芯月的仇怨紧紧压抑在心底的。   “原来……这就是他如此恨我的理由……”芯月跌坐在塌上,手指握得指关节雪白一片。垂眼凝思,她骤然咬唇,决定今晚定要去找他,那个悄悄闯进她心底却极其恨着他的男人!   “芯月,不管你信不信,我想给你一句忠实的建议。”紫笑犹豫了半晌,决定顺着心意去做,“无论你与族长过去是怎样的关系,现在只希望你离族长远一点,能离多远就多远。”   芯月才兴起要去找柳漠西的念头,立刻被她这句别有意味的忠告一惊,眸光闪动:“谢谢你,但是我想,他虽恨我,目前倒还不至于杀了我。我会小心与他商议的。”   商议?紫笑手指一颤,眼神复杂地注视着芯月。族长怎会与她商议什么?现在暂不让她死,而将来的结果只有两种——让她生不如死,或者亲手杀了她!   是的,紫笑就是知道,族长会那么做的。   想着想着,面上露出同情与担忧,短短几日相处,她看出芯月并非刁蛮毒辣之人,实在不忍芯月惨遭折磨后再被杀死……   瞧见紫笑真实流露的担心,芯月握上她的手,双眸明亮透出坚定不畏的光芒:“笑笑,谢谢你,也请你相信我。”   紫笑蓦然心惊肉跳加剧起来,不是她不相信她……而是,漠西族族长与任何人都不一样,他自出生那日起便注定与一般人不一样啊!   古老的圣女传说,隐藏在族长掌心的天脉之毒……除了圣女和她这个偶然得知的医女之外,恐怕无人能知,无人能解!那个只要一动情,就无法控制自己心性与脾气的男人,无论他对芯月是爱还是恨,爱恨都是极为强烈的情感,只怕芯月离他越近……将来下场越惨啊!   紫笑不知如何化解将会出现的惨遇,很多事情一开始变是注定,她只能悄悄希望芯月自求多福。   然而此刻,打起精神充满斗志的芯月却没想到,这个夜晚,就是让她彻底坠入地狱深渊的真正开始。   月色朦胧,似被乌云遮住,风影绰绰,耳里隐隐传来遥远天边的狼嚎。   芯月紧了紧身上的夹袄,低着头,穿过一条铺满石板的小路,终于来到属于族长的堡垒前。这一天,她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快速做完了手中的活,然后趁着夜色,偷偷避过放哨的守卫,来到这里。   族长的堡垒从外面看像一座座圆顶的房子,墙壁均以坚实的岩石砌成,比周围其他的民居显得高大巍峨一些。这里的风格与北京城的王府邸院截然不同,具有强烈的异族风格。   她抬起头从门口看过去,不经意想起上次来此看到的情形,柳漠西与那个梦娘……撇撇唇,她挥去让人难受的想象,提起裙摆往前走了几步。   突然见门口鱼贯走出几人,明亮的火把将他们的面容照得很清楚。前面两位似乎上了年纪,发须有些灰白,其中一个竟是边走边愤怒挥舞着拳头。紧接着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气度明明很是沉稳,却浑身散发着寒意;走在最后的人是一袭白色长袍俊逸潇洒的蓝雾祁,而此时,他修长的墨眉以前所未有的严肃紧紧纠结在一起。   气氛怪异而凝重,空气中隐有萧杀之气,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芯月小心地隐藏起自己,见他们一边低声讨论一边远步而去之后,才吸了口气奔到族长堡前。   “站住!”守卫威严的怒斥,两把锋利的长矛对挡在身前。   芯月连忙退后一步,冷静地说道:“请报告族长,说芯月想要见他。”   守卫大约从未碰到过如此大胆又奇怪的女奴,不禁多看了她几眼,也未再多挡,其中一个匆匆跑进报告去了。不一会,便见柳漠西高大挺拔的身躯出现。他站在大门外,黑沉的眸子触及她后,立刻迸射出足以将人焚烧化为灰烬的烈焰,发红的眼睛甚是骇人。   芯月被那似要杀人般的目光惊得顿了一下呼吸,来不及喘气,就被人一个大力扛上肩头,大步往门外走去。   “喂……柳漠西,你要做什么?”芯月被他大手箍在肩上,头朝下,只觉血液都往脑门冲。   “你特意来找我,难道不是来勾引我?”柳漠西见她双腿不住踢动,踢在他的腰间,大手一抓又轻易固定她。   