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情迷伊甸园(叶漫之)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七年了,向泓之,没想到我们今天是以这种方式见面的。 “有朋自远方来,N大的老同学天南地北这么多年后还能见面,向师弟,沈小学妹,杨师弟,加上老哥我,真是济济一堂!大家有缘相聚于我这小小的律师事务所,也许我们今天可以开个小型同学会。”这个时候的汪凯竟然还能言笑自若,故作客套。 以前学校里烂好人一个的汪凯,在律师行业里爬摸打滚这么多年,也染上了一些市侩世故的气息。 “汪律师,你要的相关文件我会准时寄给你,现在我和向先生谈一下吧。”我淡然地回绝了他客套的热络,不想多叙旧情。 这句“向先生”让汪凯的额头抽了一下,也成功地让对面向泓之手里的咖啡震动一下。 “你们谈谈,我在外面等你。”一直坐在我身边的杨霁清转头对我温言道。 我静静对他点头。 汪凯识相地走出去。 办公室的门缓缓的关上,不经意间我窥见转身的杨霁清眼中流露出的一丝担忧和迷茫,他刚才松开我的手是沁凉的,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不愿他多想,我走向前,紧握他的手:“等我,很快的,谈完我们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终于驱逐他眼中的阴霾,他对我坚定地笑笑,放手,转身。 大门被重重地关上,声音有些响。 我回头看向泓之,这种行为对优雅内敛的向大律师来说应该是不适当的吧。 门内的向泓之一声冷笑:“用得着这么依依不舍的?” 我不去理会他语气中带着的酸涩。 “你今天约我来的地方就是律师所。”他冷哼。 “你不是想跟我争孩子的抚养权么?难道我们还像电视剧里久别重逢后的恋人,相约在高雅的西餐厅?向律师,你不要忘了,我是一个有丈夫有孩子的女人。”我的声音是平静无波的。 “孩子,是我、和、你、的、孩、子。”他一字一顿。 心中顿时掀起狂涛巨浪,我紧握拳头。 “孩子是我和杨霁清的,”我再次申辩,又有点丧气“算了,这个话题我们法庭上再辩驳吧。” 静默一会,他问:“是一对龙凤胎?” 有一些事情,他是有权发问的,我点头。 “对不起!”他再说。 有一些事说对不起是没用的,可他悲伤的语调已经让我无法再谴责他。我对他,心一直很软的。 “恬音,我们不要再这样相互伤害了。”他喃喃低语,拳头抵在墙上,表情是从未有过的疲倦。 他笼罩在伤痛中的表情是那么熟悉,过往的一幕幕在我眼前重播着,空气里好像有某些熟悉的东西回归。 我不允许这样的暖味,门外霁清还在等着我,我要走了。 “有什么话,我们法庭上再说,一切事宜我会通过汪律师和你联系。” “Come back to me!“恍若呓语的低叹在我身后响起,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拉住我。 这是电影《回到七十年代》中经典的话,多年之前当屏幕上垂垂老矣的女主在酒宴上对年青俊秀的男主角说“Come back to me(回到我身边)“,屏幕外的我曾哭倒在他的怀里。 是的,过往我们忘不掉,却也回不去了,我们无法像电影一样回到七年前错过的分岔口。 我狠心推开他的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如今我和孩子过得很幸福,希望你不要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你们很幸福,那我呢?“他的声音有些苦涩。 他?我心里冷笑,他当然该感到幸福。向泓之,美国权威杂刊称他为“中国杰出青年律师“,最近B市报纸的热门人物,刚从美国归国律师界的新秀,被N大评为十大杰出校友。 他终于实现他的梦想,也证实了我曾经的想法,他,非池中之物。 梦想对他有多重要,我是知道的。所以当我变成他理想起飞的累赘,迈向成功的阻碍,他就毫不犹豫地抛弃我。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我们的关系恶劣到要闹上法庭,你可以有孩子的探视权。”我叹气,退了一步。 “孩子应该有一个完整的家。” “幸福完整的家,霁清已经给予了我们。” “幸福?完整?一段七年无性的婚姻……”他眼神骤冷,嘴角是一抹若有若无的嘲讽。 他知道了什么?我心里发寒,没有什么会是向大律师调查不到的。 我压抑着起伏的胸口,走向门口:“看来向大律师是真想和我打官司,调查得这么清楚,但恐怕你的调查报告有误吧,我们过得很‘幸福’。”我加重了语气。 他快步走向我,拉开我握住门柄的手,转身整个人挡在门前,如同黑夜的神衹,挡住我通向幸福的出口。 我退后,以一种陌生人的眼光打量他,身姿挺拔,西装革履,优雅帅气的脸带着成熟冷冽的气质,更难能可贵的是年纪轻轻就已功成名就,一副天之骄子的模样,比初相见时的他更迷人,这样的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况他早有一个高雅如兰的未婚妻,孩子以后总会有的,那么他究竟在坚持什么呢? “为什么?”他看着我问。 什么为什么? “你的选择为什么不是我?”他攥着拳头,别过脸去。 “也许我值得更好的。”我冷声道。 曾经我在一份感情里彻底失去尊严,因为另一个男人,我才找回自信。 “他就比我好。”向泓之嗤笑,语气变硬,“听着,既然我们如此谈不拢,那就法庭上见!我失去的一切,我的女人,我的孩子,我的爱,我统统都要夺回来。” 我气得发抖,时至今日,他依然信奉他的人生哲学:权势财富足以掠夺一切。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上法庭你的胜算是ZERO。” “难道向大律师真能只手遮天?”我的声音有压抑不住的怒气。 “你的家庭只有虚伪的幸福,故作的温情,法官是不会允许孩子成长在这样的家庭。揭开幸福的表面,你婚姻的实质只是……不堪……龌龊……“向泓之声音有些吞吞吐吐,仿佛难以启齿,语气却还是强势的,那双黑眸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 他就这样侮辱我七年来辛苦经营的幸福?我狠狠地盯着他,很想很想往这张帅气的脸挥一巴掌,理智制止了我。 “你那幸福无比的婚姻掩盖的真相就是,你温柔体贴的丈夫是一个同、性、恋。“他优雅的嘴唇翕动着。 “啪“一巴掌重重打向他,用尽我全部的力量,从未有一刻我是如此地愤怒。 转头不去看向泓之错愕受伤的表情,他一定没想到多年前对他千依百顺的女友会打他这一巴掌吧,当年哪怕他对我弃若弊履,我都没打下这一巴掌,只会黯然流泪,独自伤心,陷入爱情的女人真没尊严。 七年来因为另一个男人的爱,另一个男人的珍宠,今天的我才能以这么高傲的态度面对他。 “听着,向泓之,我沈恬音,决不允许任何人侮辱我的丈夫。“我跳起来扯着他的衣领,对他大喊,从未有过的失态。 我狂躁着像只发怒的小猫,伸出爪子,想要保护自己爱的人。 意外的,向泓之没有发怒,只是用很忧伤的眼神看着我。 “此刻我是嫉妒他的,你从来没用这种姿态回护我。”他的声音无一丝力气,轻缓得像叹息声。 “可是,沈恬音,你真的了解杨霁清这个人么?”他凑近我,如同过往,伸手想拂开我额前落下的发丝。 我一颤,很快退后,我们之间的亲昵已经不被允许了。 其实,我是怕他的,他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可以勾起我对过往的回忆。我可以和他针锋相对,唇枪舌剑,却不能面对他这样的温柔。 “恬音,我爱你,让我给你和孩子一个幸福的家。“他尝试搂住我的肩膀,盯着我的眼睛如同过往那般深情。 我爱你,曾经我求之不得的话,在现在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再次引起我内心的狂潮。 为什么要这样?相见争如不见。再过几年的时间,过往一切就会被岁月的风吹散了,可现在还有什么东西埋在我心底,无法斩草除根,我不要…… 我用力推开他,打开门,跑出去,从来不知道我的力气是这样大的。 我要跑走,仿佛后面有恶魔在追赶我,我再也不要被过去牵拌住。 门外走廊,我的丈夫正在等得我,明明说过不会谈很久了,可我还是让他等我,现在的他可能会担心害怕。 很多次,我放开了他的手,这次我再也不会,我们不会再错过了。 七年了,这个男人为我建造一个家,不奢华但温暖的房子,嬉戏玩闹的孩子,温柔体贴的丈夫,他实现了我对幸福的全部定义,甚至是更多的。 下雨天气,公司楼下必然出现等待在伞下温煦的笑容。 夜深归来,房里安静等候的一盏灯。 通宵加班,电脑桌前一定会出现的夜宵和咖啡。 假日休息,赖在床上看小说,手边温度永远恰到好处的绿茶。 梦中惊醒,轻拥着我的温暖怀抱。 工作不顺,回家诉苦,捶着他的胸口骂老板,扯着他洁白的袖口把眼泪鼻涕往上擦,他给予了我那么耐心的倾听表情。 无论何时何地,只需一个电话,永远准时出现的一抹温柔呵护的身影。 杨霁清,杨霁清,我的丈夫,七年来陪伴在我身边的人,我永不背叛他,我不允许我的心有一丝偏移。 清,清,我在心底呼唤着,如同迷路的小孩想找她的家人。 说好了,婚姻这条路我们要配合着彼此的步伐,我们将携手一生,共同走好! 说好了,永远不放开对方的手。 说好了,要幸福的。 “霁清!“我奔向他,带着不顾一切的狂热,如同奔向幸福。 俊雅的身影在走廊尽头回首,本来有些空白的表情像重新注入生气一样,走廊外的阳光纷纷坠落在那双清亮如水的眼眸,他向我伸开手,温煦的笑从他嘴角慢慢溢出。 他的怀抱,是我终身停驻的港湾! 我投入他的怀抱,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攥紧他,深深地吻住他。 怔了一下,他启唇回吻我,轻柔得如同蝶栖花瓣,如同往常一样给予我千般怜惜,万般呵护。 唇齿相依,他的呼吸有些紧促,轻轻地想推开我。 我却不放过他,仿佛像要证实什么,想要确定什么,更深地吻向他,如蛇般妖娆的舌尖甚至撬开他的唇齿,像沙漠里濒临渴死的人寻到甘霖,迫切地探向他,强迫他与我激情热烈地纠缠着。 骤地,他双手扣紧我的肩,将我锁于他的怀中。 我更紧地偎向他,唇齿辗转,体温相濡,心跳相呼应着,我的手不自觉地游移于他宽广的背上…… “清!”我唤道,被压迫的唇齿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低吟。 这时杨霁清推开我,我的眼神还有些恍惚,却仍可看见他脸上染着一丝绯红,他轻喘着不自然地别过脸去。 顺着他的视线,我发现旁边是尴尬得不停咳嗽的汪凯,走廊里满是驻足的人影,楼层上的窗口全是探出来观望的脑袋。身后是如石化般的向泓之,显然我现在这一巴掌打得他更重。 “咳咳,我这里是律师事务所,不是酒店。”汪凯连连咳嗽提醒我们,有些同情地望向脸色铁青的向泓之。 今天以后,也许在未来两个月,我们当众激情澎湃的拥吻会成为以这家律师所为轴心方圆百里茶余饭后的谈资。我窘得只能低头看自己的脚,不敢抬头看杨霁清,更不敢看向泓之。 杨霁清拉起我的手,温柔低语:“我们回家吧!” 是的,我们回家,无论如何我记得回家的路。 我将手依赖信任地交予他,和他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去。 正文 第二章 我站在爬满青藤的红墙前,看着前方大型条幅――热烈欢迎N大文学系的师弟师妹,微微叹了一口气。今天是大学新生入学的日子。 高考发挥不好,不幸中的大幸是我填的是服从自由分配,所以最终还是被N大的冷门专业汉语文学录取了。对于程伯伯,自己是十二分的抱歉,毕竟当时填报志愿时,这位N大数学系的著名教授摸着我的头:“小音一定要报N大的数学系啊,程伯伯等着你来做我的学生。” 当时自己惶恐了:“不知能不能考上。” “程伯伯相信你的能力,虽然你的基础知识不大好,但你有一种敏锐的数学直觉,大学里的数学研究需要你这种天赋。在国内,单以数学专业而论, N大是首屈一指的。” 父母也赞同,N大离家不远,我是家里的独生女,父母舍不得女儿在外面受苦。 “去了N大,程伯伯会关照你,从小他最疼爱你了。”父亲这样对我说。 “报N大,我会打电话让你程伯伯帮你打好关系,铺好门路,到时只要过了分数线就能录取。”母亲的话让我有些反感,德高望重的程伯伯在我心中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绝不能让他因为自己德行有损。我严词阻止了母亲的行为,自信凭自己的努力是可以考上的。后来母亲对此事大为恼火,几乎每次逮着我都要痛骂一番。 事实上,高考考的就是基础知识,所谓的数学直觉也没让我多蒙对了几道选择题,临近高考染了风寒……可怜的沈恬音,高考滑铁轮。 我还是很满意现状的,有段时间我死K数学,那是对大人们一种讨好取悦的行为。小时候程伯伯摸着我的小脑袋,对父亲说:“广炯,你女儿有我的数学头脑,做我的干女儿吧。“孤家寡人的程伯伯是真疼我。当时听的时候心里不知多高兴,不过这股高兴劲儿随着繁重的课业,枯燥的课堂也就所剩无所了。高中三年,陷在无边无际数学题海中的沈恬音,已找不到当初对数学的一丝喜爱之情。 我本来就抱着得过且过的人生哲学,深怕辜负程伯伯的期望,也想以后和程伯伯的聊天内容不限于那些符号公式。 校门口陆陆续续聚集了很多的人,新生与家长,沉重的行囊,欣喜中夹杂着些许紧张,校园陡然热闹起来,显得一片混乱。 拖着行李,我走到学校侧门的咨询所,询问新入登记的流程。