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偏心   夏初的一个深夜,一枚脱离外星体的蓝钻穿越浩瀚的宇宙,飞向地球,泯入海中。据后来各种新闻媒体展示所拍到的图片,短短几秒钟,半个天都被划亮成昼白。而那一晚,正是台风“丽莎”突袭而来,当时我卧病在床,生命奄奄一息,未能目睹到壮观的天象。   天文台的专家分析说,这应该是一块直径2-3米的小星体,在穿过大气层时产生高热,引发爆炸,万幸的是它最终掉入海中,未造成人类的灾难。   真实皆是虚幻,虚幻有时未必不是真实。宇宙的诞生,时空的存续,生物的繁衍,都只停留在人类的各种猜想中,无法证实。人是猿变的,还是鱼变的,莫衷一是。一些研究证实了外星确有生命体的存在,飞碟,UFO,外星人,无不被传得神乎其神。而事实上,人类也仅只登临到月球表面。那些被发现的还有未发现的星体,有怎样的生物与故事,估计人类无缘得知。   随着这枚被误判为小星体的跌落,外星的她就在当晚真的来了,并且与我结下旷世奇缘。她有异乎寻常的超能力,很象神话小说中塑造的仙女。她也有绵绵如缕的情丝,让我心甘情愿地粘在蛛网上。她不是人类描画的外星人古怪形象,她的颜值高到爆表。她在我的生命中擦出明媚的亮光,永恒不灭。   六月间的雨绵绵不绝,将日子浇得湿漉漉的潮,也连同我这样一个人,我的心是一块寸草不生的湿地,亦象上长满了粘腻的青苔,胶粘而暗晦。有时伴着破空而出的惊雷,划破天窗的烈闪,我所蜗居的天台微微颤动,灵魂受惊似的没个安处。   城市近郊是富人居住的别墅区,背依两座相连着的巍峨高山。山的名字叫紫霞山,旧时的传闻有紫霞升起,祥云冉冉,故而得名。山前有一面并不十分开阔的湖水,名曰月牙湖,顾名思义,湖的柔形似一弯月牙。但月牙较小,并未形成山环水抱之势,但这并不妨碍地产开发商大做文章,竟然说成依山近水的风水宝地,上千万的房价从不操心会无人问津。   贫富之间虽不见血肉横飞的冲杀场面,踞坐高处的生命与自怜卑微爬行的生命由来阵线分明,格格不入的两群人沉默对立,却也相安无事。在我眼里,生命平等,尊严是靠自己给的,不是别人。大家从来也不少呼吸一口空气,从来也不少活一些时岁。清苦与享乐自有人心去权衡,但我的想法在时下并不合时宜,我只特立独行地过我自己的生活,不与谁争,与谁争都不屑。   夜色流散如墨,忧郁的小月牙儿带着一圈暗淡的湿晕,挑高在遥远的黑幕深处,怯怯的独自默默沉思,谁知她为谁的心思?一幢别墅内外灯火通明灿烂,如同荣盛王朝的恢宏宫殿,大肆绚烂着它不可一世的尊荣与不可逼视的气度。   富人奢靡的生活不在高处,却在近前。非我之物,我不取分毫。我不会不屑,亦不会嫉妒。不惹清愁,便不惹悲伤。   客厅中俊男靓女,衣屣光鲜。三五成群的人物,各入各流,故作斯文,站立,行走,注视,含笑,那一份虚情假意,那一份附庸风雅,成为训练有素的深度与涵养。   系着围裙与扎着领结的男女服务生,象游鱼一样熟悉地穿行在客人之间,彬彬有礼地送上闪着星芒的玉液琼浆。   这幢别墅里正举办一个隆重的生日派对,主角是周冰雁,她是家世显赫的周家独一无二的大小姐。谁见过田耕农桑家称女儿为大小姐的?   名震一方的大老板周邦泰,他的邦泰集团主业是从事电子产品销售,在全国连锁店开了600多家,网上电商业务因为发展较早,所以亦可用如日中天来形容。邦泰集团的股票从上市之初的15元,骄傲地站稳147元的高位,上下动荡不过10元之间。这只豪华股的背后是富豪们的资本运作游戏,财富象滚雪球一样日益壮大。周邦泰从股市中圈得钱也有百亿之多,聚集的庞大资本其中大部分是整日盯着大盘,熬得满眼血丝的小散们牙缝里扣出来的血汗钱,众人拾柴,为周邦泰确立了富豪榜上的稳固坐席。   咱们挣钱是论张,周家挣钱是论筐。不好比拟。   26岁的周冰雁正值青春芳华。生在富贵人家已算福份不浅,偏又生出芙蓉丽质、冰雕雪塑一般的容颜。美貌、气质以及周家金光闪熠的真金白银将她修饰成一枚众目举望的彩凤。能不让人怀疑上帝对她太过偏心?   受邀参加这个聚会对我是一个莫大的嘲讽,因为我与富人之间有云泥之别,千万别把我与富贵扯上关系。我侥幸靠读书跳出农门,范进中举的欣喜若狂也在几年后残酷的现实面前支离破碎。10年打拼,未能脱胎换骨,咸鱼翻身。身上仅剩下几根倒立的尖刺,血淋淋竖起来的样子,惨不忍睹。当初的霸王,留得三分骨气,宁愿自刎于乌江,无颜去见江东父老。我,林潇,在这座城市里尴尬地戳着,同样没脸背着铺盖回到家乡,见我的父老乡亲。留有一口气骨在,只为生存而活着。我倒是想涂脂抹粉,光彩照人,可我何必欺人而自欺呢?   我这样来形容我目前的生活,一潭发臭的死水,死寂的水中看不到一尾招摇的草与一尾快活恣游的鱼。日子过得十分艰难,艰难到为每一顿粗茶淡饭的用度而计划,寒碜到为吃青菜还是吃豆腐而纠结。也不知道招了什么霉运,暗无天日了。其实每一天过下去,我心里特别着慌,有一天,我入不敷出之时,我该怎么办?怎么办?而且我似乎已经看到这样的日子日趋临近了。   我当真不想来,不想与诸位绅贵名流产生任何瓜葛。社交是要在同一个基础之上,才会赢利相互尊重,从而气氛融洽。所以,你们这些富人尽管吃你们的生猛海鲜,我只会闷头咯嘣咯嘣地咬我的冰块。这是命,较个什么劲。以我的修炼,远不及晋淘渊明、宋林和靖,采菊东篱,种梅养鹤。可是我想问,古人是怎么解决生计问题的?如果人餐风宿露的可以,何来眼前的裹腹之忧?穷的底线是可以吃饱饭,并且不用伸手乞讨。我一直生活在这根底线上,摇摇欲坠。   周冰雁这丫头把我列入邀请名单,让我去观摩她生日宴会的盛况空前,成心要出我的洋相。我姑且不敢判定她有这个险恶用心,就算明知是她的成心,我这厢也是敢怒而不敢多言。人到无求品自高,我,林潇真的做不到呀。理由很简单,冰雁,她是我的客户,而且是我寥寥无几的客户之一,我这小小广告工作室能苦撑到今日,全靠着她偶然施恩才勉强维系至今。不然早就倒闭歇业,而我也只能另谋营生了。不是不可以找一份工作来做,而让我从一个小老板的身份变成一个听别人吆五喝六的打工者,我,林潇不甘心呀。如果我去打一份工,是可以解决温饱问题,可是再过10年20年,我还是为解决温饱问题而奔波。这种日子一眼便可以看到头了,这个城市也终没有我的一席之地。成功与失败仅一步之遥,我总是想,也许撑一撑,这一步就跨过去了呢?   上帝之心,可以以残酷的方式试炼一个人,却不会真的把一个人逼上绝路。苟延残喘之时,总会扔来一个馒头。周冰雁给我的只是这样的一个馒头。 第一卷 赏赐   冰雁将邦泰集团的广告业务给我做,只是一小部份制作上的小业务,印几盒名片,几张表格,做几个小牌牌。让我饿不死,也胀不昏。我如果认为这是上帝的用心,既然上帝关注了我,那么福报也许在后面。其实只要她动动嘴皮,对我,一夜暴富也不是没有可能。怀着这份痴心妄想,支撑着我小心翼翼地侍奉着她的高傲与冷漠,只是我掩饰的较好,表面上不露分毫。如果我可以将尊严放下,我林潇就什么也不是了,这一点我绝难从命。   让我去站在富贵群中是对我自尊的践踏,其实我的内心并非强大,就是一面玻璃,只要找好准确位置,一击即碎。周家的地面大概很坚实,不会留一条让我的自尊潜逃的地缝。这真令我左右为难。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我就感觉到马上要被推出去游街示众。   我从床底下拽出收纳箱,因为4平米的房间放不下一个衣柜。找出几件干净的衣服,我在墙面上挂着的缺了一角的镜子前试穿一遍。件件都皱皱巴巴的,尾货市场淘来的冒牌货色,上不了档次也是必然。我没有电熨斗,这件家电我犹豫迟迟,至今没有下决心置办。   呵呵,我倒想穿一件金缕玉衣光彩示人,但是人家未必肯信我这件东汉的衣服货真价实,只当我是淘了一件伪次赝品,装作无知者无畏的嚣张。罢罢罢,我必须打消去买一件象样衣服的想法。   我选定淡紫色的T恤和一条咸菜色的多袋裤。