芯月在挣扎中憋红了脸,一手抓紧他的衣服,一手使劲地捶动,口里低喊:“柳漠西……能不能别这样,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芯月在挣扎中憋红了脸,一手抓紧他的衣服,一手使劲地捶动,口里低喊:“柳漠西……能不能别这样,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比起谈,我更喜欢做!”他无情地回道。   “柳漠西……我能不能下来自己走……”这样真的好难受,胃全被压着缩成一团。不能忍受两人间突转的恶劣关系,今夜她真是诚心诚意前来与他相谈的。   “不能!”他想也不想,冷硬地拒绝。   “柳漠西……”芯月不禁提高了声音,想起当年他离开王府之时,自己软硬兼施,他仍一副冷漠不动的模样。   “别急,等会在我身下,你尽可以大声叫我的名。”他绝然冷笑,声音里除了愤恨,还透露着鄙夷与不屑。   “你……”猛然惊觉他话中的意思,芯月顿时身子一僵,双手握成了拳头。   事实上,她从未害怕过柳漠西会真正伤害自己,多年来习惯了他的近乎残酷的冷漠,但是此刻真有一种不能言寓的恐惧窜上心口。她知道他从来说一不二,当他们还是格格与护卫时,他就几乎没对她屈服过,如今更加不可能。可是,他现在看起来分明有些奇怪,在她还没开口时就已畜满冰冷怒意,莫非他与那四位长老发生了什么事?   “放开我!柳漠西……你想带我去哪?放开我!”见柳漠西走到马旁,芯月惊问。   “去一个让你兴奋的地方。”柳漠西勾起嘴角,冷酷的声音里传出讥讽,听不出半丝感情,“所以你现在最好闭嘴,留点气力等会叫!”   “柳漠……啊!……”话语全哽在喉间,芯月惊惧地发现自己被人像麻袋一样甩上马背,趴着身子只能紧抓着马鞍。柳漠西翻身上马,双腿一夹,烈马便如风般疾驰起来。   冷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夜凉如冰,侵袭着单薄的身躯。   月已不见,完全隐入云层之中,四周一片黑色,茫茫无光。马儿的速度丝毫没有减下,反而自有意识一般径直朝一个方向奔去。   “柳漠西,我已记起一切……我是大清的芯月格格,并非你的女奴,你确定非要这样对我吗?”芯月一次次试图从马背上趴起,却一次次被他大手压下。她气愤地抓紧他的手,半带威胁地大声质问。   风,带来了他无情无惧的声音:“我就是要让你不但记得过去,更要记得从今以后的每一个日子!”   是的,让她死,太容易了;让她生不如死,且时刻记着,才是对她对好的惩罚。   柳漠西闭了闭眼,抓马鞍左手心突然传来火一般的灼热,又是这种感觉……近来,只要他对芯月的恨意一起,手心就会发热,还带着微微刺痛,如针扎刀割……   该死地到底怎么回事?    第二章    第二章 (一)   绿洲的边缘,矗立着层峦叠障似的岩峰,烈马扬蹄奔进,拐过几道小路,终于在一座最高的岩峰前停下。   这里是岩峰林最中间,林中通道密布,机关重重,甚至以阵法封住了进出要道。守卫们远远听到熟悉的马蹄声,一等柳漠西进来,便举着火把纷纷过来行礼。   柳漠西端坐在马背上,面色严肃,朝他们挥挥手,守卫们立刻将火把插入岩壁的洞孔中,再悄无声息地退去。   “下来!”柳漠西利落地下马,同时将她拽下,黑眸一瞬不瞬盯着她苍白的容颜,冷冷勾起唇角。芯月早已被颠簸地浑身发酸,脚一着地就不由自主地朝他靠去,柳漠西大手一扣,箍住她柔软的腰肢笑道:“怎么?这么迫不及待就要投怀送抱了?”   芯月飞快地站直身,紧绷着小脸问:“你带我来这做什么?这是哪里?”   “这里有你想见的人。”他淡淡地答道。   芯月心口剧烈一跳,颤声问:“我哥……还有七哥?”   柳漠西锐利的眼睛瞥过她,火把闪动着跳跃的光亮,照在他脸上。他的笑容有些阴有些邪,低声道:“你还记得啊!”   “真是他们?”芯月激动起来,一手捉住他的胸襟,明亮的水眸映出欣喜又愤怒的晶芒。自恢复记忆后,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祈祷,生怕哥哥与七阿哥出事,祈祷他们不要跟自己一样落入漠西族人手中才好,谁知……   柳漠西伸出一手,极其轻柔地抚过她光滑的秀发,嘴里吐着危险的气息:“想见他们么?”   “你对他们怎么了?”