很快就有一位学姐过来接待我,曲曲折折的终于办好了新生登记,拿到宿舍钥匙。 这位学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我坚持自己拿行李。走到宿舍门口,我和这位学姐聊了一会,问了她的名字,对她表示感谢。从小长辈就教育我,对帮过你的人,要诚恳地表达谢意,要牢记在心里。这位同城的学姐叫林思婉,比我大一届,也是文学系的。 家离学校不远,父母建议我在校外租房子,但我想体验一下集体生活,还是选择了内宿。十八年的岁月里,我被父母保护得太好,现在上了大学,自觉是一个大人了,就想让自己变得独立一些。今天我拒绝了父母要来送我的要求,坚持一个人来学校。 N大本科宿舍是一个宿舍四个床位,但因为其中一个在外租房,另一个学生被父母安排出国,所以我们宿舍806只有我和另一个女生。林思婉告诉我她叫夏初蕾,早早就有一个男同学过来帮她办好入学手续,她行李还没放好,就有几个高年级的学长过来请她到校外吃火锅。 林思婉说起夏初蕾,脸上有掩饰不住的鄙夷不屑,我悄悄抿嘴一笑,有这么多男同胞为她服务,这个夏初蕾必定是一个美女。 放好行李,我开始猜测想象我这位未来的室友。她的床铺是在我的对面,好几袋行李放在地上,其中有一袋行李专门放化妆用品。爱美的女生,我果然没猜错! 一张照片放在桌上,走近一看,照片中的女孩有张姣好的脸庞和一双灵活带笑的眼睛,笑靥如同夏日艳阳下初生的蓓蕾,这个夏初蕾的确很美很可爱。 桌上放置着娇兰、迪奥、娇韵诗的护肤品和KENZO和CK的香水,衣橱里陈列着标签还未拆的衣服,她带来的衣服竟都是全新的。 我搔了搔脑袋,林思婉说夏初蕾的母亲是市妇联主席,父亲是一个大企业家,夏初蕾既是高干子弟又是豪门小姐。我暗暗祈祷,希望这个夏初蕾不是一个刁钻古怪,骄气野蛮的阔小姐,不是一个颐指气使,任意妄为的小太妹。 正想着,宿舍门被推开,人未至笑声先到。 “你好!我叫夏初蕾,是你的室友,很高兴认识你!”女孩对我伸出手,圆圆的面庞,亭匀的身材,闪耀着光彩的眼睛浑身散发的青春气息,比照片上的她更动人! “很高兴认识你!“我也对她伸出手。 两个女孩手一握,友谊就产生了。聊了一会,两人很快就摆脱客套生疏。 “你知道吗?之前我是被安排在601宿舍,那个宿舍有一个东北姑娘,皮肤黑噪音粗,特不讲卫生,另一个室友在高中有偷盗的记录,她还……“夏初蕾及时掩住了嘴,对着我笑。 我没能接话,奇怪夏初蕾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她该不会对她的室友都先进行一番调查,考察人家是否身家清白,人品正直。我尴尬地摸摸脸。 “我跑去找系办公室找主任,她告诉我学校已经安排好,不能更换宿舍,然后又批评我的裙子太短了,说我奇装异服什么的……去她的,我们现在又不是高中生,进的也不是修女学院。 “她气呼呼地说,指手划脚告诉我她被那个主任申斥的经过。 夏初蕾今天穿着超短迷你裙,露出一双白嫩修长的脚,脚腕上还纹着一只蝴蝶,这样的打扮的确会让那位精明而又古板的系主任反感。 “我告诉她女生天生爱漂亮,像她那种装扮她老公看了也不高兴,还有她说话的态度,她跟女儿一定有沟通障碍……她气得黄脸变黑脸,眼睛向上翻,那个模样真是太有意思了!“ 我笑笑,这个女孩子太调皮任性了。 “你这样说,那个系主任还会让你换宿舍?“ “她还威胁要记我过呢,后来翻了一下我的档案,好像知道我父母是谁了,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度的转变……“夏初蕾皱皱眉,继续说,”她让我搬到805跟一个准备考研的师姐同宿舍,天啊,这不是为难死我,人家要安静地学习,我是静不下来的,两个人一定合不来的。然后我看到806是你的名字,就决定搬来和你一起了。“ “你认识我?“我很惊奇。 “去年你参加市钢琴比赛,我在比赛现场看到你,当时我妈还说这个女孩跟其它参赛者不同,心态不急不燥的。你当时弹的是李察.克莱德门 ‘梦中的婚礼’,对吧?”她托着腮,一脸沉思状。 “我没得什么名次。”实在不好意思告诉她,我弹的是李斯特的“爱之梦”。 “可我听着喜欢极了,当时就记住你的名字。现在我们又住同一个宿舍,真是太有缘了。” 我看着夏初蕾,灵活生动的表情,带着顾盼神飞的韵味,略带鲁莽却十分可爱的谈吐,笑起来嘴角边有两个深深的小酒涡,忽隐忽现,一股娇滴滴的味道。我消除掉之前的担心,相信我们以后一定会相处愉快的。 一间宿舍,两个十八岁的女生,我们有着有着很多相处点,独生女的我们都爱抱着大公仔睡觉,喜欢在墙上贴花纸,在床上挂风铃,爱干净但不喜欢打扫卫生,都不喜欢做家务。 相处一段时间,我在外人面前装的淑女样子很快就露馅了。 大学很快就迎来了新生军训,这对从小就骄生惯养成的我们是一个考验,军训要求我们不到五点就要起床,而我从小就爱赖床。 每天凌晨806宿舍就会发生这样的场景: 睡梦中,学校的铃声响起来,昨日军训过后的疲倦还留在四肢百骸里,我全身没一个细胞愿意听从大脑的指挥,离开这暖暖的被窝。把教官冷酷的脸在脑海中默想几遍,终于吓醒了磕睡虫。 从床上爬起来,我用力摇晃夏初蕾的床,用高过学校铃声的分贝把她叫醒。如果发生地震、宿舍着火,估计床上这位到了阎王殿都不晓是啥回事。 对面床铺上的夏初蕾抓了抓自己的满头稻草似的乱发,暴躁得如同一头母狮子。 “变态,变态,学校为了今年的评估让学生在半夜爬起来,跑到山上晨操,在学校门口贴一个“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的横幅,做戏欺骗前来评估的专家组。可叹,可叹,生活真悲摧啊,历经高考的大一生还要‘闻鸡起床’……“她捶打着那个无辜的布娃娃。 窗外还有月亮星星呢,她估计还能多睡几分钟,争分夺秒,又躺下去。 “起来啦,瞌睡虫,懒猪……”我过去扯她被子,拉出那只大狗熊,终于摸到一个脑袋,一阵乱摇,睡美人不愿醒来。 “我再睡会儿啊。”一个哈欠,那颗脑袋头往被子深处钻进去。 “让你起床真是高难度,你看看现在是几点了,我们上次迟到,结果让教官留下来绕操场跑四圈,那时你就说以后……” “帮我跟教务处请假,就说我病了,不能去早操。”被子传来可怜兮兮的祈求声。 “你又病,你还要装病啊?你这周生这种病好几次了,学校要怀疑你体检做假啦。”被子像拨河一样来回拉扯。 “好啦,一、二、三……我起来。”一只脚从被子伸出来,再来一只手,然后脑袋才出来。 “生活,怎一个愁字了得!”夏初蕾低叹道,摸摸脸颊,“我明明厌烦死这些伤春悲秋的死人话,怎么还冒来这么一句,果然让你影响了。”她指着我。 预备铃响起的时候,两人用难以想象的速度漱洗整洁,嘴里叨着面包,互相帮对方扣扣子。 两人手拉着拉,跑到山顶田径场,赶紧混入人群队伍中,调匀呼吸。 “幸好教官今天睡晚了些。”我拍着胸口说。 “才不是呢,刚才拉着你跑,你没看到学校情人路……”夏初蕾暧昧地拉长声,“教官正在那里跟女孩打KISS呢。” 正文 第三章 “你看错了吧。”我想起那张不苟言笑的脸,这个教官被学生称为“霜冻侠”,以铁面无私、冷若冰霜的形象在学生中建立威严,大家一直以为他是摒除七情六欲的。 “等会我们注意看教官脸上有没有留下暧昧的红印,刚才两人打得火热,说不教官嘴唇都被咬破,染有唇膏……”夏初蕾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注意……注意个鬼啦,教官上次骂我们基本动作不规范,点名罚我们站立,丢脸大了,我们还是想着做好那些动作。” “我正想着怎样来整他,等会要让他下不了台面,还以为季大教官就是一个无缝的蛋,今天可不是让我抓住小辫子,哈,哈,哈……”夏初蕾一阵不怀好意的怪笑。 我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说:“王大美女,要是以后我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当然啦,你是我死党。其实我主要是为你报仇。上次他罚我们跑操场,“夏初蕾捧住我的脸,作哀叹表情,“我的小可怜,你脚上长了好几个水泡,心疼死我了。” “少恶心吧啦。”我拍掉她的手。 “后面的同学注意一点,我们当代大学生要讲求纪律精神,你们是大学生,也就是完全的大人的……”后面一阵说教。 这位夏初蕾口里的教官站到队伍前面,他肩膀齐平,负着双手,双脚并开,是非常标准的军人站姿,听说他是真正当过兵,而且军阶不低。 “说教先生,道貌岸然,伪君子,假惺惺……”夏初蕾嘴里低骂着。 “教官说要讲究纪律精神,可……今天是您迟到,上梁不正下梁歪,做人要以身作则……”夏初蕾拉长声音,慢慢地说。 “对,今天是我迟到,我向同学们道歉!”季海平竟然对着学生鞠了一下躬。 随即有同学说:“这个教官很不一般啊,对自己和别人同样要求严格。”还有几个花痴的女同学对他赞美几句。 “口头道歉做得了什么?”她哼哼。 “那这位同学想怎样处罚老师呢?”季海平看向夏初蕾。 我死命拉夏初蕾的手:“不要太过分,我不想又当池鱼啊。“夏初蕾的破性格把学校的教授连同校长都得罪光了,她肆无忌惮的,有时还美其名说要为我出头,结果每次都害我惨遭池鱼之殃。 我也不明白,季教官哪得罪她王大小姐?夏初蕾说既然有一见钟情就有一见厌恶的,她就是看不惯季海平这种说一套做一套的人。其实季海平应该不是那种会让人一见没好感的人,而真正了解他一板一眼,一丝不苟的军人性格,这个季海平还很受学生欢迎呢。 “上次我和恬音迟到被老师罚跑操场四圈,老师嘛……“ “罚跑四十圈。“季海平说。 “教官……开玩笑。“ “我从不开玩笑。教官说到做到,四十圈就是四十圈,少个一圈半圈也是不成的,下午夏初蕾同学和……沈同学可以过来监督。”季海平平时都是远远对着我们训话,对初蕾印象深刻,但并不认识我,一时还记不得我的名字。 “初蕾,你不要老是整人家,这个季海平没那么讨厌啊。”我压低声音说。 “他就爱装模作样,看吧, 我这么对他,他等会一定会找我麻烦的。”夏初蕾叉腰瞪季海平。 等会真让夏初蕾说对了,季海平开始找她的麻烦。 “夏初蕾,你站出来,你歪歪扭扭的像什么样子,伸腰舒展的动作被你做成这样,你是无脊椎动物吗?”季海平点名批评夏初蕾。 夏初蕾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给了我一记“你看看吧,我可没冤枉人”的眼神。 “其他同学绕操场跑步,夏初蕾你留在这里继续练习动作,动作做不好就不许走。”季海平大声喝道。 我一边慢跑着,一边往他们那边看。 夏初蕾愤愤不平地踢着脚下的石头:“季海平,你就看我不顺眼。” “我是教官,你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跟着我的口哨做动作……” 夏初蕾捏紧拳头,低语:“我又不是小狗,怎能跟着你的哨子做动作?” 季海平指东,她偏要转西,他要她向前,她就退后。 平时在部队里哪个部下敢这样违抗他的指令?季海平攒紧了眉。 “把臀部抬高一点。”他的指挥棒虚空一打。 夏初蕾哪里管他,自顾自地做着不在规范的动作。 “肩膀……”季海平伸手过去,想扳正她的肩膀。 “教官,你……”夏初蕾双手环胸,弹跳开去,活像被猥亵的可怜少女。 随着夏初蕾那声大叫,绕操场跑步的同学都看向他们这边,季海平的手还很尴尬地停在半空,面前的少女用一双纯洁无辜人大眼控诉他,睫毛上还挂着一颗泪珠。看到她这样的表情,连他都想安慰她,如果当事人不是他自己……周围的空气好像静止了。 “初蕾……”我跑过来,拉走夏初蕾,转头对季海平说:“教官,对不起,我这个朋友爱开玩笑。” 夏初蕾不情不愿地被我拉走,回眸瞬间脸上可怜兮兮的表情已经消失,顽皮的笑意在眼中一闪而过,斜视着季海平,她可不是好惹的! 季海平错愕地站在当地,半天无法动弹。 “现在的学生啊!“他叹道。 又一个早晨,我们又站在山顶田径场听季教官一本正经地讲话,再一次把大学生的德智体美说了一遍,强调学生身心健康发展。 “教官,我生病,今天我不去跑步。“夏初蕾走到季海平面前。 “什么病?“季海平头也不抬。 “就是……就是,我干嘛要跟你说?“她跺脚。 “初蕾今天不舒服……“我唧唧哼哼,把头低下去。 “你向教官请假,怎能不说明原因?“他没看我,眼光盯着夏初蕾。 “不准就算了,哼!“夏初蕾掉头就走。 太阳早早就出来,山顶田径场一片亮晃晃的光照得人头沉沉,夏初蕾渐渐从队伍中落下,扶着腰在后面慢腾腾地走着。我倒退着走到她身边,拉着她一起跑。 哨子响了一声,夏初蕾回头对上季海平的眼睛。她挑衅地看他,甩开我的手,快速地跑到队伍前面。 “有人晕倒……“人群向操场一点聚集。我急忙跑到前面,季海平快所有人一步,扶起晕倒在地上的夏初蕾。 “沈恬音你跟我一起送夏初蕾去医务处,班长出来带领其它人继续晨练。“吩咐好,他让我和另外一个女生扶着夏初蕾到医务处。 “这种天气应该不是中暑。“他摸了一下夏初蕾的额头。小小的脸蛋苍白无血色,紧闭的眼线显得可怜兮兮的,不再是平常活泼爱闹的模样。 我焦急地看着她, “她刚刚明明说了不舒服,我却没有听她解释……“他表情愧疚。 “不是中暑,她只是……”这种话怎么跟一个男教官说? 季海平很快明白过来,他在国外留学,思想开放,觉得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好难为情。 “女孩来例假,不能进行激烈运动,这种情况是可以向我请假的。“他说。 医生拿来了药片和糖水,夏初蕾醒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季海平,眼中带有恼意。 季海平说:“你好好休息,这两天晨练时你不用跑步。” 