拉了拉,拽了拽,一身休闲装,以另类打扮,好借时尚的托词应付一下。我毕竟是广告设计师,随意一些,倒不失放浪不羁的江湖风格。我不是他们那一流,我也无意入他们那一流。   前天我去邦泰集团结200块钱的帐,进邦泰集团先要在前台登记,接着就是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等。   冰雁在半小时后从办公区内的玻璃门中走来。这段路应该不用半小时之久,可是她哪次不是如此。我的时间在她的眼中似乎并不值钱,应该是这样的。但这半小时我也不会浪费,闭着眼睛,构思自己闲时笔耕的小说最后的收关。   高跟鞋啄地的声音富有节奏感,同时也坚实地踩在我的心上。我是来收钱的,还是来讨钱的,这两个含义略显模糊了。我没有为她的到来行瞩目视,她那从头顶到脚尖的庄重带着凉气。我一副故作沉思的表情,直到闻到清清的香气,才站了起来。目光凌乱地左右闪,并不落在她的身上。   她用的什么香水?好闻,穿透力也好,于无形之中占据了我的肺腔。可能并不是香水的缘故,而是不言而喻的紧张。我想过每次让我紧张的根源,周冰雁目光之冷,表情之冷,周冰雁的家世显赫,居高临下。我虽脊梁够硬,但是看她,就由于看高山冰雪。索性,我不去领受她的深沉。而且我也知道没有多少人可能在她面前找到自信,所谓的自信大多是装出来的。因此,我也不丢人。   “刚才有个会。”冰雁低着头说,没有半分的歉意,她从来不会关注受众的感受,只是轻描淡写地强调一个理由。其实她不是用一个理由来让对方宽谅她的延时,她自己就是一个最好的理由。   她将夹在笔记本中早早为我准备好的支票递给我。我高她一个头,目光老实地斜斜向下,只盯住她手中的支票,免不了会看到她白皙而纤长的手指,以及指甲上的淡粉。仅200元呀,还用得着一张支票?是的,哪怕是一块钱的业务,她也是一张支票跟我结算。这是人家大公司的正规操作流程,我无话可说。   我收下支票,不去看数额,说声谢谢,就想尽快离开邦泰大厦。她的美艳,她的特殊身份,她身体上不绝如缕的香,全是向我示威的武器。   “等一下。”周冰雁叫住了我,她将一张大红的请柬递向我。   我不知何故,快速地扫了她一眼,她的表情严谨而刻板,她的脸上雕刻大师用斧凿精心刻出来的,虽是美到绝伦,可毕竟是一件作品,少了些生机。她并不看我,眼神游离在会客区的某个角落。好象这张请柬是我落在她这里,现在她要还给我,仅此而已。   这请柬是我前日的前日设计制作的。   我一心茫然,接过请柬,“怎么了?”   “你自己看看。”冰雁保持一惯的冰气逼人,名字中带冰字的女孩子是不是都要冰冰冷冷的,不这样就对不住她的名字吗?我判断她的血液一定低于36.5度。   我从未在她脸上找到一丝有关于笑的痕迹,哪怕是似有若无的敷衍。她瓷质而细腻的皮肤泛着一层薄薄的光晕,鼻尖、额角、下巴也闪动迷幻的亮光,是一件刚刚烧制好绝无瑕疵的工艺品,化妆对她尤显多余,反会误了她的丽质天成,因此她的脸上没有被涂抹与勾画过,光洁而干净,这真的是庆幸的一件事。   五六年间,我从没有冒犯地用正眼细观她的玉容娇面,最多是一秒钟眼风扫过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望顾左右,或者低头垂目,扮出触目不惊。她也与我之间一直保持疏离的关系,她这种刀枪不入的女人,与我递进不到朋友的层面,站在朋友的层面上,只会让我尴尬。如果我有死皮赖脸讨女孩子欢喜的攻心本领,如果我有家世对等的背景取得交往条件,邦泰集团的业务可能会多一些被我拉来,我早就撑得头发昏了。而这时,我担心我在设计请柬时出了什么瑕疵,需要对她作出一个交待,内心非常不安。   我不能出错,一出错就要重做,重做就要自己掏腰包,这个业务就成为一次赔本的买卖。而赔出去的钱可能是十斤油二十斤面。   荧光灯下的我,尤如站在无边的旷野中,孤独,凝滞。惨淡淡的心里默默地祈祷着传说中的神来救我。   我沮丧地将请柬外观仔细察看一翻,又展开来看内页。我看到钢笔小楷写着:林潇先生云云——。我虽属男性,对先生这个尊称也会诚惶诚恐。我只当这份请柬是一个与我重名却比我好运的彼林潇,也可能只是冰雁拿来练笔,尔后发现我设计中的错处。   “这个?”   我仔仔细细瞪大眼珠子看后,却未发现错漏。我将请柬递向冰雁,抖胆问,“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这时,由不得我不去看她,我的目光是示弱的,我的个头也矮了一截。我看不出她表情的松动迹象,只见她冰雁轻轻一耷,重又扬起,一双单眼皮围着的眼瞳中没有注入一点感情,“你不会不认得字吧?”   我能什么办法,人家是追求完美,草率不得,况且又是她本人所用的请柬,肯定是要在鸡蛋里挑出骨头来。   我揩了揩脑门上的细汗,窘态毕显。因为我真的没有看出端倪,怕她因此而以为我愚蠢地推诿责任,“字我认得,但是似乎没有错别字,那是色彩与小样有偏差?” 第一卷 打死你   她对我的后知后觉发出一声轻嗤,可能是我太过木讷,令她失望,她端目看我,我耳根发热。只一味地低头看手中的请柬,恨不能把它撒碎了吃进眼里,找到周冰雁所说的问题所在。   “林潇,看好日期,我生日,请你的。”她的话音并不象请人的口吻,更象赏赐。   “是吗?”我满心疑惑,还以为这是她对我的戏弄。   还是想过味来,是让我出点血,随个份子吧?她家仓廪中只怕不缺我这点银子的亏空。   如果将想法扯远一些,有谁娶得这样的女子,恐怕只有孙悟空能降得住她,后台硬,本领大,又可以做她肚子里的蛔虫。   “咝,只是——”,我想当面回绝的。脑子里迅速地盘算我帐上刚刚达到5位数的存款,将可能被扣下多少而又回到4位数的可怜境地。   冰雁可能看穿我的内心所思所想,我内心的痛苦纠结也必然被她一览无余。她轻轻地摇头,象是在自语地说:“红包不要,人来就行。”   真是跌份,我更加的窘迫。男人都好个面儿的。   淡淡的香风拂过,她与我擦肩走开,伴着啄地有声的高跟鞋的脆响,冰雁走出六步,我记得很清楚,停了下来,语气淡淡地问,“也不知道我在你那里有没有薄面?”   “我怎敢拨您的面子。”我背对着她,爷们一样说,我没有你以为的那样小气巴啦。   走出邦泰大厦,回过头往楼上看。这幢50层高的楼中一砖一瓦,一块玻璃一道阳光,都属于周冰雁所有。而我呢,临时租住在几里外的一座天台上,只说是闹中取静,但是当我站在天台看到这幢鹤立鸡群的楼宇,却是万万静不下来的。同是出气与入气的人,我自认为不是资质平庸之辈,而我却命定是一粒渺小的尘埃,被风轻轻一吹,四处乱飞。可能飞到车轮下,被辗碎,可能会飞到谁的鞋底,被跺上几脚抛弃。可怜一词是对我形象的形容,我不得不受。   冰雁所居的别墅在城市郊外。我查看了公交线路,然后出门搭乘5路公交车,坐到了底站,前后我数下来,一共18站,加上堵车,前后耗时一个半小时。   我下了车,天色向晚。大山隐隐,青灰色的山体凝重庄严。山顶中有那么几代帝王级别人物的陵寝,因而被认为这里的风水极好。这给住在这里的富人心理暗示,所有的财富,以及子嗣的安乐,都寄望于风水的帮忙。死人躺的地方,活人为死人守陵,孝心可嘉。是吧?   看看远处亮灿灿的灯光,烘暖一片夜色。我估计这就是冰雁的家了。路程不近,我找一辆停在路边的三轮车送我一程。与三轮车夫做一番口沫飞溅的杀价,终于,三轮车夫败在我的三寸不烂之舌之下,五块钱的车费,三块钱搞定。   听着三轮车转轴吃力地转动声,嘎吱嘎吱,谁能想象我用这样的交通工具去参加一个富绅们的聚会。不怪拉我的车夫也会问我去那里干嘛?他肯定不会把我当富人看,富人不会为2块钱之争。是我这个刘姥姥大老远地来攀个什么亲戚,求一点接济。   我裤子口袋里装着1000元钱,这时被我的手捂得暖暖的,热乎乎的,甚至被手心的汗浸湿。想想马上就不再是我的了,心中开始恋恋不舍,微微的疼惜。如果这时有一个意外多好?但是路上没有一辆渣土车路经,那就巴望着三轮车撞树上了。