芯月突然敛眉,不祥的预感抓住了心口。柳漠西今非昔比,无视于自己瑞亲王府的格格身份,只怕对大哥和七阿哥也不会客气。她屏住呼吸小心地问,“不会的……你不会对他们怎么样?是不是?”   柳漠西轻轻扯了扯唇,似在微笑。   芯月忍不住揪紧他的衣服,不愿相信地再问:“你真这么无情?我哥对你当兄弟一样……”   “那又如何?”他面无表情地将她的手握住,握得很用力,眸光变成了刀片,片片锋利。   “你这……带我去见他们!”芯月咬着牙,拼命想看清这个冷血的男人,心中对他的希望正一丝丝冷却。   他真是陪伴自己七年的那个柳无恒吗?真是一有危险就为自己挺身而出的那个贴身护卫吗?真是随时可以被她扯着臂膀摸上胸膛的那个男人吗?柳无恒虽冷漠,却恩怨分明不至于冷酷到丝毫不念旧情……   芯月咬住唇瓣,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面前的人叫柳漠西——一个眼中只有族人,只有对大清仇恨的男人!   柳漠西挑起她的下颌,缓缓凑近,四目对视,他以低沉迷人的声音在她唇边轻呢:“好。你会见到他们的。”这语气听得芯月莫名发了个寒颤,一个冷风从脚底升起。   快如闪电,他箍起她的腰肢紧贴住自己,疾速朝一道暗门走去。开关一按,密封的岩石自动打开,他用力揽着她踏入地下石阶,芯月睁大惊疑的双眼谨慎地打量四周,变得安静起来。   如果哥哥和七阿哥真被关在此处,那她定要记住这里的机关及路线,一有机会定要救出他们。   柳漠西轻扫了她一眼,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大手扭过她的脸颊,低低道:“想救他们么?那就看你今晚的表现了。”   “什么?”芯月正想细细咀嚼他话里的意思,只闻一个熟悉的男人低吼声传来,侧耳一听,她立刻惊呼出声:“七哥……七哥?七哥!你在哪?”   腰间猛然传来疼痛,柳漠西力道一重,几乎将她的纤腰硬生生折断。芯月顾不得他黑成一片的脸色,双腿一瞪,手肘奋力朝他胸口一撞,人已冲了出去。   “七哥……大哥?你们在哪?大哥!”芯月焦急地喊道。虽然轩德奉皇命常年在外,但她与轩德自小感情极好,轩德非常宠她,疼她,呵护她。   “芯月?”   “芯月……?”轩德与永琮顿时翻身坐起,急切地奔到门边,用力捶打着坚实的石门。石门的开关在外面,而他们被关押的地方,除了用来透空气的高高窗户,根本找不到其他出口,人被困住若想出来简直无计可施。他们听着芯月一声又一声焦急的呼声,只能无奈而痛苦地捶墙回应。   除了声音,他们看不到彼此,而这声音——已经足够!   柳漠西勾着唇角,修长的墨眉微微扬起,有些冷冽而邪恶。这间房与轩德所在的囚牢仅是一壁之隔,任何动静足已令人听得清清楚楚。今夜,他便要在这里,让轩德与永琮体会一下他们最关心的女人被人糟蹋的滋味!   两间石屋相邻,闻声却不能见其人。   借着墙上火把跳跃的光亮,芯月靠近墙边一边呼喊轩德,一边寻找机关。   “别白费心思了,在这里,谁也不可能救出他们。”柳漠西缓缓靠近她,沉稳的步子传来清晰的迫力。芯月握起双拳,猛然回头瞪住他:“柳漠西,我要见他们!”   “你以为自己还是瑞亲王府不可一世的格格?”柳漠西沉下脸,脸上只看到一片浓重的阴戾之色。   就在一个时辰前,他接到让人不能接受的噩耗——乾隆闻得芯月是为寻找曾经的护卫而失踪,惊疑后大怒,下令:北京城内,凡是与他柳漠西接触过的人,一律抓捕问审,违者直接打入大狱。如今,“永安堂”被封,伙计们全被牵连,遭受牢狱之灾的就有上百人。   红多隆一听说此事,即刻派出会武功的下属设法营救,殊料营救未成,引得乾隆盛怒。   一道圣旨,上百条性命一昔之间死不瞑目。   沉重的枷锁与惨痛的血债背负在柳漠西的身上,而究其根源,只是因为皇帝最宝贝的芯月格格失踪了!   柳漠西刚一听到噩耗时,几乎站立不住,高大的身躯刹时跌坐在椅子之上,久久僵直不能回神。那一刻,悲愤狂起,暴虐的怒火肆燃,他无法控制自己,只想一刀杀掉那个女人,以她的血来忌奠那么多无辜死去的族人。   芯月回过头,只见一张铁青乌黑的脸,脸上的阴鸷与浓烈的愤怒融合在一起,俊容有些扭曲,形成一种让人胆战心惊的杀气。   