这种关怀的话,由季海平淡漠的口气说出来,在夏初蕾听来别样刺耳,她又怒瞪他几下。 “是教官送你到医务处。“我觉得初蕾应该说声谢谢。夏初蕾完全不理会,转过头去。 “好好休息!“他天性不会表达感情,就连跟人家道歉语气也是淡淡的,这是个性使然。 一个星期过去了,夏初蕾愁眉苦脸地看着镜子,无论用了多好的防晒霜,我们还是不可避免地晒黑了。现在的我们每天站军姿,踢正步,军体拳,练队列……累得像被拆皮剥骨似的,我在日记里写道:“在酷热阳光下进行光合作用的我们懂得了爱因斯坦的时间相对论,时间在这个时候真的会变慢了,我们度秒如年啊!” 军训的最后一天,午休时间大家坐在草地上唱军歌,夏初蕾在一旁和几个同学说笑,她说起学校一个教授思考时喜欢抓头发,有一次学生的问题把他难倒了,他一急就把假发扯下来。现在每个学生走过他身边,眼光都要在他头上流连一阵,弄得他面红耳赤的。 那个教授我是认识的,程伯伯说他是N大最认真负责的教授。高中他曾到我们学校做过演讲,当时我代表全校学生上台献花,他送我一本绝版古书题诗留念。 从小我受的教育告诉我,对长辈,对师长,应该保持一份尊敬,在公共场合不应该用轻浮的态度、取笑的语气谈论自己的老师。 我没有参与她们的谈论,躲在一边纳凉,班长王涛坐在我身边。从开学初王涛就对夏初蕾展开猛烈的追求,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有时想想,夏初蕾对那些爱她的男生是有些残忍的。她的抽屉里满满地堆着信,浅蓝色信封是N大学生专门用来写情书的,一封又一封,载着一颗颗爱慕的心。 对于不喜欢男生,夏初蕾会当场拆信,当众朗读,然后把信对着那个男生扔过去,大声地说: “诗人,你太没才情,连压韵都错了。” “外语系的高材生,你写给我的英文诗里面有拼写错误的单词哦。” “瘦子,你信里写了三个白字。你的信是不是从情书大全里抄来的,太肉麻了。想追我先练出二头肌再说。” 就是这样,夏初蕾每次都把那些男生弄得窘透,可是,那些碰钉子吃闭门羹的男孩子却从不灰心。 “人家追求爱慕你,是没有过失的,尽管你不喜欢他们,却不应该嘲笑他们的感情。”我对她说。 “你以为他们真喜欢我?那个诗人自己早有了谈婚论嫁的女友,却跑来追我,他那个女朋友前不久还为他自杀过。还有,那个外语系的跟我看了几次电影,每次都拐着弯问我爸公司里的事,他想争取在我爸公司里实习的机会……”她耸耸肩。 真不知以后谁有能耐摘取她的芳心,陷入爱情的夏初蕾会不会跟其它女子一样患得患失呢?我想象不出。 这时夏初蕾的话题已经讲到系主任的老公上个月买彩票输了十几万。 身边的王涛开口:“夏初蕾也不知道怎么这样精,什么事都知道,碰到她就毫无办法。” “只要没有话柄落在她手里就好了!唉,我现在和她在一起,每天中午也别想休息,也别想看书,就只能听她的笑话。”我在地上扯了一片草叶,拿在手里把玩着。 王涛望向初蕾的目光突然转向我:“你们经常在一起,可你们的性格却大不相同,你比她……温柔多了。我一向都觉得女孩子应该温柔听话,我想做你的男朋友是很有福气的。” 我奇怪这个带着乡土气息,憨憨的男孩子话题转换得那么快,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正文 第四章 “我想你做我的女朋友。”他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几天前我还帮你拿两封情书给初蕾,你……”我说不下去。 “我在心里比较一下,觉得你比她好。” 诧异之后,我暗自气恼,他凭什么拿我们来比较,前几天还在信里把初蕾赞得天上有人间无的男孩现在对我说这样的话,怪不得夏初蕾对他评价那么差。枉我之前还在初蕾面前为他说好话,真是的! 我看都不看他一眼,径自走开。 副班长站起来说军训结束,晚上全班要为季教官组织了一个欢送会,每个同学都要送教官一份礼物。夏初蕾找了个头痛的理由就不去了,礼物由我代交。 晚上季海平接过初蕾的礼物,眼神闪过一丝诧异,嘴角微微上翘。那是一张季海平的速写,底下签得夏初蕾英文名字的缩写。那张速写,虽然只是简单的几笔,但是太传神了。 我仔细观察他跟画上的有什么不同。季海平个子很高,皮肤黝黑,英挺的眉毛有些严厉,但眼神是深邃柔和的,高挺的鼻子和紧抿的嘴使得脸部线条硬朗,很有棱角感。他大不了我们几岁,气质却跟周围的男生截然不同。我发现他长得有点像电影明星彼得劳福。 画中的他耳朵下面多了一颗黑痣,被画得特别的大,由于这颗夸张的痣,使他过于严肃的脸显得俏皮滑稽。刚才夏初蕾一边画一边捶着桌子大笑,我担心她这样打趣教官,会惹他不高兴。 “她画得很好,为什么不报考艺术系?”季海平问。 “她父母偷改了她的高考志愿。”夏初蕾对文学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父母强制更改儿女的人生选择,这样真不该!我有一个妹妹,现在在国外学画画。她本来是在北大读物理的,毕业的前几个月,她忽然决定到国外学画画,连毕业证书都不要,我们全家人都很支持她。” “你们是不是认为我很严厉?”季海平问。 看到我困窘的表情,他说:“我也知道自己太严厉了些,但教官都应该是这样的啊。” 其实下课时间我们找他,他都是用平缓温和的语气和我们说话。有时他走在N大校园看到夏初蕾,想跟她打招呼,但夏初蕾对他掀眉瞪眼的。很奇怪,他对此并没有生气。 “夏初蕾今晚没来?”他又问了一遍,语气有些遗憾。我们还一直以为他对夏初蕾头痛厌烦,看来是我们想错了。 欢送会快要结束的时候,几个女生才偷偷摸摸地礼物拿出来,带着羞涩笑容送上的礼物有水晶苹果,有玫瑰花,还有一封封带着香水味的情书。 “谢谢同学们送教官的礼物,我都很喜欢。”他收下所有的礼物,又用这句话隔开了所有的暧昧。 接下来的大学生活,我过得如鱼得水,大一课程极少,大学里数不尽的社团活动和联谊会是年轻人交朋结友的最佳方式,被高考压抑住的那个爽朗爱笑的我又活过来。我交了许多朋友,日子过得散漫开心。 我加入了文青社和书墨社,前一个是专业与兴趣的双重需要,至于后者是因为我想送一幅亲手写的书法送给程伯伯,不过现在我还不敢把自己的“蚯蚓字”挂到程教授满是名家古迹的办公室。唉,我要染黑多少池水才能拥有王羲之的一点风范,让喜欢收藏书法的程伯伯高兴。 最高兴的是因为参加文青社,我会时不时跑出去做采访,当时的我喜欢背着相机到处跑,记录下周遭发生的点点滴滴。 又是星期三,这天只有金老头两节课,每次我都会翘星期三的课。金老头是一个教我们古汉语姓金的教授,不管我们前一天的睡眠多充足,上他的课总要打瞌睡。我的室友夏初蕾说,现代城市压力大,要是金老头转行做催眠师,兴许成就比现在高。 我决定到离校较远的郊外拍一些照片,为学校下个月的摄影比赛做准备。 就这样,我第一次遇见杨霁清。 我是一定程度上的路痴,会来到这个小乡村是这样的 。 坐在计程车上,我颠来倒去地研究着手中的地图,司机被我弄得不耐烦了。 “小姐,你哪里下车啊?” “司机,你熟悉这附近的地方么?” “当然,我在这附近开车三年了。” “噢,那附近有没有比较有特色适合拍照的地方,麻烦司机在那里停车。”我决定信任三年的识途老马。 最后,司机绕了一个多小时,将我放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我走了一圈,抱头哀叫,难道司机叔叔认为肮脏拥挤的小巷,破旧倒塌的房屋很有特色?问题是这次摄影比赛的主题是清灵,这么一个水不清,地不灵的小乡村,我如何找“清灵”,看来这次白跑一趟了。 夏初蕾打来电话:“金老头点名了,我冒着被当掉的危险帮你应到,回来的时候你要帮我买……”她列出长长的单子,这个女强盗! 这时看到路边有一个写着“近日搬迁,全面大降价”的百货店,我便走进去。 各式的商品写着九折、六五折、八折、七五折……一下子买了许多,我拿着堆得满满的购物篮走到收银台。 “一共208。23元。”收银台的男孩很快报过价格。 这种百货店当然没有条形码扫描器和电脑,可是就连计算器也没一个,那个收银员对陈列在桌上的物品扫一眼,就报出精确到小数点后面两位数的数字,怎么可能? “这些东西‘七折八折’的,你随便就报出一个数,唬人的吧?” “嗯……“他从抽屉里拿出计算器,递给我。 “有计算器干嘛不拿出来?”真是的。 “……比较快。” 我买的东西十分杂,像是八根不同种类的香肠,五种不同类型的方便面,这些东西类型不同价格也不尽相同,打折也不同,我一样一样地输入,弄了好一会儿。 计算器最后出现的“208。231“刺激到我,如果不是不可思议的巧合,就是这个人有不可思议的口算能力。 我抬头准备看他讥讽嘲笑的目光,却意外接触到一双温文沉静的眼眸。 他仔细将东西放入购物袋,忽然停住。 “你买的巧克力快过期了。”他轻声地提醒。 我拿起来一看,果然还有半个月就过期了,包装里的巧克力有点受潮。 “谢谢。”我重新换了。 “欢迎下次光临,祝你购物愉快。”他双手把购物袋递给我。 这种话在大商场也常听到,可在这么一个小乡村的百货店……我惊异于他的温文有礼,用辞文雅。 这个男孩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五官清秀,气质沉静,穿着白衬衫和蓝色牛仔裤,衣服并不新,袖口甚至有点破损,但是洗得十分洁净,这在卫生习惯令人担忧的乡村显得十分难能可贵。 看他的年纪这个时候应该是上课时间,怎么还会在这里打工?我想到这个乡村的落后贫穷,不禁有点心酸,这应该是一个辍学的孩子。九年义务教育,希望工程……还是有帮不到的人。 我在这家百货店门口的石椅坐下,向路人问了这边的地址,打了一个计程车司机的号码,让他过来接我。 路边几个光着屁股,脸上污脏的小男孩正在玩着泥沙,一会儿好奇地对我走过来,我把身上的糖果饼干分给他们。更多的小孩很快围过来,我摆摆手表示再无糖果可分,他们才一哄而散。 一个分不到糖果的小女孩矮着身子跑进店里,半蹲在柜台伸手摸走一包糖果,收银台的男孩看得清楚,却故作不知地转过头,轻咳一声,等偷糖果的小女孩蹓出去,他从口袋里拿出硬币丢进钱柜里,硬币发出一声“叮”声。这样的事应该不是第一次,我有些震动地看着他。 这间百货店估计生意不好,我在这里坐了好一会都没看到有人走进店里,男孩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仔细翻阅,食指在纸上轻划着,嘴唇翕动,神态专注认真。我伸头一看,他手里拿的竟是高中英语单词。 一个辍学又自学的苦孩子,一时之间我对他充满怜惜之情,却丝毫不带怜悯,这个男孩眉目间隐隐有一种让人敬重的神色。我脑海翻滚着助学贷款,政府资助,企业赞助之类的名词,唉,这些太漂渺了,帮不到他……而且我对他完全不了解。世界上有多少他这样的人,他们在困境中自学成才,无须别人的同情,小小的沈恬音是帮不上忙的。 不远处有一个小男孩在田里放牛,我走过去,把买给初蕾的巧克力塞到他手中。 “认识那边店里的哥哥么?”我指了指前面的百货店。 “认识,叫杨……清,中间那个字我不会读……他是个野孩子,阿姆叫我不要和他说话。” “什么?” “他是野女人生的,就是野孩子。”孩子的声音有些轻鄙。 “什么野女人?”才八、九岁的孩子,怎么老是说野女人,野孩子的。 “他妈,没嫁人,就生了他,这就是野女人。”黑黑的脸有些红。 父母为什么会给小孩子灌输这些观念?一些迂腐无理的观念在现今很多地方还是根深蒂固,深入人心。我想起那个男孩温文沉静的气质,他不该生长在这样的地方。 “他现在没读书?” “现在他妈病了,他就没去学校……” “哦……” 静默一会,我再问:“你几岁了,怎么也没去上学?” “快九岁了,阿爸让我多放一年的牛,再去学堂,我不喜欢上学。” 我从包里掏出一只钢笔送给他,他仰起头看着我笑:“我不要这个,你还有没有巧克力?” “这个比巧克力更珍贵。”我把笔放到他手里。 “还有,以后不可以叫人家野女人野孩子,这是非常不好,很坏的孩子才有的行为。”走了几步,我回头对他说,他裂着嘴傻傻地看着我。 计程车司机已经在百货店前等我,我走到店门口。 “可以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的话很唐突,他也怔了一下。 “杨、霁、清。”他的声音低醇好听,温玉流泉般的嗓音,音色柔沉温和,低着头用手指在桌面上一笔一划地写着。 “嗯,我叫沈恬音,你推荐的巧克力很好吃。”那个放牛的小男孩吃得很高兴。 “请你……”他拿出一块巧克力,看我。 车后的风景迅速倒退,我回望了一眼,仔细地看百货店的名字,杨霁清站在店门口若有所思地望着我,尘土飞扬起来,后面的风景笼罩在灰暗朦胧中…… 正文 第五章 “抱歉抱歉,那个金老头老奸巨猾,下课前再点一次名,而且是堵在前门,锁了后门,让我们一个人一个人走到他面前,让他划勾点名,没有一点作弊的机会。” “没关系,期末被扣十五分而已,以后他的课我都要大驾光临,永不落空。”我躺在床上,决定今晚匿名上Q群骂骂这老头。 “他读那么多死人书,怎么不近视,散光,视网膜损伤得严重些……”夏初蕾捶桌。 “再严重也不可能把二十多人看成四十多。”我叹气。 “我们在学校还要呆四年,我保证他四年内都不可能评到受学生欢迎最佳教授。”她死命敲着键盘,在校内BBS展开叫骂,“我弥足珍贵的十五分啊,接下来的假期计划全都要取消,把时间挪出来K书,要不然期末非挂掉不可。” “你不是有去上课么?”我还以为她是为我愤愤不平。 “本来点到没去的要扣十分,点名的时候我低着头报你的名字,被他抓到,结果我们两个加扣五分。”她的头耷拉下去。 “我们以后还是乖乖去上课,很多人想读书还读不成……”我想起了小乡村认真背单词的身影。 我偷拍了一张杨霁清的照片,坐在门外,他低眸沉思的一瞬间,我抓拍了他的侧影。 