又想不好,这对我更不划算,伤到哪儿,住院费也不止1000块这个数。   眼前的汉子吃力蹬车往坡上走的景象,我心里失去平衡。我纵有悬壶济世之心,却无帮贫助困之力。对不起,我不该多砍那2元钱的,算我欠你2元。哪天我真的富了,再回来找你,连本带息的还。   三轮车沿林间小路逶迤而行,路两旁齐齐站立的悬铃木,高大魁梧,其枝影斑斑的面目不怒自威。象衙门中的衙役,齐声喊着堂威,让手执状纸喊冤的人还未开口,已如惊弓之鸟。   头顶偶然露出一丝空隙,我看到那眉月牙儿还在一路跟随着我。月儿尚知我心,与我心心相怜。   未近冰雁家的别墅我便让三轮车停了下来。别让这辆三轮车猛然出现在别墅门口,照如白昼的光线下,我岂不颜面无存。   我走向别墅,别墅前的空场上泊着无数豪车,一辆辆锃明瓦亮的车比试着身价高低。   庆幸的是周家无人在门口迎接。可能是客人俱都到齐了。门口一左一右挺立树一样两个保安。   我打外往别墅里看了一眼,透上宽大的落地窗,只见屋内人影绰绰。看来我来的时机很好,最后一个到来的我进去后,不会惹人关注。   我犹豫着走到光芒万丈的别墅门前,高我几个头的保安一起伸手挡住。伸出来的是手,在我看来是两把寒光闪闪的刀。他们低下头打量我一番,见我穿戴平常,眼中立起冷漠骄矜之色。   一个保安以强硬的口吻说:“司机不许入内。”   我顶你个肺,你拿狗眼来看我?   转念一想,巴不得他们不让我进,我干脆撤身走人。这个意外便是我的福气。日后冰雁问起,我可以振振有词地说,是你们家的狗不让进。   我还能追上三轮车,省下1000元不说,我还有理由将刚才砍他的2块钱补给他,对他说一声,兄弟你也的确不容易,以换取我内心的安宁。   保安日后被冰雁修理的惨相如现眼前,我心里不免生出小人得志的窃喜。   而保安眯着眼,目光乜斜地看着低他们两个头的我,看来得意的不仅是我,在他们眼中,我是一个找错庙门,白白送上门来供其鱼肉的倒霉鬼,这下他们可以一雪站在门外当看家狗的不公。   我哼了一声,死也要让他们死得其所。我从另一侧的口袋中拿出冰雁签字的请帖让他看,很象军统特务亮出PASS以示身份。   这张请帖被揣在口袋中,窝得卷曲不象个样子。保安低下头来,也不愿意接过去,只是象辨别假钞一样,他怀疑请帖是从地下捡来的吗?还是我大老远地跑了来,只是为了鱼目混珠地蹭吃蹭喝。   递请柬的手有点发酸,我失了耐心,谁陪他们,“收好,请交给你家主子。后果自负。”   我将请帖塞在一个保安的腋间,转身就走,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委屈的,倒是一身轻松。细论起来,我与保安何其的相似,他是套着金项圈的看门狗,我是到处觅食的流浪狗。   这时,一个保安快步追上我,绕到前面,表情一个一百八十多度的大转弯,川剧变脸也不过如此,“先生,请留步。”   我被唬了一跳,我不屑一顾地发出一声“切——”。不想给予他过多的同情。   保安挡着我的道,不让我走。他笑的那样浓烈,又是那样的虚伪,“先生,对不起,您不要生气,您也知道,做我们这行的不容易。如果放不速之客进去,我的饭碗就丢了。可是,如果您走了,我的下场是一样的。”   这种情形下,有一句台词大家都很熟吧:你这是求我吗?   我与他都是仗着谁的势,是周冰雁吗?一个小女子,却是一颗随时会发射出来的危险子弹,击中我或者他的饭碗。   我狠了狠心,半是得意地念道:兄弟,你替我挡这颗子弹吧。 第一卷 多余   保安满脸沮丧,屈身几乎要向我下跪,他声音哽涩道,“先生,您——。”   我估计他接下来会说,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婴孩。   我无心嘲笑他,嘲笑他,也是嘲笑我。做为男人,我们的骨头同样都不够坚硬。   我颇有些意味地说,“可是我就是你说的不速之客,你说的没错,我是一个司机。”   “先生,是我有眼无珠,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保安拱手道歉,无助且可怜,“您请进。”   我与保安算是同一阶级,何必相煎?况且我给了他喘息的机会,也只有把自己逼得无路可逃。   我朝着别墅的门大踏步走,我的方步走出了气势,好象我有多大仁大义?我知道我并不光明磊落,也后悔我怎么就改变主意。   保安碎步紧跟在我的身后,走到大玻璃门前,为我推开门,十分专业地点头哈腰道:“请请,谢谢。”   他额上渗出一层虚汗,在光线下分外明显。恨不能把我推进门去,然后他就万事大吉了。   我不忘向他灌输一句,“记住了,别太自以为是了。”   说完,我心往下一沉,听到咯噔一声清脆的响音,好似走在崖边栈道上,不小心踏落一块踏板,虽然不至命丧崖底,还是被惊出一身的冷汗。   “是是是。”他连声答,只要我一踏进去,他就化险为夷了。就是被我骂个狗血淋头,他也会说是是是。   大厅内金壁辉煌,甫一踏进,如同走进皇宫大内,金色大殿。灯光如金,披了我一身。   这个大厅不仅宽敞,而且极高,十数盏欧式造型的吊灯悬在屋顶。几根粗圆的柱子伸向顶部,象立海擎天柱。屋顶用玻璃镶嵌,玻璃绘着蓝天白云,在通明的光线中,带给人走在高远的蓝天下的错觉。四周可见欧式造型的落地窗户,宽大气派。一些角落里放着几米高的绿植,枝叶蓬勃,一身的骄傲。虽是进屋,却还是象在户外漫步。   我找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站定,靠近一株绿植底下,这个角落的光线不太强烈,甚至还有一些难得的薄荫。我站在这儿半天,来来去去的人真就没有看到这树下腊像一样站着的我。就连目光流动的服务生也未注意到这里还戳着一位与诸人格格不入的先生。   我提醒自己要记下些什么,日后也可对周冰雁说我其实是来过你家的。任务完成之后,我便会悄无声息地离开。本来也无意惊动这里的分毫。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围成方型的长条红木桌子上摆着琳琅鲜艳的美食,那些食物罗列成行,色彩缤纷,色泽诱人。不得不佩服厨师的厨艺高超,可以把食物做到巧夺天工,这让人怎么忍心下刀叉去破坏每一件艺术奇珍呢?   我的肚腑长时间被虐待,好久没受过重油的关照,这时一个劲地与我叫嚣抗议。暗淡光线里,我对着食物自顾抒情一番,就我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君子之风?而它们确实引逗我情愫如涟,内心笑自己实在没多大出息,对着一堆食物脉脉多情。没出息的该是我的肠胃吧?怂恿着我的视线越来越紧地盯住食物不放,口中悄然地生津。   冰雁的父亲周邦泰牵着周冰雁的手从楼上踏着红毯铺着的楼梯缓缓地走下来,圆型的聚光灯追随着他们的步子移动。掌声从稀疏寥落变作暴风骤雨。   我的双手揣在口袋里没有拿出来。这里不需要我的掌声配合。   我没有亲眼见过周邦泰,不过是从媒体看过他罢了。   随着周家父女的出场,大厅里响起气势恢宏的音乐,象编钟的悠扬声音,还有鼓点。我想到故宫里帝王出场的场面,背后是紫金城的琉瓦雕梁。我仔细看,某个拐角处坐着一大帮吹弹着各种乐器的乐师,果然有一列编钟放在那里被一个女子敲打。敢情这是现场演奏。靠,太狂了吧?   周冰雁可不是庸脂俗粉一类的人物。她生性冷傲,清晖芳气。见到她,只会想到富贵满堂的牡丹,再不过是清气逼人的粉荷。今天她长发盘髻,薄施粉黛,淡描红唇,一袭米色印暗花的曳地长裙,托出嫩肤胜雪,千般娇贵。与我在日常所见的周冰雁职业造型更胜一筹,至少多了一些女人的婉约。她鬓边插着一枝粉白的碎花,似有暗香缭动,也更衬得她银月一样的容貌楚楚生姿。她款款而下,尤似宝境仙葩,嫦娥临凡。从冰雪中破出的女人,一改装扮,给我的视觉带来全新的感觉,远远地多看了她几眼。   