她从未见过如此杀气凛冽的柳漠西,像要将自己碎尸万断或吞入腹中一般。   猛然想起紫笑善意的提醒,芯月惊骇地倒退了一步。   “柳漠西……你要做什么?”   是什么让他有如此悲伤又愤怒的眼神?是什么让他变得暴躁残忍?……   “做什么!”柳漠西喷着火气,突然欺近,双掌如铁钳般抓紧她纤细的肩头。   就在此时,隔壁石牢中也传来惊悟的喊声:“柳漠西?你是芯月的护卫柳无恒?”轩德适才静听他们对话,终于得出确定的答案。   柳漠西冷笑一声:“没错!我就是柳无恒。”   “真是你?!你为何要抓我们?”轩德实在想不出理由,所以之前看着黑衣人首领似曾相识,却一直不敢肯定囚禁自己的就是柳无恒。   “大哥……咳咳……”芯月刚一出声,就被人掐住脖子,她立刻呼吸困难地咳嗽起来。   柳漠西带着阴阴邪笑,冷眼看着她脸色由白变红,又变白,才缓缓松开双手,大力一推,直将她推到墙角,毫不停留地按住她的身子,近乎野蛮地扯开那单薄的粗布衣裳。   “柳漠西……你真是无耻!”芯月一得到呼吸,立刻挣扎起来。飞快地抬腿往前一踢,被他轻巧闪过,却引得他的黑眸中骤然堆聚起了漫天风暴。她又是一掌直朝他袭去,柳漠西头一撇,轻易抓住她的手腕,口中吐出两个字:“找死!”   “芯月,芯月!你怎么了?”七阿哥永琮听到动静,使劲捶着石墙,急问。   “柳无恒!你在对芯月做什么?”感觉出不对劲,轩德也焦急地面对墙壁,恨不得长出一对翅膀,能从那石墙顶上的小窗里飞过去。   柳漠西点燃着鬼魅般冷邪的眸光,体内血气翻腾,热流抑制不住地窜遍全身,最后都汇集到某一处。他低头看了一眼被灼烧得厉害的左手,掌心一道若隐若现的纹路正泛着黑色……似有他不能控制的事情再次发生。   “柳漠西……你放开我!”芯月使出浑身解数,试图挣脱他的钳制,但论武功与内力,都根本敌不过他的轻轻几个招式。   柳漠西勾起冷笑,捏起她的下颚,见她眼中隐约闪现泪光,心中更加烦到极点。那些烦乱与残忍混在一起,更加让人堕进残暴的深渊。复仇的渴望掌握了他,他纠结起两道墨眉,狰狞的表情像要槌打面前这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疯狂地想要破坏她的一切,一切只为报仇,泄恨!   每看到她一次,就想起惨死的族人,想起被烧毁又失踪的龙云图。漠西族的大仇,莫非就没有得报的一日?他无法替族人讨回公道吗?   “别忘了,你只是我的女奴,专门伺候我的女奴而已。”柳漠西咬着牙齿,饱含威胁地说道。   突然,清脆的撕裂声在石屋内响起,单薄的粗布衣裳顷刻间化为几块破布。   “芯月!芯月……柳无恒!你疯了吗?不准你动她!”石屋那边捶墙的声音更加急切,轩德与永琮咬紧牙根,如同被困的野兽,铁青的面容因焦灼而变得扭曲。   “放开我!柳漠西……你不能这样做!”芯月气喘着喊道。   “你想阻止我吗?卑贱的女奴凭什么阻止我?”他冷冽地笑着,黑眸里没有半分怜爱,有的只是令人胆寒的残忍。“啊,忘了……你应该还是清纯之身吧?”   “无耻!下流!柳漠西你若敢碰我……”芯月怒瞪着他,极力避开他的碰触,却怎么都挣脱不了他的箍制。   “芯月……芯月!”轩德与永琮听得分明,当即愤怒的血气就要冲破经脉迸裂而出。如果手中有剑,他们定会毫不迟疑地挥过去,管他是否曾经相识,胆敢欺辱芯月的人都该死!   “大哥……七哥……”他们的声音回荡在静谧的石屋内,芯月更加感觉羞辱,脑子轰隆一响,发了疯般对着柳漠西拳打脚踢起来。这一乱,打得毫无章法,头发也在混乱中披散下来,被撕裂的衣裳凌乱地半挂在身上。   柳漠西冷眉一扫,手指闪电般点上芯月的穴位,芯月立刻浑身软了下去,虚弱地无力动弹。   “我美丽的女奴,已经不是格格了,脾气还如此娇纵暴躁……”柳漠西边说边满意地朝石墙那边看了一眼,声音清清楚楚透了过去。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能激发囚中两人的无边想象,让他们比死还要痛苦。   这正是他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