当时的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周遭好像缓缓地流淌着某种洗涤心尘,安详静谧的气息,他微垂的眼眸清澈能映天地,几乎不夹杂质,干净得纯粹,刹那间“清灵”两个字驻进我的心扉,他身上的气质正好诠释这两个字。 一种作为摄影的自觉使我按下快门,心想留住那一刻的悸动,那种悸动就像一粒浮沙掉入深湖,情绪的微澜慢慢地荡漾开来…… 照片洗出来,夏初蕾翻来翻去地看:“我们的三十分就换这么一张连脸都拍不全的照片。”这个不懂摄影艺术的家伙。 摄影比赛的结果大出意料,我竟获得第四名,学校参加比赛的大多数是来自摄影专业,评委点评:“与拍摄技术无关,只是人物一瞬间的神韵抓得极好。” 这件事并没为我的生活带来什么影响,只是午夜梦回还会想起那双清眸,在此之前我邮寄过一本《朗文英汉词典》给他,当时上车之前还特意记住百货店的地址。这本词典是我托程伯伯在外国购买的。 “为什么不在网上购买盗版的,要便宜好多哦。”夏初蕾这样问我。 我没回答她,只是让她帮我找一些关于助学贷款的资料,一起寄过去,特意不留下我的地址。 一段时间后,我忽然想起什么,问夏初蕾:“你高考的复习资料还留着么?” “高考后的一天,它们就化为灰烬了。” “我的也是,当时找了几个同学烧烤,把它们当柴烧,看它们灰飞烟灭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前不久还在挑灯夜战的苦涩变成嘴里的香味。”我喃喃地说,“现在觉得真不该,学习不该是这样的。” 我在网上买了一份高考复习资料,快递给杨霁清,没想到会被退回来,被告知查无此址,亦也此人。搭车过去,原先的百货店已经拆掉了,建成一个大商场,寻了村里的人问,说是杨霁清全家早就搬走,不清楚搬去哪里。 我和杨霁清只是浮萍偶然一聚,并无瓜葛,大学精彩纷呈的生活如同欢快的浪潮冲涮着记忆中的那双清眸,新的欢乐的记忆早就覆盖原有的。后来,那张照片弄丢了,记忆的唯一凭借也没了。 大学里恋爱会传染,每个人都想在最浪漫的年华里遇到爱情,让肆意的青春洒落在最美好的年纪里。刚入学那会我参加了很多课外活动,也算交游广阔,却还是找不到男朋友,室友夏初蕾觉得这太不正常了。 “宝贝,你十八、九岁,青春不能就这么浪费了。”夏初蕾托着腮同情地看着我。 她走近我,像电视里的老色鬼逼近黄花闺女的模样,捏起我的下巴:“虽不是倾国倾城,也是眉清目秀,怎么这么不会打扮自己?老式的发型,一本正经的学生装,在高中还能挣一句‘清纯’,在大学里就实在是OUT了。” “美容顾问,您的见地?”我挑眉看她。 “我把我衣柜里的压箱底珍藏借你,其实嘛,你底子不错,剪个碎发,染成棕色,加点腮红……” “我还整容呢,打扮漂亮了干嘛?” “找男人啊,隔壁宿室什么花花草草都有主了,难道我们806的‘货’不靓么?”806是我们宿舍的房号。 我被她的惊人之语呛到了。 “你闷在宿舍里看书怎么能钓到帅哥?书中自有颜如玉,古人说的是屁话,书中是走不出一个白马王子嘀。“初蕾抽手我手中的《艺海拾贝》拉着我往外跑,“外面阳光这么灿烂,不要呆在宿舍发霉,走走,舍命陪美女,陪姐姐去游泳。” “说风就是雨,拿泳衣啦。” 多年之后,我开始相信缘分,因为就在那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在泳池里遇到我初次的爱情。 在游泳池旁的浴室换了泳衣,两人走出来,夏初蕾对我上下一打量:“啧,身材满有料的嘛,平时干嘛老穿包得密不透风的衣服?” 我的皮肤原就白皙亮透,在暗紫色带蕾丝边泳衣的映衬下犹为显眼。 今天是假日,天气又这么好,游泳池十分热闹,除了学生连同学校的一些教职工也过来了,男男女女,嬉戏打闹。 在众人面前穿着泳衣,让我有些不自然,拿了浴巾裹住自己,夏初蕾却拉住了我:“别‘藏私‘啊,你身后八点钟方向有个男人眼睛发直瞪着你。啊,那不是物电系的邓铎洋,那个从上学期就追你的小邓啊,联谊会上泼你果汁的男孩。” 我唬了一跳,忙扯了夏初蕾走。 两人坐在游泳池旁,喝着橘子汁,双脚拍打着池水,夏初蕾不解地问:“这个小邓学习成绩好,在盛产丑男的N大里人长算OK,你怎么像躲瘟疫一样。” 我是在大一刚入学不久认识邓铎洋的,邓铎洋是内蒙古人,因为成绩好,连跳两级,年纪比普通同学小两岁,刚来N大时又因为水土不服大病一场,几乎没什么朋友。我本着同学之间要相互友爱的宗旨,有一次在上公共课听到他的咳嗽声,就到小卖部那里买了一杯两元钱的感冒茶给他。后来在那次联谊会上,这个黑黑壮壮的男孩拉着我公然示爱,众人起哄着,我窘迫地听着他那篇前言不搭后语,不知所云的“示爱词”,心里想着怎样做才不会伤人家的自尊。半天,我担心这个满脸通红的男孩舌头会打结,挤出一句话:“我想喝果汁。”邓铎洋马上倒了一大杯果汁过来,万分激动紧张之下竟把那杯果汁倒到我身上,涓滴不存。 “他比我小两岁,我不可能喜欢比我小的男生。”我回答。 “就只是因为他比你年纪小。” 我沉默了。 “姐姐帮你做媒,你可能不喜欢邓铎洋这种黑黑壮壮的,旅管系的江浩如何?” 我想起那个奶油小闺男样的大男生,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敢苟合她的审美观,敬谢不敏。 “说实话,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夏初蕾又问。 “成熟内敛却又不失浪漫激情。”我想了一会回答。成熟的男人有安全感,但与之相处又不能过于无趣。 “要求这么矛盾,算了,就地取材,我帮现场逮一个好了。”夏初蕾双目红心,眼睛向四周大幅度搜索。 蓦然,扯住我的手臂一阵摇晃,大发现似地指给我看:“那边有个很酷的帅哥。” 我抬头,一眼即是一世,我的眼睛对上了前面的男人。 游泳池不远处的遮阳伞的躺椅上坐着一个赤裸上身,穿着泳裤的男人,十分违和地拿着一本厚厚的书籍在看,看不出是什么书,总之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杂志。 “大太阳底下,不游泳看什么书,我去拉他下水。”夏初蕾纳闷。 我赶紧阻止她,这个男生看来是不愿被人打扰的。 一个水淋淋的“美人鱼”走到遮阳伞下。 “帅哥,过去和我们玩水上排球。” 因为她的动作,几滴水滴洒到帅哥的书上,他皱皱眉不理她。 “我们一起下去游泳。”美人鱼媚惑地对他勾勾手指。 “我不会游泳。”帅哥终于说话了,却让美女大失所望,没想肌肉结实劲瘦的帅哥竟是外强中干。 大太阳底下,帅哥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就让那么一个娇滴滴的美女晾在那里,美女的嘴唇翕动不知在说什么,帅哥只是低头看书,连眼神都吝啬给一个,终于自觉无趣,美人鱼悻悻而去。 这边的夏初蕾看到大美人铩羽而归,对他大大表扬一番:“美色当前,懂得拒绝并且能够拒绝的男人绝对是难能可贵!”转头寻求我的赞同,却见我直直地望向前方。 游泳池的中央,人群迅速聚集,水声大响,有人喊道:“救命,有人抽筋了。” 来不及多想,唉,要是我当时多想一会,我根本就不会跳到水里,试图救人。我虽然学过游泳却没有任何的水中救生知识。这件事情以后,我就产生了“畏水症“。 我一跃跳到水里,快速地向水中水花大动的地方游去。混乱中,我被人推了一把,呛了好几口水,惊觉我游到泳池的深水区。奋力想浮出水面,水中一只手像抓住最后赖以生存的稻草,死命扯住我,将我带往水深处中去。冰冷湛蓝的窒息环境,无处着力,如同最可怕的梦魇,我从未如此害怕,无力挣扎,慌乱中整个人沉下去。 极度害怕无措中,身边的水声响起,模糊中感到有人托住我将到带离水底,那股将我拉往水中的强悍力量也消失了。浮起水面,终于呼吸到第一口氧气,忍不住大咳特咳起来,朦胧中睁开双眼,耀眼的阳光中一张冰冷恼怒的脸正对着我。 坐在游泳池旁,初蕾扶着我,拍着我的背,让我胸腔里的水慢慢呕出来。 “英雄救美啊,那个向泓之刚才酷毕了。”夏初蕾在远处不知道我在水中真的遇到危险,对我一脸暧昧的笑。 “向泓之……”我无意识地重复着。 旁边几个女生也在重复这个名字,一面热烈地讨论着何泓之如何如何,一面用爱慕的眼水打量他。 刚才,游泳池的两名救生人员把那位溺水昏迷的男人扶到地上,我认出他是学校宿管管理员陈伯。向泓之排开围观的众人,大声说:“大家散开。” 他蹲下检查一下,随即周围响起一阵冷抽声,众人有些震惊地看着他在帮陈伯做人工呼吸,毕竟这绝不是电视上给美女做人工呼吸的浪漫唯美。他却没有丝毫在意,十指交叠,按压陈伯的胸骨,缓缓下压再放松,为他做心肺复苏。 一会儿,救护人员抬来担架把已经清醒过来的陈伯抬走。 向泓之走到我面前,冷声道:“你不具备基本的救生知识,怎么可以跑去凑热闹,在水里万不可与溺水者拉扯纠缠,帮不了人也搭上自己,还影响到别人的工作,以后做事要量力而行。”说完转身就走。 我怔怔得听着,不敢反驳。 “这个冰山美男脾气不大好。”夏初蕾对我说。 正文 第六章 我走到那张躺椅前,一本厚厚的书被粗心的主人留在那,心中一悸。 “王子留下了玻璃鞋。”夏初蕾打趣着。 书不是什么娱乐书刊,是一本厚厚的《国际法》,打开来看,扉页是用墨水写的楷书,漂亮飞扬的字体写着――向泓之,政法系三年级。 手里拿着那本《国际法》,久久出神。 “小妮子春心动矣。”身边是夏初蕾带笑的嗓音。 一夜没睡,砖块般的《国际法》在手中翻来覆去,枯燥乏味的法律条文竟让我兴致盎然地看下去。飘逸潇洒的字迹遍布在页的空白处,是一些读后感、注解之类的,专有名词很多,内容看不明白,但可以看出书的主人学习很认真。书面很新,但有些页角有折痕,用了表明是考试内容的重点。 一整夜开着台灯,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弄得夏初蕾也没睡。 “向泓之,N大政法系三年级的高材生,校学生会体育部部长,篮球校队的主力,校辩论会主辩,拿全额奖学金,没听过有正式的女友,考了救生资格证,从上个学期就在游泳馆里当救生员。独家秘密是,你有一个潜在的情敌,政法系的系花裴漾柔。“夏初蕾说。 当时听的时候,绝没想到后来“裴漾柔”这三个字成为我爱情里最深的痛。 第二天,我提了果篮去看陈伯,平时那个可爱的老人走在校园里,都会笑眯眯地和我打招呼,回来的时候顺便把那本《国际法》交到学校失物认招处。 用还书做借口,找上门去,顺便再和人家要个联系方式,这样做太过唐突无礼,意图昭彰,我不想给别人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一向爽朗大胆的我忽然变得小心翼翼。 陷入爱情的女孩捧着自己的心,勇敢又谨慎地站在爱情的门口,不敢行差踏错。 刚开始夏初蕾还想帮我们制造意外碰面,但其实两人同在一个大学,意外碰面这样的事即使不刻意制造,还是会发生的。几次两人在学校远远见到彼此,目光相对时点点头算打个招呼,他的笑容清清冷冷,带着若有若无的疏离,我想起那天游泳池他帮陈伯做人工呼吸,心想他清冷的外表下却有一颗温热的心。 “现在你们两个人的关系是路人甲和路人乙,恬音,你说他知不知道你的名字啊。”夏初蕾说。 呃,这话让人有点伤心。 几天后,学校政法系有一个模拟法庭大赛,我坐到了观众席上,“意外”的又见到他。 在前面几场“口水战”中,我统统忽略,千万人之中我只看到他。他从容不迫地站在那里,在对手唇枪舌剑,口若悬河的攻击下,他言语中暗藏锋芒,字字含沙射影,句句绵里藏针,把对手绕晕了找出话中的漏洞。 这样的向泓之是我所不理解的,也……更吸引人,他身上带着矛盾难测的气质,就如他低调内敛的个性却在审判进入高 潮时表现出雷厉风行的铁腕手段,那隐藏情绪的眼睛会在逼问证人的关键时刻精光大盛,让人在不设防的情况下骤然崩溃。我忽然觉得他在法庭就像一只优雅从容的豹子,以恍若无害的姿态走向无路可逃的猎物。 最后,评审团理所当然给出高分,程伯伯也是评审人之一,他说了一句:“辩论极其精彩,年轻人前途无量。”这句话是鲜少赞人的程鸿儒程教授,在公开场合赞美别人的最高形式。 比赛结束后,向泓之走出礼堂,一群捧着鲜花,扬着笑脸的女孩潮水一般地涌向他,还有低年级的师弟找他签名拍照,交流经验,他挂着从容不迫的微笑应对着大家的热情。我注意到他的嘴唇不经意的一抿,就在他身旁放了一瓶矿泉水,他没有看到,因为这时他的目光追随着走到他身边的女孩。 那是一个精致柔美如同玻璃娃娃一样的女孩,像是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典雅贞静的公主,有着甜美的笑靥和优雅的气质。 向泓之挽着她的手,并不很靠近的姿势,却是很有默契的感觉。大家在低声说议论什么,一些女孩的脸色有点灰败。原来她就是裴漾柔。 裴漾柔,人如其名,水做的娇嫩,满脸的温柔,满身的秀雅。我突然感觉礼堂外走廊的空气有些闷。 向泓之不知说了些什么,大家一阵大笑,我听不见,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地发鸣。周围的空气好像更闷热了,裴漾柔拿着绣着小花的手绢踮着脚想替他试汗,向泓之没有用手接,而是直接用脸承接女孩的柔情。一瞬间,他们站在那里,好像有聚光灯投射在他们身上,画面唯美得如同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周边的一切都黯淡下来,成了他们的背景,我躲进了走廊的阴暗外。 更多的人群聚集过来,我不想也成为他众多粉丝之一,只得悄悄地离去。 好一段时间我变得落落寡欢,社团活动联谊会等课外活动都没去参加,看什么事都不顺眼,做什么事都不带劲。 