走到楼梯中部的平台,周邦泰止住了步子,笑声朗朗,高声说,“欢迎大家光临小女的生日宴会,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多多包涵。哈哈,哈哈。”   众人这时停下掌声,皆一起瞩目遥迎,是看周邦泰,还是看仙姿出众的周冰雁?   我不敢恭维周邦泰的样子,看上去很象印象中暴发户的嘴脸,硕面肥耳,油光满面,走动时大腹便便,一肚子的油水直欲晃出。我疑冰雁是否他亲生的,或者干脆随了她那可能是被周某人以势凌人强娶豪夺的可怜女人。未见女主人,是否被他打入冷宫,从此暗消寂寞。   周邦泰牵着周冰雁的手走到客厅中央位置,那里设了一个小小的舞台,用气球围了一周背景中写着“周冰雁小姐26岁生日快乐”的字样。   周邦泰向乐师住压了压手,音乐声停止,周邦泰清了清嗓子,他那粗圆的脖子肯定是觉得难受,他用手指将系着领带的领口拉松了一些,扭动几下脖子。   周邦泰一番冗长的开场白,我估计其中的字不过一百个,只是被他重复使用着,而特别的长。所以听上去觉得他的话说的没有什么文才,可是能做到滔滔不绝,也是人才。说到底,具有黑洞般深不可测的自信。我能写,我也能说。我应该会比他说的更好,可是我们所居的位置不同,在这里,我只能缄口听。他是众星捧月,我是暗尘无光。   周邦泰说话的时候,周冰雁站在他身侧,跟我一样,腊像一样。周邦泰说完,周冰雁走到台前,她的声音不是清泉泠声,微微的有一点粗,很沉稳。真是因为这一点点的粗,却带着引人入胜的性感磁力,吸引着诸君竖起耳朵,大气不喘地听。恍若周冰雁的致辞专是说给自己听得,所以要一边感受,一边感动。   周冰雁以大家闺秀的气度稳重地站住,以她的身份、常识与眼界,她不会怯场,并且驾驭场面的能力很强。听她说,“感谢各位长辈和贤达名士,还有漂亮的女士们小姐们,光临本人的生日宴会。感谢我的父母给予我的养育之恩,感谢岁月的洗练,给了我心智与思想,感谢这个时代,给我抛头露面的机会。年华匆匆,瞬息而过,回顾所来径,苍苍横翠薇。所以在此时,我同样有与众位一样的感慨,从期望过生日,到害怕过生日。因此,生日对我来说,更象是对母亲的一个纪念。”   说到这儿,周冰雁情绪微变,应该是提到她的母亲而有所感伤,让我猜着了,她的母亲,一定是这个富贵牢笼里的一个可怜女人。   周冰雁稍作调整接着说:“有人称我为周家大小姐,可我却怀有一颗凡俗之心,我与普通人一样。我没有什么太过高远的志向,因为这个志向我的父亲已经为我实现了。尽管我被我的父亲拉入到集团中,担任要职。可是我有自己的小小梦想,象庄子那样,心慕蓝天,意欲飞翔的冲动。我想与我的爱人一起过柴米油盐的小日子,钱不要太多,够花就行了。不争不抢,只把自己的小窝打理的舒舒服服。每天早晨送先生出门,晚上守着灯光等他回家。大家可能觉得我目光短浅,但这确是我要的稳稳的幸福。它不是浮云,不是流水,是扎根在土中的树,一株橡树与一株木棉。根在地下缠绕,枝叶在风中拥抱。26岁了,我开始要找我的幸福。我就说到这里,谢谢你们。”   冰雁这番话是引发的一枚炸弹,明天的报纸上说不定会出一条新闻,新闻标题可能会是“周家大小姐寻爱心切、生日宴会发出号召令”。   等周冰雁说完,掌声雷动,经久不息。直震得我耳朵内痒痒的。   周冰雁的发言,带着小情小趣,还着才气与诗意。很象小说中的台词。我与周冰雁的语文交流是极少的,今时听她这番精彩演说,她果真不是金絮其外。 第一卷 接绣球   我不相信周冰雁会想着把自己贱卖出去,她所谓的凡尘之心与小日子,我想大概是九天的仙女偶然想过过尘世的新鲜生活。这更象是一种姿态。以我对她的认识,我觉得她所要的幸福,就象是一枚导弹,目标明确,轨线不偏。是一个程序操作,不带有感性的发挥。那个目标就是童话王国,不需要农桑耕种,王子与公主被一群快乐的小精灵围着去蘑菇。   宴会总算进入到吃的主题,众人自由取食,他们都是象征性地取一些。这些人天下美食怕是吃腻了,所以吃东西对他们来说是负担。   等了一些时间,桌边没什么人了,我猫着身子走到桌边,象那个掩耳盗铃的家伙。我十分惊奇,直到这时,我怎么还在这幢别墅里呆着没走。   我挑了很多的食物,很多很多,在盘子中堆得老高。我的样子更象偷。   重回角落,幸福地把一件件的美食往肚子里装填,这才是我当务之急的事。我也要对得住我即将奉献的1000块钱礼金。对了,我在哪儿交礼金呢?我口中嚼食,四下看看,并没有负责接待收礼金的台子。是不是真如冰雁所说的那样,人来即可,礼金的不要。   这时,又听周邦泰声如霹雳,透过人群,砸面我的耳朵里,他说:“我动员一下,让我们共同举杯,祝我的爱女生日快乐!”   这时我听到清脆的杯子相碰的声音,我手中没有酒杯,也无杯可碰。   看到星芒乱闪的琼浆玉液被一张张的口给接住,周邦泰又说:“小女26岁了,刚才听她所说,她开始要找她的幸福了。我听了很高兴,现场有很多的有为青年。可有人愿意做我周家的女婿呀?”   这话听上去太糙了点,敢情周冰雁才说要寻爱,周邦泰就迫不及待地要在今晚为她定下终身。这也太雷厉风行了吧,难免让人猜疑是父女二人串通好了的。是不是还应该搭个台子,来个比试招亲,是比财,还是比势,不好说。总之周邦泰这么一说,引起不小的骚动。   任他金风玉露,任他金玉良缘,不关我的事,我继续扒拉着食物。   周冰雁是一个内心强大又有主见的女子,我不怀疑她的心思缜密,密不透风。她说:“我早有心仪之人,而且诸位优秀男士的一位。只是这位先生一直与我保持着距离,让我无法猜度他的心思。我一直在给他一个做绅士表白的机会,总不能是我一个女孩子主动开口求爱吧。”   孙悟空,他果真来了?惊得我赶忙停止咀嚼,骨碌着眼球四处张望。能被周冰雁相中的男子,不是王孙公子,就是宋玉潘安。她这么,引逗起我的好奇。   众男士们亦于我一样好事,相互猜测,你看我,我看你,再看自己。也包括已经婚娶的,为了天仙一样的妹子周冰雁,为了周家堆积如山的财富,离了再娶又如何?在美色与财富面前,太多人是会丢掉纯本的东西,而变成急吼吼的饿狼。   冰雁的目光微微一动,带动无数双眼睛紧张地跳动,如同即将颁一个百亿大奖,大厅里阒静无声,空气一时凝固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周冰雁的目光在大厅里忽远忽近忽上忽下地飘了一圈,终没有停留在哪一位的身上。   这玩得是什么噱头?让人心灼。眼前的男士个个做好准备,等着随时张开手臂,接住绣球。   管他是慈悲为怀的唐僧,还是神通广大的孙悟空,至少我不在其列。刚才一时跟着大家的节奏,我却浪费时间没有多吃一点东西下肚。我放下好奇,继续饱饫美食。因为我想吃完之后,也该悄悄告辞,还有那么远的山路要走,走晚了,可能公交车都搭不上。   “大家请看。”周邦泰声色如洪钟。   我还以为孙悟空出现了呢,又投去目光。   周邦泰将众人目光成功地引到他那边,“我这里有一枚钻石,它有一个名字,叫做‘冰蓝之星’啊。据说是世上最大的也是成色最好的钻石。我今天在这里许诺,如果哪位青年是我小女选中的对象,我愿意将这枚价值连城的钻石作为小女出嫁的陪嫁之物相赠。”   今天这个生日宴会可真是过劲,不把人的心跳逼停不行,还有人能喘息吗?还会有多少人会象我这样,象个世外高人,在一边乐得轻闲。令我不解的是还用加码吗?周冰雁也是算是无价之宝,再加一个“冰蓝之星”,砸死人不偿命是怎么的?   现场乱纷纷的,各种腔音的惊嘘声此起彼伏。我只当这是炫富的小巧伎俩,吃饱了撑的。就算不加上钻石的砝码,周冰雁的份量谁能接得住?这样的女子想嫁出去,还是那话,除非孙悟空。   透过人缝,我看到了有人将大厅中间一只古木雕花的架子上的红绸缎布徐徐揭开,周邦泰神采飞扬地走至架子近前,手指透明玻璃罩内那枚蓝色钻石,“大家请看,这就是‘冰蓝之星’。”   在灯光的作用下,钻石放射出夺目的莹彩,那光彩在我的眼瞳中梦一样化开。我不敢多看,这东西太有灵性,直把我往虚幻中拉的感觉,我发现自己站在深蓝的宇宙里,星球乱转,光华满照。   