这段时间晚上有很多男生到我们宿舍楼下约夏初蕾出去,她欣然应允,态度大方,还想拉我一起去,每次我都找各种理由推掉,晚上一个人在宿舍,我没做什么就只是托着下巴发呆。 夏初蕾每晚玩到很晚才回宿舍,有时甚至是夜不归宿,每次回来的时候手里总是提着一大袋包装精美、价值不菲的礼物。我以为她交了男朋友,可每晚跟她出去的男生都是不同,我有点担心她。 “初蕾,如果你不喜欢那些男生,就不要跟他们出去玩到这么晚才回来。” “我当然喜欢他们,要不然才不会跟他们出去。”她把袋子随意地抛在地上,走到镜子前整理她新烫染的卷发。 “心里不是只能喜欢一个人么?”我傻傻地问。 她扑哧一笑,对我摇摇头。夏初蕾娇美可爱,古灵精怪,很多男生喜欢她大而化之,不拘小节的性格。可她每晚跟不同男生出去,又回来得这么晚,这样是很不好的。 “初蕾,你有交朋友的自由,可……总之,你晚上不要再这么晚回来,对那些男生你要保持距离,以策安全。”我红着脸说出最后一句。 夏初蕾收敛了脸上玩笑的表情,走到我面前:“恬音,谢谢你,也只有你会对我说这些话,我知道你是真关心我。放心,我知道分寸,也懂得照顾好自己。” 她拿起那袋礼物,推到我面前:“你喜欢什么,自己挑。” “我不要。”我转过头去,“初蕾,要是你不喜欢人家,就不能随便收人家的礼物。” “我和那些男生在一起出去玩,他们高兴我也开心,礼物是他们自己乐意要送我的,我拒绝的话还会扫了他们的面子。”她甩甩头。 夏初蕾把那些礼物扫入袋子,塞到衣柜里。我坐在书桌前,无意识地在纸簿涂抹一些乱七八糟的句子。夏初蕾伸手拿起纸张,看到上面零乱地写着: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瘦啊病啊悲啊,这都是为了那个向泓之?”她问。 我抢过来,揉成一团丢到地上 :“看不懂,就不要乱说。” “心烦意躁,情绪不稳,这是爱情的前兆。你真喜欢那个向泓之就放手去追,在宿舍里写诗作词有个鸟用。” 他已经有女朋友,我叹气,再叹气。 “我很好,最近几天是因为……天气的问题,心情也变得不好了。” “天气?最近天气很好,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初蕾,你什么都不懂。”我苦恼的喊了一声,紧锁着眉头。 “这一首比较浅白,我看懂了。”她把另一张纸条放在我面前,“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原来你不是害了忧郁症,而是患了相思病。”她把那张纸条折成纸飞机,在宿舍里抛掷着。 “夏初蕾,你……”我把枕头扔向她,有点儿恼羞成怒。 “哎呀!恬音!”夏初蕾慌忙说:“你可别哭……怎么,真的要哭呀?” “我失恋了……”我躺在床上,望着宿舍的房顶。 夏初蕾听我说完,想了一下说“大家说得煞有其事,但向泓之从没说过他裴漾柔是他女朋友,不过他们的确走得很近。” “哪里用得着说,你没看到他们眼神对视都有互动。”亲眼所见,自己爱慕的男生跟别的女生在一起,真伤心啊。 “就算是有女朋友,那又怎么样,男未婚女未嫁的,你可以争取啊。”她给我打气。唉,感情又不是考试,努力争取就能成功。 “我最恨第三者,讨厌意志不坚,见异思迁的男生,那种会轻易变心的男人不要也罢。其实我也不算失恋,连恋都没恋。”对于感情我强调忠贞专一,破坏他人感情,我是绝对不会做的,最是痛恨见异思迁的男人。夏初蕾说要是我坚持这样的爱情观,可能一辈子都嫁不出去,因为见异思迁是人的本性,后来还真让她说对了。 “那你眼眶为什么红红的?”夏初蕾仔细看我,想阅读我脸上的表情。 “毕竟是初恋失败了,容许我流几滴眼泪,纪念我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的爱情。” “医治失恋的最好的方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赶明儿姐姐帮你介绍几个帅哥。”夏初蕾爬上我的床,搂住我,试图安慰我。这时友情比爱情更珍贵,我心中的伤痛去掉一大半了。 “我认识的那些男孩子都不是你喜欢的菜,对哦,你都不大注重外貌,你喜欢的是成熟稳重、聪明、有内涵的智慧型男生。你程伯伯门下的青年才俊还少么?随便挑一个都比向泓之好几倍,其实程书洛……你们也算是青梅竹马……” 她话未说完,我已经不耐地翻一下身,背对着她。 程书洛,是程伯伯的亲侄子,儿时的书洛哥哥,一个内向腼腆的大哥哥。 程书洛的父母在程书洛刚出生没多久,就因飞机失事离世了。唯一的弟弟撒手人寰,当时的程伯伯悲恸欲绝,立誓终身不婚,亲自抚养程书洛,爱之深责之切,他对程书洛疼爱有之,要求也更严格。 程书洛对抚养他长大成人的伯父有着很深厚的感情,极希望能得到他的认同。但从小到大,不管他多努力,取得多大的成功,只要加上程鸿儒亲侄子这个身份,大家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甚至是远远不够好的。 小时候我很亲近他,总是抱着洋娃娃跟在他身后喊他书洛哥哥,长大懂事后我有点同情他,人前他总是谈笑风生,但其实他性格是很内向的,没有人在的时候,他爱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发呆,没人知道那时的他在想什么……现在他是N大数学系的高材生。 夏初蕾曾经问过我:“你会不会是程教授的私生女,他没过结婚,你只是他朋友的女儿,他干嘛对你那么好?”这小妮子果然是小说电影看太多了。 “不可能,因为程伯伯曾经撮合过我和程书洛呢。”我这样回答她。 记忆中程伯伯做过最不可爱的事就是这一件了。 这时听夏初蕾说起程书洛,我只好重申一遍:“我和程书洛是属于一万个不可能中的一种,小时候见过几面,现在虽然在同一所大学,见面也只是点头打招呼而已。” 说起程书洛,不由得想起程伯伯,上次他在教务处查完我的分数,脸色不太好,虽没说什么,我却羞愧极了。这段时间我在学校里都不敢谈及程伯伯,怕抺黑了他的名声。那个该死的金老头,说扣十五分就真的扣十五分。我的思绪有些飘远,扣分,照片,穿白衬衫的男孩…… “日子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的过,我必须自我检讨一下,要好好制定一下人生规划……”我说。 “你该不会是因为失恋,所以想寄情学业,奋发图强,准备干一份大事业吧?”夏初蕾被我突然转变话题吓了一跳。 “大一的课程比较少,我想在不影响自己的学业的基础上打一份工,锻炼自己,日子也会过得忙碌充实一些。”忙碌是医治失恋的良药么? 几天后,在学生会的推荐下,我找了一份家教。 “我死都不教高三,它会让我重温恶梦。”我对学生会的师姐说。 “这里有三份家教介绍,你选一份。”师姐说。 “啊,都是高中的,那好吧,我要这份高一的。”我随手一指。很多很多年后,我才后知后觉,当时自己那么一指,影响的是我的一生。 来之前,师姐对我说:“嗯,提醒你一下,那个叫方康安的男孩正值青春叛逆期,不好应付,上次的师兄被他打伤了,上上次的让他妈给骂哭了。” “那你不在我签合同,你拿佣金之前说清楚。”我腹诽。 能请得起家教的都是有钱人家,不过从这户人家略显简陋的房子和房子所在的地段来看,勉强只算是小康之家,看来是极宠孩子的。 这里离市内有一大段距离,每天下午五点我就坐公车过来,晚饭也是在这里吃的,晚上九点再回学校。比较麻烦的是这里地处郊外,晚上根本等不到公车,方家父母承诺晚上会开摩托车我回学校。 在我刚来的第一天,方太太就对我说希望在老师辅导下,孩子的成绩就提高到年级前十名,以后可以到北京读大学。 “清华和北大,哪个大学比较好。“这位望子成龙的母亲对我说。 我额头抽了抽,在母亲心里自己的孩子是最出色的,我想起男孩那些打满红叉叉的测试卷子,不忍打击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殷切期望。 正文 第七章 这是我来方家的第三天,晚上在楼上辅导方康安学习,照例下楼吃晚饭,意外地看到饭桌前清逸修长的陌生身影。方康安是独生子,我还在想可能是方家来了亲戚,男孩突然转过身来,我一怔,还是白衬衫牛仔裤,那双清眸洗去了记忆的尘埃。杨霁清,我曾经以为以后再见到那个男孩可能连他的名字都记不住,但在看到他的第一眼,脑海已经浮起这三字。 他回眸看到我,目光锁在我身上许久,随即淡淡一笑。他应该不记得我了,毕竟谁会记得好几个月前见过一面的人。只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在?他是方家的亲戚? 杨霁清端菜上桌,布置餐桌,我走过去想帮忙,他笑着对我摇摇头。坐下吃饭的时候,方家夫妇没为我介绍,我也不好多问,目不斜视,只是吃饭,感觉今天的菜有点咸。 一只手伸过来,一碗汤放在我前面,我有点不习惯,前两天饭桌上大家都是自顾自地用餐,只得一连声地对杨霁清说:“谢谢,谢谢,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没关系,有事就让他帮忙好了。”方太太凉凉地说。 “康安的哥哥读高三了么?”我试探地问,说完感觉全部的人都在看我,方家夫妇有点尴尬,方太太脸色不好看,方康安哼了一声:“他不是我哥。” 我只能埋头继续吃饭,感觉杨霁清的目光还没离开我脸上。 “霁清,是我收养的孩子。”方先生说。 “噢……”我有点明白了。 饭桌上方太太拼命帮方康安布菜,杨霁清只在一旁静静地吃着。晚饭过后,方太太叫我去客厅里吃水果。 “康安的哥哥一起过去吧!”我说。 “我不爱吃水果。”杨霁清说,继续收拾餐桌。 客厅里,电视播映的是方康安喜爱的动漫片,方先生虽不爱看,却也陪着儿子坐在沙发上。方太太叉起一大块凤梨,送到方康安的嘴边:“康康多吃点水果,身体才能长得壮壮的。“对于十六岁的儿子,方太太完全是用溺爱小孩子的态度。 “我去厨房帮忙。”我坐不住。 “不用管他,让他做就好了。”方太太毫不在意。 我心中一拧,看来这家人对杨霁清并不好。 吃完水果,我和方康安回到楼上。 敲门声响起,可能又是方康安的母亲来“督课“,只是平时方太太是不敲门,大冽冽直接走进来,这次却是轻缓有礼地敲两下,静待着,显是怕打扰屋内的人。 “请进!”我说。 进来的是杨霁清,他端着一盘精致的点心,轻放在桌上。白色的瓷盘上放着样式精致的糕点,盘沿上却放着一块德芙巧克力,看来他喜好的巧克力品牌还是不变。 “谢谢啊,杨霁清。”我拿起巧克力,向他点头微笑。 “你记起我了?”他抬眸看我,清眸中有光彩流转。 “很精致的糕点。”我看着上面的花纹。 他眸底漾开了温暖的波,深邃的眼睛泛着黑玉般亮泽,低声道:“糕点是我做,香芋桂花糕加了一点蜂蜜,会不会太甜了?” 我轻尝了一口,甜糯可口,真心赞美道:“很好吃。”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完,用行动表示糕点的美味。 “下次我多做一些,让老师带走。“他站了一会,”不打扰老师上课。“轻轻地带上门。 “干嘛对他那么客气?”方康安冷嘲道。 我对方康安的态度有些不悦 :“不可以对哥哥没礼貌!“ “呸,小野种怎么会是我哥哥。“我对这个蛮横的男孩直皱眉头。 “你爸爸收养了他,年纪比你大的就是你的哥哥。“ “我妈说,他是没结婚就生孩子的野女人生的野孩子,野女人死了之后,我爸爸路过看他可怜就收留他,在我们家吃白食的。他还有个外婆,唉,收养个的小的还附带个老的,幸好把那个老太婆送老人院。“ “他没读书?”我还想问什么。 门哗的一声大响,方太太肥壮的身躯出现在门口,拉长音调:“沈老师,我们花钱可不是请你来和我儿子聊天的。” “抱歉,我会将今天的家教时间廷长一个钟头。” 十点过后,我下楼,看见杨霁清穿着清爽干净的白衬衫站在门口的摩托车前等我。 看到我过来,他将一顶安全帽递给我:“方伯伯让我从今天起,晚上送老师回校。” “学校路口附近有时有安检,你不戴安全帽么?”我接过安全帽。 “只有一顶,我平时也是不戴的。” 我看向手中的红色女款的安全帽。 摩托车飞驰在公路上。 “今天晚了一个钟头,学校门禁是什么时间?”摩托车加快了。 “放心,还早着呢。”摩托车渐渐慢下来。 此时两人靠得有些近,偶尔我的发丝还会拂过他的脖子,鼻端是他甘洁清爽的气息,我从未与一个男生如此靠近,有些发窘地抓紧被风吹起的裙摆。 看出我有些紧张,他笑道:“放心,你很安全,我从十一岁就开摩托送货,七年来从未出现差错。”摩托车却好像更慢了些。 我在心里轻叹一声,我生活于温情安定的环境,家里虽不十分富裕,但父母总是尽量满足她每个要求,物质生活上我从不欠缺什么,而他才十一岁就要骑摩擦车去送贷,呃,这个男孩已经十八岁。 夜风吹散了两人间的陌生感。 “你有没有收到我寄给你的书?”我问,不知他有没有收到那本《朗文英汉词典》。 “收到了,不过我用不着了,我不准备高考。” “为什么?” “我……我的成绩太差了……” “我可以帮你复习。”我马上说,想想再补充道,“不收钱的,嗯,我是说我们是朋友,我的功课又很轻松,呃,反正我也在帮康安补习,辅导两个人也像一个人……” “谢谢你,但我有我的人生规划,我现在在一家餐厅打工,跟学校说好到时回学校参加毕业考,就可以拿到毕业证书。高中文凭对我足够了,从餐厅服务员做起,三年以后我就可以从老人院接回我奶奶,给她一个安定的家。”他眼神里有一种坚定的力量,我沉默了。 “你是不是觉得没读大学的人没出息?”他突然问。 “不,”我很快说,“社会也是一所大学。我们学校有一个从山村来的高材生,读完大学准备读研究所,可是家里根本拿不出钱来,他妈只好去卖血。当时我听完,只觉得那个高材生冷血,漫漫求学路,竟要拿他母亲的鲜血去灌溉。学习是一辈子的事,而年老的亲人却不能时刻陪伴在你身边,子欲养而亲不在,人生之悲莫过于此。那个所谓的高才生自私又冷血,智商高品德低,有人还在校报里把他写成在困境中坚持求学的大学生,我都要吐了……” “我觉得你看事物的观点很……很不一般,舆论有时会误导群众,那份校报应该你去办才对。” “还真让你说中了,我是学校文青社的社长,正准备在办一份校报《新绿》。我本来还在想,要是你也考N大的话,以后大家同一所大学,新生入学我一定要让你加入文青社。” 他微微扬眸,我依稀从他眼底读出几分向往热切的神气,可是他很快垂眸,长长的睫光遮掩了眸底的全部情绪。 一直到学校门口,他再没说话。 摩托车停在学校门口,杨霁清不知从那里拿出一个精美的纸袋,递给我。 一打开,各式各样的小点心清香扑鼻,我惊叹:“哟,这么多。” “不小心多做了。”他的声音低不可闻。 捧着那袋点心,我微一思索,忽道:“等我一下。” 向前跑了几步,又回头:“喜欢什么颜色?” “绿色。”他不明所以。 我翩然转身,跑向学校附近的超市。 望着长长的队伍,我不明白这么晚了,超市怎么还有这么多人购物。 半个多小时之后,我拿着墨绿色的安全帽气喘吁吁地出现他面前,杨霁清还是站在原来的地方。 “回礼,谢谢你的糕点。” 他定定地看着我。 “呃,你摩托车技术不错,但还是要注意安全的。”看他不说话,我补充了一句。 是路灯照射到他眼底,月光洒在他脸上的缘故吗?他眸底绽出明澈璀璨的光华,脸上有光芒流动,他咬紧下唇低下头,许久抬起头,唇边含着感念快乐的笑。 一点点善意的表示,便能触动这个男孩的心弦,我心想。 “今天是我的生日,这个可以算是我的生日礼物么?”他突然说。 啊,我应该买蛋糕的,可是现在估计蛋糕店都关了吧。 “当然……”我喃喃地说。 “好了,我要走了。”他说,深深望了我一眼,转身欲走。 十八岁是大生日,是孩子与成人的分界,一顶安全帽的十八岁生日,他的十八岁生日怎能如此寒碜?我想起我的十八岁生日,三层大蛋糕,无数的礼物,无数的鲜花,亲人朋友的拥抱祝福…… “再等我一次。”我对他喊,也不管他有没有听到,再次跑向超市。 超市的队伍更长了,唉,要是过了十二点就不好了。 “抱歉抱歉,请让我插一下队,今晚是我男友的生日。”我扬了扬手中的生日蜡烛。 人群自动让开了,收银台小姐看着我笑。 还好,十二点还没到,我拿着点燃的蜡烛,走近杨霁清,对他说:“你许个愿吧!” 火焰跳跃在他眸底,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双手合十,很虔诚地合起眼睛。一阵风吹来,蜡烛灭了。 “老天帮你吹蜡烛,你的愿望一定会成真。”我对他说。 “很晚了,你该回去了。”他睁开眼睛看我,“谢谢你陪我过一个这么……有意义的生日……” “大家是朋友嘛,记得下次我生日做个蛋糕送我……”我一向看不得别人感动或感激的样子,想用话语把气氛冲淡。 “嗯,很晚,你快回去吧。”他看着我沉静一笑,轻声地说。 夜已经深了,学校的时钟大楼正好指向十二点。 “杨霁清,生日快乐!”我回眸灿然一笑,校园的铁门在我身后缓缓关上。 他还站立在原地。 距离游泳池事件一个多月,陈伯找到我,说要写一封感谢信给那天救他的小伙子。“可是我字认识得不多,怕写不好……“他对我说。结果陈伯口述,我代为执笔。 我觉得私底下交给他,显得陈伯的心意不够郑重,打听了向泓之在游泳池工作的时间,拿着信,跑到学校游泳池。学校游泳池是在二楼,在一楼的转角处要买票上去,现在是向泓之的当班时间,他应该在二楼,我只好把信交给一楼的办事处。 “哟,小妹妹给小向的情书啊。“办事处的人员打趣着。 “是感谢信,请代为转交。“难道经常有女孩子拿情书送到这边?我的脸烫起来,放下信转身便想走。 回头正好看到向泓之穿着泳裤,套着T恤,走下楼来,他拿过信,看到信封上陈伯的名字表情有些困惑,他好像已经完全忘记那件事,拆开信一看,略显惊讶的表情带着一丝满不在乎:“倒不必如此,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他随手把信放到一边去。 “尽力做好自己的工作,就是一件让人敬佩的事。“ 他被我严肃的表情逗笑了,看了我一眼,玩味地说:“我也救了你,那等会儿请我吃一顿作为感谢吧。“ “我待会儿还有课……”在他炯炯的目光下,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得对他点头道,“好吧!”唉,上次赌咒发誓说不再逃课旷课。希望这次教授不会点名,我心中暗暗祈祷。面前这个男人有着强大的气场,用最平常的口吻说出来的话让人不能拒绝。 我没想过他会选择这样一个高档奢华的西餐厅,我们去的是一家叫Osteria的西餐厅,走进去,里面全是地毯,天花板上嵌挂着精雕细琢的镶银饰的水晶吊灯,四面窗子上,有一片一片的水帘在倾泻,餐桌上摆放着水晶花瓶,里面盛满玫瑰。 侍者熟稔地和向泓之打招呼,显然,他是这儿的常客,我微微一怔,一名普通的大学生怎能经常在这种的地方用餐? “你经常来这家餐厅?”我问。 “这里的菜式很地道,来中国几年我还是习惯吃西餐。” 我记得初蕾说过,向泓之父母都在美国,向泓之在美国出生,高中的时候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忽然转学到中国。 “你吃什么?” “随便。”我脱口而出。 “每次带女孩子出来吃饭,明知道问她吃什么,答案一定是‘随便’,可是我还是要问一声。”他靠在那厚厚的椅垫中,手指拨弄着一个银色镶古玉的打火机。 我敏感地注意到向泓之用到“每次”两个字。“每次”带女孩子出来?他经常带女孩出来吃饭?也许……他常和裴漾柔在这里用餐。 我拿起菜单,女方菜单上没标注价格,但我知道菜式必定价格不菲,我点了黑胡椒牛排,向泓之点了鱼和沙拉。 “不合你的口味?”他看着我几乎没动过的牛排。 “我点它主要是想表示我对西餐内行,没想过它这么辣!”我把那份黑胡椒牛排推开,表情有些讪讪的。 我的坦白让他发笑,他为我叫了一小碟糕点:“这里的特色糕点远近闻名,你尝尝。” 最近常吃杨霁清做的糕点的,口味养叼了,吃着觉得还好,却不愿拂他意,还是吃了许多,佯装享受着美食。 点心还吃完,侍者又送上伯爵红茶,我眸光流转一圈,餐厅里一对对男女或深情对望或握手相视,回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我觉得这时不说话会很尴尬的,却不知说什么话题。有时在公园里遇到不认识的老婆婆,我都可以话痨半个钟头,可现在对着向泓之的目光我连呼吸都有些不规律,半天只是脸红着说不出一句话,感觉脚有些发抖。要是夏初蕾看到我现在的孬样,一定会笑话我的。 前几天我还在夏初蕾面前说大话,说我对向泓之只是有过好感而已,一见钟情的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未知对方思想、性情,只凭初见时的好感便盲目投入感情,太不智了。 幸好这时向泓之开口了,他说起前几天在校园操场遇到的程伯伯的事。程伯伯有一个习惯,喜欢在黄昏时候在操场上散步,那天体育课要考800米,他就在旁边为我加油,还特意买了一瓶矿泉水给我。向泓之刚好也在操场跑步,远远看到了,就过来跟程伯伯问好,神态恭敬。他们说到什么比赛、论文之类的,我只是在旁边听着。 程伯伯还回头对我说:“丫头,这是政法系的师兄,人家可比你上进多了,好好跟人学习。” 我调皮地对他吐吐舌头,耳边听见向泓之说,“沈师妹,我是认识的。”他转头看我,“恬音,谢谢你那天来观看我的比赛。“ 我心想他是知道我名字的,不敢抬头看程伯伯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个话题让我松了口气,我可以讲给三天三夜不停都不会讲完,我说起程伯伯的爱好,怪癖,习惯,甚至也程伯伯养的一只金色哈巴狗都说了。向泓之津津有味地听着,有时会在我停住时加上一句:“我从未想到生活中程教授是这样的。” 过了一会,向泓之踌躇地说:“冒昧问你一下,你知道程教授那么多事,一说起他,脸上就神采飞扬。上次学校的演讲会上,评审台上的程教授不苟言笑,威严自持,和那天操场上看到的完全不同……嗯你们又是不同姓……“ “程伯伯是我爸爸的好朋友,从小我就和他亲。“我知道他的疑问。 我想到他谈及程伯伯时的神色,对他轻淡一笑:“程伯伯对学生要求极严,不过你也不用这样就被吓到了,学校里的教授在讲台上就爱板着脸,私下里都是和蔼可亲,很好说话的。“ “程教授不一样,他是863**项目的负责人,全国数学研究所的副所长,还是N大基金会的主要经手人,他的论文被翻译成多种文字,发表在国外。他在国内外声名如日中天……“ 嗯,这一些我却不大清楚,但听到别人这么崇拜程伯伯,我也与有荣焉。 “你知道的比我多啊,对了,你是政法系的学生,程伯伯却是数学系的,你怎么认识他的?” 我想起那天他和程伯伯彼此熟稔的样子,显然私下也常有联系,不仅仅只是模拟法庭大赛见到。 “全N大没有人不认识程教授。我真正见到他是在去年学校的英语演讲会上。“ “是全国大学生英语演讲比赛,你真厉害啊,在全国大学筛选中进到终极赛。“我崇拜地说。 “只是第二名而已……“向泓之表神很是懊恼。 “已经很好了……“第二名咧,还不够好。 “不,很好是不够的,我要做就要最好的,我的目标是总冠军。“向泓之很快打断我,目光中有一种决然,“冠军、状元、金牌……人们只把光芒留给站在最高峰的那个人。1969年7月16日,人类第一次踏上月球,阿姆斯特朗将左脚小心翼翼地踏上了月球表面,在月球表面上留下第一个人类的足印。其实,当时乘坐阿波罗11号飞船到达月球的还有另外两名宇航员,但人们只记住了阿姆斯特朗,因为他是‘第一’。你看,我也只记得阿姆斯特朗,另外两个宇航员我记不得他们的名字。” 我知道有些人对成败得失有一种执念,一时之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这个世界有那么多人,每个人都要争做最好最强的,成功注定是少数的,失败是多数的。我觉得凡事只要尽心尽力就好,哪怕结果与自己理想有差距。 正文 第八章 用餐完毕,向泓之拿过侍者送上来的帐单,签字刷卡。 说好是我请客的,我站起来,向侍者招手。 “没有让女孩子请客的道理。“他温和的口气让人不容反驳。 走出餐厅,我想起有一些打印出来的资料放在宿舍里,这些资料是今晚家教要用的,等会还要到图书馆借一些高中的教材,顺便也在图书馆那边整理一下那些打印出来的资料。 向泓之很有绅士风度,坚持送我到宿舍楼下,向泓之长于美国,我猜想这是国外的一种礼仪:和女孩用完餐,绅士一定要送女孩回去。 打开宿舍门,迎上夏初蕾带笑的眼眸:“亲爱的,你们有进展么?发生了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就一起吃了顿饭。”我把我们的谈话内容告诉她,她在内容情节上寻不出一丝的暧昧,最终不得不承认我们这顿饭无关风花雪月。 我们只是朋友。只能是朋友啊!我摇摇头,甩掉了心中的那份怅然若失,拿出那份高中学习资料,在上面标注今晚要讲的要点。 夏初蕾凑近一看:“也只有你这个傻丫头这么认真,就只家教而已,谁不是做做样子而已?说起来,你家在本市,父母都是公务员,家里就只你一个宝贝,犯得着大老远跑出去看人脸色,拿点小钱么?”她对我摇头表示不解。 “不是钱的问题……” “我看你就爱自己找罪受,都不知说你什么好……晚上家教回来那么晚,还能搭到车么?” “晚上学生的哥哥开摩托车送我回来。” 夏初蕾用手指抵住腮帮子,在宿舍走了一圈,又站到我面前:“我告诉你,不要随便坐上男孩子的摩托车,有些男生会故意加大油门,享受后面女生的尖叫声和拥抱,还有一些白目的男生会在路上拐弯处突然煞车,去感受背后的‘波涛汹涌’,甚至……”夏初蕾还想说下去。 我大窘:“乱说些什么呢。”那个男孩眼神沉定清笃,怎能做这样不堪的联想。 我向初蕾解释:“不要乱说,我们之前就认识,就是那张照片上的男孩,你还记得么?就是那张害我们丢了30分的照片。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我的叙述显然把她引入某种罗曼蒂克的想象中,她眼光迅速在我身上扫描,眨动的眼睛闪着笑意:“之前认识?这么有缘分……” 这个夏初蕾总爱想些有的没的,我瞪她:“我们只是朋友。” 晚上,我照例坐到方康安对面,看多了他的成绩单,此时面对他那张分数单位数的试卷,我已经表现得相当淡定了。 吃晚饭时,方太太貌似无意地说,沈老师家教也有一段时间了,康康的成绩怎么不见提高。这话十分刺耳,我几乎想反驳说,你儿子初中就因成绩不好,打架生事转了三个学校,升上高中之后更是没有一节课不睡大觉,历任老师没一个能把他教好,现在车水杯薪,仅靠晚上这点时间来恶补,又起得了什么作用呢? 不过我开始反思我的教学方法,在升学率决定一切的教育制度下,老师都把精力放在优等生身上,根本不不理会一些差生能否跟上进度。高中老师大都采用填鸭式教育,每天只管长篇大论地讲,囫囵吞枣式的教学方法,使学生“食而不化”,难以理解。而方康安根本没一点基础知识,课堂上的东西他根本消化不了,布置的作业更是草草应付。 “老师布置的作业你只做了选择题。” 叛逆男孩不鸟我。我叹气。 “你……”抽出一张试卷,真牛逼啊,试卷上有的选择题竟是放空的。 拿起另一张试卷,我再叹气:“英雄交白卷,方康安你行啊你。” “我在那里左算右算,即使硬币上的毛主席让我选择判断题全对了也不可能及格,一个多钟头的时间干脆用来睡觉。”男孩大言不惭。方康安考试必带一块硬币,所有选择题的答案都先请示毛主席的意见。