好一枚钻石,足有成人拳头那么大,莹莹欲流的蓝,快晃瞎人眼了吧。   我对钻石没什么了解,听周邦泰说它价值连城,我也不会怀疑。黄金有价石无价。我只是觉得“冰蓝之星”这几个字听上去极为好听。   “这是哪里得来的,有什么渊源吗?”有人这么好奇地问,我是我心里想问的问题。   “嗯,”周邦泰极为得意,就等着有人问他,“说起来我与这枚钻研是有缘的,去年我在去海岛上游历,一个渔民向我兜售这枚钻石,出价一万。我问是从何得来,他说是打鱼网上来的。我是个行家,一看,知道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宝贝。我再一次问他要价多少,他见我想要,就坐地起价,他说给5万吧。于是我给了他十万元。这样,这枚钻石就成了我的。哈哈。”   周邦泰说的是真是假,不得而知。到现在我还未看到周冰雁口中所说的如意郎君上前应声,说不定早与周冰雁暗通款曲,周冰雁不过是在生日宴会上玩个噱头。撩得众男士热血喷张一回。如果真是这样,毫无意思。我依然觉得周冰雁是故弄玄虚,看看眼前一张张脸谱,哪一张可比宋玉潘安兰陵王的?一个个垂涎欲滴、欲壑难填的样子,让人不敢恭维。   我嘴里咀着食物的渣子,满满一嘴的食物。盘中之食也消灭殆尽,该是我走的时候。   我窥视了一下四周,这时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冰蓝之星及白马王子的无边猜想中。我有机会走了。   刚好,冰雁的目光透过人缝扫到我的身上,我也透过这条难得的人缝接触到她的目光。那岂止是目光,是光电,击中了我的要害。我知道我的吃相一定很难看,也许嘴角上还沾着残渣碎沫,被她的目光刺中的同时,我大呼失策。   我憎恶并且诅咒这道该死的人缝。 第一卷 捉弄   我忙用手心手背抹了一下嘴角,向冰雁点点头,算打了一下招呼。让她看到我也好,不必日后多余解释。   “林先生,你还是来了。”周冰雁目不转睛地看我,又叫了我一声。   众人都目瞪口呆地屏着呼吸,整个大厅掉一根针的声音都听得见。周冰雁突然叫谁的名字,声音不大,但众人都听得真切无误。   是叫我吗?我持疑着木呆呆地看她。她平日里只会叫我的名字,有时索性连名字也省了,只是喂和哎呀。   我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刷刷的象镰刀割韭菜一样向我挥过来,这真是躺着也会中枪了。请不要用你们艳阳的光辉横刺我草木萤光,我本不想吸引你们的注意,请不要用你们的珠华宝气对比我的平凡弱小。我恳求的声音在心中微弱地低呻,在目光闪躲中恳求。   这太突然了,始料未及。我鼓着腮帮子,一嘴的食物无法在短时间里切碎吞下去。样子一定滑稽可笑。   冰雁搞什么鬼,我这个小角色似乎不应该在这种场合被推到众目睽睽之下。除非她是故意将我树敌于人前,你这不是让人拿着剑来与我决斗嘛,我如何变得罪有应得?   众人从上到下,从头发丝到鞋子,将我翻了一个遍。见我衣着平平,吃相不雅,一起的哄堂大笑。没有人会把我当成今晚的来宾,也没有人会以为冰雁所说的心仪已久之人会是我之流。我自然也无此非分之想,但求不被株连,还是被株连。大家只能把我判定为来偷吃的小丑,给他们上演一出免费的现实版滑稽剧,轻松一下气氛。   出来混得,总是要还的。我现在终于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可是我该怎么办呢?   我的手捏紧盘子,如果我有些功夫,将手中的盘子捏碎,这样也可以让众人见识一下什么叫真人不露相。别太小瞧了我。   冰雁还算有良心,她转移话题,引开大家的注意。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感谢她的仁慈之心。   冰雁救驾的声音传来,“大家好象忘记今天的主题,开始切蛋糕吧。”   “对对,听我女儿的,切蛋糕。”周邦泰大声说,他似乎生来就不会小声说话。   灯光俱灭,黑暗对我是一层极好的安全的保护色,我的小心肝还突突乱跳不停。几个服务生推着小车进来,小车上摆着蛋糕,蛋糕着亮着蜡烛,光线暖暖的,中人欲醉。   一些男士涌向前去,转向那个飘着奶油香的大大的蛋糕,争宠似的伸出手,等着冰雁给分些蛋糕。我可以随时成为焦点,也可以随时被冷落一边。   他们还没有忘记周冰雁刚才所说的话,这第一个被分到蛋糕的人极有可能是她眼中的如意郎君。所以我想大多数资本不错的男人都会心中默默期许。   我本来可以借机一走了之,全是好奇心让我留下来陪着众人看这个结果。   灯下观美人,烛光中的周冰雁,她有着安静之美,疑似古代四大美人之一。   冰雁象征性地在蛋糕上划了几刀,然后就有服务生把大蛋糕切成若干小块。   我借这个当口,赶忙将口中食物消灭干净,抹清嘴角。我象众人一样,等着大奖的揭晓。   原以为警报解除,可是冰雁端着一个块大蛋糕直直地走向我,蛋糕上亮着一只蜡烛,烛光后的那张冰塑的俏面美若红云,映在我慌乱的双眸。   她象一位施爱的天使,带着上帝的心意,救赎我这低到尘埃中的灵魂。   众人的目光随着冰雁移动,一寸一寸地移向我这里。   烛光一闪一闪地逼近,我的小心加紧扑腾。如果这是良辰美景,佳偶天成,该是美好时分。但是这不是,是唯一可以支撑我站立的几根硬骨将被踩碎的大难临头的恐惧。我将被所有人的目光给了结掉,从此不复有林潇。   周冰雁真的走到我的近前,停下。   隔着烛光,她青白分明的冷眸被照出两行流动的漾漾秋水。细流如涓的迷人的美好可以销魂蚀骨,是我在她那里从未见识过的。   我相信这是错觉,她一惯冷峻凛冽的目光怎么可能会仁慈地带着温婉的情义?也许她会,只是那不是送给我的礼物。   我傻傻地站着没有做出象样的回避,林潇的末日,此时似乎只有等着被温柔屠宰的命运,孤立无援。这一星烛火,演作焚城的大火,它不会使我这具泥胎烧造成昂贵的青花瓷,只会将林潇焚成幽冷的草灰。   她颈项上的宝石星芒一闪,我的意识被从黑暗中揪了出来。   这时,我听到突如其来的一阵哄笑声在沉寂的四周暴发,来势汹汹,经久不息,愈演愈烈,把我潮淹下去。   我的脸变得通红发烫,心却在一层举世无双的冷霜中瑟瑟战栗。   所有人都会以为冰雁故意捉弄我,我现在装傻充愣样子恰恰给了她最好的配合。我脸上的红就象涂着油彩、粉墨扮相的小丑,一身的花花绿绿,站在空旷的舞台上。身后是黑不见底的黑幕,一束光让小丑丑态毕显。即使不费一言,也会撩起列位诸君笑的神经。   原以为她有仁慈之心,却原来心如蛇蝎。也就是说,她刚才在人缝中把我找到,便开始蓄谋怎么把我推出来,成为今晚她生日上的一剂笑料。   我大脑是一片白色的空场,生活对我的嘲弄本来就无以复加,我的羸弱的承受力会在今晚丧失殆尽。我真想把肚子里的食物扣出来,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们周家,但求周冰雁放我一马。   我右眼跳个不停,微红的烛光在眼前模糊不清。第一次对抗性地用恨毒的目光逼视她。她那密卷的睫毛都令我讨厌的要命。她这些年对我的有所关照,不过是耐心地等我今晚为她的生日派对带来别样的娱兴。   “够了,周小姐,我佩服你的高明,戏耍一个人你能得到什么?”我的声线渐渐沉下去,复又高亢起来,“我知道我本不该来的,我来是因为我对你的尊重,你何必落井下石。”   我一副豁出去的架式,与她针锋相对是要付出代价的。失去理智的诱因可能是醉在酒与美色中,也可能是被打击至崩溃。我是后者。   我的牙齿紧紧地咬合,双唇紧抵成一线。石化成一块丧失表情的砖头,让四周的目光来啃吧。   冰雁没想到我会言词刻薄,她蹙着长长的秀眉,似水的目光实然柔软地雾化,看似是好心地问我,“怎么站在这个角落里?你应该走到大家中间。你是我的朋友,与大家一样的尊贵。”   她的话令我哭笑不得,“少来。”   