硬币掷茭的结果就是他选择题的答案。 我拿起他的试卷:“你左算右算的心思怎么不用到正途上,前两道计算题是送分题,后面的题较难,但我跟你讲解过类似的题目,最起码你写上解题的前几个步骤,老师会酌情给分的……天啊,你在试卷上画了一只……一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是乌龟,你还在旁边写上班主任的名字。”我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再睁开。国家应该提高教师地位,改善教师待遇,当老师实在不容易啊!我开始耐心地跟他讲解试卷上题目,归纳考试要点。 方康安根本听不下去,习惯性地又从桌子底下掏出玩具模型。 我暗暗叹气,方太太严词告诫我不能让方康安在辅导期间摆弄玩具模型,却又一再地给方康安买这些贵得要命的玩具模型。这种新上市的铁战甲战士玩具模型,我曾上一家精品店见过,一套要好几百呢。不富裕的家庭却给孩子买这么昂贵的玩具,真是爱之适以害之啊。 这些天来我也摸清了方康安的底,高中的数学书每一章就会出现新的定理公式,我不可能要求他即学即用,活学活用,只能降低要求,让他把所有所有课程的公式、定理死记硬背,抄写默写几遍。做数学题也就是把题中数据代入一些数学公式里,所以公式定理不得不背熟。 好半天,我总算将三个公式塞入方康安的脑袋,选了几道简单易懂的数学题让他做做看,好不容易等他做完,拿起来一看,只是无语! 方康安把所有课程的公式、定理搅和成一锅粥,根本弄不懂题意,就随意把数据代入貌似合用的公式里,拣选公式来“强 奸”题目。 我用眼神警告他把玩具模型收起来,他睬都不睬我。我看着他不长进的样子,感到体内某条叫“耐性”的弦正在绷紧,伸手把他的玩具模型推在一旁。 手里的玩具被拿走了,方康安凶神恶煞地看着我,拿起桌上的作业本往我丢去。 “帮我做作业。” “什么?”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老师说我已经累积一个星期没做作业,明天还不交的话,就要请家长,然后我可能要被退学了。”方康安云淡风轻地说。 “不帮拉倒,反正我早就不想上学了。”男孩威胁。 “你以后都帮我做作业,我让我妈加你薪水。”男孩再利诱。 我想起上次参加的一次系里的辩论赛,内容是教学互动中是由学生主导还是老师主导,现在我十分想赞同对方的观点,教学互动中是由学生主导的,现在的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今天的作业我可以帮你,我写在草稿纸上,你誊写一遍。” “为什么?“方康安不乐意。 “老师看得出笔迹的。“心里补充一句,你那比张旭还草的草书老师我可模仿不来。 “我写比较难的,剩下容易的题目你必须独力完成,不懂的再问我。我写的你要看一遍,抄一遍。“沈老师讨价还价,跟他讨论作业分工合作的问题。 敲门声响,杨霁清像往常那样,拿着糕点进来,这次还多了两杯茶。 我正口干舌燥,喝了一大口,甘冽清香,不禁问:“这么什么茶?“ “就只是普通的凤凰茶,不过是用泉水泡的,放置冰箱一夜,饮用时用开水煨热了。沸腾的热水泡的茶总不免带点苦涩,用凉水浸泡,茶味慢慢渗透,喝起来甘而不苦。“ “这么讲究啊。“ “只是不起眼的事物,费点心思而已……“ 我本来以为这些点心茶水是方太太吩咐的,后来才发现方康安根本不爱吃点心,那些精致的点心每每咬上一口就丢弃,很是糟蹋人家的心意。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杨霁清自己拿过来的。 “他本来就在餐厅里打工,糕点不小心做多了,客人吃不完,就顺便带过来,也许我们只是吃别人剩下的。“方康安这样说。我却知道那些新鲜可口的点心一定不是客人吃剩的,而每天定时送来,也决不是”不小心“或”顺便“。 杨霁清放下糕点后,转身欲走,我叫住他。 “有时间么?在屋里坐坐,吃一下点心,再等我一会就可以走了。“ 他点点头,在书桌旁边坐下,姿势端正得如同小学生面对老师一样。 “不用那么拘束的。“我说。这些天晚上都是他送我回学校,回去的路上我们还会聊天,但杨霁清面对我神态总着拘谨,我感到奇怪,他对别人不是这样的。 “哼,平时见着谁都爱理不理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怎么最近老是端茶倒水的,话也变得那么多,你以前甚至是不回来吃晚饭的。“趴在桌子的方康安忽然说。 我被方康安话里暗含的意思惊住了,什么叫“打不还手”?难道方康安打过他?我想起方康安的大块头和杨霁清的清瘦,虽然杨霁清年纪比他大,真打起来一定打不过他。 “你不是有什么企图吧?”方康安哼了一声,这时我看见杨霁清不自然地转过脸去。 我看了一下时间,打开了讲义夹。今天我讲的速度很快,很多内容一掠而过,接着做了几份测试,测试的内容也是超纲的。方康安早就哈欠连天,杨霁清诧异地看着我。 我想起方太太今晚说的话,要保证让方康安在短时间内提高成绩。可问题是一巴掌拍不响,光我一个人努力是没用的。 骤然,我想起高三时,和同学在网上找的那些考试技巧,应试秘诀什么的,那些方法无关知识,就只是能让能让你提高分数,这是在应试制度下衍生出来的东西,说不上是好是坏,但名校名师都在网上讲这个。 “好了,我们先不讲书中的内容。“我推开了书,果然我的话成功地引起了方康安的兴趣,”我今天跟你讲一下考试技巧。“ 每个不爱学习的学生都对所谓的“考试秘诀“感兴趣到不行,他们认为不用辛苦读书,依靠这些小窍门小技巧就能考出好成绩,如同普通人想不努力就获得成功,通过走后门走捷径就想取得成功一样。可终究啊,捷径到不了成功的彼岸。 “选择题中ABCD四个选项中的比例是差不多的,做题时你可以先做你那些会的,剩下的几个你再以比例大约地推出答案是什么。”这个起码比他用抛硬币来决定答案要好一点,我做着心理建设,硬着头皮说下去。 “英语作文是模式化的,你要背三四个万能模板,考试时改些关键字直接套上去就可以了。语文作文你要默写几个漂亮的开头结尾,中间凑足八百字就可以了,记住一定要达到字数要求,实在写不出就在阅读理解那里抄几段也行,阅卷老师不会太仔细看。还有……“我觉得自己的教学方法真悲催。 方康安连连点头,仔细记着,我写了一些作文模板让方康安抄写,应付最近的考试。 家教时间到了,下楼梯的时候杨霁清突然转身对我说:“你的教学方法真不一般!” 我听出他话里隐隐有笑意,轻咳一声:“邓小平同志说过不管白猫黑猫,能逮到老鼠的就是好猫,我一板一眼地讲他又听不进去,那些所谓的考试窍门可能还真能让他捞点分数。” “谢谢你帮我解释了‘因材施教’。”他的嘴角有些上扬。 我讶然发现他也有言语调皮的时候。 “这是我以前高中的笔记,我不知道对你用有没有用。”他递给我一本笔记本。 我大略地翻了一下,有些字迹看出是新添上去,这本笔记他是重新整理过的。 “你以前学习成绩很好,特别是数学。”我看着他说。 “……”他停下来看我。 正文 第九章 “夜晚天黑,田间小路不好走,我们先走一段路吧。”我说。 方家出来是一条田间小路,要走二十多分钟才看到公路。 杨霁清扶着摩托车,和我走在田间小路上,附近的水田里,蛙鸣喧嚣着,路边草丛上时常飞掠过来一两只萤火虫,夜风带着草香味轻轻拂来,让人神清气爽。 “我那天……不小心进了你的房间,看到你那些奖章奖状。” 那一天,方康安为了找玩具模型的“适合材料”,跑到杨霁清房里,刚好杨霁清不在,方康安大脚一踹,直接闯进去,一阵翻箱倒柜,乒乓乱响。 我追在他身后:“你不可这样随便进别人房间。” “这里我家的房子。”方康安脸带不屑。 那间房间极其狭小,应该是在原先的房间里隔出来的,相比之下方康安的房间就大得多了,不过房间收拾的井序有致,整洁清爽。 “啊,不用乱翻别人的东西。”我看到方康安拎起一个纸箱,整个倒出来。 方康安找不到自己要的东西,走开了,我赶紧过去收拾一下,动作一顿,箱子里是一些奖章奖状奖书和奖杯,三好学生奖状,学校作文比赛第一名,连英语演讲的也有,但更多的是关于数学的奖项,其中竟有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全国冠军。 我看着那金光闪闪的大字”获奖者杨霁清”,有些恍神,我一直以为杨霁清是因为成绩不好才不参加高考…… “姓杨的之前因为他那个骚狐狸妈妈住院,花了我们家不好钱,我妈说再没闲钱供个外人读大学。”方康安当时这样对我说。 “他妈妈?”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死了,还有个外婆被我爸送到老人院,我妈说那个老不死每个月都要冤掉我家不少钱……”杨霁清的外婆身体很不好,每个月的医药费是一笔庞大的开支。 那天我还在杨霁清的房里发现那本摊开的《朗文英汉词典》,书本保护得很好,页面洁净如新,床上贴满了便利贴,抄写着英语单词,字迹俊秀漂逸。 思绪回归,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着。 杨霁清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静静的向前走着。 “箱子里的东西是我母亲帮我整理的,从小到大,每一次获奖每一次受表扬,她都会很高兴,仔细地帮我收放起来。其实我真正的奖劢是她脸上的昙花一现的笑容……” “因为自己爱的人,所以拼命地想让自己变得更好,还会努力做一些事讨对方的欢心。”我翩然转身倒退着走,双臂展开感受夜风从指间流泻。杨霁清有些失神地望着我,平时因为是家教老师的关系,我在他面前总是装得老成稳重一些。 “我五岁时,家里来了一个程伯伯,他是爸爸大学时期的师兄,这个平时很威严的数学教授陪着我坐在地上,玩了一个下午,临走送了一个算盘给我。一个月后,程伯伯又来我们家做客,大家发现我坐在地上玩算盘。我不是在玩,那时我可以用算盘正确地算三位到四位数的加减。程伯伯连连夸我聪明,其实不是的,在那一个月的时间里,我每天不停地打着算盘,就是想听程伯伯夸我一句。我是独生子女,从小就有些孤单,爸爸妈妈自然是爱我的,可是他们天性就不会表达对我的感情。在我心里,程伯伯可能比我爸爸还要亲厚几分,所以即使不喜欢数学还是拼命地读,不过啊,我还是让他失望了。你数学那么好,他要是见了你可不晓得有多欢喜。” “课本我太久没去碰了,那些东西我一早忘光了。” “嗯,刚才我把你叫住,留在康安屋里,然后我讲了一些高考的考试内容,其中一道数学难题我故意讲错了一点点,这时你的眉头都皱起来,还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后来我帮康安做了一次历年高考选择题测试,每次我一讲完,你的眼睛就会不由觉地瞟向正确的选项……”我轻笑一声,眼眸满是促狭的笑意。 “呃,刚才我已经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让人测试一番了么?你真是个七巧玲珑心的女孩!” “小心!”他拉住了我,午后下了一场雨,田路上有一滩滩小小的水洼。 他低头看着路边的小草,好像倾诉的对象是路边的小草,草叶上凝着夜露,一滴滴往下坠,如同垂坠的眼泪。他脸上有种深思的神情,仿佛陷入某个回忆中。 “从我有记忆起,母亲的眼睛是不断的,她时常倚着门,忧伤地望着远方,眼泪一滴又一滴。我知道她在思念我父亲,那个给予我生命却又将我抛弃的男人。我没有父亲,只有母亲。母亲极少极少笑,周围那些人的嘲笑,疏远,排斥,小时候我是不懂的,长大后我更是不懂,我们过自己的日子,没有伤害任何人,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们。小学三年级,我和隔壁家的孩子打架,闹到教务处,母亲没打骂我,只是搂着我哭得厉害。从那以后,我学会忽视别人的眼光,淡漠地同周围隔绝起来。我的世界里只有母亲和年老体弱的外婆,为了换取母亲脸上的浅浅笑颜,我拼命读书,那些奖状奖杯奖牌,母亲仔细地帮我收好放在一个箱子里。每每看着那个箱子她就会露出淡淡的笑靥。母亲的笑极美极美,像寒冬里的暖阳。我想,要是父亲站在她身边,可能她会笑得更幸福一些。初中开学典礼上,那个上台领奖的学生父亲,从很远的地方开车来我们学校。于是我想,要是用奖杯堆满了那个箱子,我的父亲是不是就会回来了,可直到我母亲去世,那个男人始终没出现。再后来,方叔叔出现了,是他帮忙还清我们在医院里的欠单,还为外婆找了一家老人院,我……” 我大概可以猜到后面的事,因为方先生在他们困难窘迫的境地里帮了他们一把,这个感恩的男孩任凭方太太如何尖酸刻薄,方康安如何蛮横无礼,始终逆来顺受。 “你应该重拾课本,准备今年考大学。”我对他说。 “我……我没想过,以前拼命读书是为了让母亲高兴,后来我才知道她为了让我上更好的学校,买各种辅导书料,甚至送我去参加那些昂贵的补习班,母亲瞒着我打了那么多该死的夜工……”杨霁清的声音有些不稳定,“她积劳成疾,每夜不停地咳嗽,我一直以为她是普通的感冒,混帐的我要是当时多注意一点,就不会……” 他说不下去了,身体也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他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摩托车的车把了,伤痛悔恨的苦涩涌上眼眸化为晶莹,他别过脸去…… 我的手覆盖在他的手上,仿佛想把体温传递给他。 “妈妈去世后,除了偶尔去看外婆,周遭一切好像都无所谓了,没有了动力,课本也丢到一边,我几乎无法认真地做一件事,什么也做不好……” “你糕点做得很好吃。”