如果她不是假仁假意,我会为她的话抛洒一把热泪。我说话声音虽大,更显得没有底气,底气是要靠实力说话的,不是声音。我明白,所以我委屈,“这个地方很适合我,周小姐,你——不觉得吗?”   强压着眼泪从眼底被逼出来,不想让人看到我可怜的悲伤。   周冰雁清澈的目光上浮现一片迷茫。一向对她惟命是从的我,今晚一反常态,锋利,坚硬,冥顽。我的语气是自我解嘲,也是进攻的姿态。   我言由未尽,继续说:“我是一个崇尚简单的人,我厌弃世故与腐朽,我不否认美与高洁的精神,不太配合冷漠与手段。”   我情绪急躁地手一挥,光线只照着我与周冰雁。那些嘲弄的目光从黑暗之中甩向我,象一群执着鞭子的狼围着一只毫无还手之力却呲牙的羊,鞭子忽轻忽轻地抽打在我的身上,不为将我瞬间致死,只为让我动弹一下。我的清刚之气不会赢得任何尊重。笑声变得富有节奏,男的,女的,嘻嘻的,哈哈的,或而又变成合奏的。   周冰雁对我所说的话有多假,正如我此时想哭的心有多真。 第一卷 夜奔   “你是有身份的人,你应该与诸位附庸风雅。”我手指着四周,“站在我的面前,你不觉得会降低你的格调吗?对你也是一种讽刺。原谅我不能配合你把这台戏演到位,因为你事先并未知会于我。”   我的话有板有眼,仿佛在告诉大家我还存在,用活着表明我的坚韧,只是我并不高贵,还是示弱的顽抗。我拿不出什么来显示我的高贵,只能一面防守,一面退缩。   冰雁的眸光固化,凝我片刻,无奈地摇摇头,“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你比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优秀。你现在的作为是远不及他们,但是将来呢?你将来的作为会令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后悔轻看了你。我信。我信金钱会让人变得肮脏,我信贫穷会让人内心清洁。今天我将生日的第一块蛋糕给你,包括请柬,你也是第一个拿到的。这还不够你所谓的真诚标准吗?林潇,别人可以忽视你,但你不可以忽视你自己。还有,不要自信你可以揣度别人的心思,我不是你想得那样。”   在我看来,她所说的话更象惺惺作态,她非要把这出戏演得逼真不可吗?   “真的对不起,你的这份真诚我领受不起。连我自己也不信我有一天会胜过此处的诸位,又何须有人来提醒。如果你的预言很准,我一定会再次站到你的面前,向你致谢。”说这话时,眼眶泪水围涌上来,鼻子酸酸的颤动。   冰雁环视四周,“大家可不可以绅士一点,你们都是周家请来的朋友。”   冰雁手指局促地在唇前捏动,急切地想对我分辨什么,她只是说:“我想我们之间有误会,不想送我一句祝福的话吗?”   “还有这个必要吗?”我硬杠杠地反诘,我的外衣已被褫夺,她这时向我裎出同情的怀抱更使我无地自容。   冰雁将我手中的空盘子拿了去,将蛋糕放到我的手心。   我僵硬的肢体机械地被她安排,居然没有作出任何反抗。我想象出一幅讨饭的景象。   “有一天,你的光芒会将这里照亮。”冰雁象一位老师对她的学生说,祖国的未来是属于你们的。   她没有拿一句话向我的自尊心开刀,对我也是一味的忍让。邦泰帝国中呼风唤雨的周冰雁,咄咄逼人的气势没有在我面前盛气凌人地彰显。她至少应该表现出矜持,冷淡,不屑,给我一记耳光,这才符合她的身份与性格。可是我不必感谢她什么,我任性地这样想。   “你觉得我还不够亮眼吗?”痛在骨子里肆虐。   我一定成了众矢之的,对周家大小姐不恭会有很多盘子向我劈面飞来。   一个黑影越众而出,向我大步走过来。我感觉到一股怒气呼啸着扑向我,怒火中烧的周邦泰愤声说:“这是什么东西,怎么来我家了?保安呢,还不快把他轰出去。”   他把当成一只苍蝇,一只老鼠,也不奇怪。这毕竟是周家一亩三分地,哪容我在此撒野。   周邦泰抻长了手,要揪我的衣领。   冰雁一把抓住周邦泰的手,“爸,你干嘛?林潇是我的朋友,我不允许任何人对他无理。”   周邦泰爱女如命,他没有再动手,而是用狠狠的目光瞪着我,目光中带着阴森森的杀气,把我看成粪堆上的蝼蚁了吧,要用目光将我杀于无形。   我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林潇。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我可以弯曲我的尊严,以求得他们的宽恕吗?绝难从命。   “周先生,气大伤身。我以为名声显赫的周先生是一位儒雅的绅士,今天一见,真不敢恭维。如此气度,毫无容人之量。说实话,我很扫兴。”我回敬周邦泰几句,成心想看他的气急败坏。   “你小子欠揍呀?”周邦泰眼里喷着焦灼的火苗,又要冲我动手。   “周先生,我求之不得。”我身子前倾,迎了上去。   “爸,今天你们真的动了手,传出去很光彩吗?”周冰雁挡在周邦泰的面前,回身,见我还是任性不改,她说:“林潇,我也不想向你解释什么,知我的人不用解释,不知我的人解释也没有用。希望这块蛋糕能让你吃出幸福来,你会期待你的光芒,并且气宇轩昂地站到我面前来。”   “周小姐,我会让你看到我的光芒的。”我这是堵气的话,我的光芒,怕是要等到下辈子了。   周冰雁推着周邦泰离开,“爸,我们吃蛋糕吧。”   “冰雁,你怎么交这种货色的朋友?简直就是一个穷酸,不配进我们周家的门。”周邦泰盛怒难消,若不是他爱女如命,我接下去可能会被抬着出去。   “告辞。”我在上下齿一磕间甩出生硬的两个字。只是这两个掷地有声的字没有人听得见,他们围着周帮泰去了。   我的大脑昏昏暗暗,我明明知道自己一时的书生意气有多不好,却还是不受控制地要奋力一搏,要在别人点到脆弱的痛处时加以还击。林潇,你真的很潇洒吗?太刚易折,如果我选择沉默,何必言辞激烈?我非但没有为自己赢回面子,反而剪了自己的出路。   我不该后悔,但是我真的后怕。   我逃出了别墅,手中捧着蛋糕,蛋糕上的蜡烛被风吹灭。我向着黑洞洞的天长长地呼出几口气。一个我可以预料到的结果,不幸发生。失去邦泰集团的业务,这对我才是致命的一击。   我将手中的蛋糕送给门口的保安,告诉他,“这是周小姐特别吩咐送你的。”   他如获至宝一样恭敬地捧在手中,朝圣一样望向别墅内。   下雨了,密密麻麻,打在头顶的枝叶上象谁发出的连绵的唏嘘声,很象我此时纷乱团团的心思,千丝万缕,揉作一堆乱麻。   我看过一个故事,一只骆驼在沙漠中走,踩到一只玻璃瓶子,弄伤了脚掌。于是它生气地一脚将这只瓶子踢飞,却划破了脚掌。血不住地流,引来了沙漠中的狼,狼一跟尾随。血腥味又引来一群吸血的蚊虫。这只骆驼悲惨的命运可想而知。它在临死时终于后悔自己不该生气地去踢那只瓶子。   生存与人格之间到底该选择哪一个?   没有一辆三轮在路边等候。到了晚上,出入别墅区的怎么会有人需要这种几乎被这座城市淘汰了的交通工具。   我走出几步,旋转的风与清冽的雨水并不能宽解我此时的压抑。六月亦是这样寒冷。我抬步夺命地跑,跑的目的是逃,是消耗,是将自己斩尽杀绝。 第一卷 很蹊跷   黑夜是一个空旷无边的空场,我莽撞地狂跑又怎能逃得出黑暗的掌心。可是我是存心要折磨自己,处罚自己。我不好怪罪命运,只能怪罪自己无用。   《圣经》有一段文字,大意是说,主人外出,给三个仆人一些金子。等他回来,两个仆人将主人所给的金子还有赚来的一倍金子一起还给主人,财主非常满意。而第三个仆人却说他生怕遗失了金子,就将金子埋在地下,现在如数将金子还给主人。主人骂他是懒惰的仆人,撵他滚蛋。这段经文的结语说,有的还会给更多,而没有的连他的全部都要夺回来。   我称自己无用是正确的定义,惩罚是没有错的。我的一切在今晚被一只手夺去了。   雨点子打在脸上,如一粒粒钢珠。身体的疼痛不足以战胜我灵魂的剧痛,我一边跑一边流着大颗的眼泪。   道路上幽冥黑暗。