我试图转移他的悲伤。 “是妈妈爱吃,她像小孩一样喜欢吃一些小糕点,每次吃的时候会露出甜蜜的表情,就像你那天……”他不自然地停顿一下,“小时候没有钱买,我就尝试去买一些简单的材料自己做,刚开始做不好,可妈妈一直说好吃。” “后来你就在餐厅做糕点。” “不……是,我是在收银台工作,有时还负责送货。做糕点一定要做给爱的人吃,只有想着爱的人,才能做出甜蜜的味道,所以我只为我爱的人做糕点。”他忽然停住脚步,看我,神色有些慌张窘迫。 我们久久站立着,夜色神秘幽静,萤火虫在我们身边飞绕,黑暗中闪耀着点点荧光。 我从手提袋里拿了一张粉色的纸签,对着路边的灯光,折成一只纸鹤,用原子笔写上两个字:梦想,双手合十包住纸鹤,回头对他说:“每个人都应该有梦想,不管这个梦想是缘于别人对你的期望还是自己内心的渴望。你妈妈一定希望你好好读书,考上大学,你自己也是这样想的,不然你也不会到现在还保留着那些奖状奖杯,每天还挤出时间自学英语。完成大学学业,你能找到一份好工作,拥有更独立的人生,给予你外婆更好的生活。” 我把手里的“梦想”放到他的掌中。 “给我时间,我再想想。”他说。 送我回学校的时候,他欲言又止,终至无言。 第二天刚好早上没课,我买了一些水果,跟方康安要了杨霁清外婆老人院的地址。 晚上我跟方家请假,因为今天是程伯伯的生日。每年他的学生校友总是热情地帮他筹办生辰庆典,程伯伯向来不喜闹虚文,能推托就推托,可还是抵挡不住大家的热情。 宴会过来,程伯伯在大家的热情下喝了一点酒,我扶他到办公室休息一下。 闲坐无聊,我拿出杨霁清给我的笔记本翻阅,他的笔记条理清晰,详略得当,每个章节后面他都会把知识整理成网络网,梳理知识系统,归纳总结学习要点。笔记里除了文字之处,还有许多帮助记忆了解的图形图案,相处这么久,我自是明白他的思维习惯。只是那些怪异的图形旁还有详细到近乎啰嗦的文字说明,显是怕看的人不明白。我翻了几下,忽然明白了,这些特意说明的学习要都是我和方康安解释不清的地方。先前那些知识死结,百思不得其解之处,这时一看,立行豁然贯通。 这本笔记可比我在图书馆里借的好用的多。对比那些一板一眼讲解的参考书,编书的人真该羞愧一把。 “在看什么?”程伯伯走到我面前。 “高中数学笔记。” “我听说你找了一份家教,多积累一些经验总是好的,只是别耽误了学业。这是你整理出来的笔记么?你这个小老师做得很认真嘛!”他看着我,眉目中皆是慈祥的笑意 我把手中的笔记本拿给他,程伯伯随手翻阅了几页,表情一怔,又翻到前面从头看起。 “内容翔实,融会贯通,基于课本又不拘于课本,能跳出课本,举一反三……谁帮你做的笔记?”程伯伯认得我的笔迹。 “程伯伯觉得这份笔记好么?” “当然,我是教书匠,对课堂笔记最为挑剔了。丫头,这份笔记是谁帮你的做的?据我所知,N大没有这样的学生。有时间我很想见见这个学生。” 程伯伯认为好,那就是真的好,我更坚定我的想法。 隔天家教回来的时候有点晚,杨霁清在路上接了一个电话。 “抱歉,我不知道今天会调班,我马上过去。”他挂断电话。 电话是他打工的餐厅打过来的,话筒里吼叫的嗓门很大声,连我都听到了。 “你送我到你打工的那个餐厅,我想买夜宵。” “嗯,好。” 到了餐厅门口,我对他说:“我在这里做的士回去就可以了,你快回去工作吧?” 他还是坚持要送我回去。 正文 第十章 门口的经理看到他,脸色不太好。 “今天有人包下整间餐厅,人手不足,快到收银台去。”经理说。 这时他的手机突兀地响了,他接完神色大变。 “外婆在老人院摔伤了脚,我要马上过去……”他来不及说些什么,摩托车一下子跑得老远。 “你工作不想要了?”经理在他身后气急败坏地喊。 “是收银台的工作?我可以帮忙……”我对经理说。 两个多钟头后,他打电话给我,知道我没回学校还在餐厅里帮忙,急忙开车过来接我。 “你外婆没事吧。”我急忙问。 “只是轻伤,只是她身体原就不好,要多休息几天。”他神色疲倦,轻叹一声。 我再也忍不住,对他大叫:“杨霁清,你明白了没,像今天这种况态,你怎么应付?你真的认为在餐厅里打工,便于照顾你外婆?其实我昨天见过你外婆……” “你见过我外婆?”他很吃惊。 “我没说什么,只说我是你的朋友。她跟我讲你从小爱读书,聪明上进,看得出她很希望你读大学。大学四年的时间并不长,拿到一张本科文凭,毕业之后能找一份安定的工作,能更好地照顾你外婆。” “为什么一定要我读大学?” “因为你适合读大学,听我说,其实我并不喜欢读大学只是为了混文凭的说法,但我知道你读了大学,整个人生都会不一样。” “一个多月的时间还来得及么?”他问。这时距离高考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别人来不得及,你来得及。”我说。 夏初蕾抢过我的书:“还没到期末考试前一个星期,装什么认真?”大学生一个学期只学习十四天,分别是期中期末考试的前一个星期。 她把书本阖拢,看到封面,惊奇道,“怎么是高中课本?” “备课呗。”我有些恍神地看着那本高中课本,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初蕾,我可能遇到一个天才。” “讲什么冷笑话?”夏初蕾顿了一下说:“上次这份家教的师兄我是认识的,他说那个方什么安的孩子就是扶不起墙的狗屎,还有上上次的陈师姐,是我认识中的人中最是温柔有耐心的,结果让那个方太太骂到哭回来。总之,他们一家人孩子粗鲁愚蠢,母亲尖酸刻薄,全家人整个不入流。” 我想起那个家庭中清秀俊雅的大男孩,忙道:“不是这样的。”大略地跟她讲了杨霁清的事。 “你喜欢当母鸡的妈妈。”她暗喻我鸡婆过头就是了。 “高考可以影响一个人的一生的,特别是杨霁清那种特殊的情况。方家好不容易才答应让他参加这次高考,方先生也同意让他每天晚上和方康安一起在房里学习。我看出方家是不会愿意花钱让他读书,他只有这次机会,并且要尽可能地争取全额奖学金。“ “这很难吧。“ “倒也不会,杨霁清很有天份,他理解力很强,能举一反三,特别是数学,只可惜时间不多了。初蕾,你常上网,知不知道一些比较好的高考资料,帮我找找。“ “就你瞎热心。”夏初蕾哼了一声。 “你知道吗,作为一名老师遇到一个有天份且勤奋学生,是一件多么让人高兴的事。“我说。 遇到一个有天份且勤奋学生的确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特别是有方康安这样的“糟粕在前“,两相对比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老师会偏心优等生了。 实际我花在方康安身上的时间要多得多,我把杨霁清的笔记重新翻一遍,构思方康安新的教学方案。教科书对方康安不异是天书,我按杨霁清的方法做一份浅显易懂的笔记,从最基础最可能出题的地方讲起,争取把基本分拿下。上次讲的那个“小窃门”毕竟太投机取巧了。 方康安的注意力很难集中,看了一会儿书很快就不耐烦了,踢着门对门外大喊:“我口渴死了!” 方太太很快就拿着托盘进来,放在方康安面前的是一杯加了红枣的羊奶,我的是一杯浓茶,杨霁清的却只是一杯白开水,这种不平等分配让我有些无语。看了一下杨霁清,他却是毫不在意的。 我拿起茶杯,只见杯中飘浮着几片未打开的茶叶,啜了一口,不禁皱皱眉头,有点苦,有点涩,水也是凉的。 方康安在一旁大嚷大叫:“这羊奶味道怎么这么腥,好难喝呕,我不要了。” “康康,这是村头养羊的李伯送过来的,刚挤的很新鲜,你读书费脑力,一定要补补才行,多喝点,宝贝,妈妈明天给你买玩具模型。”方太太劝着,好半天才哄着方康安把羊奶喝了。 收拾完杯子,方太太走到门口,忽然回头,意有所指地说:“这段时间经济越来越不好,家庭收入少,水电费贵得跟什么似的,日子真难过啊。” 啊,这段没头没尾的话在铺垫什么,想减家教薪水? 方太太转头看杨霁清,不咸不淡地说:“最近几天你晚上睡觉都忘关灯。”说完走出去,留给我们一声很响的关门声。 晚上睡觉忘记关灯?应该是熬夜看书吧! 仔细看他,杨霁清脸上有掩饰不了的倦色,微微低垂的睫毛下隐约可见睡眠不足的黑眼圈。我原本就奇怪着,杨霁清的时间从哪里挤出来的,他平时在家就常被方太太指使去干活,有时餐厅那边生意比较好,他还得抽时间去做临时工,可是不管我交待他完成多少学习任务,他都能很好完成。 晚上杨霁清送我下楼,我们走到楼下客厅时,正听到方太太喋喋不休地抱怨着,方先生只是低头看报纸,装没听见。方太太却不许他再装下去,直接扯走挡在他面前的报纸,声音特地加大了些,全然没顾忌站在门前的我们,或许就是专门说给我们听的。 方先生无措且抱歉地看着杨霁清,这时杨霁清说:“方叔叔,方阿姨,最近餐厅安排了临时工宿舍,那里离沈老师的学校也近,以后晚上我送老师回校,就直接在那边过夜。” 等不及方先生反对,方太太马上说:“这样就好,反正你每天凌晨也要赶去餐厅那边搬货,这样省事多了,连车油也能省下一些。” 摩托车上了公路,我想起他打工的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餐厅,越到深夜餐厅里越热闹,站门口都可以听到里面传来的打闹声,猜拳声,那种地方怎能让人静下心来学习。在文青社我曾到校外采访一些临时工,他们中也有为赚学费打工的学生,那些临时工宿舍大多是临时搭成,存在着很多安全隐患。屋里空间狭小,空气污浊潮湿,光线也不好,几乎是不见天日的。因为乱拉电线,临时工宿舍很容易就引起火灾。 一直到N大校门口,我才开口:“其实你晚上送我回来,可以留在N大图书馆学习,通宵也没关系,图书馆二十四小时开放,N大图书馆有一间休息室,是专门为考研的学生准备的,很多熬夜学习的学生在那边打地铺。” “可以么?”杨霁清迟疑地问。 “我有一张教职工家属卡,有了这张卡你可以出入图书馆,也可以在那里看书,只是不能把书借出,要是你想借什么书,可以用我的学生卡。”这张教职工家属卡是程伯伯给我的。 半天杨霁清没说话,我故意以一种轻松玩笑的语气说:“天啊,你该不会是怕黑吧,嗯,N大图书馆有很多关于鬼魂的传说。上学期期末考试,我在图书馆连续几天通宵复习,一个白衣女孩跑来问我一道题,隔天晚上她还是来问我相同的问题,连续几天皆是如此。后来,我听说几年前有一个女孩因为一道题不会做,在图书馆跳楼……” 我还想继续胡说八道,杨霁清低低地开口:“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低垂的睫毛微颤着。 “人与人之间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我歪着头想了想,“因为缘分吧……”因为缘分所以相遇了,所以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地帮他,但其实我做的这一些也没什么,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最近一段时间杨霁清都在图书室通宵学习,图书馆的守门员我是熟识的,早和他打好招呼。后来那个守门员阿叔知道杨霁清准备高考,就完全放行了。要知道比熊猫还国宝的就是高考生,车辆要绕道,建筑要停工,食物要检测,全国都为其打开方便之门。 有一天夏初蕾问我:“晚上和你一起在图书馆的男孩是谁?” “学习同伴。“我说。 我可不敢说杨霁清是我的学生。 有一次,我让他做了几份高考模拟试卷,校对完答案,笑着对他说:“你现在已经不需要我再教你什么了。” “可是,你讲的我记得特别牢。“ “是吗?”我想了一下,说:”上次我给你讲题,你好像在发呆,我叫了你几声,你才回过神来。” “不……不是发呆,我有在听,那道题我做对了。” “也是啊……” 一天我在图书馆看见杨霁清捧着一本书聚精会神地看着,一看书面竟然是程伯伯的著作,我乐了。 “喜欢这本书?“ “它是我看过的,关于数学这一门科最好的一本书,字字珠玑,让人不忍释卷。“ “它的作者就是我和你提过的程伯伯,他是N大数学系的著名教授。“我停了一下说:”我曾经想说你数学很好,要是以后做了他的学生,程伯伯定然喜欢你。不过你的成绩可以报北大……“ “我本来就准备报N大。“他坚定地说。 “为什么?在国内北大的知名度要高一些。“我不解,本来想当然地让他报N大,可是以他的实力考清华北大绝不是难事。 “嗯,北京那边生活费用比较……“ “现在大学生可以向国家贷款,要是你真考上北大,我可以通过学生会的外联部帮你在社会上联系一些企业家资助你,这不会是难事。“ “北京那么远……“ “男子汉应该多到外面闯荡。”他怕人生地不熟? “我外婆……“ “你外婆我和她谈过,她希望你能考上最好的大学,现在她在老人院生活有人料理,不需要你担心她,她等着你学成归来。‘北大毕业生’是一块金光闪闪的敲门砖,可以敲开很多大企业公司的门。” 我突然觉得他今天有点奇怪,仔细看他,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书说:“程鸿儒……我想做他的学生。” 看来,他和程伯伯真是有缘份,不过他现在全部精力应该用在备高,一些课外书籍可以留待以后慢慢看。 这段时间,方康安的成绩提高了不少,我新的教学方法效果立竿见影。 这种情况方太太该高兴的,可是最近她的怒火如同干燥气候下的易燃物,随时都会自燃的。 这天晚上,我经过方家二楼的走廊,隐约听到方先生方太太在屋里激烈地争吵着,方太太蛮横刻薄,可方先生一向以她百般忍让,我还是第一回听到两人争吵。不想听到别人的隐私,我加快脚步,走进方康安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