我是一头被猎人追杀的小鹿,身体上负着伤,一会撞到树上,一会跌到水沟里,一会栽倒在草丛中,一会脚下一滑,滚出去好远。   林潇,你还有气力跑吗?你还有知觉吗?我躺在一片软软的草地上,面迎着雨点的方向。我不是海燕,却发出一声呐喊,啊——。接着一动不动。   走到公交车站,末班车刚好起步。我紧追上去,司机根本不会在意车后一边追一边招手的我。公交车的尾光最终消失在我目光的尽头。   沮丧,失落,我想把我自己给抛弃了。我很可怜,所以我特别的可恨。我讨厌自己,恶到极点的讨厌。我不想认识我自己,我想惩罚自己,一点也不想给自己留有情面。我挥舞着拳头,两条腿乱蹬乱踹,我在雨中大声地咆啸。我象一个十足的疯子,一个莽撞的醉汉。   我在给自己几个响亮的耳光后,并没有清醒过来,而是陷入比夜色更深的迷茫中。   六月的雨,刺心锥骨。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着城市灯火方向走,湿透的皮鞋踏出呼哧呼哧的声响。雨势更大更密,宣誓似的要把我击垮。雨水冲涮干净我的意识,我反而觉得当我失去意识时,也忘记了痛感,也忘记了羞耻。   我走好城里,却迷了路,在大路上绕着弯走,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或者我脚下根本就没有方向,也没有去辨别我正走在哪条道上,我只顾迈步走,如何能摸着家门呢?我的天台算不得是我的家,不过是一间破旧的屋子,那里没有一盏为我守候的灯光。所以我从未感觉过它的温暖。   凌晨四点,才到了我租住的房子里。淋了大雨,伤心过度,内外都伤,褪去湿衣,我倒向床,能收容我的只有这张仅一米宽的小床。   我患上感冒,可能不仅如此。我一病不起。   一连几日,我记不清了,身体奄奄的动弹不得,咳嗽的气力全部耗尽。只有丝丝似有若无的气息保证着我生命的存在。   我昼夜不分,黑白不辨,昏昏沉沉,在生与死一线之间踱步,没有恐惧。我是一架被废弃的机器,一堆废铜烂铁,别指望它还能效力。   我既无堆积如山的金钱,也无刻骨铭心的恋人,无牵无挂,赤条条地去吧,尘世待我太过刻薄,我不如去到生命来时的静处。如果活的意义尽失,那么死就是由不得自己选择的最好的结果,也是自己乐意的去处。   每每小睡之后,意识醒来,我都不知道是否该庆幸一下生命的倔强与顽强。   33岁,混到身边无一人相送或者挽留,也好。   周冰雁一个电话也未来过,可见在她生日派对上我气她不浅,此女以她的气度与涵养,没有向我当即发难。但同时她是桀骜的,盛气凌人的,这几日必定耿耿于怀,却没有打来电话问罪于我,这是她的仁慈吧。况且即使她打来电话,我会直接挂断。   房东家养的一只小花猫蹿进我的屋内,精致的小脸上嵌着两只大大的圆圆的眼睛。它将眼睛瞪得溜圆,好奇地盯着我半晌。我叫这只猫叫小皮猴,一般我见到它时,会逗它玩一会。吃饭时,我也会叫几声小皮猴,它就颠颠地跑了来。   它走到我的床边,用它的头蹭着我垂挂在床沿边的手。见我无声无息,毫无反应,便抱着我的门帘翻滚。   我微虚眼帘,暗淡的光影里有几只线虫一个接一个向下坠落。   我搬到这幢楼上住已经有六年时光。天台上种着十几盆花草,在六月长出欣欣向荣的气势。那花应该是蔷薇,或者野玫瑰,一枝上可以生出红白黄三种花,在静夜中沾露绽放,在明光中摇曳生姿。都比我活得幸福、自在,也包括这只淘气的猫。但它们注定是比我幸福的,不争不抢,却活得自在逍遥。   我隐约听到房东老板娘上了天台来。老板娘是我给她起的名号,她年纪62岁,个头不高,肉质丰腴,染着红头发,粉涂得特别厚,还是遮不住深深浅浅的皱纹,也掩饰不掉暮年光景里一个失去自信与气质女人见之可怜的老态。她每隔半年会来收我的房租费,并且每年会涨房租200元。其他时间她不过是上天台来看看,一概不会打扰我,最多跟我闲话几句,而我只是不咸不淡的应付一下。   我听到老板娘与一个陌生的男人在说着什么,这个男人的声音听来陌生,不是我前4次见过的那四个男人。她一把岁数,哪还能招引男人对她趋之若鹜。不过,她终归是一个女人,总有闲得无趣的男人在她这里找一些微余的新鲜。我所见的前四个男人,或是老实巴交的粗糙,或是吝啬小气的精明,形象统统堪虞。可见老板娘也未认真挑剔过。   我听到他们话中提到了台风“丽莎”今晚要来。   我的房门虚掩着,我只到老板娘的脚步声到我的门前,她问小林在家吗?见我没有应声就作罢了。   如果我在这间房子里死了,不知道哪一天才会被人发觉。   是夜,台风果然来袭,不知哪座建筑上半张悬着的铁皮,被风捉住,摇出哐当哐当的声音。   我从沉寂的睡境中缓慢苏醒,爬了起来,吃力地将虚掩的门推开,风带着凉气,灌入我的四肢百骸。我只觉得自己现如今是一个空空的囊,被吹得鼓鼓的。 第一卷 想得美   我摇晃着身子走上天台,大脑昏昏沉沉。整个城市灯晃零乱,行道树被风扯得面目难堪。真心愿望台风把我给吹了去,在我身上酿成一个意外。我保证我不会攀着墙不撒手。我希望被选择,而不是自己主动选择。被选择也包括意外地去生见死。   我脚底吃不住地面,却怎么也飘不起来。“丽莎”应该是一个女子的名字,恶名在外罢了。除了撩起我的头发,吹扯我的衣服,却不能将我掀到楼下去。   扶着墙退回屋里,重新倒在床上,敞开门,风一阵一阵涌了进来,我努力地将头朝门的方向移过去,这样可以接到风带来的雨星子。   后来我又睡了。等我醒来的时候,风似乎歇了,一片安静。心似乎潜在安静里停止跳动。这是我所等待的最后的时刻吗?   我的耳畔突然传来叫声,“哥哥,哥哥。”   谁在这深更半夜说话?她又在叫谁哥哥?我一时纳罕。现在的我气若游丝,大概是梦幻吧。   “哥哥,哥哥。”   嗯?当这声音再次出现时,由不得我不吃惊,而此时的我少了惧怕。我想到是天使在召唤,我以为是这样。这莫非是每一个临终的灵魂都会有的经过。下地狱的是黑白无常来举着招魂牌来催命,只有进天堂的才是天使来引领,一颗善心,终得善果,我还不错嘛。从此,林潇将远离俗世尘味,远离卑贱苟且,远离一日三餐。那该是真好。   于此同时,亲人的脸依次晃过,外婆,奶奶,爸爸,妈妈,哥哥……这是我向你们作最后一刻的告别,离别的愁伤潮湿了双眸,也潮湿了我的去路。惜别的话不成句。   “哥哥,哥哥。”   她的音色幽婉,并非是燕语莺声,微带沙涩。据我的经验,但凡有着一副妙音好嗓子的女子,面容也许欠佳。恰恰是声线微厚的女子,面目也许颇为好看,这是上帝的公平,在周冰雁的身上也得到了验证。想必这位天使也生得一副花容月貌的好模样。我想,待会等我的灵魂脱离这身皮囊之后,自然可以得一观天使美颜。   “哥哥,哥哥。”   她对我的不理不答有些不快,听她的声音中带着急切地催促,她尊我为兄,日后对我的关照也不会薄。上帝那里,她会为我多多美言。我活得太累,在天堂,终会得到报偿。   我想着这样的美事。   “哥哥,哥哥。”   她一声接一声地叫我,我这将眼睛虚出一条缝,顶上的天窗泛着微弱的红光。我寻思着这位被上帝派来的天使会是什么样子,可是房间中并无天使。   我一想,这大概是我病糊涂才会有了幻觉。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还粘在俗世未彻除,所以我是看不到天使的。我重又阖上眼帘,等着灵魂如烟一般从身体中飘扬而出,那时我所面对的将是另一个崭新的世界,那是我的天堂。   “哥哥,哥哥,你叫你这么多声,你怎么不理人呀?”   我听她的声音,有点嗲气,还有点怨气。   我心想,可这不能怨我,若要带我走,就别磨蹭了。我又没有死过,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情形。死是否也象生那样,需要用力挣脱母体呢?可是我没有气力,更无法捕捉到灵魂,然后逼出体外。   “唉。”,她叹一口气,感觉她贴我很近很近,柔软的湿唇与温热的气息时而触碰我的耳廓。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聊斋,牡丹亭,桃花扇……如果她不是天使,就是女鬼一类。   我无聊地想是否要准备与她上演一出人鬼情未了?大概鬼是不会挑剔人的贫富,在《聊斋》上多有这方面的故事,贫弱书生于破庙中苦读,鬼狐夜半前来,成就一段浪漫的邂逅。但我肯定不是在想与一个美艳如花的女子来一次意外。想法无聊,未必无耻。这会是我来到这个人世平淡无奇的人生心血澎湃的一次经历,这会带给林潇怎样的意义呢?这个意义就在于从未谈过恋爱的林潇终于可以体验一次花前月下、男女情爱的过程,虽然是与一个鬼或狐,对于一个即将死去的生命也不失为一次不可多得的传奇。   我运了运气,忽地把眼睛打开,不给她逃跑的时间,沿着她的声音方向,我好奇地想捕捉她惊艳的形象。但凡有变化本领的女鬼,绝不会把自己弄得一个丑八怪样子。至少我跟她没有仇恨。   原以为她会是玉面粉秀的绝妙佳人,杏裙翠袖随风飘扬,碎步金莲,羞羞答答,近我前来,躬身一揖,道一声“公子,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却不成想我所看到的仅是一身闪着五光十色的小金鱼,小得只有婴孩的小拳头大小。黑暗是一池深不可测的水,她悬空浮游,就在我的枕侧。   如果是平时,我多少会被这小怪物给吓得蜷缩一团,浑身哆嗦,但是今时不同,我对死都无惧无畏,还会怕什么妖魔鬼怪呢?即使她是一个青面獠牙的小鬼,我会期待着她来迫害我,千刀万剐可以,撕碎嚼烂也可以。如果这是劫数,我愿意领受。而她却是一尾小小的金鱼,这让我大失所望。我虚虚地吐一口气,没兴趣再去答理她,也不想多去想她是何物,来自哪里。她的出现只会挫败我感官幸福的期待与心灵深底甜美想象,重又将林潇打回原形。   她摆弄漂亮的尾鳍,抖落点点五彩粼光,粼光碎影一闪一闪,象一颗颗跌落的钻石,渐次消翳。   “哥哥,你终于醒了,真能睡呀,我都叫你多少遍了。哼。”她蠕动小嘴,象鱼儿在水中唼喋呼吸,她向我发怨声,象一个嗔怒的孩子,埋怨大人对她的不理不睬,不够重视她的存在。   这个古灵精怪的东西到底是何方神圣?想这些其实有多多余呀,这跟我扯不上半点关系,我感到累了,并不把她放在心上,于是闭上眼睛,悻悻地说:“你是谁?是女鬼,是妖精,你意欲何为?杀了我,吃了我,把我抛尸荒野,喂狼喂狗?我知道你不是凡物,你是路过也好,是冲我来的也好,麻烦你动手利索一点。” 第一卷 调侃   “呵呵,”我一心求死的样子引来她一声笑,“好一张厉嘴,象刀子一样,剜心剜肉的。我哪儿得罪你了?想来我也没有招你惹你吧,怎么尽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我不是人是肯定的,至于你说的其它物件,我闻所未闻。我是谁呢?对呀,我到底是谁呢?”她也不毫不含糊地说了一拖子的话,最后她这样若有其事地自问,我一言不发,等她把答案道出来,她说:“哥哥就当我是一条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美人鱼。”她也够啰嗦的,这小嘴巴利利索索的,也不饶人。   我用鼻息发出一声哧笑,是在考验我的智商呢?看我现在的心情,没兴趣陪她玩,“咝——,貌似人鱼也不象你这样,你除了是鱼,哪一点有人的样子,至于美就更离谱了,真是大言不惭。”我不可能接受她是人鱼这一说,我所知道的人鱼是人身鱼尾,而且多半是美女容貌,她?一个装神弄鬼的丁点儿大的小金鱼罢了。   她很是不服气,象是受了刺激一样,那张小小的鱼面上带着气愤,她激声反驳道。“真是短见,哥哥见过人鱼吗?到底是谁大言不惭?”   我应该感觉奇突,即便她不是人鱼一类,她以这种方式出现也够离奇的了,况且一条小鱼会讲人话,还不够触目惊心?   偏我这刻心平如素,无半点好奇的意思。我慵声说:“你也不怕人笑掉大牙,那我为你普及一下知识,人鱼应该拖着一条大大的尾巴,长着人的面目,并且一定是面貌姣好。你这样的物件,我真不敢恭维。”   她呵哧的一声轻笑,语气不屑地说:“至于你所说的人鱼样子是你们人类理想化的臆造,会有几分真实?你们人类就知道虔诚地拜这拜那的,遇到真神却当成妖怪打。难怪你们的文明还停留在低级阶段,想来有点可怜可悲,这亿万的过程,敢情也没有带给你们什么好的东西,真白活了。”   她从我的脸上游过去,故意用尾巴扫一下我的鼻尖。   我不屑地扬手欲推开她,她动作也快,忽地闪去。   她出语如此轻狂,满口大话,自吹自擂,尤其是对人类的诋毁令我反感。只是我现在处境自顾不暇,没能力为人类张目,更不想跟她生闲气。既然她夸下海口,不如我看看她是否真有呼风唤雨的超能力,以让我见识一下她的文明,“你们有什么高超的文明,拿出来让我见识一下。”   “你长着眼睛看不出吗?”她极不友好,直接中伤了我,非要撩拨我火旺起来不可吗?我瞪她一眼。   “就凭我现在这样,你们区区的人类还不望尘莫及?我若是拿出什么文明产物来,怕哥哥你会惊掉下巴。”她口气轻慢也就罢了,居然朝着我的脸上吐出来一口气,这分明是瞧不起我们人类,连带着我也受殃。如此,她还嫌不够,看她,不远不近地浮着,向我眨动一下神气活现的眼睛,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说不生气,我其实还是隐隐地有点不服,我挫了挫牙,我想到一个有着成熟思想的大人与一个无知无觉的稚子之间斗嘴的情形,如果我再与她这种骄狂的家伙争执下去,反而会显得我无知无德,所以我打定主意一概不予理会。   嗯?我的呼吸系统目前处于迟钝状态,过了一会我才闻出她刚才吐出来的气息里有奇花异草的香气,说奇异,因我从未闻过奇花异草中散发出来的气息,特别好闻,似带露花蕊之香,又不似。开始扩散低徊的香气将我柔软地包裹在里面,而且应该具有舒筋活络的功效,使我的身体恢复一些气力。   附着在我的肌体与呼吸中香气开始对我霸占与攫夺,我想,不好,这个怪东西肯定施什么魔法了,于温柔中摧毁我的意识,我即将中了魔道,“这香气就是你所谓的文明吗?”   她摇着身体,甩动着尾巴,上下舞蹈,五彩星芒晃得我眼花,“香吗?我以为哥哥香臭不分呢。”她又沾沾自喜地说:“这是我来到这里你对我唯一的赞美。”   我见她带着调侃的意味,便有意拿话刺激她一下,准确地说要打击她一下,否则待等我昏了意识,就言不由衷了,“我看你倒象是一个小妖,会那么一点小小的伎俩,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似的。说说吧,这是你秘制的‘十香软骨霰’,还是‘情花之毒’。其实你也不必大费周章,你也看出来了,我现在样子毫无抵抗的能力,这并不表示我会甘拜下风。那么你大可以乘人之危,直接来吧,不过,我有一个请求,你能告诉我你是哪个山头的?报个名号吧。好让我死而瞑目。”   她听罢我言,表情古怪,小小的鱼面微微蹙紧,含怒说:“死滚,到现在还拿我当妖魔鬼怪看。”她接着两声轻笑,“哥哥是小说看多了吧,还挺懂江湖的嘛,可惜呀,在这江湖风起云涌之时,哥哥却放下兵器,垂头丧气,可怜可怜。”   这东西变着法儿地嘲讽我在现实生活中败下阵来,我亦冷笑两声,终是气力不济,伴着一阵咳,“没你说得那么严重,是我不想玩了,而且我并象你说的可怜,因为这世上恐怕没有多少人能有死的勇气,而我有。”   她把小嘴一噘,口气中带着鄙视的意味,“是不想玩,还是玩不起呢?这还两说呢。”   她牙尖嘴利,说话不留情面,处处视我为敌,毫无同情之心。我恨恶地从齿缝中迸出一个“你”字,握拳的手都在哆嗦,一股气实实地塞住嗓子,我将脖子伸了伸,“既然你有这个兴趣,不妨你在我身上一试身手,看是否玩得起。”   我并不怀疑她的能量,凭她可以悬空而游,可以说人话,可以闪着五彩光华,她一定不是凡间俗物。而我此时一心求死,她来得正是时候。如果我一语将她激怒,她必然不会心慈手软,索性让她痛下杀手,送我一程,我的一切就此了了。